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你。”
郦棠玉也不管她耐烦不耐烦,自顾自地坐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江婺没明白。
“就是大家都在传的皇后人选!”郦棠玉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
江婺又端起了茶杯,眼皮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管无殃内定的皇后是不是她,她要不要嫁,关郦棠玉一个外人啥事啊,还眼巴巴得凑上来。
“你!”郦棠玉脸上一阵难看。
江婺翻了个白眼,“郦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便吧,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喝茶。”
郦棠玉却平静下来,用一种不知道嫉妒还是愤恨的目光盯了她半晌,才再次说话:“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和你争的。”
江婺有点茫然:“争什么,争皇后之位吗?”
郦棠玉点点头:“对,你放心,我现如今对这个位置已经不感兴趣了。”
江婺却摇头:“不不不,你可以争,你要的话,我让……咦不行!”
江婺的话头突然打住,仔细看了郦棠玉一眼,心道这姑娘美丽有余,端庄不足,何况这么会搞事情,无殃要是娶了她,以后还不得后宫失火?还是算了!
“我不要。”郦棠玉摇头,继续说,“那一幕太可怕了,吓得我回去足足病了一个月。常听我爹说当今皇上性子冷漠,手段残忍,我原来还不信,觉着这么以为丰神如玉、气质尊贵的美男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直到那天亲眼所见……”
说到这里,她想起那副地狱般的场景,顿时花容煞白,“……我才明白我爹所言非虚。”
江婺放下茶杯,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道:“宁国府叛国通敌,草菅人命,罪不可赦,皇上处斩他们合情合理合法,怎么说得上手段残忍?”
“就算有罪,也该由刑部羁押,审问后当众处斩,哪里该那样关起门来杀得昏天暗地的?”郦棠玉脸色仍是惨白惨白的,“分明是他生性残忍嗜杀!”
江婺听得心里十分不舒服。
可是她又不能跟她解释,无殃那是因为他长姐的惨死,想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又不想令他们多活一刻,才就地格杀。
然而这样就被郦棠玉误解了,江婺心里觉得很不痛快,大约是一种“我的弟弟我能各种嫌弃、但不准别人说一句不好”的心理吧,现在见郦棠玉这样,她就难受极了!
最后她只脸色不好地憋出了一句:“总之,他不是那样的人!”
郦棠玉却自以为了解似的,睨着她说:“你就要嫁给他了,当然说这话了,不过那场面我们都见过的,你也不要自欺欺人。”
江婺反驳道:“见过又怎样?你都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要乱说……”
“你不要嘴硬了,”郦棠玉打断她:“我听说你也吓得大病一场,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心里有数。”
江婺气死了,她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自己不知道,都被郦棠玉知道了??
又听她摊手叹道:“反正我不做皇后了,我也不用装了,我承认就是怕,我可不为了富贵荣华,违心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多难受啊。”
言下之意就是说江婺为了皇后这个位子和荣华富贵,违心掩饰自己对皇上的恐惧了。
江婺压着心里的怒气,冷冷地盯着她,“既然你知道我是内定的皇后,你还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我以后对付你?”
郦棠玉看她承认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还笑得挺开心,“在你当上皇后之前,我就先嫁人了,嫁到南方去,山高皇帝远的,你还能管我?”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江婺温温和和的,压根就不是仗势欺人的性格,所以郦棠玉才这么嚣张。所以说人善被人欺,就是这个道理。
江婺又惊又愣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的,婚都定好了,马上都要溜了。
最后看着她得意的笑脸,她心里过一遍,才恍然明白过来,没好气地问:“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的?”
“呵呵,哪里哪里,你可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我哪里敢看你笑话呢~”
郦棠玉虽然这么说,可是笑得花枝乱颤、小人嘴脸的样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
被她这么一搅和,江婺心情都糟糕透了。
一来很为无殃受到这种误解而担忧,二来为自己和无殃僵持尴尬的关系而郁闷,三来为自己没下定决心一走了之而烦恼。
而且,如果郦棠玉这么看无殃,那其他的闺秀会不会私底下也是这么看待无殃的?那么还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吗?
天啊,他一个皇帝,怎么感觉当得这么可怜啊……
她忧心忡忡的,和石桃离开茶楼之后就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走到了一条比较荒凉的巷子。
直到石桃急得拉住她,她才回过神来。
然而这时候她们已经被三四个不怀好意的混混堵住了。
“嘿嘿,妞儿不错!”
