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俺?”
周仓是关中人,但由于在南阳郡漂泊多年,所以口音己经偏南阳口音。若不仔细听,还真不容易听出他的关中腔。
“莫非是当年渠帅王猛帐下的第一猛士,周仓?”
周仓一挺胸膛,颇有些自傲的回答:“正是某家。”
雷绪听说过周仓的名字,倒也算正常。当年太平道起事时,王猛是小渠帅,而波才则是大渠帅。说穿了,波才的地位很高,但张曼成对王猛,又非常看重,还传受过王猛一套枪法。
故而波才和王猛,也有过交道。
雷绪是波才的手下,而周仓则是王猛的部曲。
说起来,两个人原本应该认识。但由于波才是在颍川郡阻挡官军,而王猛则随着张曼成攻打宛城。雷绪和周仓,都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却没有真正见过面。故而雷绪听到周仓的名字时,也是非常吃惊。他站起来,绕过石案,上上下下打量周仓好半天,才重又坐了回去。
“久闻周仓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壮士。
不过,你怎么与胡班认识?”
周仓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雷绪看了半晌,“你是波才大帅帐下的雷绪,雷子建吗?”
“呃……”
雷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年大帅在宛城被泰颉所杀,大军四处溃败。我与梁帅在乱军中失散……为逃命,而四处流浪。当时的状况……唉,我为躲避官军追杀,从宛城逃到了汝南,又从汝南逃到陈留。一次被朱懏部下盯上,追杀了我三天三夜。幸得小班的父亲救我,才算能活到了今
日……”
周仓说的,是滴水不漏。
雷绪看着周仓,并没有打断他的言语。
“我伤好之后,便四处打听当年的兄弟。
于偶然间,我听说我家渠帅在襄阳附近又重新起家,我就赶了过去……哪想到,竟不是我家渠帅。刘表入主荆州,便大肆打压我等。我和一帮兄弟在失利之后,又逃到了土复山落脚。
今年五月,刘表那混帐东西偷袭郎陵,还杀了郎陵长。
曹操立刻起兵征讨,从确山突入南阳郡……你也知道,土复山就在南阳郡,我们遭受牵连,几乎全军覆没。我和一帮兄弟逃出生天后,发现南阳己无我立足之地,便想着去黑山,投奔飞燕将军……听说,飞燕将军如今声势颇为浩大,手下也有十万兵马,我想谋个出路。”
周仓口中的飞燕将军,是太平道北方大帅张牛角的义子,名叫褚飞燕。
后张牛角战死,褚飞燕便改名张燕,占居黑山,号黑山贼,实力较为强横,连袁绍都有些顾忌。
雷绪听周仓说完,脸上的戒备之意,渐惭消失。
周仓在土复山的经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当初太平道在襄阳附近起事,倒确有其事。
后来曹操进兵南阳郡,征伐湖阳县,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不过,由于曹军的先锋是魏延,所以在进兵的时候,故意绕过了土复山,并没有造成什么动荡。而且,雷绪一直躲在鹿台岗里,根本也不可能知道南阳郡发生的状况。周仓说的是合情合理,也使得雷绪心中疑虑,渐渐消散。他看着周仓,半晌之后,突然起身哈哈大笑。
“周兄弟,我正是雷绪雷子建!”
“我就说嘛……”周仓也笑了,“我听我这侄儿提起你的名字,就感觉着有点耳熟,果然是你。”
说完,周仓和雷绪,哈哈大笑。
之前这洞穴中,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杀气。
胡班表面上似乎很平静,可心里面却扑通扑通的跳不停,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见雷绪和周仓似乎要把酒言欢,胡班总算是放下了心。
他连忙上前,一脸谀笑道:“雷绪大哥,今日你和我叔父重逢,可是一桩大好事,理应庆贺。”
“是应当庆贺,应当庆贺啊!”
雷绪脸上笑容依旧,一边拉着周仓的手,一边突然问道:“胡班,雷成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雷成大哥……”
“哦,这件事,还是让我来说吧。”
周仓打断了胡班的话,对雷绪道:“兄弟,你可听说过襄邑卫家?”
“呃,你说的可是那卫兹卫子许一家?”
“正是!”
卫兹,是陈留郡襄邑人。
少年时盛德,后举为孝廉,为车骑将军何苗征辟,司徒杨彪在家旌命,然卫兹却没有应辟。中平六年,董卓作乱。曹操途经陈留,与卫兹相识,卫兹以家财相助,才是曹操得以起事,招兵五千人。初平元年,卫兹随曹操计伐董卓,在荥阳汴水遭遇董卓大将徐荣攻击……
卫兹血战一日,终战败,为徐荣所杀。
可以说卫兹是第一个跟随曹操的人,甚至遭遇夏侯惇和夏侯渊。
曹操得势之后,对卫兹后人也是非常善待,并许以他们诸多方便。卫家也随之在襄邑崛起!
雷绪如今就在陈留郡,又怎可能不晓得卫兹。
他奇道:“卫家怎么了?”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卫家准备了一批辎重和马匹,要送住陈留县。”
“有这等事?”
