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了许久,轻道,“我不要你变,你是驭风而起的鲲鹏,不该被束缚,我无法像你飞得那样高,可我能强韧自己的心,等你每一次归来。”
这些话在她心底已久,今时今日才说得出口,“你怕我忧心,所有事一个人扛着,又怕冷落了我,让我寂寞,我却担心自己没用,什么也帮不上,甚至不知你在为何而郁结。”
馨柔的话语融化了苏璇的心,他温存的拥住她,“你是我妻子,也是我最珍视的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确有些心事,只是不知该怎么对人开口。”
阮静妍也不催,温柔的等待。
苏璇默然片刻,终于道出了心结,“当年我神智错乱,害了许多无辜,本想寻个僻地自刎偿罪,没想到异毒发作,复醒已是如今。我知道自己很幸运,死中得生,所爱的人不曾离弃,与你相伴更是人间至乐,然而一想起那些枉死的性命,还有阿落为我而犯的错,所背负的罪责,不知该如何才能弥补。”
阮静妍没有丝毫惊讶,理解的回应,“我也想过这些,祖母将所有私蓄留给我,其中有不少珠宝价值连城,不如取来给阿落,让她偿还所窃之物,我们再逐一寻访被你所伤的人家,尽量致歉补过,你看如何?”
苏璇一怔,心头熨贴而感动,“奴奴,那是你的嫁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要你散尽千金,该是何等无用。”
阮静妍哪会在意,“夫妻何分彼此,金钱皆是外物,若能换得心中安乐,算得了什么,我明早就去和阿落说。”
苏璇想了一想,“还是我来,近日陪着师兄,没来得及与她多聊,还有些事要嘱咐她。”
阮静妍停了一瞬,慢慢道出,“阿落方才来过,说左公子要离开益州,后日就要动身,她想让我们一道走。”
尽管苏璇从未详述外面的情形,阮静妍也非一无所知,她询过殷长歌,又去城中瞧了一圈,见邻近州郡的兵马入城,加上城墙下堆积的大量城防物资,如何会不通透。
此时一言出口,阮静妍清晰的感到苏璇一僵,望来的眼眸渐渐多了一丝歉疚。
苏璇确实难以开口,又不得不说,几番酝酿方要出言,她忽然抬手覆住了他的唇。
她什么也没让他说出来,伏在他身上吻着喉结,细齿轻咬健实的肩颈,勾起异样的燥动。
苏璇不免讶然,拿下她的手道,“奴奴?”
她的眼眸美丽又幽深,带着沉郁的光,举动却放肆而大胆。
苏璇陡然吸了一口气,腰脊一阵激栗,他最炙热坚硬的部分,一瞬间被纳入了最美妙的地方。
她的脸颊泛着妩媚的绯红,不知因是身体的刺激,还是对纵情的羞涩。
雨依然在落,激昂的心火炙燃起来,再没有别的话语,颠狂的痴缠氤湿了黑暗的长夜。
第三日清晨,苏璇扶着妻子,将她送上了远行的马车。
苏云落接过包袱放入车内,宽慰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师娘。”
阮静妍没有开口,两人隔着车窗沉静相视,已胜过千言万语。
左卿辞道完两句场面话,钻入了另一驾马车,他的神色宛如平常,看不出离怅,左侯也不曾现身,这对父子纵是同处一府也几乎不见,比陌生人更疏离。
道边的芙蓉灼灼盛开,浓烈得宛如锦霞,一路相送马车而去。
七日后,拓州城破。
守城的鲁将军、郑将军及数千军士殉国。
信鸽携着焦烟与血色,飞向遥远的益州。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发抖,不几道会不会被锁
真的没有脖子以下呢,嘤嘤嘤,求过关
………
曹度当然清楚儿子满脑子疑惑,一哂道,“你唯好练兵,从不在政事上多用一分心思,要是你兄长在,大概就明白了。”
曹恪听得郁闷,负气道,“父亲不肯和我说,我自然不懂。”
曹度心情不错,也未斥责,“琅琊王无心政事,纵情逸乐,这样的人在侧,对徐州有利无害,我为何要厌恶他?”
