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走了半天,摇摇晃晃中江婺挨着他几乎睡了一觉,终于到了景山山脚。
他们下了马车,江婺一抬头就看见了层层叠叠的大理石台阶。这一眼都看不到头,无边无际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级,又是修了多久才修出来的。
她仰着头远望,不禁咋舌,“好高啊。”
无殃走到她身旁,挺拔而颀长的身形一下子将她衬得娇小许多。他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又低头看她,有些歉意似的说:“江婺,咱们要走上去。”
江婺已经猜到了,也不抱怨,朝他笑道:“走就走吧,这样才显得心诚。”
他眼眸便弯了一下,灿若星辰,执起她的手,启唇轻柔道:“咱们边歇边走,不急。”
江婺点点头,由他牵着,抬步迈上了第一级台阶,过长的裙摆轻轻扫过石阶。
因为要祭拜他母后,她穿得比较庄重,也就比较繁琐,好看是好看,可是登山就不太方便了。
走了没几级,江婺就停了下,挣了挣自己的手臂,“你不要牵着我了。”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不太想放开她的样子。
他是想一直牵着她不放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婺有些无奈,正想说她要拎裙摆,他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裙子,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转而退了两级落到她后面,一倾身,替她将那碍脚的裙角轻轻提起一些。
江婺愕然看着他。
“我帮你拎裙角,你走在前边。”
他抬眸看她,抿唇轻笑,刹那间眼眸里仿佛映着两泓清泉,泛着粼粼微波,湖光山色尽收他眼底般,清俊无比,超凡脱俗,让人望之不觉屏息,眼睛都不想眨了。
江婺回头看着这样的他,心脏便猛地漏跳了一拍,然后扑通扑通地急促跳起来。
第90章 大婚
他们从山脚一级级地走到无殃生母的坟前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九月深秋, 落木萧萧, 秋风飒飒, 江婺一路走上来, 也出了薄汗。反观无殃,脸色如常,仍是清清爽爽的模样,呼吸间没有一丝紊乱。他轻柔地替她擦了汗, 才拉着她在墓前祭扫。
江婺看着庄后的墓,这墓极简单,完全看不出埋着的人身份尊贵。
江婺跟着他祭拜了一番, 烧了香烛纸钱。除了开头说了几句话, 后来他一直沉默着, 江婺知道,他心里肯定很难过的,于是也静静地陪着他。
只是她心里有一丝疑惑,等他们祭拜完了, 她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不迁回皇陵呢?”
“她不愿。”他摇摇头, 并没有多说。
江婺叹了口气, 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垂眸看看, 神色终于好了些许, 牵着她往旁边的寺庙走去, 轻声道:“你走上来也累了, 到景山寺的禅房休息一下吧。”
江婺点点头, 跟他走了进去。
没想到在里面遇到了传说中的崇阳大师。
当时无殃刚好走开了,江婺喝了水,想看看这座景山寺,就看见了这个和尚。
她并不信佛,可是这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和尚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说了一句:“女施主命格奇异。”
江婺听到这声音,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过一样。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愣愣地反问一句:“有何奇异?”
他苍老的面容十分温和,带着几分看超然,他道:“女施主命格,来自异世,且将来贵不可言。”
江婺震惊地瞪大了眼。
一瞬间她想起来了,当初,梦里那个声音。
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墨玉,怔怔问道:“您是?”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腕,睿智的双眼仿佛早已洞明一切,却不回答她的问题,摇摇头,慢慢走远了。
江婺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江婺一直在思索这个事情,她的穿越、墨玉和那个崇阳大师,到底怎么回事儿?
无殃发现了她的异常,皱眉问:“江婺,你在想什么?”
江婺闻言抬眼看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无殃,你就不好奇我的来历吗?”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只要你往后余生都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江婺一愣,豁然开朗。
对啊,往后余生有无殃陪着,有一个家,还管他穿越是怎么回事干嘛?
景山之行回来,时间仿佛都过得快了许多。
纳采、大征揭开了大婚序幕,整座京城都陷入了皇帝大婚的喜悦当中,宫里宫外都变得忙碌起来。
江婺没有父母,却有古夫人为她忙活,古安代为接待纳采仪队,收下内务府送来的金银玉器等纳采礼,这些箱笼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花,数量之多,几乎将偌大一座古府堆满了!
