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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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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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黄的银面具眼洞幽黑,静峙相对,不知在想什么。
  数丈外的另一条街口,一名英越的男子,沉傲从容,碧剑清透如水,领着一群江湖人踏出,“既已入城,合当一战!”
  清锐的字句震耳,杀气与战意分明。
  热浪卷动乘黄的黑色宽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苍白的指轻轻拨动了铜铃。
  在他身后,数百个寂立的尸傀猝然动了,朝左侯疾扑而去。

  ………



   第109章 宿怨逢
  西南大乱起于血翼神教,然而杀来杀去全是行尸,极少能对上神教的人,如今首恶终于现身,人们尽管疲惫已极,战意却是空前激烈,誓要将恶教魍魉斩成粉碎,绝不容其卷土重来。
  两方人如怒流撞在一起,厮杀不死不休,血雾与尸液飞溅而出,又被火浪蒸干,坍塌的声响震耳欲聋,大地被烈火映得通明如白昼。
  苏璇一眼盯住乘黄,碧剑挽起厉风,摧山裂石般劈开尸潮杀去。
  塔叱最是强横,当先抢身截上,一拳直砸苏璇;婴瑶吃过亏,不敢近身,一甩腰囊放出一蓬毒雾罩向苏璇;穆冉也改了远攻,十余枚银环飞脱而出,激弹而至。
  当此之际,街边冲出一群衣发焦卷的残兵,打头的男子半张脸被火焰灼烧,犹如恶鬼复生,暴戾狰狞,正是薄景焕。
  大火群起,场面溃乱,薄景焕打马转避,闯了数个街口都无路,眼看火龙激蹿,行将全灭,他驱使部属推倒残楼,倾入壕沟填出一条通道,与六王带着残兵来寻乘黄,正碰上左侯率军截堵。
  薄景焕一见苏璇,登时双眼激红,手骨捏得咯咯啪响。
  六王苦心经营多年,一朝将成,全毁在今日,对左侯亦是恨之入骨,嘶声而喊,“众将听令,杀了左侯!本王重赏!”
  叛军出路被堵,疯狂已极,闻言群起向左侯冲去,双方士卒顿时展开了混战。
  苏璇以一敌三,依然压得穆冉等人透不过气,突的一人袭来,伴着无限怨毒的暴喝。
  “苏璇!”
  来者半脸灼烂,阴戾如狂,苏璇一时愕然,再一细瞧才认出是薄景焕。
  这人害得自己身名俱裂,疯魔十余年,如何能无所憎怨,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变得形貌俱毁,神情颠狂,半人半鬼,哪还是当年锦衣华饰,敏捷朗锐的王侯。
  苏璇微微一叹,接住了攻势。

  随在乘黄身边的行尸多是陷在绝谷的各派头领,个个来头不小,应对起来极是不易,陆澜山挥戟猛攻,对阵风烟楼的楼主,算是旗鼓相当;在他身畔是少林的法引大师,一手菩提刀法如削枯木,对战无极门和雪山派的长老,也是堪堪持平。
  飞鹰堡两个汉子合战神龙帮的帮主,他们久战之下早已力竭,又碰上了高手,不多时已支撑不住,一人被行尸捣碎腹腔,当场惨死,另一人也险些殒命,幸好峨嵋的靳秀挥剑救下,她自己却陷入了围攻,一疏神被成为尸傀的嵩山派掌门突袭,一掌震得她胸骨俱折,摇晃着栽倒。
  沈曼青离得较近,大惊下纵来扶住,见靳秀脸色惨白,口角溢血,茫然唤了一声师兄,瞬间气绝。
  昨日她还与沈曼青挤在一处共寝夜谈,此刻竟黄泉相隔,沈曼青热泪激落,涌起无尽的悲愤,轻离剑走险峰,凌锐异常,辗转拼杀数个回合,她一剑削落了嵩山派掌门的下颔,自己也受了两处轻伤,周旋到最险时,她一手迎上尸爪,在相触一瞬五指柔劲搭卸,爪尖一偏仅擦裂了她的臂膀,轻离却趁势捣入敌尸喉膛,刺百会而出,激得尸液飞溅。
  这一式若是卸劲稍滞,就要如靳秀一般胸骨碎折,沈曼青一击得手,秀颜更厉,也不顾裹伤,继续持剑拼杀。