江婺惊了一惊,转头看看后面是死胡同,跑都没处跑,不禁暗恨自己跑到这里来,被这些人逮住了机会。
京城里鱼龙混杂,市井小人多,古夫人多有叮嘱,她以前都很小心的,没想到今天没注意。
“你们别乱来,要钱的话好说,我把钱给你们,你别伤害我们……”
江婺勉强冷静下来,拉住愤怒的石桃让她不要冲动。她知道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不讨好,不如破败保平安,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两名带刀护卫从天而降,异常神勇,没几下就把几个混混打得落花流水,躺在只有哀嚎的份儿了。
江婺和石桃都没想到这一出。
她惊呆的时候,那两人一人看住了那四人,另一个走到她面前一抱拳,非常恭敬地问:“请问江小姐想怎么处置他们?”
江婺还有点懵,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把他们送官府就好了。”
他们应了一声,不知从哪儿拿出了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混混捆成一排,然后躬身告辞,要拉人去官府了。
江婺这才回神,忙叫住他们:“等等,你们是谁派来的?”
护卫没说话,只是朝皇城的方向一揖手。
江婺明白了,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说……无殃一直派人跟踪她?
第86章 秋来
秋风渐渐凉, 转眼已经是八月桂花飘香时节。
上旬的某天,古府来了上等的绣娘给古夫人做衣裳, 挺隆重的。江婺好奇之下一问才知,原来中秋节当晚宫中依例设宴,大宴群臣,皇亲、王侯、文武百官、命妇们都要进宫参加中秋宴。当然,这个宴不会太久, 毕竟大家还要回来跟家人团聚。
古安早为他母亲请封, 古夫人如今是二品诰命夫人,自然也是要去的。
只是宫中如今连个娘娘都没有, 她们朝廷命妇去了着实无聊,然而皇恩浩荡, 又不能不去, 古夫人于是喊江婺同去。
江婺莫名其妙,全国最高档的宴会,她一个没什么身份的去什么去啊,江婺觉得古夫人在无理取闹,断然拒绝。
可是古安和唐岚也请求她趁此机会, 跟皇上见面, 说赐婚这事儿;至于她身份,跟在古夫人身边, 根本没人会多说什么。
虽然这么说, 可是她这一入宫, 无殃知道了, 到时候闹出什么怎么办?她可不想去一趟宫宴,就出不来了。
对此,古安差点对天发誓,绝对不告诉皇上!
最后在他们几人极力劝说下,江婺还是答应去了。
当然也不单纯是因为他们劝。因为这个中秋节,她突然想起了那段在小院子里度过的平静温馨的日子,她想,那可能是皇宫的某个角落吧。
她有点儿想回去看看,也许这次进去,有机会可以旧地重游,看看那个小院子变了没。
这么一来,古夫人就欢天喜地让人也给她裁了一身衣裳。
本来古夫人见她衣服不多,是要趁机给她多做几身的,不过江婺拒绝了,只做了一套。上等的布料,精致的刺绣,就这一套,也华丽非凡。
江婺以往自己买的汉服样式简单,颜色浅淡,图的是方便,远远比不上这种古代绣娘用心裁制的衣裳。
这天,当她费了些时间换上这繁复新衣,她自己都感觉出一些不同来,忍不住昂首挺胸,行为表情也跟着收敛了一些。
有了华服,自然要上妆。她平时作息规律,皮肤状态也就很好,不用上铅粉就莹白珠润,再以黛石描眉、以口脂点唇,平时素雅随意的面庞更添了几分色彩,显出一种端庄大方的仪容姿态来。
古夫人见了,不由得拉住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目露惊艳,“平日里你总不在意这个,今日一收拾,竟是这样的好颜色,倒让我惊为天人了。”
江婺知道她是夸张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日里随便惯了,宫宴这样的场合,总要仔细些,古夫人不嫌我手法粗陋就好。”
“这样不浓不淡,正好。”古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目露赞许,“你这样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很好,很好。”
时间不早了,她们上了马车,直往皇宫而去。路上遇到许多官眷,都是入宫赴宴的,马车走得不免慢了些。
到了宫门,又纷纷下了马车,天色已昏黄,她们在提灯宫娥的躬身带领下,前往祥鸾殿。
路上自然见到了许多同来的夫人,相互颔首问好,寒暄几句。
古家是朝廷新贵,自然受到许多关注,古夫人身边多了一个远房侄女,这事儿在她拉着江婺参加了几场宴会后就传开了,只是原本这侄女看着样貌平平,性情温和,并不出奇。现在这么一装扮,倒是十分出彩,让人不由得侧目惊叹。
“有这样端庄美貌的侄女,古夫人好福气。”
江婺跟在古夫人身边,面对各种探究打量,只微笑颔首,并不多言。就是这样,更显得矜持庄重,看得一些人心里怪不是滋味。
毕竟如今后宫空虚,皇上虽然说皇后已有人选,这不还没影儿的事情吗,再说有了皇后不是还有四妃九嫔,哪一个不是富贵滔天?是以今日许多夫人也是携了适龄女儿来的,万一被皇上看中了呢。
故而看到这样出彩的江婺,自然是危机感重重,心里不太高兴的,只是又不好多说什么以免得罪了古夫人。
到了祥鸾殿,自又有更妥帖的宫女领着在偏殿就坐,案上早已摆了精致好看的茶酒果点。那边正殿里,是男子们,正高谈阔论着。
宴未开始,陆续仍有人进来就坐,相互微笑问好,又暗中打量,暗自估量。
江婺颇觉无聊,脸色带着微笑,脑子里却在想,无殃在哪里,今晚会见到他吗?