“老子在土复山待得正逍遥,却为曹操所坏。手下的兄弟,死伤惨重,只剩下几十个兄弟。
这口气,老子要是不出,非憋出事情来。我原本打算,在途中劫掠卫家这批货物。不成想在我这侄儿家里,遇到了你那兄弟。你兄弟一听,就说要和我一起行动。所以我们洗劫了高阳亭之后,你那兄弟便带着人,和我的人去埋伏,准备等卫家的货物过来时,干他一下。”
“卫家,都有什么货物?”
“我听说有三百套甲胄,还有五十支大刀。
另外,还有六十余匹战马……说实话,我的兄弟足以吃下这批货,但你兄弟却不依,非要加入。”
雷绪闻听,陷入了沉恩。
“老周,卫家的货物,什么时候能到手?”
“算时间,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凌晨,会通过高阳亭。”
“你……真的有把握吃掉他们?”
周仓顿时大怒,“雷子建,老子当年在南阳杀得血流成河,手下的兄弟那个不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你居然敢小看我?我告诉你,若非我侄儿恳求,老子就自己做了这桩事情。”
周仓这一怒,周身顿时杀气凛冽。
不经过战场,那是体会不出他这种杀气,有何等可怕。
雷绪也站起身来,瞪着周仓。
大厅里的贼众,一个个紧张的看着二人,把个胡班吓得,手脚发软。
许久,雷绪突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你这老周,怎这般不识逗呢?我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哼,我那些兄弟,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雷绪说着话,上前把周仓接住。
“谁不知道,你老周是出了名的能打……”雷绪说罢,话锋陡然一转,“不过这么多货物,你打算怎么处理?陈留郡是曹贼心腹爱将夏侯渊出镇,若被夏侯渊知道,又岂能善罢甘休?你带着这么多东西,着实太过于醒目。想要离开陈留郡,恐怕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周仓说:“我只是想出一口恶气,那批货物,我根本就没兴趣。”
“老周,我和你打个商量……把东西交给我,如何?我也不白要,到时候我不但帮你离开陈留,还送你一副鱼鳞甲。呵呵,那可是好东西,是我在东郡的时候,从一个贼将手中抢来。”
鱼鳞甲,也是东汉末年极为珍贵的甲胄。
普通的将领,根本无法装备。周仓的眼晴不由得眯了一条缝,盯着雷绪看了好半天。
“早就听说,你雷子建雁过拔毛,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呵呵,就依你所言,咱们成交。”
第118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一)
按照胡班画出的地图,曹朋神不知鬼不觉,沿着雎水逆流而上,
在正午时分绕过鹿台岗,从侧面悄悄潜入山林。胡班的地图,画的还算精细,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用心的配合自己。
可即便如此,曹朋等人还是耗费了两个多时辰,才找到了图上标注的那个山坳谷。
时已过了酉时,也就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随着寒冬日益临近,昼夜的时间也随之变化。
天黑的越来越早,亮的是越来越晚。
才五点钟,天就已经开始发昏,发暗……
不过这样一来,又恰好给曹朋他们,多了一道保护。
“阿福,杀进去吗?”
典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是在黎明时赶回高阳亭亭驿,正好撞上曹朋要出发离开。
遇到这种事,典满又怎可能轻易放弃?死乞白赖的缠着曹朋,非要和曹朋一起参加行动。
美其名曰:保护曹朋!
他的理由很充分。
“阿福的身手虽好,但毕竟比不得我。此次又是深入贼人腹地,若没个有本事的保护,焉能不出事故?我武艺比他好,个头比他高,身体比他壮!而且,我小时候也是在山里长大,所以论走山路,虎头都比不得我。所以,这么大的事情,我一定得去,不去就是不行!”
曹朋知道,这家伙就是想要去凑热闹。
昨天晚上那一场拼杀,他没能够赶上,心里正不舒服。
但也不得不承认,典满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经过几个月的苦练,典满的武艺已经处于一个瓶颈。换句话说,他需要实战!需要不断的交锋,不断的战斗,才能够突破这个瓶颈。
典满的资质很好,甚至比典韦还要好。
他天生神力,而且也不像典韦当年那样,有了上顿没下顿,至少从生下来,没有饿过肚子。
这也让典满的潜力,超过了典韦。
只不过由于典韦的发迹,使得典满缺少了许多历练的机会。
典韦那一身本领是从何得来?那是一次次的搏杀,一次次在生死线上的徘徊中,历练出来。
而典满至今,却没有体会过那种生死间的博弈。
邓稷认为典满所言极是,也赞成他随着曹朋,一同深入腹地。
其实,邓稷的那点心思曹朋也清楚。还不是害怕自己出事,所以找个强有力的人来保护自己。
连邓稷也这么认为,曹朋更无法推脱。
“那好,你跟去也可以,不过路上一定要听从我的指挥。三哥,咱们出发以后,就只有军纪,没有兄弟情谊。如果你胆敢擅自行动,可别怪我到时候不给你面子,把你赶回许都去。”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典满这次回老家探望加入,他的伯父典偱听说他要去徐州,有些不太放心。
所以给典满配备了二十名锐士,负责保护典满。别看典韦是庶民出身,又不是那种兄弟众多的大家庭。可毕竟如今官拜虎贲中郎将,秩真两千石的朝廷大员,家里又岂能没有私兵护卫?