  江湖人在与尸军死战,守军与叛军亦在血肉相搏,纷乱的厮杀中,蓦然有人突起暴袭左侯,正是陈兆。
  左侯正引弓杀敌,反应极快,一仰避过袭击,陈兆翻掌横扫,左侯执弓一格,铁弓瞬间被击碎,;同一瞬,潜近侧翼的池小染也暴起发难,一刀击来,左侯抽出马刀一拦,脱手震飞,眼看躲不过下一刀,跨下的战马极有灵性,蓦然双足立起,带着他闪避了刀锋。
  两人连击落空,陈兆大怒,一拳击在左侯的马头上,战马哀嘶而倒,左侯摔落下来,近卫纷纷挡在他身前,拼死不让二人接近。
  长沂山庄的霍明义就在左侯军中,立即抢前护卫,一轮急攻救下两名士卒,一刀与池小染碰撞,虎口刹时被对方震裂,他情知不敌,依然不肯退,往来几个回合,池小染刀势一幻,霍明义一招截空,被利刃削喉,鲜血怒涌,登时仰倒。
  数十步外的霍明武目眦欲裂,一刹那迸泪狂喊,“哥——”
  法明大师被人群所阻,晚了半步未及救下,叹息一声接战池小染。
  陈兆陷入了士兵丛中,一名兵卒情急从背后一抱,给陈兆一肘撞得肋骨尽碎,他方要再下杀手,一道快雪般的剑光映得眉目皆寒,殷长歌倾身来援。
  正当危急之时,蓦然一声长啸激耳,炙热的空中奇异的生出了寒意。
  一道碧练般的剑华排空而现,宛如长蛟翻浪搅动霜河,冰渊裂现吞没了暗夜,震得婴瑶头脑轰然,击得穆冉倒飞而出,刺得塔叱通身鲜血激绽,如坚石崩碎。
  最近处的薄景焕最为可怖,胸腹与脸俱被剑风豁开,犹如一张翘裂的皮偶,摇晃着倒了下去。
  苏璇长鬓染血,被薄景焕击折了一根肋骨,内腑亦有受创,他顾不上调息,忍着痛楚剑尖一挑,剜下腿际一块沾黑雾的皮肉,穿过阻围袭向后方的乘黄,剑光凌厉森寒,逼得乘黄仓促闪避,无法再全神控驭行尸。
  飞鹰堡的洪迈喘气如牛,步伐踉跄,被松风堡主的攻势压得汗涔涔,已经躲不过下一击,没想到对方攻势突然缓下来,洪迈如逢奇迹,拼起最后的余力双拳齐出,砸得敌尸天灵迸裂,颓然而倒,洪迈拄着双膝,半晌才缓过气。
  同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出行尸的动作变得迟钝起来,不由大喜,拼起全力狂攻。
  塔叱身亡,薄景焕也倒了,穆冉心胆俱寒,然而乘黄遇危,他只有硬着头皮上前支援。三人缠战之际,行尸纷纷而倒,不多时已减了四成。
  正当江湖人精神大振,一鼓作气要将尸军斩绝,混战的士兵中突然响起惊叫,人群密集处现出数蓬毒蜂,受袭者头脸起了半掌大的血泡,痛得脸肌抽搐,失声而喊。
  正与池小染对战的法明大师蓦然一声佛吼,一掌击在自己颈侧,将一枚尾指大的乌螣拍得糜烂,然而法明也受了毒噬,片刻便觉颈侧发麻,一阵眩晕,登时中了一刀,要不是柴英赶来纵剑一拦,胸腹都要被池小染剖开。
  另一边行尸渐少,陆澜山杀回军中支援,见状大怒,提戟助殷长歌攻向陈兆。
  陈兆掌力浑厚,陆澜山内息强韧,论起来不分伯仲,然而一旁还有殷长歌,两人数次联手配合无间,殷长歌的剑越来越快,快到纷飞缭乱,密如穿梭,陆澜山却越来越慢,似老牛破车,滞若千均,一疾一拙逼得陈兆大汗淋淋。
  眼看短戟袭来,陈兆回掌扫退,快剑已掠近肩井,他侧身避过,翻腕扣住短戟,不料陆澜山本是虚攻,蓦然松手弃戟,双掌轰来,陈兆仓促迎击,大力震得他双腕欲麻,血气不继,腾身而起慢了一步,被殷长歌断了一臂,惨呼尚未出口,陆澜山双掌已落,轰碎了他的额骨。
  陈兆断气之时,混乱也达到了巅峰,数只乌螣在人群跳袭,接连有士兵倒下,异蛇的突袭防不胜防,比敌兵更令人怵寒。
  陆澜山与殷长歌分头寻找乌螣,霍明武哭着将兄长的尸身搬至场外的断墙下,拿起刀回头要杀敌,突然发觉数丈外有个面刺黑纹的神教女子,垂眼如入定,又听人群哗乱,他本能的觉出不对,挥刀扑了上去。
  婴瑶不得不躲避,无法再控乌螣袭人,诡丽的脸容杀气大盛,正要三两下将这个愣头青解决,霍明武已经顿悟,直着嗓子喊道,“是这女人!是她弄的鬼——”
  殷长歌长身纵起,直刺婴瑶。
  一个飞鹰般的青年已经趁乱潜近左侯,弯刀一挑一劈,两名近卫左右跌开,一名校尉持刀一掣,被击得刀尖断碎,吐血跄退,左侯一拳击出,青年也不避,硬受一击,拿住了左侯穴道,弯刀回转,震开旁边的士卒,压住左侯的颈颈,厉喝道,“都给我住手!”
