姀姀曾与他说过,陆霁斐小时在虎口处被她咬了一口,到死时那印子都没消掉。但这项城郡王世子的手上却是没有咬痕的。
“今日请世子来,是想与世子商议一下那黑衣人的事。”夏达坐回雕漆椅上,道:“不知世子对这黑衣人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你们皇城内的事,本世子不管,本世子只要娶了苏三姑娘回府去就成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项城郡王世子目的非常明确。
夏达突兀笑道:“世子爷可知,本官与苏三姑娘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
斐济勾唇,晃了晃搭在茶案上的脚。“不知。”
夏达又道:“那世子可知,本官为了姀姀,能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斐济脸上显出嘲讽笑意,“夏首辅,你的命值多少钱?别说是你什么都不要了,就算是你什么都要,你也斗不过我。苏三,是我的。”男人说话时,依旧是那副傲慢模样,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压人气势。
夏达霍然起身,亮出今日的最终目的。
“世子爷知道那黑衣人现在本官手中吧?黑衣人是北方人,如今受了严刑拷打,真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世子爷说,如果本官给世子爷扣个谋害王爷的灭族大罪,世子爷日后,会是如何光景?”
这是夏达在威胁斐济。
斐济渐敛眸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笑道:“夏首辅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斐济的反问,夏达对于这位世子爷的识趣很是满意。
“只要世子爷去收回金簪,本官定会秉公办理郴王一案。”
斐济单手撑着下颚,露出半张白皙俊朗,眸色有些冷。“夏首辅哪里来的自信,本世子收回了金簪,苏三姑娘就一定会应允你?”
“此事,本官自有办法,不劳世子爷费心。只要世子爷的一句话,本官……”
“不让。”斐济慢悠悠的起身,打断夏达的话。他身形挺拔的立在夏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人,轻启薄唇,重复一遍,眸色锐利如刀,透着嗜血的执拗狠戾,就似被牵扯到了狗绳的疯狗。
“不让。”
……
传闻苏府苏三收了项城郡王世子的金簪,这门婚事算是暂时定下来了。
听到这消息,皇城内外皆为撼动。
骄纵跋扈的苏府苏三竟真的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世子妃了?这天方夜谭,竟是要成真了?
众人不免一阵唏嘘,只觉这苏三到底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先是嫁给了陆霁斐,虽是做妾,但那陆首辅却是将人宠的无法无天,根本没有一点子做妾的样子,说是正妻都没这么宠的。
陆霁斐刚死,不满一年,如今又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正妃了。那项城郡王如今兵力强盛,老当益壮,这世子爷看上去也是个能打的,后头还不知是怎生个势大滔天的光景。
众人皆知,这苏府苏三若真入了项城郡王府,往后出来,可是能横着在这皇城里头走了。
毕竟那项城郡王世子如今呆在皇城内,就已然连太后、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待回了项城,这项城郡王府的人可是土皇帝中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不在话下。
而另一方面,皇城众人也颇有股有与荣焉之感。毕竟苏府苏三是皇城人的颜面,如今这颜面被项城郡王世子眼巴巴的求了过去,这事说出去,就让人止不住的想挺起胸膛来。
只是秦氏却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私以为是那项城郡王世子胁迫了自家乖娇娇儿。再加上那项城距离皇城坐马车有大半月的行程,若苏芩真嫁了,日后秦氏真是连逢年过年都要瞧不见人了。
“姀姀,为母不同意这桩婚事,那项城郡王世子为母已经去让人打听过了。性情凶残暴虐,易喜易怒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照我说,你还不若寻个性子乖顺些的,这样也能顺着你这娇性子,好好过日子。”
顿了顿,秦氏道:“我瞧着那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便不错。”
苏芩坐在榻上,眸色怔怔的看向秦氏。
那是谁?
秦氏见苏芩一副懵懂模样,便提醒道:“就是上次跟你一道游湖的那个。后头不是落了水,先回去了吗?这宁远归虽是个庶子,但性子却极好,搓揉圆扁的,定是任由你来。”
苏芩想了想,没想起来那宁远归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就记得好像被青山用竹竿子打成了猪头?
