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地望她一眼,又望了望外头毒辣辣的日头,抽了抽嘴角道:“你愿等便等着吧,别中暑了就是。”
语毕再不理她,径直领着小玉走了。
路上小玉愤愤不平:“娘娘怎么就这么走了?若让顾小姐见了皇上,娘娘的赌局就要输了。”
我躲在伞下不在意地挥挥手:“见一回不打紧,那不是还有八回么?这么热的天,她那弱风拂柳的身子骨能顶多久?”
小玉略微一想:“娘娘说得是。”
结果当真没多久,广明宫那边便传来顾小姐中暑的消息。且因为正巧倒在了陆澈的书房前,为了太医诊治方便,还被人移到了广阳殿中歇息。
我傻了一会儿,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听说陆澈此时正守在顾小姐床前,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闹了半天,原来她要的是这个。
小喜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奴才刚刚从广明宫过来,听说太后下了旨,让顾小姐不必急着回琼华殿了,先在广阳殿养好身子再说。”
我心尖尖上一颤:“中个暑起码要两到三日才能痊愈吧?若皇上一天看她一回便是三回,一天看两回便是六回……”
小喜子再抹一把汗:“一天看三回,娘娘您就输了!”
我手一抖:“去将厨房的银耳苡仁汤送过去,顺便告诉皇上,请他今晚过来用膳。”
小喜子点点头,风尘仆仆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娘娘,顾小姐说她一个人害怕,皇上陪着会好上许多,皇上看她虚弱,说晚膳不过来吃了。”
我腮帮子一酸:“罢了罢了,今天总共也才见她一面,那也还有八面不是?咱们明日再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这孩子还能赢不?
☆、彻夜难眠
小喜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点着点着忽然眼睛一亮:“娘娘,奴才倒有一计。”
我急道:“快说。”
他“哼哼哼”地笑了两声,凑过来道:“顾小姐生病博同情,咱们也可以啊!若两个都病了,皇上他势必是更加疼惜娘娘,娘娘只要撒个娇留住皇上不就成了吗?”
我摸了摸下巴:“装病这招会不会太冒险了?太医一诊治,不就露馅儿了么?”
小喜子“嗤嗤”一笑:“娘娘说病了,太医却说没病,那是太医无能。况且,咱们也不一定非要生个诊治得出来的病啊!娘娘得的,还可以是心病。”
我再摸了摸下巴:“那你赶紧给我想个病出来,越快越好,今晚就得得病,最迟明早。”
小喜子连连称是。坐在殿门前一个下午,嗑了六包瓜子,喝了八杯茶水,终于从《内经》上给我翻出一个病症,叫做癫症。其症状主要表现为沉默痴呆,语无伦次,静而多喜之类。
我揣着这些症状一思量,觉着很难在陆澈面前保持这些模样而不笑场,只能命他再想。
小喜子皱了皱眉,又将手指头移到下面一行的“狂症”上:“那这个如何?喧扰不宁,躁妄打骂,动而多怒。”
我听完细想了想,问小玉:“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病症的症状有些耳熟?”刚一说完就想起来:“这不是傻子和疯子吗?”我愤怒地将团扇的扇柄敲上小喜子的脑门:“真要得了这两种病,皇上还不把我扔进冷宫啊?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小喜子当即吓得将书册一仍,忏悔道:“奴才该死。”
我打了两下扇子,又望一望天时:“罢了,先用膳。至少思路已经有了,等皇上晚上过来,咱们再见机行事。”
小玉与小喜子立马如释重负,狠狠点头。
陆澈来时,我已换上寝衣,正撑在殿中的小几子上打瞌睡。想了半宿,仍是没想出来到底该得个什么病,反倒给想得困顿不堪。
直到肩上被他轻轻晃了晃,我方幽幽醒转过来。
陆澈在我耳边温柔地道:“困了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我愣愣地瞧了他一会儿,倒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我更加疲惫。许是近来忧心南方的大水,今日好不容易睡个午觉,却被中暑晕倒的顾小姐给搅黄了。
我揉揉眼睛,模模糊糊地问:“穆河的堤坝修好了么?”
陆澈牵着我缓缓地往床边去:“已经指派了兵部的官员前往,钱粮也送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会有消息。”
我点点头,开始替他宽衣:“那顾小姐呢?好些了么?”
他张开双臂,以便我能将他的衣服脱得更加便利:“太医说没什么大碍,歇息两日就好。”
我实在困得紧,将他的衣裳脱了便爬到床里头,闭了眼道:“早些睡吧。”
他大约也疲累得狠了,在床头轻轻“嗯”了一声,便贴着我躺下来。
正欲入睡,只闻窦忠在外室忐忑地道:“皇上,广阳殿的太监回报,说顾小姐梦魇了,此时正哭闹着要见顾大人呢。”
身侧的人默了默,半晌叹一声,坐起来道:“我去看看。”
白天才见了一面,现在又见?还有完没完?我的瞌睡顿时被气醒了一大半,用力扯着他的衣角道:“顾小姐要见顾大人,你去做什么?你又不是他爹。”
陆澈一面掰开我的手指头,一面道:“顾炎去南方赈灾了。”
我继续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角:“那你也不能代替她爹啊!”