典家的私兵,大都是当年曹操和吕布屡战濮阳,随典韦一同先登敢死的伙伴。
后来或是因伤退出行伍,被典韦收留;或是曹操为奖赏典韦战功,配给典串的亲随。典韦老家里,一共也只才六十个亲随护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军。可以说,是看着典满长大,对典满的脾气,自然也非常了解。那可是个谁都不认的主儿,当着典韦的面,也敢顶嘴。
没想到,竟然对曹朋言听计从,老军们看曹朋的目光,顿时随之变化……
典满抽调出十个精于步战的老军,凑足了二十个人。在加上曹朋典满,夏侯兰和王买,一共二十四人,离开了高阳亭亭驿。蹲在山岗的丛林深处,曹朋眯着眼晴,向山坳谷里观瞧。
“不行,贼人有三百之众,而且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匪。
咱们就这么杀进去,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会打草惊蛇,坏了周叔和胡班的性命。咱们……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可以出击的时候。”
曹朋说罢,深吸一口气,将长刀横在膝上。
“大家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咱们养足了精神,才好杀贼……没有我的命今,任何人不得擅动。”
“喏!”
众人压低声音应命,旋即散开,一个个闭目养神。
不论是土复山的那些人,还是典满的那些家将,看上去都很轻松,没有半点紧张之色。对于他们而言,这种事情就好像家常便饭一样……特别是从土复山来的那些个好汉,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做。
似这种等待、伏击,更时帮有之。甚至,他们比典满的家将还要轻松。
有的吃了干粮,就倒在地上,头枕长刀休息。
有的则神色悠闲,三两人坐在一起,轻声的说着闲话。
反倒是典满显得有些紧张!
他绷直了身子,喉咙不住抖动,一双虎目,目光灼灼……
“三哥,不用紧张。”
“紧张?你哪只眼晴看到我紧张了?”
曹朋盘膝而坐,睁开眼晴看着典满,突然笑道:“都出汗了,还说不紧张?”
“我哪才出汗!”
典满嘴巴上反驳,下意识的抬起手,在头上抹了一把。
没出汗啊?
他猛然醒悟,曹朋这是在诈他!
“阿辐,你怎恁奸诈?”
曹朋呵呵轻笑,旋即深吸一口气,对典满道:“三哥,你跟我做,深吸气……腹部内收;深呼气,腹部鼓起。如此反复,记着数,大概几百次,就能平静。来,跟着我做,吸气、收腹……呼气……”
他的声音很柔和,似有一种令人心平气和的魔丵力。
典满依照着曹朋所说,吸气、呼气……
逆腹式呼吸,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精气神的圆满融合。
曹朋闭上眼晴,静静的调整呼吸。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身边呼噜,呼噜……响起鼾声。
睁眼看去,典满盘膝而坐,脑袋一点一点,居然睡着了!
这让曹朋,顿感哭笑不得……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也赶来越暗。
站在密林中,鸟瞰山坳谷,依稀可以看到点点隐约的光亮。不得不说,雷绪选的这块地方,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不是胡班画的地图,真的很难找到这处所在。眯起眼晴,曹朋悄悄靠过去,蹲下身子,静静的观察。这种潜伏蹲守的事情,前世不晓得做过多少次。虽说很枯
燥,很无聊。但曹朋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前世,是为了抓人,现在,只为杀人!
“三哥!”
“嗯?”
“看到谷口大树了没有?”
“看到了。”
“胡班说,树后面藏着一个洞窟,里面大约有十几个人。一会儿行动起来,你要第一时间,把他们解决……有没有把握?”
典满沉吟一下,轻轻点头。
“只要能靠上去,十步之内,我可以在三息干掉他们。”
说着,他从兜囊中取出一支小戟,“要说掷戟杀人,我爹也未必能强过我。”
典韦有三绝!
双戟,长刀和手戟。
史书中曾有记载,濮阳之战时,吕布追兵将至,典韦负责掩护。当敌兵追至五步时,手戟左右开弓,连杀数人,吓退了敌兵,而后从容撤退。也就是说,典韦的手戟,可百发百中。
典满不是个喜欢吹牛的人。
他既然敢说出这种话,定有他的道理。
曹朋也不再询问,目光越过密林,仔细观瞧山坳谷中的星星点点。
心里面同时,也在做着盘算……雷绪有三百人,我又应该如何应对,才能全身而退呢?
眼晴眯成了一条缝,他紧咬嘴唇,突然间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鹿台岗,寂静无声。
雷绪宴请周仓,喝得才点高了。
天黑之后,他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倒头大睡。
这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