曹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登时大愕,“既然如此,父亲为何屡屡弹劾他?”
曹度目光明锐,语意深长,“琅琊王懒慢,极合陛下之心,我视他如敌,亦是为合陛下之心。”
曹恪哪里想得过来,一时傻了。
曹度喟了一声,“琅琊富足、徐州兵强,两地为邻又距金陵不远,一旦交好,天子难免疑忌,必会谪去其一。阮氏位列王侯,天子不会轻动,我曹氏却不同,若不是与之互相嫌恶,时时攻讦,哪能稳坐徐州至今。”
曹恪给说得冷汗沁出,呆了一阵又觉不对,“父亲方才答应与阮氏共同勤王,岂不是前功尽弃?”
曹度深深一笑,“曹氏以军功而起,至今不过司马,上头几位武侯伯爵压着,多年难有寸进,而今时局动荡,正是跃升之机,只是不可无名而动。威宁侯一反,琅琊王为摘清嫌疑才拉个架子勤王,我与之交恶,当然不能轻允。”
曹恪恍然明白,脱口道,“郡主再次来请,正是出兵之机!父亲既为统率,勤王的大功就拿定了,阮氏可抢不了!”
曹度通透老练,深悉分明,“阮氏既无强将,且已位极人臣,还图什么勋赏,得圣上赞一句忠心就够了,此事两地均为有利,只要态势做足,老夫如何会不应。”
曹恪兴奋起来,“爹!我立刻回去整兵,让大哥在家里守着,我随爹一道去!”
曹度点了点头,慷慨的允了,“阮氏的兵不顶用,你多带些精兵,金陵必有一场硬仗。”
“爹放心,等把武卫伯干翻了,咱们也挣个伯爵当当。”曹恪片刻都等不了,一溜烟奔下山去了。
曹度负手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农屋,神情略沉下来。
如果郡主关于益州之言属实,而今的时势,确是有些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放得晚了一点,大家中秋快乐哟
………
第99章 天下事
滚滚焦烟遮没了益州城墙,夕阳的余晖透过烟雾,将墙垛下深深的影子。
影子里坐着一个男子,头微侧,眼眸深阖,浓烟熏脏了他的脸颊,尸液与鲜血浸透了衣衫,手中扶着一把脏兮兮的剑,在血渍斑驳的城头沉睡,完全不似一个英雄。
然而益州全城都知晓他的名字,视之如天神。
三日杀伐,士卒还能轮换,这个人一步未离,目不交睫,挡住了数不清的行尸。
一个举世无双的人,一把无坚不摧的剑,造就了益州坚守至今的奇迹。
一群群军士行过,特地避开他身侧,连搬动滚木的役夫也停了喊号,放轻脚步。无形的敬畏与感动存在于每个人心间,化成了一片谁也不愿打破的安静。
城上人来人去,苏璇全然不察。
纵然武功再高,他也是一个人,累到极至连饥渴都忘了,一懈下来就陷入了深眠,直到一声马嘶传入耳际,他蓦然一醒,几乎就要拔剑,睁开眼一片金阳晃亮,有人快步走来。
“师叔不必担心,敌人并未攻来。”
苏璇捏了捏鼻骨,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长歌?”
光影中的青年一身道衣,英气勃发,正是殷长歌,“师父已经回山了,让我带人来助师叔守益州。”
苏璇一愕,抬眼望去,落日的金光辉映着城墙,城上多了一群英敏健拔的道衣青年,个个腰悬长剑,身姿挺直,望过来的目光热烈而敬慕。
殷长歌的眉间带着自豪,“师父说益州关乎中原万民,不可有失,不仅让我带着师弟们过来,还致书各派请天下英雄共守,来得快的也到了。”
苏璇心头一热,又是一忧,“这里太危险,不能将门派的精锐都折了,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你速速带——”
一个鬓边微白的大汉行来,洪声道,“苏大侠醒了?”
粗峻的面容有些眼熟,苏璇一瞬后想起来,惊讶道,“洪堡主?”