  场中千人俱静,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六王喜出望外,纵声大笑起来。

  ………



   第110章 恶惩恶
  一骑从远道绝尘而来,奔入金陵,直趋九重宫阙。
  殿上正在早朝,翟双衡听了消息,亲自带使者穿越数重守卫,直入正殿。
  “报陛下!益州大捷,歼叛军四万,尸军三万余人!斩逆贼薄景焕,余贼逃往西南!”
  殿上议事骤停,应德帝大喜,霍然从龙案后立起。
  群臣正在商议加固金陵城墙的事宜,拟从各地调兵应对益州城破后的局面,此刻听闻消息,无不错愕又惊喜。
  柯太傅大喜过望,“叛军已不足为祸,真是社稷之福,恭喜陛下!”
  曹度因勤王有功,受封承信伯,三子曹恪也封了骑都尉,父子同殿而立,曹度还稳得住,曹恪到底年轻,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叛军全歼了?益州总共才多少兵,怎么可能!”
  报信的急使跪伏于地,汗流满面的举起书函,“千真万确,末将敢以人头担保,只是靖安侯拼死鏖战,勇不顾身,以致为敌所乘,落于逆贼之手,虞都尉血书急报,求陛下派大军征讨,救忠臣于万一,除恶教以永绝。”
  一言比一言更为震惊,众臣鸦雀无声,半晌应德帝才反应过来,急声道,“将军报递上来!”
  看完军报,天子神情数变,缓缓坐下。
  几位大臣轮番传阅书函,无不肃了神情。
  曹恪好容易等到父亲接信,不顾失仪凑过去,见得火攻心头一紧,看完已是手心潮热,血涌如沸,恨不能当时同在益州杀敌。
  殿中声息渐静,天子道出沉甸甸的一句话,“朕有左天狼,乃朕之大幸!”
  当着满殿文臣武将,天子如此深赞,可谓空前绝后,却无一人不服。
  柯太傅发自肺腑道,“靖安侯忠毅无双,河山可鉴,还有益州百姓与各地义士众志成城,共守家国,是陛下之幸,亦是万民之幸。”
  天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百感交集。
  自兵乱以来,近臣接连而叛,河山飘摇欲碎。好容易金陵获救,大患依然未去,想起来就彻夜难安,谁料靖安侯不计荣辱,一力担当,在毫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危城,不惜与叛军玉石俱焚,重还天下太平。
  应德帝一时心潮起伏,竟至失语,眼角不觉沁湿,唯有倚案支额掩饰。
  朝臣也在议论纷纷,文臣多慨其英勇气节,武将才真正明白这一战之难,好容易得胜,靖安侯却陷于敌手,不知落入何等残酷的境地,不免感佩而痛惋。
  吴王慨然道,“我看折子说得不错,应当立即发兵征讨西南。”
  满殿骤然一静,户部的周尚书上前进言,“陛下,西南距中原千里,不仅路径难辨,且蛮荒密林,瘴疠丛生。大军劳师袭远,不谙地形,路上就要折一半,辎重补给更是不易,钱粮靡费难以计数,如今叛乱初平,百废待兴,实在不适宜动兵。”
  户部是管钱的,如今多处城池要重建,用钱的地方无数,受兵灾的地区还得减赋抚民,帐上有出无进,如何能不叫苦。
  劝谏一出,群臣登时议起来,吴王大为不快,“照你的意思?靖安侯就不管了?”
