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画纸上轻轻涂抹着。
董嬷嬷叹息道:“小姐,嬷嬷老了,不能陪在您身边一辈子,像您这样,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若芙听出她话里有话,这才放下了画笔,缓缓坐在董嬷嬷对面的瓷凳上:“嬷嬷,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姐,这府中,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情,一般的主母,都会对这些事情了若指掌,可是您又知道哪一件”董嬷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若芙沉默了,半晌方道:“现在我有父兄和姑姑庇护,且过一天算一天吧。”
董嬷嬷嘿了一声:“小姐,老爷和少爷以及雍妃娘娘只能在皇爷在世的时候庇护你,你可知道,如今连厨房里的人都对高侧妃俯首帖耳了!”
若芙淡淡地道:“我真搞不懂,她先是笼络洗衣院的人,后来又是茶水房,现在又是厨房,她到底想干什么?”
董嬷嬷冷冷一笑:“等整个王府的管事和下人们都对她忠心耿耿,都听她的话的时候,她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若芙心头一凛,抬起眼来,瞪视着董嬷嬷,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出身世家大族,小妾篡权,扳倒主母,甚至将主母害死的事件自幼就听说过不少,别以为在这妻妾尊卑有别的世界里,小妾们就会个个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连皇帝的皇位都时不时有人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去篡夺谋取,就更不要说正妻的位置了。
只不过,那些被扳倒的正妻,绝大多数都是娘家没什么背景,本人又懦弱无能的,像若芙这样,娘家有这么硬的后台,还要被一个小妾欺负到脸上来的话,那也就太窝囊的不成话了。
想到这里,若芙的心思,终于从刚才的那幅画里抽离了出来,她坐直了身子,问董嬷嬷:“高湘这般笼络厨房,厨房里难道就没有对她特别讨好的表现?”
“有的,听说,厨房的管事赵三现在每日都亲自炖一锅干贝汤给明月楼送去。”
若芙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去厨房找赵三,叫他带着厨房的账簿来见我!”
说完,若芙站起身来,来到正厅,坐在上首紫檀木的大圈椅上。
不一会,赵三就搂着一叠账册,跟在董嬷嬷后面走进厅中。
见王妃娘娘在上首端坐,赵三不敢怠慢,急忙双膝跪倒:“奴才见过王妃娘娘。”
若芙淡淡地道:“赵管事,站起来说话。”
赵三笑道:“王妃在此,哪有奴才站的份儿,奴才还是跪着回话好些。”
“你倒是是个本本分分的奴才,心里头,还想着我这个主母,还肯听我的话?”
赵三忙道:“奴才可以不听自己爹娘的话,却不能不听娘娘您的话。”
若芙目光一凝,森然道:“既然如此,你厨房里的账目,想必是清清楚楚喽!”
赵三听得王妃的语气不好,顿时吓得腿肚子发颤,王府里各院各处的管事做假账中饱私囊是公开的秘密,不但是王府,哪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会不贪
只看主人是否有心查你便是,若是主人看你不爽,有心想换掉你,查账绝对是一查一个准。
想到这里,赵三低了头,不敢正视若芙的目光,嗫喏道:“娘娘明鉴,奴才已经把账簿都带来了。”
若芙朝董嬷嬷以目示意,董嬷嬷上前接过账册。
“这些账册,我会留下来细细查对,不过,我听说厨房近来的用度倒是越来越宽松了,日日都做干贝汤,看来,每月里拨给厨房的用度,该减减才是了。”若芙端起茶碗,浅浅缀了一口茶。
赵总管这才明白过来,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光顾着孝敬高侧妃,倒把王妃这个正经主子给忽略了;王妃这是明摆着教训自己来了。
知道了原因,就好应对了。
于是赵总管伸出一只手,啪地打了自己老大一个嘴巴:“奴才该死,奴才糊涂。”
若芙冷笑道:“你该死在哪里,糊涂又在哪里?”
赵总管一脸的悔不当初:“奴才——不该如此自作主张奢靡浪费,奴才更不该事先没有来禀报娘娘,娘娘放心,您是奴才的主母,除了王爷和您,奴才再不会听第三人的话。”
若芙盯着赵总管,放下茶碗,顿了一顿,方缓缓道:“我听说,你们厨房有个姓蒋的厨子做菜手艺很好,丝毫也不比你逊色,且办事也很精明?”
赵总管的汗刷地就下来了,这王妃娘娘看起来斯文柔弱,极好说话的一个人,怎么不依不饶起来,这么要人的老命?她这是要撤掉自己总管的职位么?