说起来,不知道他很忙还是怎么,上次河边一别,他竟然没再找过她,算算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她心中不禁有点怅惘。
她有些想念他了。
另外,当初无殃住的小院子在哪里呢,离这远不远?她盘算着,该找个宫女问一问,她等会儿好找机会去看看……
周围有些嘈杂,她脑子里乱想了一通,吃了两块糕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的欢声笑语忽而一静,随后便是所有人面色一整,恭敬跪下,山呼万岁。
江婺也跟着古夫人跪下了,只是跪下后忍不住悄悄抬头,透过纱帷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众星捧月的明黄身影踏进来,身高腿长,目不斜视,从一众跪倒的卑微身影中,往殿里面走去,那从容不迫、安然徐行的样子,仿佛不是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而是走在水墨画卷之中。
无殃长得实在好,尤其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气场,足以摄人心神。
所以即便看得并不真切,江婺仍像以往许多次一样,看他看得微微愣住了。
而在她愣住的时候,走在正殿的人却脚步微微一顿,转眸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江婺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心道这么远,这里有这么多人,他怎么能察觉到她的目光的?是看错了吧,其实根本不是看她……
在她纳闷的时候,他眼神微动,脸色不改,继续抬步往前走,直到了上首之位,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丰神如玉、俊美无铸的年轻脸庞来,拂袖淡淡地说了一句:“平身。”
众口谢恩,才又纷纷起身来,等皇上在龙椅坐了,才各自坐回位置上。只是大家都拘束了很多,再没有之前高谈阔论、欢声笑语的嘈杂。
年轻的帝王神色淡淡,说了几句场面话,摇举金樽与群臣共饮一杯,又命早已准备好的舞乐助兴。
话音落,刹那间欢歌乐舞起,响在宫殿屋宇,更有美酒佳肴由许多宫娥源源不断呈上来,一时场面又热闹起来,倒也和乐融融。
江婺坐在位置上,远远看着他面无表情,坐得高高在上的,旁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不由得觉得他十分孤单的样子。
正这时,古夫人也跟她小声嘀咕了几句:“咱们这位皇上文武双全,治国安民,颇有贤帝风范,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如今都未大婚,身边冷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妃子都没有,真真是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了。”
古夫人说完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来也是感触极深了。
江婺原本也是想的这个,听了她的话,更觉得无殃有点可怜了,于是心里刹那间充满了对这位年轻帝王的怜惜和心疼。
心里变得闷闷的,江婺面对美酒佳肴,也食不下咽。
她觉得,他实在太孤单了,高高地坐在上面,独自喝着酒,冷眼看着下边的热闹,可是热闹并没有感染他半分,他清俊的眉眼冷冷的、淡淡的。
他该有个人陪在他身边的,与他说话,劝他吃一块点心,讨论哪一样月饼最好吃……
忽而那边又是一阵动静,江婺看去,原来他让大家随意,他先走了,肩膀背影都透出一股子凄清来。
等他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江婺才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白玉酒杯,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古夫人倒是挺轻松的,“皇上走了咱们再略坐坐,也该回去了。”
江婺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她忙找了个借口,出了殿。
在殿门外看见一个端酒的小宫女,年纪不大,娇憨可爱。江婺隐晦地问了几句话,就往外走去。
月华如水,铺在屋顶地面,驱散三分黑暗。今天石桃没有跟着来,所以只有江婺一个人走在影影绰绰的皇宫里。
据说那个地方叫西宫,离得比较远,江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然而又十分想去看看,故而不管不顾地往那方向去。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个皇宫,大部分地区都是黑乎乎的,人都没一个,显得太过空荡而冷清。
这里原本要住着很多妃嫔,才会热闹有人气,无殃也不会这么孤家寡人的。可是江婺一想到无殃像那些皇帝一样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她又觉得十分不喜。
实在是太黑太静,她走着走着突然有点害怕,也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一个人在这里乱走的,要是遇上了什么……
纠结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占地很大、类似于花园的地方,江婺觉得有点熟悉似的,不过这次并不是无殃院子外面的大园子。
她驻足皱眉想了一下,这里好像是唯一一次他们出来,结果她在这里睡着了的地方……应该是御花园吧。
她拍了拍脑袋,冷静下来,觉得要不算了,还是回去吧,这么黑,古夫人可能也会等急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却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