  吏部的钟侍郎轻咳一声,“周尚书并无此意,靖安侯为国为民,功勋卓著,如何彰表也不为过,只是陷落于逆贼之手,恐怕已——纵然劳师动众,未必能有所挽回,不如重重封赏其子女。”
  吴王怫然道,“靖安侯的两子甚至儿媳都为平乱竭尽全力,等面圣的时候在殿上一问,左侯为国尽忠,如今安在,你们能不羞死?再问一句贼首可除,拿什么脸答?左天狼一去,朝里就没有敢战之人?”
  吴王几句话一刺,文臣大多神情尴尬,其实都知道左侯极可能无望了,但如此功臣,不救又确是寒天下之心,俱是默了。
  曹度越众而出,“臣以为如吴王所言,当立即发兵征讨。一则救回左侯,二则六王逃入西南,逆乱之心未死,不可令其喘息,臣愿领军前去,为朝廷根除此患。”
  朝中出现了嗡嗡的议声,斩草除根的道理都懂,问题是西南太远,不知远征持续到何时,朝廷的银库兜不住长久的军资耗费,万一抚民不及时,灾民变成流民,又是个大麻烦,文臣武将各执一词,一时纷纭难休。
  殿上争了又争,天子权衡过后,终道,“左天狼既不负朕,朕亦绝不负他,无论如何都要极力挽救,何况西南恶疮总要割去,钱粮由户部加紧筹措,一些不重要的修缮先行搁置,乱时附逆的一些只要恶行不深,允许其出钱赎刑,重罪的一律彻抄家财充作军资,就从陈王抄起!”

  战事过去了一日,沈曼青却陷入了一种恍惚,直到殷长歌呼唤才回过神。
  殷长歌递过一碗粥,“师姐不必想太多,师叔还未归来,或许还有机会。”
  沈曼青默默的接过饮下去,似乎多了一点温热。血战的一日一夜仿佛一场难以忘却的恶梦,虽然歼敌无数,却有许多朝夕相伴的同道战死,连左侯也遭逢了厄运。
  众人都清楚靖安侯宁死也不愿放逆贼逃脱,然而在人们心中,左侯的安危胜于一切,所有人心甘情愿的让开了一条路,舍弃歼敌的机会,从血翼神教的教主手中换回了左侯。
  不料等到午夜时分,左侯身边的数名侍卫被乌螣所袭,其中一人死前道左侯神智昏馈,大异寻常,宛如被人牵引般自己走出了营地,这等诡异的手段,除了血翼神教不作二想,苏璇事后带伤追去,终是希望渺茫。
  惨胜后的重挫让人们无法释怀,沉郁的气氛笼罩着营地,不见一丝笑容。
  殷长歌的心情同样沉坠,可该做的还是要做,半晌后低道,“走吧,师弟们在等。”
  在等的师弟们有的还能言语,有的已经永远无法开口,处理遗骸成了当前最沉重的事。破城时的厮杀太过惨烈,各派皆有伤亡,路途遥远,不可能将尸身运回,唯有就地入土,他年重归再移骨迁葬。
  殷长歌斩木为碑,用铁条端整的炙上姓名,沈曼青为亡者整衣敛容,将拣回的门派长剑拭净,随之一同落葬,两人沉默凝肃,仔细的完成师兄师姐的责任。
  百丈外燃起一堆火,柴英通红着双目砍来木柴,焚化罹难的靳秀,要将师妹带回秀丽的峨嵋安葬。沈曼青怔怔的看浓烟升腾,想起靳秀爱笑的脸,转头见一座座黄土未干的新冢,躺着一声声叫过师姐的同门,不知不觉双泪长流,顺着颔角跌落,坠入覆满白霜的枯草。
  第二日清晨,益州沥沥落下了一场冬雨。
  熏黑的城墙与角楼静谧的守望空城,内城已经化作焦黑的鬼域,叛军的尸骸无人过问,漆黑的污水从尸山渗下,淌过残垣断壁,忽然一个僵扑的躯体动了。
  雨水冲去他身上的黑灰,露出了剑痕交错的脸,掀开的皮肉已近愈合,颊下宛如有活物在扭动,看起来诡奇又恶心,正是薄景焕。
  苏璇的一剑切断了他数处经脉,换作常人早已毙命,然而异神蛊却让他逐渐愈合,虽然力量大减,已经能控制手足,借着晦暗的天光,一步步爬出了城门。
  城外有几间农舍,一个村妇挽着竹篮出来,尸军来的时候她逃去了邻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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