见赵总管脸色惨白,不停地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怎么憋也憋不出一句利索话出来,若芙这才慢悠悠地道:“这些账册,我会细细地查对,你先回去,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情就就可以了,做奴才的,只要安守本分,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赵总管这才如蒙大赦,朝若芙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地去了。
第95章 不满
闲云阁里的梨花盛开之后,随即败落,天气越来越热,顺姐穿着绣荷花金鱼的红绫肚兜,在摇篮里手舞足蹈的模样也越来越逗人欢喜了。
裕王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丝毫不低于对宝儿,宝儿如今大了些,裕王早请了老师,在青云阁的后院给宝儿开馆,他想见儿子,压根就不需要去望梅轩。
可是他跨进闲云阁的脚步,是越来越勤了,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裕王就是觉得那个种满了梨树的小院里面有一种特别宁静安逸的氛围,这种氛围让他放松,让他留恋。
每次他去吃饭,都是把顺姐抱在膝上,有时兴起,还会在用筷子蘸一点黄酒送进女儿嘴里,这小家伙居然面不改色地伸出舌头将那滴酒舔进嘴里,还露出一双小酒窝冲他嘻嘻地笑。
这日午后,高拱生病,张居正有事告假,裕王闲来无事,又溜达到了闲云阁。
初雪正守着女儿的摇篮做针线,裕王一边哄着摇篮中的顺姐,一边跟她拉家常。
两人的话题,当然离不开女儿,裕王满怀憧憬地道:“明年开春,顺姐就能满地跑了,到时候,我让人在园子里修条好路,再养上两匹小马驹,兄妹俩一人一匹,我教着他们骑马去。”
“宝儿骑马倒也罢了,顺姐是个女孩儿家,骑着马,岂不让人笑话王府教女无方?”初雪有些担忧。
裕王哈哈一笑:“咱们天家的女儿,想怎么宠就怎么宠,难道还怕日后嫁不出去?我让她骑马是有缘故的,我的那些个姐妹长年拘在宫里,稍微多几步的路都是轿子代步,时间长了,身体便孱弱得很,以后难免夭寿,我这是让顺姐打小练就硬朗的身板呢!”
初雪仔细一想,才觉得裕王的话果然有道理。
裕王抚摸着顺姐的小脸,喟叹道:“可惜,我年近三旬,却只有一儿一女,别的男人像我这个年纪,儿女都一大群了。”
初雪默然,随后方道:“臣妾生完顺姐,起码要一年之后才会有孕,再说臣妾也不是个易受孕的身子,王爷可以经常去王妃那里走走,或许能多生几个嫡子嫡女。”
见初雪这般说,裕王心头突然回想起昨夜在正院的那一幕。
昨晚是十五,他照例去正院歇息,谁知到了卧房,却听风儿说,王妃娘娘正在画室作画。
裕王小时候也学过画,对丹青一道,虽说兴趣不浓,却也不算一窍不通,妻子酷爱作画,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于是一时兴起,便踱到若芙的画室里,想瞧瞧妻子的画技究竟如何。
到了画室,看见那满墙满壁的名家手笔,为了迎合妻子的爱好,裕王便随意评点了几句,虽然是一知半解的行外话,可好歹是给了妻子面子了。
可若芙呢,埋头画着一幅竹石图,好半天才接收到了他话里的讯息,然后,看他的眼神就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敷衍和不耐。
想到这里,裕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愠色,简直岂有此理,做妻子的以夫为天,丈夫到了她房里,她不理不睬,埋头作画倒也罢了,还对丈夫的一番好意显出如此轻蔑的神情,简直是不通人情世故之极!
初雪低头纳着鞋底;没有看见裕王脸上那明显的阴郁,自顾自说道:“王妃娘娘出身大儒之家,若生下孩儿,想必也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裕王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胡。
初雪一惊,抬起头来,她看见了一张忍无可忍的脸。
裕王越想越是窝火,不禁又气冲冲地道:“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陈若芙这个人!哼!大儒之家又如何?我看她连基本的女德一关都过不去!若是生下女儿像她那般,我宁可她一辈子也不生孩子!”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连初雪都有些为若芙不平起来,她忍不住反驳道:“王妃娘娘娴雅淡泊,稳重厚道,连对下人从不口出恶言,满府里谁不夸她?德行哪一点有亏了?王爷不要对她心存偏见才好。”
听了初雪的话,裕王越发恼怒,冷笑道:“初雪,你倒是出息了,越发有见识了,啊那我问你,你每次去正院请安的时候,喜欢随着若芙到她的画室里去么?你喜欢听她今天吴道子,明天阎立本这些诸如此类无聊透顶的话么?”
初雪不吱声了,确实,王妃娘娘的爱好太过阳春白雪,自己虽也算得上略通文史,可是依旧搭不上王妃娘娘诸如此类的高谈阔论。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个高雅的爱好,也算不得什么罪过吧?难道非要粗俗不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才算得有女德?
想到这里,初雪又理直气壮了:“皇家的媳妇,身份本就尊贵,丹青一道,本是风雅之事,娘娘痴迷一些,也不为过啊。”
裕王冷冷地道:“古人有云,天下之事,积则招妒,好则生魔!我看她就是爱画爱得走火入魔了。身为主妇,伺候丈夫,料理家务才是本等,她过门到现在,估计连府中管事们的名字都叫不清楚,对我这个丈夫更是冷漠到无以复加,仿佛我就是路边的陌生人。
顿了一顿,余怒未消,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样的妻子,我要她干嘛!父皇当初是怎么想起来给我配这样一个女人!”
