“妍儿,在想什么呢?”
身边声音突然响起,宋研竹下意识一愣,这才发现金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她忙叫了声“娘”。
金氏低声应了声,同她并肩同行时,低声问她:“云锦十分难得,你为何不要?”
宋研竹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娘,你说,姑父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金氏一怔。
宋研竹回道:“姑父一年的俸禄未必能买得起一匹云锦,姑母却一次送来了三四匹。这衣裳女儿不敢穿,即便穿了,也不安心,还是算了。”
金氏替宋研竹想了半天理由,万万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当下拍了拍宋研竹的头道:“只怕你爹都未必有你这般见地,好!”沉吟了片刻,她又道:“老太太已经答应让赵氏进门。”
宋研竹低声问道:“娘,您这是打算……”
“让她进来。”金氏低声道:“老太太答应了让身边的张妈妈和你大伯母屋里的锦雀去伺候赵氏,你回头叮嘱你弟弟,无论何时都不许近赵氏的身,离她越远越好,你也须谨记这一点。”
宋研竹一愣,随即却明白过来,金氏这是要拉老太太和大房一同下水。只要二房没有人近赵嫣红的身,那么不论她到时候耍什么花样,二房都能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反正赵嫣红是决计生不出孩子的,就看她要怎么作妖了,反正,到时候场面闹得越大,她只会死得越难看。
“这是件双喜临门的喜事,总要替他们挑个好日子……”金氏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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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嫣红微微抬头,就见宋盛明一脸笑意道:“是啊,初八!我让人查了黄历,那天可是难得的好日子!我的心肝儿,往后咱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在府里住着,再不用住在这小破院里了!”
嫣红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宋盛明家里的那只母老虎前些时候还闹腾地厉害,这突然有一天,说是接受她了,还要接她回去住……
“明郎……”嫣红软了声音,似是有些害怕地问道:“你说,夫人怎么突然就同意让你纳妾了呢?这事是不是有猫腻?”
“哎!”宋盛明满不在乎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能有什么猫腻?你别瞧她说话硬气,其实怕我怕得厉害,我只消瞪她一眼,她就得跪下来求我。你看,我不过几天不回去,她就怕成这样了!我若一辈子不回去,她天都得塌下来,还不得什么都听我的?更何况,你肚子里还有宋家的血脉呢!她不看我面子,还能不听老太太的?”
见嫣红仍不放心,宋盛明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安慰道:“别怕,凡事有我呢。我总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听说,咱们回府之后,老太太和大嫂亲自派人照顾你,她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众目睽睽下也决计不敢动你一分一毫!”
“我还是怕,”嫣红绞着帕子,娇滴滴道:“明郎,我能不能带赵妈妈一同进府。我这一个人进府,我怵得慌,有赵妈妈陪着我,我心里好受些。”
宋盛明犯了难道:“只怕这不合规矩,老太太既已开口派人来照顾你,必定已经替你想好了,你若再带人……还是算了……”见嫣红掐着帕子一副要落泪的样子,宋盛明一阵心软,“好好好,等你安置妥当了,过些日子我就向老太太开口。府里要添丁,人手定然不足,等到时候要买丫鬟婆子,我再开口,也就顺理成章地多……唔,心肝儿,你这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嫣红还要开口,宋盛明一双手已经探进她的衣襟,三两下抚弄就让她软了身子,嫣红趴在宋盛明的胸口,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时,扣着他的手求道:“奴什么都听您的,奴只求进了宋府之后,还由林大夫替奴看护腹中胎儿!”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宋盛明嘴里嘟囔着,手却渐渐往下移,往那曲径深幽处探去。嫣红嘱咐着“小心些孩子”,很快,却随着宋盛明起起伏伏。
就在她同宋盛明颠鸾倒凤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期待了许久的纳妾仪式,却以一种她完全没想到的形式呈现了。
第28章 心机
一乘花轿咿咿呀呀地将嫣红抬进了宋府的后门,嫣红惴惴不安地坐在轿子里,越进到院子里,越能听见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和人声,直到进了院子,有人将她扶到了屋子里,外头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许多。
嫣红头上遮着盖头不敢乱动,心下里正疑惑,不知道宋盛明在何处,眼前突然一亮,她的头顿时一松:盖头被人揭了。
嫣红心中一喜,正要抬头娇滴滴地唤上一句明郎,满脸的娇羞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却突然僵住了:“你,你是谁?”