“姀姀你若不满意,咱们再相别的。但是那项城郡王世子,为母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斐狗狗: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挡路。
第94章
因着郴王已死; 所以苏芩的线索断了。她思来想去,吩咐青山备马车; 又去了江陵城外的徐府。
马上要进三伏天了,三伏六邪; 暑邪正盛。
苏芩懒在马车内,颠颠的靠着凉枕闭上双眸小憩。绿芜跪坐在一旁,手里一柄海棠式的蜀扇; 正替苏芩扇着风。
《五杂俎物部四》言:蜀扇每岁进御; 馈遗不下百余万,以上宫中用; 每柄率值黄金一两。
一柄扇子; 便要黄金一两。这样奢靡的东西自苏府败落后,苏芩便没再用过。但自斐济来了江陵城后,苏芩晨间一觉睡醒,屋子里头每日都会莫名其妙多出来许多物件。包括绿芜手里的那柄蜀扇。
蜀扇上头绘制着一副栩栩如生的芦苇图,细薄如蝉翼的扇面双面通透; 略微泛碧; 透着盈盈的青白。那芦苇图不管是正看还是反看; 皆是一副上等美图; 可见绘制之人的用心。
苏芩摸着红肿的小嘴,闭着眼眸想了想; 看来屋子里头那块陆霁斐的牌位是挡不住那只疯狗了。
“小主子,到了。”青山在外喊道。
苏芩懒洋洋的起身,身上如花般散开的裙裾缓慢收拢; 贴在玉质肌肤上,如含羞而拢的艳红娇花,随着女子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如清风拂。
苏芩方才小睡了片刻,如今整个人都乏累的厉害,胳膊、脑袋沉沉的,一眯三晃悠,吓得绿芜赶紧将人扶住。
回了一会子神,苏芩整理了一下睡歪的发髻,纤纤素手挑开马车帘子往外一瞧。
只见外头日光大盛,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毫无余地。苏芩下意识闭了闭眼,又缩回马车内,靠在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旁静等半刻,待双眸适应了,复拨开马车帘子,探出半个纤柔身子。
苏芩今日穿一件孔雀蓝的薄纱裙,颜色有些冷,但在这样的日头下,这样的颜色看在眼里才让人觉得舒坦凉爽。
马车外并无一丝风,苏芩刚刚一动,就被热出一层香汗,凝结在鬓角,水珠一般的细密。绿芜上手用绣帕替人擦了,再用沾了茶水的帕子帮苏芩细细擦了擦脸,去些暑气。
苏芩瞥一眼手持马车缰绳的青山,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突兀开口道:“青山,既然你家主子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好好伺候着呢?”
青山垂着眼帘,听到苏芩的话,笑道:“小主子莫要跟奴才开玩笑了,这青天白日的,您怎么尽欢喜吓唬奴才。主子爷都去小半年了……”
青山不承认,哪怕苏芩已经将斐济那厮的底细都掏光了,青山这个奴才还是谨慎的厉害。
苏芩看一眼神色困惑的绿芜,摇着那柄蜀扇下了马车。
绿芜跟着一道下去,看一眼方才跟自家姑娘打哑谜的青山,细眉暗暗皱起。
前头苏芩已进了徐府大门,绿芜回神,赶紧撑起那柄青白色的油纸伞,跟了上去。
徐府内绿荫盖庭,苏芩一路过去,皆是一阵凉爽舒适,连伞都用不着打了。
她提裙步上石阶,坐到一旁的美人靠上。
南书院门口有书童出来,作揖行礼道:“这位姑娘,徐先生已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归,姑娘请回吧。”
“云游?”抹着檀香色口脂的菱唇轻启,吐出如珠似玉的二字。美人眉间微蹙,起身走至廊壁上的漏明窗前。
此漏明窗以薄砖瓦砌成窗棂,中间以绿色花型玻璃镶嵌,上刻几撇芭蕉,体态优美,独显三伏阴凉。
苏芩站在那处,清晰的看到南书院的庭院内坐着的两人。
两人坐在除了支摘窗的屋内,整间屋子十分亮堂,凉风穿堂而过,撩起男人身上的绀青色长袍。
苏芩双眸一眯,看向坐在斐济对面的女子。
不是徐柔又是谁?
