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不是最早跟随曹操的人,但作为曹操的佐官幕僚,绝对是曹操最信任的人。而典韦是曹操的亲随宿卫,同样甚得重视。所以早在兖州的时候,满宠和典韦,便有极深厚的友谊。
满宠也算是兖州名士,但却非世家子弟。
典韦,更是庶民出身,靠着一身勇武,而获得曹操的青睐。
走的路虽然不同,但历程却很相似。满宠因为执法严苛,性情刚直而被罢官,典韦因为胆气过人,武力超群而被同僚所嫉妒,甚至差一点丢了性命。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倒颇能说得来。曹操宛城战败以后,满宠得知典韦战死的消息,当时就昏过去,之后大病一场。
直到三天前,才恢复过来,能下榻行走。
不成想,刚一病好,就得到了郎陵县的报告,说有一伙世家子弟在郎陵县肆意杀人,目无法纪。
满宠一听这些,顿时怒了!
他性子刚烈,嫉恶如仇。而且从小修习律法,所以为人也格外严苛。
倒也不是说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为非作歹,但的确是有那么一帮子人,在败坏世家子弟的名声。
汉末以来,朝纲混乱,律法崩坏。
对于一个修习律法,以整肃法纪,惩恶扬善为理想的人来说,世家子弟触犯律法,其害处远胜于普通百姓。原因很简单,世族是构成汉末高层建筑的主体,世家子弟往往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如若他们败坏法纪,那么带来的结果,必然是令更多人,无视汉律的威严,肆意妄为。
所以,满宠对世家子弟,更加严格。
得到郎陵县的报告后,满宠二话不说,立刻带上兵马,就来拦截。
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典韦……
典韦同样惊喜,刚要纵马,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提缰绳,勒住战马:“伯宁,你是来抓我的吗?”
满宠在经历过刚开始的惊喜后,也冷静下来。
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去。满宠一双剑眉,扭在一起,叹了一口气道:“君明,莫非真是你所为?”
他心里很奇怪,典韦在宛城遇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可为什么,又变成了世家子弟的随从?是哪一家世家子弟?典韦又为什么愿意助纣为虐呢?
目光,在不经意间,越过了典韦,向他身后望去。
只见一辆三匹马牵引的马车,静静的立于典韦身后十多米处。马车周围,十余名手持兵器的壮汉,拱卫一旁。满宠的目光扫过那一排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曹朋和邓稷的身上。不是因为曹朋和邓稷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气质,和其他人似乎有一些不一样。
邓稷缺失一臂,面色苍白。
瘦削的面颊,犹如刀削斧劈一样,棱角分明,线条粗犷。
有时候,气质这东西真的是很玄妙,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有的人,相貌俊朗,却往往让人感觉厌恶,而相同长相的人,却又可能被人敬重,乃至于令人感觉亲切。邓稷的长相,算不得特别英俊,但也不算差。以前邓稷总让人感觉着有些柔弱,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邓稷的气质,和从前大不一样。身体似乎比之从前,有些羸弱。但气质上,却令人不由得为之敬重。
这是个刚强的人!
满宠心里暗自感慨。
不过,当他目光落在曹朋身上的时候,不由得为之一愣。
这同样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家伙,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流露在外的,却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匹配的沉稳。世家子弟,满宠也见过不少,可是却没有见过曹朋这种类型的少年。
怎么说呢?
这孩子的眼中有一种看穿生死的淡漠。
有点冷,却又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会生出怜惜和关爱之情的冷。
满宠,愣住了!
典韦脸上,闪过一抹怒色。
“伯宁,可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啊?”
“你说,你要整肃吏政,令天下人恪守律法,不敢轻犯。”
满宠目光收回,正色道:“我到现在,也在为此而努力,又何时忘记过呢?君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要整肃吏政,为何你治下,却又横征暴敛?”
“横征暴敛?”
典韦怒道:“我记得,主公曾言,务必保证汝南与南阳商路通畅。可是你治下却有人,在郎陵私设关卡,强收赋税。伯宁,一个人十钱,一匹马五十钱,一辆车五千钱,携带兵器还要另收税赋。这就是你的整肃吏政,这就是你的严肃律法之道吗?你莫不是瞎了眼睛?”
满宠大吃一惊,“君明,你所言当真?”
典韦哼了一声说:“我这身后众人,皆可证明。你若是不相信,自可派人前去询问,看可否真实。”
满宠面颊抽搐了一下,转而露出苦涩笑容。
“此事,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如何?”
这一大帮子人阻住了大路,有些话也着实不太好说。
典韦还要发作,曹朋却催马上前,把典韦拦住:“典叔父,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到平舆后再与满叔父详细说明。”
依着满宠对典韦的了解,这时候肯定会爆发一下。
典韦不喜欢有人打断他,除了主公曹操之外,就算是夏侯惇曹仁,也不会轻易在他面前开口。
哪知典韦却丝毫不怒,想了想,点头答应。
满宠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曹朋,然后一摆手,喝道:“回城!”