来人不是宋盛明,而是个年纪同她不相上下的丫鬟,明媚皓齿,相当标志。见嫣红花容失色,那人不惊不奇,将盖头放在一旁,轻声道:“奴婢是锦雀,是大夫人派奴婢来伺候姨娘的。”
外头忽而锣鼓喧天,院子里不知道是演到了哪一出戏,博得众人一片喝彩。锦雀歪着头听了一会,嘴里嘟囔着:“赵姨娘,您进来的真是不巧,今天是咱们府里办赏花宴,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去接待客人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见您,只能委屈您在这等等。哦对了,伺候您的还有个张妈妈,今儿府里实在是太忙,她得帮着伺候老太太,一会我也得去帮忙!往后您就在这儿住下了,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开口叫我……”
话虽这么说,锦雀人却是往外跑的,走到门外回头一望,新来的赵姨娘掐着粉色的帕子正抹泪呢。
锦雀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地走到花园里。来的夫人小姐自动分成了两拨,夫人们都聚在花厅里点戏看戏,花园的假山上有个凉亭,小姐们都聚在那,正说着话呢。
恰好芍药等在山下,推了她一把问:“锦雀姐姐,新来的姨娘怎么样?”
锦雀没好气道:“能如何,第一天进门就冷冷清清,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还是我替她揭开的盖头,出来的时候,就听她哭得伤心呢!可怜见的!你家二夫人可真是狠,既然都答应要让她进门了,又何苦选这样的日子为难她?这不是成心么!”
“这你可别胡说,日子可是二老爷挑的,和二夫人半点干系都没有!”芍药辩解道。
锦雀啐了一口,“那二夫人怎么一点都不提醒,还不是成心的!”
“成心又怎么了!就该她的!”芍药骂道:“夫人能让她进门已经够仁慈了,她害得夫人没了孩子,夫人让她添点堵解解气,又怎么了?”
“也对……”锦雀暗暗想,若是以金氏的性子,不出这点招刁难刁难嫣红,反倒奇怪了。
光靠同情做不了好丫鬟,更何况,赵氏这个姨娘,在他们这些丫鬟眼里,也并不高贵多少,未进门就破了身子,连个贵妾都算不上!
“锦雀!”锦雀正发呆,就听假山上宋喜竹唤她,她忙不迭上去,就听宋喜竹问她:“锦雀,二叔新纳的姨娘你可瞧见了?长的好看么?”
锦雀不敢吱声,瞧了一眼静默坐在一旁的宋研竹,宋喜竹不管,大着声音问道:“我问你呢,二叔今天刚抬进门的那个姨娘呢?”
这话宋喜竹真是憋屈了好些天,那天被宋研竹唬了一跳,她还真以为有人瞧见她推宋合庆下水,后来反复想,才想明白那天压根不可能有人在假山后面!
这个宋研竹,真是越来越坏了,几句话吓得她几天都没睡好!
今天人这样多,看她怎么整治她!
几个小姐都正闲聊着,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宋家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是她们处于深闺之中,都听家中大人或多或少提起过,真是峰回路转,精彩非常!
听宋喜竹这样问,几个人中顿时有人呢喃道:“方才我娘听姑母提起此事还吃了一惊,直夸宋二夫人宽容大度,若是换做她,那她决计是不依不饶,那可是夺子之痛呢,哪儿能说揭过去就揭过去的?”