纳征之后,已是十月底了,此时天气已经冷起来。几日后第一场雪便来了,纷纷扬扬将个京城都变得银装素裹。
初二这日,雪停风住,雪后初晴,是个好日子。这日便是册立大典。
所谓册立礼,就是正式册封江婺为皇后,授予金册、凤印,象征她尊崇的地位,母仪天下。
因为是皇上亲授,这天江婺倒是可以看见无殃。
不过这天他十分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要不是江婺捕捉到他偷看自己的眼神,还真被他骗了。
她由侍仪女官领着,三跪三拜礼毕,接过无殃亲自递来的册印,册立大礼就算是完成了。然后身边的人都改了口,恭敬地跪拜“皇后娘娘”。
她才意识到嫁给一位皇帝是怎样不寻常的事情,这地位的尊崇甚至是使她有些惶恐的,不过转眼看到无殃暗含欣喜、期盼的双眸,她又安然下来。
既然要陪在他身边,就要与他同享共担这一切,没什么惶恐的。
冊立大礼后,江婺原本随意的心情突然就紧张起来,甚至夜里都有点睡不好。
古夫人明白她这是新嫁娘的焦虑,一直宽慰她。然而也没什么作用,江婺绷紧了心神,焦虑了两天,整个人都有点萎靡。
初四这天,差点起不来,急坏了众人,后来好歹是起来了,没精打采地任她们摆弄,换衣服化妆她几乎都是眯着眼的,看得大家想笑又不敢笑。
最后穿上了大红色绣金纹的龙凤同合袍,又戴上了纯金和大东珠打造的九凤衔珠凤冠,她脖子一沉,顿时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沉甸甸的,压得她难受。
她这下是清醒了,不禁默默怨念,这个凤冠到底用了多少斤黄金啊,她得戴一天呢,早知道跟无殃提一下好了……
黄昏时分,吉时到。
正这时,房门外响起了庄常沉稳的声音,“吉时已到,臣……前来送娘娘上凤舆。”
江婺听到他的声音,顿时高兴起来。不过她现在是不能说话的,只好由侍女给她盖了龙凤呈祥图样的盖头,又给她递了一柄玉如意,由石桃扶她出了门。
庄常看着她一身隆重喜庆嫁衣,不禁愣了一会儿神,随后低了头,转身蹲下,声音有些艰涩似的,低声又说了一句:“臣,恭送娘娘上凤舆。”
江婺就由石桃扶着,小心地趴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庄常小心地起身,背着她,脚步沉稳而柔缓地走向大门。石桃紧跟而上。
江婺趁着其他人听不见,悄悄开了口,有些感慨道:“广常,我要嫁给无殃了。”
她还是习惯喊他这个名字,而他也乐意听她这样喊她。他的声音有些寂寥似的,微微有些哑:“是啊,您要嫁人了,往后若是……”
他原是想说,若是他对你不好,便告诉我。
可是说到一半,又觉得这话可笑,他怎么会对她不好呢?何况,即便他真的对她不好,自己又能如何?
于是他顿了下,出口的话已经变了样,“往后,您必定和乐美满。”
江婺重重地点头,表示收下他的祝福,想了想又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呢,什么时候成家?你一个人孤单冷清的,也该找个伴了。”
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酸涩神情,幸而她看不见。
沉默了会儿,他才道:“快了,在您之后。”
江婺听他这样说,以为他是有了钟意的姑娘了,于是松了一口气,为他高兴。
从内院到大门,再大的宅子也走不了多久。江婺听到一阵喜庆笑声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了。
到了凤舆前,他将她放下来,便缓缓地退开了,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她,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
人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眼神复杂的看着新嫁娘……
江婺原以为八抬大轿经够隆重了,没想到凤舆是十六抬。凤舆摇摇晃晃,她抱住玉如意想补会儿觉,然而脖子压得酸疼,压根睡不着。
自有奉迎使节乘马先行,八名宫女手持凤头提炉引导,十六名大力太监扶舆,大内侍卫在后乘骑护从,再后面是长长的车马队伍,上面装的是皇后的“嫁妆”,包括古夫人备下的、纳征礼赐下的各色金贵器物。
奉迎队伍空前盛大,万人空巷,数十里红妆,轰动全国,更有八方来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皇宫正门进,表示来的是天子正妻,具与皇帝同尊并重的地位。
等她下了凤舆,整个人又开始紧张起来。这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宫内却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凡,一扫从前的凄清冷寂。
江婺紧绷着心神走过了一系列的仪式,整个人又累又困又饿,偏偏又被迫地清醒着。到了婚殿坐下时,她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
听到礼仪女官恭请皇上挑盖头的声音时,她心里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而一向神情淡淡的皇上,此时拿着喜杆,看着眼前的安静等他挑盖头的新嫁娘,眼神也焕发出光彩来,由心发出的喜悦是无法掩盖的。
他默默深呼吸了两次,才伸手挑了盖头。
灯下新娘大妆红服,肤如凝脂,唇如丹蔻,眉如远山,一双秋水明眸清澈无瑕,他不禁微微愣神,眼里闪过几分惊艳。
江婺眼前一亮的时候,不禁抬头看他一眼,红衣公子果然灼灼其华,光彩照人,俊美如仙,她也不由得看愣了下,又觉得不好意思,羞红脸低了头。
而这娇羞情态,越发让他看得愣住了。
接下来是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自有宫女端了酒过来,两只红翡雕成的酒杯小巧玲珑,似也沾染了这喜气一般。
仪娘喜笑高唱:“同饮共食,结为一体!”