苏芩转身,手执蜀扇,径直往南书院内去。
书童拦不住,只知“哎哎”的叫唤,又不敢触碰苏芩,竟让苏芩毫无阻拦的给闯了进去。
书童的动静太大,屋内两人听到声响,转头看向庭内。
庭内绿树荫蔽,蝉鸣扰人。
女子执蜀扇,身上裙裾飘飘而来。四面有风过,撩起那头黑油青丝长发,如清泉流水般的顺畅优美。只是女子面上的表情却不甚好,似讽非讽的勾着唇角,手里的蜀扇摇的“啪啪”响。
就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柄精致凉风的蜀扇,而是一颗即将遭殃的狗头。
“我倒这风清天凉的,世子爷到哪处去寻快活了,原来是躲在这处,有美人相陪呀。”苏芩也不客气,提起裙裾,跪坐在两人中间,支起一截藕臂,撑在书案上,一双美目左顾右盼,波光流转,透着潋滟风情。
徐柔道:“原来是苏三姑娘,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远迎就不必了,只要徐姑娘不嫌弃我不请自来,扰了徐姑娘和世子爷的约会便好。”小姑娘说话时,噘着小嘴,咬着“约会”二字,手里的蜀扇依旧摇的“啪啪”响,甚至因为动作太大,所以都打到了斐济的脸。
“啪……”
“嘶……”
这一下打的有些狠,斐济捂着面颊,唇角含笑的看向那个气鼓鼓的小东西。
真是一点不知收敛脾性,还是这般欢喜“报仇”。
“哟,世子爷怎么也不小心些。来,奴家给你揉揉。”苏芩尖着小嗓子,伸手去替斐济揉脸。她捏住男人的面颊,狠狠一掐,然后使劲的往外拉扯,直扯得男人的脸都变了形。
“苏,苏三姑娘……”
徐柔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冰雪高洁的脸上露出惊慌,开口阻止。
苏芩又是狠狠一捏,明明是一脸气呼呼的模样,但说话时那口小嗓子却软糯甜蜜的紧。
“哎呦,徐姑娘心疼了呢?”指尖的肉又转了一圈,苏芩转头看向斐济,睁着一双无辜大眼,“世子爷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行了,别闹了。”斐济伸手握住苏芩的小手,捏在掌心揉了揉。
苏芩气呼呼的抽开,怒瞪向人,然后突然起身,直接就用手里的蜀扇对着人脸一阵猛扇。
“啪啪啪……”,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徐柔看的一阵目瞪口呆。她素闻苏府苏三骄纵跋扈的名声,可这当堂殴打项城郡王府的世子爷……也是非常人能办出来的事了。
男人抬手用宽袖挡住苏芩的蜀扇,苏芩见打不着后,便改用小脚踢,用手掐,直将自己热出了一身香汗。
“苏三姑娘。”徐柔欲开口,却被气势汹汹的苏芩给呛了回去。
“徐姑娘,奴家在教训自个儿男人呢。这事徐姑娘就别插手了!”