陆澈苦口婆心地向我解释:“顾炎身为我的臣子前去赈灾,若知道他的爱女在宫中生了病却无人照看,那该有多寒心?我去关切关切也是应当的。”
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但依照顾小姐特地在广明宫中暑那事儿来看,保不准什么梦魇都是装的。想到小喜子出的注意,我立马捂着自个儿额头道:“你别走,我也头疼,好像是下午染了风寒。”
陆澈微微一愣,又伸手在我额上摸了摸:“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得风寒?”
我一下子急了,说话也不经过大脑:“可能是扇子扇的。”
他一脸的无奈:“被扇子扇出风寒了?”
我颇真诚地望着他:“大约是扇得有些猛,没掌握好分寸。”
陆澈笑笑地在我额头敲了一记:“别闹,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再不理我,穿好衣服出门了。
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心里烦透了,跟猫爪蚁咬似地。直觉顾茗这个人也忒会来事儿了,一天之内就让陆澈去看了她两回,再这么下去我那三百两就打水漂了。
就凭她有个好爹,连陆澈都没有办法,我更没有办法了。
真是越想越气。
然而除了这个,还有更气人的。那就是陆澈居然一去不回了。
听传信的宫人说,眼下顾小姐虽吃了药睡下,但一会儿不见陆澈就哭爹喊娘的。有一回陆澈都快走到我宫门口了,但广阳殿突然来了个太监,又将他给叫回去了。
这一来一去都见了她三回了,不带这么玩儿的。
左右也睡不着,我干脆将小玉和小喜子一并给叫起来,穿好衣裳去广明宫走一遭。我倒想看看,顾小姐到底病成什么样儿了。
隔着老远,就能见着广明殿内灯火通明,与周围熄了灯的宫殿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的鹤立鸡群。
殿门口守夜的太监正在打着瞌睡,见了我慌忙站起来,意欲行礼问安。
我扬手让他打住,悄声地问:“皇上在里头么?”
小太监弓着身子:“在呢,闹了大半宿,此时怕是睡着了。”
我点点头,让随行的宫人在外头候着,自个儿悄悄摸摸地推门进去。
时值深夜,殿中的纱帐都放下来了,映着灯火,轻盈地垂在地上。内室点着不知名的香料,薄烟袅袅,简直温馨静谧到飘飘然,让人一走进去就想睡觉。
而拂开外室与内殿相隔的纱帐一看,里头的人确实正在睡觉。
陆澈趴在床沿睡,顾小姐躺在床上睡。两个人手牵着手,面对着面,呼吸着对方的呼吸。让我这个局外人看了都心潮澎湃,触动不已。其中最让人澎湃的,便是那张紫檀月洞式雕花床是我曾睡过的。
如今二人这番睡像,真是睡出了水平睡出了风格,睡出了未曾超越的自己。
窗外时不时扎进来两股凉风,我扫一眼陆澈弓着的背脊,本想大发善心给他添件衣裳的,但床上的顾小姐突然动了动,吓得我慌忙从广阳殿逃了出去。
小玉瞧着我不大好看的脸色,颤颤巍巍地道:“娘娘怎么没跟皇上一道出来?”
我硬着脖子往外走:“皇上睡得香,咱们回去打麻将。”
她挪了挪嘴皮子,再没说出什么,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
回了昭纯宫,小喜子赶忙跑前跑后地将宫人们都叫了起来,又临时拉出两个人,凑够了一桌,哈欠连天地陪着我打麻将。
由于从宫外带进来的银子都尽数下了注,我只得让小玉从年例中拨出来二十两。
可这心情一不好,就连手气也跟着不顺了。一钱银子一局,打到东方天翻鱼肚白,二十两已经输得七七八八,一桌子的人都精神起来。我给输精神了,剩下的三人都给吓精神了,出起牌来蹑手蹑脚的,生怕再赢下去我就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例如小盒子每打一张牌都问一遍:“娘娘您碰还是不碰?”
我只能无奈地望着他:“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他考虑半天,又换一张牌:“那这张呢?娘娘您胡了吗?”
我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当时就想掀桌。这到底哪拨来的宫人啊,真是太没有眼色。要让着我好歹也机灵着点儿吧,哪有拿着牌一张一张问出口的?况且老娘还没有听牌,我胡他大爷啊胡!
原本我手都扣上桌板了,但就在将掀未掀的这个当口,陆澈忽然踏着清晨的露珠过来了。观其模样,倒比昨夜相见还要疲惫几分,入了殿门也不看我,甩下一句“我困得紧”就撞入内室没动静了。
桌上的宫人面面相觑,觑完对方再觑了觑我,登时如得大赦,向着殿外的朝阳奔了。
我对着一桌子麻将发了会儿呆,又撑着桌面站起来几回,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趴在屏风边一瞧,只见陆澈衣冠楚楚,连鞋都没脱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可怜我一肚子脾气还没处发,就贱兮兮地过去帮他脱了鞋袜,想一想,又拉过里头的薄被将他盖着。最后再坐床沿一思忖,瞬间就有些迷惑了,我这是在气什么呀?