那人挑眉看宋研竹,宋研竹瞟了她一眼,顿觉无语:这人是宋喜竹的舅家表姐,袁氏的外甥女袁怡,因着人长得丑,为人挑剔刻薄,于亲事上十分困难,袁家为了她,说了几回亲都没说成,颇没颜面。
方才来的路上,宋研竹就见宋喜竹和她在窃窃私语,荣怡还时不时朝她望上两眼,眼里带着鄙夷,也不知道宋喜竹在她跟前说了她多少坏话。
宋研竹不想回应,起身想走,宋喜竹拦住她,昂起下巴问她:“二姐姐这是上哪儿去?去看新娘子么?”
这简直是太无礼了!宋研竹正想发怒,一旁有人慢慢悠悠回道:“三妹妹这话说的不大对,不过是个妾罢了,比奴婢强不了多少,用轿子抬进门,已经算是给她脸面了,哪儿还需要二妹妹亲自去看?这不是乱了规矩么?三妹妹你年纪太小,二妹妹却是个懂事的,这些道理,她哪儿能不懂?”
说着话,那人站起来,挽着宋研竹的手道:“二妹妹,我瞧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很是不错,你陪我去看看?”
“好啊,”宋研竹微微福了一福,笑道,“得九姐姐相邀,妹妹荣幸之至。”
此人,正是上回救了宋研竹的赵戎的姐姐赵九卿,因她在家排行老九,和赵思怜是堂姐妹,宋研竹也就随着赵思怜的称呼,唤她一声九姐姐。
二人手挽手离开,走了片刻,宋研竹才道:“方才谢谢九姐姐解围。”
“有什么客气的,都是自家姐妹。”赵九卿笑道:“喜竹妹妹着实不懂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就要让你下不来台……我是坐乏了,也瞧你懒得应付她,才将你带出来的。”
宋喜竹自坐下来就一直东张西望,只怕盘算了这件事情许久,没想到半途被赵九卿抢白,只怕心中已经懊恼万分了。
一想到宋喜竹那张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懊丧的脸,宋研竹没来由地一阵欣喜。
赵九卿比宋研竹大上两岁,在外颇负盛名,打小时就与京里定国公府的三公子宋振定下了婚约,中秋过后就得嫁过去。上一世时宋研竹同赵九卿相交甚少,只记得是个绝色的清冷美人,没想到却是个外冷里热的。这一出仗义执言,宋研竹不由觉得她亲近了几分,可到底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好。二人无声无息地走了片刻,宋研竹嗫嚅道:“九姐姐,听说京师极冷,你过去后,可得多穿些衣服,多吃些饭,保重身体……”
赵九卿侧头去看她,就见她目如点漆,眼里写着真诚,她不由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当真是笑得花枝乱颤。宋研竹一直以为她是个冰美人,此刻见她笑成了一朵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赵九卿这才扶着她的手,笑道:“好个二妹妹!”
外头人多知道她是要嫁到定国公府的,严格算起来,她那还是高嫁,飞上枝头当凤凰。外人见她,说声恭喜之外,大体是艳羡她的夫家好,还要攀上两句,就如方才,那几个小姐哪个不是一味恭维奉承,上赶着围在她身边?而她的家中长辈,只一味教导她要“三从四德”、“恭顺端方”,独独一个宋研竹,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京师冷,多穿衣”——旁人的千言万语,还真不如这句贴心实在!
宋研竹晓得自己的祝福委实不够高大上,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个民间俚语她却是知道的。一入侯门深似海,定国公府人事复杂,赵九卿若想安生穿衣吃饭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知道,这真是她最真诚的祝福了。
“你真是个妙人儿!”赵九卿笑道。
二人正站在岔路口上,身后就是一小片竹林。二人正说着话,林子里却突然传出声来:“九姐姐这是同谁说话呢,许久不见你这样高兴。”
宋研竹听着声音耳熟,回过身去同那人一对视,两人俱是一怔。
第29章 春光
“你,你不是当日东街上那个……”赵戎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不是东大街上的那个小兄弟么,怎么这般无耻,男扮女装到这骗吃骗喝来了!