在他身后的五百健卒,齐刷刷列队转身。
满宠是个文臣,可看那些健卒的动作,就知道他练兵也颇有一套。魏延不由得眼睛一亮,露出一抹古怪之色。其他人并没有留意到魏延这几乎是难以觉察到的微小反应,可是曹朋却看在了眼中。
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地,看了看满宠,又看了一眼魏延,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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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舆县,位于后世河南省东南部两省(河南,安徽)三市(驻马店、周口,阜阳)交界处。
夏商时期,平舆县叫做挚地,是一个诸侯国。
周朝时,平舆县并入沈子国。因文王之母太任归省家书中有‘平舆抵达’的字样,而得名平舆。
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是汝南郡的治所所在。
满宠把典韦等人带回府衙之后,便打发人在外面警戒。他命家人摆设酒宴,为典韦一行人接风洗尘。在酒宴中,典韦把他在宛城死里逃生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满宠,并言明要带曹朋等人一同前往许都安住。
满宠听罢,向魏延和曹朋,深施一礼。
“君明是我好友,赖得两位仗义出手,解救其于危难,满宠感激万分。”
言语中,已流露出亲切之意。
曹朋和魏延连忙起身还礼,曹朋问道:“满太守,在路上的时候,你似乎有什么话要告诉典叔父?”
典韦立刻想起来了先前的一幕,也连忙探身询问。
满宠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郎陵长在郎陵私设关卡,的确是罪该万死。此人原本是南阳郡舞阴县县令,之前主公征伐宛城,成尧献关投降,而得到了主公的赏识。但要说主公真有多看重他,倒也不见得。主公之所以用他,一是有千金买马骨之意,想借此来招揽荆襄士子;这第二点……则是因为有人在主公面前推荐了他。君明,非是我放纵此人的作为,而是……”
典韦闻听,不由得脸色一沉。
“谁?”
满宠苦笑道:“便是子廉!”
典韦顿时沉默了,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曹朋忍不住低声问道:“子廉是谁?”
夏侯兰在他身旁低声道:“便是主公的族弟,当朝谏议大夫曹洪曹子廉……据说,这曹子廉是最早跟随主公起事的一批人,当年诸侯征讨董卓,迫使董卓迁都长安。主公率部追赶,险些被董卓所害。幸得曹洪将军让出坐骑,步战护主公脱离危险,故而甚得主公的宠信。”
若说曹子廉,曹朋还真不清楚是谁。
但曹洪的名字,他可是再熟悉不过……
成尧的背后,是曹洪吗?
历史上对曹洪的评述,除了说他才能之外,还说他贪婪好财。
成尧如此横征暴敛,其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什么剿匪,不过是借口。恐怕是成尧想借此手段收敛钱帛,巴结曹洪。成尧也是个外来人,而且在曹营中,没有半点根基。如果身后没个靠山的话,凭成尧的本领,未必能站稳脚跟。他不是个有本事的人,但确实擅长钻营。
典韦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便是子廉撑腰,难不成就要坐视不理吗?”
满宠,不由得露出尴尬之色,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典韦说明此事……
他的确是个强项,但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分寸。在许县的时候,满宠为整肃法纪,已经得罪了曹洪一次。曹洪虽然没有计较,可若说心里没有芥蒂,显然不太可能。如果再用强横手段,只怕曹洪会颜面扫地。毕竟曹洪是曹操的族弟,到时候恐怕连曹操,也不好调停关系。
满宠,也是左右为难。
见满宠不说话,典韦更加恼怒。
“你若是不敢除掉此人,那就让我来动手。”
“君明,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实在话!”典韦怒道:“主公能有今日基业,并非一桩易事。我可不想看主公的大好名声,毁于这么一个宵小的手中。你满伯宁害怕曹洪,我典韦却不怕去得罪曹子廉!”
“谁说我害怕曹洪……”
满宠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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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养成计划第一弹(二)
十点飞机,十二点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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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你怎么看?”