气他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我诚然不是个体贴的人。
气他昨夜一去不回?可这不是为了朝中太平臣民舒坦的正事儿么?
气他不喜欢顾小姐又给人家机会?这更不可能了。我从小深受爹爹的教诲,最爱的只有银钱珠宝,怎么会蠢到为了这么点事儿睡不着觉?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一天见了顾小姐三回,害得我险些输了三百两银子吧?
唔,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心疼银子还是怎么滴?
☆、一腔委屈
我是被陆澈叫醒的。
那时他被我压在身下,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将我望着。
我撑着身子呆看着他,悟了许久,直到见着自个儿越拉越长的口水快滴在他胸口时才终于悟得,原来他惊恐的是这个。急忙眼疾手快地在袖子上揩了。
陆澈如释重负,立马从我身下爬出来:“好险。”
我不好意思地匍在床沿,本想乖乖爬下去的,不想爬到一半发现脚麻了,当即哀嚎一声:“快,快来扶我一把。”但想到自个儿似乎还在生气,又白他一眼:“不用了。”愣是忍着麻木的右腿下了床。
只是落地时脚一软,登时一屁股坐地上了。
他幽幽地看着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呲牙咧嘴地揉着腿肚子,冷淡道:“没什么,脚麻了。”
他叹一口气:“我是说你言行反复,对我又是疏远又是白眼的,是做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么?当然是生气啊!真不明白,身为一个皇帝,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怎么可以低下到这个地步?真是懒得跟他解释。
我头也不抬地道:“翻白眼又不犯法。”
他居高临下地坐在床头,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其实有一条罪状叫做藐视君王,应该可以套用在你方才翻的那个白眼上。”
我手一抖,立马从地上站起来:“不带这样的!这简直是以权谋私……挟私报复……小肚鸡肠……”形容用权力压人的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我想了半天,瞪着他道:“打不得骂不得,就连翻个白眼也不行,简直太欺负人了!”
陆澈一双凤眼险危危地上翘:“否则你以为那么多人想做皇帝是为什么?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
我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随便了!反正连欺君死罪都犯了,也不差多加一条,大不了脖子一抹,碗大个疤,也就一刀的事儿。”
他再闲闲地看我一眼:“其实还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处死,专门处置那些罪加一等的。”
就是把活人削成一片一片的那个?一共要削成几片来着?
还没想出来,我便脚下一软:“我错了。”
他甚是满意地挑了挑眉毛,伸出脚丫子:“替我穿鞋。”
我还能怎样?为了活命,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狗腿似地地跑过去乖乖照办。纵然办得委屈,办得不痛快,还不敢表现出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封阳县乖乖地做胭脂卖钱呢!没事儿还能欺负欺负小谷子,多惬意的人生啊!真是越想越伤心。
陆澈弓着身子瞅我一眼:“委屈了?”
我抹一把泪花子:“我哪敢委屈?只恨自个儿爹娘死得早,又没能摊上像顾小姐那样好的家世。每日奔命似地为下半辈子攒钱也就罢了,还要时时受人威胁,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那叫一个心酸。
可心酸了好一阵,头顶的人也没什么动静,等得人心里没底。我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噙着抹笑,一动不动地将我看着。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他这个笑十分的毛骨悚然。尤其是将他前面说的凌迟相结合,这个笑容落到我眼里就简直跟老虎扑食猎物前的笑容没什么两样。
我汗津津地改口:“其实我丝毫没有抱怨你威胁我的意思……”想想又觉得不对:“其实我不是说你在威胁我,这句话它就是个形容句的句式,主要还是想表达我在惨兮兮地过日子。”
说完一抬头,发现他笑得更开了,且还伸出爪子,啊不,是圣手,揉了揉我的后脑勺:“看来是有些委屈。”
肯定委屈,绝对委屈!整天被威胁着要砍头,谁不委屈?但我还没摸准他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愣是没敢点头。
陆澈下了床,又抓着我将我拉起来:“放心吧,顾氏已经送回了琼华殿,母后训斥了她,应该会消停一段日子了。”
啥?这么快就给送回去了?
我弱弱的问:“太后她老人家不是最喜欢她了么?怎么舍得训斥她?况且,顾氏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儿啊……”
陆澈似笑非笑:“既然她没做错什么,那你这一肚子气是哪来的?”
我低着头,没敢搭腔。
顾氏借题发挥固然可恨,但您明知道这个不也屁颠屁颠地去了么?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怎么听着眼下的意思,是要将一切责任都推在顾小姐一人的身上?真是君王之心不可测,昨晚才手牵着手睡了一遭,今早便将人家给卖了。
陆澈见我半天不答,忽然眼神一凛:“莫非,你是在生我的气?”
我连连摆手:“岂敢岂敢。”
皇上您永远是对的,我哪敢生您的气啊?脑袋不想要了是吧?
我垂着头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