来人正是飞鹰堡的堡主洪迈,他腰背雄壮,依然强健,见面就要叩拜,被苏璇一把托住。
洪迈挣不开,语声带出了哽咽,“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苏大侠,飞鹰堡全仗大侠一力扶挽,出事时却未能帮济,实在愧煞。听闻恩人重归,洪某别无长才,带弟兄前来襄助,还请苏大侠勿弃。”
苏璇意外之极,他助过许多人,然而疯颠伤人之时,少有帮派肯站出来说话,心中难免有过凉意,不过复醒后已然看淡,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旧恩,来此还报。
他扶起洪迈方要开口,复有两人行来。
这两个均是和尚,一人愁眉苦脸,一人圆硕大肚,愁眉的只一合什,圆硕的僧人却笑嘻嘻道,“好了?甚好。”
苏璇一眼认出来者竟是当年守六合塔的高僧,更为惊异,他知澄海方丈与法鉴大师已圆寂,遂道,“法引大师与法明大师?澄心大师归返后可好?”
法引还是一副孤困愁眉状,有气无力道,“劳苏施主挂怀,澄心大师尚在歇养,我等代少林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随后又有一男一女过来拜见,男子英健,女子活泼,“峨眉派柴英、靳秀参见苏大侠,冼掌门是家师,多谢苏大侠援手之德,我等奉命率同门前来相助。”
后方两个青年急步上前,双双伏首而叩。
苏璇还在与峨嵋弟子叙话,急忙将人扶起。
两名青年虎背熊腰,面容相似,显然是兄弟,其中一人道,“长沂山庄霍明义,霍明武,代家父与家姐拜见苏大侠,大恩未曾还报,来此助苏大侠共战恶教。”
一批接着一批,不断有人来问侯,有些曾受过他的扶助,有些是各派精英,点苍、衡山、青城、南普陀、西岳阁皆有人来,城墙上的人越聚越多,苏璇开头还能寒喧几句,到后来唯有点首示意,又觉出自己满身污渍,不免微赧,丝毫未觉城墙上的男男女女充满祟敬,宛如在看一个传奇。
他不知剑魔死而复生,千均一发之际打开拓州城门的壮举,早已在江湖中绘声绘影的传遍;
他也不知叶庭在回返的路上已经与各派蹉商,回去后广发英雄帖,邀江湖各派共守河山;
他更不知益州在尸军的冲击下,顽强坚守,浴血死战的消息散遍四方,天下人无不关切,村夫野老均在纷议,人人为之动容。
殷长歌在一旁微笑,话语清锐昂扬,“师叔,师父说天下事,天下人担。”
洪迈第一个应道,“不错!天下事,天下人担,不能让苏大侠一个人扛!”
霍氏兄弟也道,“中原的城池,当由中原人共卫!”
峨眉弟子靳秀一抬秀眉,“说得对!无辜折进去的同道,还有师父所受的伤,都要向西南恶教讨回来!”
一时间众口如沸,战志成城,气势激扬如山。
法明大师扪着大肚,捻着佛珠笑了,“我辈武林,当有此慨。”
苏璇看着一张张热血激昂的脸,心神震动,眼眶骤热,仿佛被金阳烫得暖起来。
金陵围城已逾一月,形势一日比一日紧。
城内的百姓惶惶不安,米粮早已被抢购一空,九重深宫内同样覆着凝重的阴云。
外部音讯断绝,大军迟迟未至,焦灼、失望、愤怒、疑惑多种情绪交杂,天子已经在多番挫折下磨尽了火气。殿上群臣争来吵去,有主张对叛军诏抚的,有主张严查与威宁侯及武卫伯有往来的,还有人言及城中所传的各种荒诞的谣言,均让天子更为烦闷,退朝后益发疲惫。
上书房内,应德帝任近身太监捏捶肩膀,看几名应召的近臣陆续而入,良久才道,“大军至今未返,众卿如何看待。”
金陵被围不是一两日,哪怕突围失败,秘旨未能递出,西北也该听说了消息,至今未见大军返回,人人皆知有异,不过谁也不敢接话,都听出了皇帝压抑下的怒火。
应德帝直接点了名,“老五?”