他再一看赵九卿,二人正是笑语盈盈,相谈甚欢,不由更是傻眼:啧啧,不止骗吃骗喝,还骗色来了!
“你,你……”赵戎气不打一处来,抖着手正要拉开宋研竹,赵九卿瞧着不像样,将他拉住:“六弟,不得无礼!”而后,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宋二小姐宋研竹,你小时候还见过的,怎么忘了?”
“什么?二妹妹?”赵戎的嘴成功由塞得下鸡蛋变成塞得下拳头,再次张大了一点,待看清宋研竹,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哪儿半点小时候的样子,他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二妹妹,你小时候不是个胖小妞么?肉呢!?”
赵九卿翻了个白眼,提手在赵戎的后脑勺上拍了一掌:“这么大了还这样咋咋呼呼的,让人瞧见了笑话!”
一壁又对宋研竹道:“这是我家六弟赵戎,你可还记得他?”
宋研竹看赵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住笑道:“赵六哥七八岁便随赵二老爷去了京师,经年不见,还是这样豁达直爽!喏,那会研儿虽然年纪小,却也记得,赵六哥有个雅号,叫‘皮猴儿’……”
“是是是,是皮猴儿!”赵九卿大笑,“你俩啊,一个是‘胖小妞’,一个是‘皮猴儿’,小的时候一见面就掐架!”
宋研竹下巴一抬,想起小时候曾经因为赵戎一句“胖小妞”,还同他打过一架,不由得抿唇笑出声来。
她这厢巧笑嫣然,端的是明媚善睐,靥辅承权,赵戎一时看呆了,怎么看她都不像小时候那个矮胖墩儿,倒像是那日在街上看见的那个小兄弟。赵戎性格耿直却不笨,当下只把那话按在心中不说。
林子里又传来脚步声,宋研竹隐约听见宋合庆的声音传出来,气喘吁吁的,上气接不上下气的模样:“赵六哥,你慢些,我们追不上你了!”
宋研竹忙提声唤道:“合哥儿,我们在这呢!”
“唔,那是我二姐的声音!”宋合庆兴奋的声音传出来,过不得片刻,从林子里钻出三四个男子来,宋研竹也没注意,就看到宋合庆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额头上全是汗,遂拿了帕子替他擦汗,边擦边低声细语问道:“这是打哪儿来,怎么玩得一身汗?”
“同几位兄长在林子那头踢蹴鞠呢,原是踢得好好的,球却被踢进了林子里,赵六哥说去捡,人却不见了……”宋合庆童声童气地抬头,问赵戎:“赵六哥,你是怕输,所以才要逃走么?”
身后的男子哄堂大笑,有人起哄道:“我瞧赵六哥不是怕输,是想跑这儿偷懒来了!”
宋研竹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宋合庆身上,这会才站起来打量宋合庆身后众人,均是荣氏和袁氏的几个娘家侄子,荣正、荣理、袁世权、袁世礼,从前时常也有往来的。宋研竹微微点头,直到视线落在最后一个人身后,却不由得蹙了眉头:陶墨言不知何时站在众人的后面,不言不语,淡漠疏离地望着她。
宋研竹的笑容一僵,宋合庆只当他是见了陌生男子紧张,忙附在她耳旁道:“二姐,那就是上回救了咱们的陶知府家的公子陶墨言。”
“唔……”宋研竹忙带上温和的笑,对众人一一见了礼,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叫了声“见过陶公子”。
陶墨言眸子紧了紧,半晌才轻轻地道了声“嗯”,撇开头去看别处,心思却不知落到了哪里。
小小的宋合庆一会看看赵戎,他正神色复杂地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战,一会看看陶墨言,玉树芝兰地站着,面上不知为何挂上了霜,余下众人皆是云里雾里,场面一时凉了下来。宋合庆眼珠子一转,乖乖地站到宋研竹的身旁,朗声道:“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