就在典韦和满宠争吵的时候,坐在曹朋另一边的邓稷,突然开口询问。
说实话,如果不是典韦的因素存在,曹朋也好,邓稷也罢,都没有资格坐在这客厅的席榻上。
饶是这样,如魏延曹汲等人,也只能坐在靠门口的位子。
而曹朋邓稷和夏侯兰的位子相对靠前,则是别有缘由。夏侯兰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曹军阵营中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军侯。军侯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地位却摆放在那里。
曹朋邓稷,看上去好像是读书人,满宠相对重视。
若非是这个原因,他二人恐怕要和曹汲他们的情况一样,坐在下首位置。
曹朋正津津有味的吃菜。虽说这年月的饭菜滋味没有后世那么鲜美,却别有一番滋味在里面。后世发明了味精,以至于饭菜里面似乎滋味很足。而东汉末年,富贵官宦人家多以高汤提味。大户人家招收厨子,首先就问你是否会做高汤。如若不会,则没有资格成为厨子。
满宠身为汝南郡太守,家里自然不会缺少厨子。
曹朋听到邓稷问话,放下刀筷,看了一眼好像斗鸡一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满宠和典韦,不由得笑了……
“法不外情与理,满太守有满太守的苦衷,典叔父有典叔父的主张,说不上谁对谁错。”
作为后世的一名执法者,曹朋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出于无奈。
什么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到头来却落得家破人亡,成了镜花水月。
这世上,需要法,但永远也不可能完全依靠法。
人是自私的动物,有**,有野心……哪怕是执法者,就真的能一碗水端平?曹朋不相信。
熟读三国,曹朋知道曹洪是何许人。
同时,他还知道曹洪和曹操的关系,也清楚到后来,曹洪在曹魏集团中的地位。想要在曹魏集团站住脚,有些人是绝对不能够招惹。就比如曹洪,那是曹操的族弟,而且还是救命恩人。
曹朋还知道满宠同样不可小觑。
在三国演义中,满宠并不算特别出彩的人物。
文比不得郭嘉荀彧这些人,领军打仗也不如五子良将之流。可是每当曹魏战事胶着,满宠一定会被排出来。特别是在对东吴的对抗中,孙吴好像从未占到过满宠的便宜。后来满宠还做到了太尉,被封为景侯。在曹魏集团当中,绝对是一个能排的上号,能文能武的牛人。
所以,无论是曹洪还是满宠,非但不能得罪,还要尽力和他们搞好关系。
“姐夫,我记得你好像也是修律法,对吗?”
“嗯!”
“如果换做你在满太守的位子上,你又会怎么做?”
邓稷斩钉截铁道:“郎陵长横征暴敛,已触犯律法,若不追究,则律令再无任何威慑力,于曹公大业有亏。”
这时候,典韦和满宠也留意到了曹朋和邓稷的对话。
典韦顿时笑逐颜开,看了满宠一眼,似乎是在说:你这家伙的胆子已经变小了,连个白身都比不得。
哪知,邓稷又道:“然则谏议大夫虽举荐郎陵长,却与郎陵长毫无关联。于私,谏议大夫身为曹公族弟,代表着曹公的颜面。满太守早先在许都就曾削过谏议大夫的颜面,若再有动作,势必会遭受曹公族人不满。若如此,满太守就会陷入窘境,恐怕是很难在许都立足。
于公,谏议大夫屯兵叶县,责任重大。
郎陵长的所作所为,与谏议大夫当没有太大的关系。既然如此,又何苦让谏议大夫也牵扯进来呢?毕竟曹公早晚会再次征伐张绣。如果这时候谏议大夫被牵扯进来,只怕会破坏了主公在南阳郡的安排。”
还是那句话,法不外情与理。
邓稷这一番话,正说到了满宠的心坎上,不由得轻轻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满宠突然发问。
邓稷连忙站起来,态度却显得不卑不亢,正色道:“学生邓稷,原本是棘阳县佐史。因得罪了荆襄权贵,不得已随家翁举家逃离……幸得典叔父帮助,所以才会前往许都安置家业。”
“得罪了豪门?哪家豪门?”
“江夏黄氏……”
满宠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对世族没好感,对邓稷这种寒门士子,更看重几分。
“邓稷,我问你!”满宠犹豫了一下,沉声道:“若你来处置此事,又会从何处着手呢?”
“只问犯官,何需追责?”
“呃?”
“郎陵长成尧原本是舞阴县县令,当年在舞阴时,就以贪鄙而著称。他几乎一手垄断了中阳山的商路,令其族弟肆意妄为,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到了郎陵,他所作所为皆为个人主意。成尧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所以做出什么事,就必须要承担什么罪责,此天经地义。
若学生处置此事,当取成尧首级……而后以守土不利之名,淡化其私设关卡的罪名。如此一来,即可以还百姓朗朗乾坤,严肃我大汉律法,又不至于将谏议大夫牵扯其中,使其可安心坐镇叶县,为主公效力。总之,成尧不可不罚,但却未必一定要以私设关卡之名责罚。”
人,要会变通。
有本事,而不会变通的人,未必是真本事。
没本事却懂得变通的人,却能够鹏程万里,一帆风顺。
前世,曹朋就是个不会变通的人,所以对这变通之道,极为看重。
典韦就是要杀成尧,未必是真想去得罪曹洪;而满宠不是不想处罚成尧,却担心因此而牵连曹洪。
“邓稷,我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