陈王的脊背如生芒刺,异常尴尬,勉强道,“臣弟以往瞧冯保像是个稳妥的,没想到竟会这般,是臣弟失察了。”
天子怒极而笑,“你是没想到,没想到忠勇伯竟然与威宁侯、武卫伯是一党,只顾收钱,也不替朕睁眼瞧瞧,这几人如何勾结在一起,联手作乱,将朕的江山社稷祸害到这般地步!”
天子声色俱厉,一掌拍落击得龙案一震,满屋俱静。
陈王扑通跪下,热汗流了满脸,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到了此时,谁都清楚这场叛乱没那么简单,蛮族来袭本就突兀,其后异变接踵而至,武卫伯、威宁侯、忠勇伯相继而反,明毅伯看来也难说,前一阵还有渔户冒死渡江,带来消息道益州受西南尸军攻袭,形势极危。
金陵毕竟是帝王都,粮物充足,加上长江天险,被围一时还能守得住,君臣急则急矣,尚不至于惊恐万状。谁想益州也受了敌袭,对方还是摧城如纸、闻所未闻的尸军,一旦不敌,敌人从水路直趋金陵,随之而来的就是江山易主,乾坤改换,天子如何能不怒。
柯太傅心绪沉重,思了片刻道,“陛下息怒,靖安侯定会竭力死守,绝不让益州有失,如今两地同时受袭,形势极为不利,依臣所见,不如诏令各地起兵勤王。”
太师王宦出言反对,“召异地兵马勤王非同小可,万一引来狼子野心之人,局面只怕更糟,届时谁担当得起。”
柯太傅反问,“太师不赞同勤王,可有解危良策?”
王宦在官场沉浮多年,老道精滑,绕过了问话,“臣以为陛下应以雷霆手腕,将朝中附逆的官员重处,亲族亦不可宽饶,以震慑群小,令臣子不敢有异心。”
沈国公见天子发怒,似有严惩之意,附和道,“太师所言极是,对逆贼不可姑息,凡曾与武卫伯、威宁侯、忠勇伯、明毅伯来往的必是同党,当一并重惩。”
柯太傅觉得不妥,“陛下,臣以为如今人心惶惶,过度追查激生动荡,反而给逆党可乘之机。何况明毅伯是否附逆暂时未明,不宜贸然抄诛,不妨暂时羁押,待事态明了再行决断。”
王宦大义凛然,正色道,“当此之乱,陛下再一味宽纵,一些浮摇的越发胆子大了,说不定暗通消息,私下通敌,更为不利。”
吴王听得烦,呛声道,“杀人急什么,先说解围,太师既然说勤王不行,就想个法子出来。”
一句话顶得王宦语塞,他咳了两声道,“臣暂无良策,然而勤王确是蔽多于利,当另行计议。”
吴王越发不满,“再计议尸军都要上门了,既然疑明毅伯反了,大军指望不上了,还不召各地勤王,难道等死?”
王宦哑口无言,柯太傅连连点头,“吴王明见,当前益州之危更甚于金陵,若是再拖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国公再次倒向了强势的一方,“臣以为吴王与太傅所言有理,不过一切全看圣上裁度。”
六王是个绵软和善的性子,一向少有参与朝廷大事的争议,这次也没怎么言语。
应德帝郁怒的扶案良久,终道,“太傅拟诏,召徐州、宣州、南阳三地火速勤王!”
太监立刻侍候笔墨,柯太傅一气诏成,又议了一阵传诏的细节,天子才令几位重臣散去。
陈王一直灰头土脸的跪着,好容易熬到退出,不免一瘸一拐,落在了几人后头。
六王缓下步子,体恤的问道,“五哥的腿脚还好?我那边有种化淤散不错,回头叫人给你送去。”
陈王悻然道,“不必了,我回去歇几天,免了招嫌。”
六王劝解道,“圣上一时气过了些,迁怒罢了,我知你心情不佳,跟我回府坐坐,最近得了几件宝物,让你挑两件。”
陈王今日大失脸面,连宝贝都提不起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