江婺站起来,跟他面对面地各拿了一杯酒,虽然她站着,但还是矮了他许多,他站在面前就是居高临下似的。江婺抬眸见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她脸上越发红了,甚至都不太敢看他。
他却轻轻一笑,微微俯下身来迁就着她,伸臂过去纠缠住她的,无言地催着她。江婺手都有点抖,跟他手臂互缠,把酒杯凑进了唇边,抬头饮酒的时候,看见他异常灼亮的目光。
“咳咳!”
酒味呛人,她有些不适地咳了咳,他立刻伸手拍抚她后背,动作轻柔。
“咳……我没事。”江婺摇摇头让他不要急,脸上越发红通通的了,看得他眼神都带着一丝火热的意味来。
他扶着她,两人坐到了龙凤喜床上。又有人端来一碗饺子给江婺,江婺接过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难吃得皱了眉,忙不迭吐回碗里了。
这饺子半生不熟,寓意多生子嗣,繁衍万代。据说在民间还会有长辈娘子大声问:“生不生?”新娘子还要羞涩答:“生。”不过这婚礼毕竟不同,也没人敢这样问的,倒是免她窘迫。
不过旁边的皇上见她皱了眉,竟然展颜一笑,十分高兴的样子。江婺看了,暗自羞恼。
好在也没有让她真的吃下去,这碗生饺子很快被撤了下去。
随后便是结发了。原本该由婚后美满的妇人替他们结发的,不过皇上并不假手他人,要亲自动手。
按理说这还不到梳洗拆妆的时候,她凤冠还不能除,不过他不忍看她难受,趁这个机会帮她把那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来了,看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十分柔软。
随后他取了剪子,小心地从她发髻里拆了一缕青丝,轻柔地剪下来,又极快地剪下自己的一缕乌发,而后仔仔细细地以红缨两缕发丝绑在一起,又认认真真的压在绣着龙飞凤舞图案的绣枕下。
过程中他的神色十分庄重,仿佛是做什么神圣的事情,虔诚极了。江婺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由得屏息。
结发完毕,帝后便坐在龙凤喜床上吃了一碗长寿面,以求白头偕老,福寿绵长,合和美满。
这过程江婺还算放松,一来只有一碗面,他们只能脑袋挨着脑袋吃,稍不小心就磕到一起,傻头傻脑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心底发笑;二来她饿了一天,终于可以吃到点热乎的东西了,心情舒畅起来。
两个人头挨着头吃了一碗面,倒有点温馨和乐的感觉。
就是轻松的心情也没持续多久,他们吃完了,宫人收拾了退下,又有宫女过来跪请他们梳洗。
江婺脸红了。
她不要人伺候,自己进了净室,磨磨蹭蹭地梳洗着。
磨蹭完出来一看,他已经好了,正坐在床边等她呢。
闲杂人等通通出去了,屋里就剩了他们俩,静悄悄的,满目大红颜色又让人有种暧昧的感觉。
江婺才刚出现在净室门口,他就转过眼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之下,江婺立刻脸红心跳起来。
他起身走过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被剪短的一缕发丝,目光越发火热起来,然后他突然倾身,一把将江婺拦腰抱起,走向了大床,将她压在了身下……
洞房花烛,春光无限。
第91章 番外
帝后大婚之后,皇后终于想起了某对可怜人, 心下愧疚之余, 赶紧向皇上说了几句。
皇上爱妻心切, 听她说起,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下旨赐婚, 命永安县主唐岚与巡查司古安两人择吉日完婚。又另附说明, 因两家人丁单薄, 所得子嗣分继古、唐两姓, 以延续忠良血脉。
古府接到圣旨, 一人欢喜一人愁。
古安当然是喜得见牙不见眼, 古夫人听到生下来的一半儿孙还不是自家的,心里颇有些郁闷, 又见儿子全无意见, 更加来气。然而既然是圣上赐婚, 又毕竟是解决了儿子的终生大事, 抱孙儿一事指日可待, 总体来说也是喜事一件。
于是刚刚大出风头嫁出皇后的古府,又张灯结彩, 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虽比不得帝后大婚轰动,也是引得大半京城人瞩目。
成亲这日,高朋满座, 欢声笑语, 热闹非凡。
一品护国将军、齐国公爷庄常与两位新人都是自小认识, 自然也前来祝贺,还无奈地帮着新郎官挡了不少酒。
新郎官喜气洋洋,喝得半醉,一手拿着酒杯摇摇晃晃,一手揪着好友地衣领,大着舌头笑话他:“如今……我也成婚了,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哈哈!”
其实此事帝后也颇为关心,只是庄常目前并无成亲想法,何况心中也没有其他喜欢的女子,因此一直耽搁着。此时听得古安提起,他脸色一冷,索性丢开他不再帮他挡酒,任他被灌得醉死。
只是,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成双成对,只余自己形单影只,说心中一点不孤独是假的,然而又无人可诉说,晚间只能一个人借酒浇愁。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醒来没有丝毫畅快之感,只有头昏脑胀。
隔日,心情郁闷的庄常打马从闹市过,原本因为宿醉有些惫懒,不经意一转眸,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是卫承曦。
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