徐柔被苏芩一呛,面色微变,暗暗攥紧绣帕。
这头,苏芩折腾的厉害,斐济被这一番闹,束发被打散,衣袍也被扯乱了。尤其是那张俊脸,面颊上印着一个红掐痕,清晰到甚至能看到上头的手指印子。
苏芩香汗淋漓的骑在斐济身上,手里的蜀扇对着男人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敲。
木制的手柄虽圆笨,但也是有些疼的。
斐济伸手,一把扣住小姑娘的两只手,然后身子一挺。
苏芩不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男人压在了身下。
两人衣衫不整,面颊绯红,热汗淋漓的纠缠在一处,气喘吁吁地模样,让徐柔看的一阵尴尬。
南书院门口的书童正捧着手里的红漆茶盘进来,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直觉瞪圆了一双眼,半响没发出一点子声音。
这,这大庭广众之下……
“行了,别闹了。”斐济俯身,凑到苏芩面前,看着小姑娘憋红了一张小脸的可爱模样,禁不住勾唇轻笑,细薄唇瓣微抿,凑过去就照着那香软软的小脸蛋香了一口。
“混蛋,流氓,登徒子。”苏芩怒骂。
斐济低叹一声,将苏芩从地上拉扯起来,抱到怀里,替她将身上的裙衫整理好,然后又帮她把头上歪斜的发髻给端正好。
“今日我是来祭拜故人的。”男人沉下声音,递给苏芩一碗茶。
苏芩伸手接过,嘴里干渴的厉害,但她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往下咽。吃完以后,她装模作样的整理一下衣襟,然后从斐济怀里起身,站到一旁。
“祭拜故人?哪个故人?”
……
徐柔父母早亡故,她自小便随徐玠这个祖父住在一处。
然,大家学识,如徐玠之流,也不能免俗。
若徐柔生为男子,那该多好。
南书院后的草堂,草堂后是一片后山,里头有一座墓,是徐柔母亲的墓。
徐柔的母亲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里去世,那时候徐柔还没记事,甚至连奶都没断。是徐玠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徐柔的母亲唤徐淑,最是个性情敦淑,心地善良之人。
苏芩站在幕前,看着墓前香烛袅袅,瓜果供食尽有,旁连半根杂草都不见,就知徐柔平日里有多上心。
身穿素白绫裙的徐柔跪在地上,给徐淑磕头,然后双手合十,唇瓣轻动,也不知是在与母亲说些什么悄悄话。
怪不得今日两人穿的皆这样素净。苏芩低头一看,好在她今日阴差阳错的也穿了件靛蓝的裙衫,没有那么的大红大紫,不然多对仙人不敬。
苏芩上完了香,跟斐济站在一旁,她道:“徐姑娘的父亲呢?”
斐济抿了抿唇,“不过一介薄情负心汉。”
苏芩抬眸,看向男人。
就她所知,徐玠只有一女,名唤徐淑,终身未嫁,于二十五岁那年,香消玉殒。但世人不知的是,徐淑未婚先孕,先后生下一儿一女。
林中凉风阵阵,清幽鸟鸣,潺潺溪流。
苏芩看一眼尚跪在墓前的徐柔,牵着斐济的手,勾着人往树林子里头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小姑娘低着小脑袋,踩着脚下的湿泥。先前那股子跋扈嚣张劲已消失殆尽,露出的半边侧脸小巧白腻,妖艳惑人。尤其是在这样的森碧林中,更像山中鬼魅降世。
“嗯?”男人勾了勾唇,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字。
“你当年,为什么会离开苏府,拜徐玠为师的?”
这件事,不只是梗在苏芩心里的一个伤,更是梗在苏龚心里的一个结。只有苏芩知道,当年陆霁斐执意要走,祖父有多遗憾伤心。
男人慢步走在苏芩身边,俊美如俦的脸上被印上块块莹白光斑。那光从树叶缝隙中射进来,被分割成块,印在男人脸上,衬出一张白玉面容,风光霁月,如琢如磨。
“被郴王陷害。”
“陷害?”苏芩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虽身在苏府,但与徐府尚有联系。那时皇城世人皆知,徐玠与苏龚二人正在争夺首辅之位,一点风吹草动便能致使其中一人落败。郴王看到了我进徐府,便趁机将苏龚手写的奏折塞进了我的包袱里。然后埋伏人守在徐府外头,将我抓了个现行。”
男人说话时,神色淡漠异常。
苏芩却听得一阵心惊。这郴王竟如此卑鄙无耻?若不是早死了,她真是恨不能将人刨出来鞭尸!
要知道,陆霁斐那一走,不只是苏龚连日来借酒浇愁,就连苏芩都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