两人这一争执,摇篮里熟睡的顺姐顿时被吵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初雪立刻从摇篮里抱起女儿,轻轻拍哄着,乳娘在外间听见哭声,急忙进来喂奶。
裕王见房中乱成一团,心头更加烦闷,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林嬷嬷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地织袜子,此时见裕王走了,便上前抱怨初雪:“小姐,您何必为了王妃娘娘惹王爷不快,这夫妻二人,奴婢早就看透了,好不了的。”
初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想,若芙要还有一点理智,就不该把和裕王之间的关系处理得这般糟糕。
第96章 相交
初雪决定劝诫一下若芙。
没来由的,只要一想到若芙和林润之间的事情,初雪就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之感,她们都是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离开自己心爱的男人,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人。
只不过,初雪觉得自己比若芙更加能正视现实一些,已经是这样了,失去的不会再回来,日子总要过下去,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人,都应该努力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好过一些。
可是,要怎么开口相劝呢?
几个月来,虽然在整个后院之中,两人算是最谈得来,可毕竟也只能算是谈得来而已,还到不了交心的地步。
若芙对裕王的冷淡,归根究底,是因为她依旧不能忘情于林润。
凭心而论,两人虽然都是外形俊美的翩翩佳公子,可是说到才华和气质,裕王真的要输给林润一大截。
虽然裕王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可是对于若芙这样的才女来说,压根就没什么吸引力,尤其是陈林二人都工于书画,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唉,命运捉弄,怪得谁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要想若芙解开心结,还要从林润处下手。
想着想着,初雪手中的绣花针脚就有些乱了,小月在旁边提醒道:“小姐,您走神了?想什么心事呢?”
初雪嗯了一声:“小月,咱们小厨房里还有糯米面么?”
小月点了点头。
“今晚王爷去明月楼高侧妃那里了,我去下点汤圆,送到正院,请王妃尝尝。“
说完,初雪便放下针线,去小厨房忙活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初雪拎着食盒,带着小月,来到了正院。
若芙半躺半坐在炕上,手持一卷佛经,正看得得趣,突然听见雨儿来报:“小姐,李侧妃娘娘给您送汤圆来了。”
是吗?若芙想起初雪做的宁波汤团的美味,不由得笑道:“快快请她进来,我正饿着呢。”
初雪来到房中,将食盒放在炕桌上,便要行礼。
若芙忙摆手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家不叙常礼,以后都免了罢。”说完,又要雨儿看座。
初雪见她手中拿着佛经,便道:“娘娘原来还对佛学颇有兴致?”
若芙笑笑:“哪里,我不过是最近看了古人画的佛像,心中颇有感触,也想自己画一幅,所以先找些佛教典籍来瞧瞧罢了。”
“原来还是因为画。我就说了,术业有专攻,娘娘一门心思都在画上,对别的恐怕也懒得钻研。”
说到这里,初雪话锋突然一转:“臣妾于丹青一道虽不熟谙,可是画的好的坏,还是能看出来一点,比如我就有一幅小像,是当今世上的画中圣手林润公子所绘,的确与众不同呢。”
听到林润的名字,若芙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静,淡淡地道:“哦?原来林润给你画过像,你怎么不早些拿过来给我瞧瞧。”
初雪笑道:“现在拿给您瞧,也不迟啊。”说完,便扭头吩咐小月回闲云阁去拿画像。
小月匆匆而去,初雪又从食盒中取出汤圆,两人一边分食,一边闲聊。
一时,小月拿来画轴,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若芙。
若芙展开画卷,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是林润的手迹,仔细再看,画中的初雪清艳绝伦,一双美目脉脉含情,似乎对面坐着的,就是自己的爱郎,若芙心中一动,一丝疑惑悄悄在心头蔓延。
这深藏眼底的疑惑,压根就没逃得过初雪的眼睛,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于是又笑道:“林公子的才华,真是了不得,我一个外行,都能被他的画给迷住,唉,当年在淡然居里,他给我画这幅肖像的时候,可没用多少时间。”
“淡然居当年?”若芙心头更加好奇得欲罢不能,终于忍不住迟疑着问:“淡然居不是座酒楼茶馆么?你——进王府之前,就认识林公子了?”
初雪摇了摇头:“我是通过一个故人认识林公子的——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完,她又自顾自地吃起了汤圆,眼前之人毕竟是自己的主母,她若不肯挑头说起此事,自己当然不能主动提及。
若芙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道:“你的那位故人是谁?也许表哥曾经跟我提起过呢。”
“表哥娘娘,您的表哥是?”初雪微微扬起了眉头,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装糊涂。
“我的表哥就是林润,他是我二姑母的儿子,自小有大半时间在我们陈家度过,我和他,都是跟同一个师傅学画儿。”
初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娘娘的画儿画得这般好。”
“那么,你的故人是?”若芙自然不会忽略这个对她来说很关键的问题。
初雪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哀伤之色:“我的这位故人已经去世了,她死得好惨。”
“你的故人是银欢”若芙开始单刀直入了。
初雪无声地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