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朋压低声音,把夕阳聚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曹汲。
他有些羞愧的说:“都是孩儿招惹来的祸事,若非我和黄家小姐走的近,家里也不会遭此劫难。”
曹汲微微一蹙眉,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你。只是这么一折腾,咱们现在可说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了。连带着你巨业叔和你洪婶子一家三口,也要随着咱们颠簸流离。朋儿,你可想过,咱以后该怎么办呢?还有你猛伯,到现在也没消息,不知怎生状况。”
典韦旁边听了,大笑一声。
“老哥,你这又有什么好操心呢?你们随我去许都,某家虽算不得什么人物,却也能保你们衣食无忧。再者说了,你一家都是有本事的人……叔孙遇事沉稳,小阿福也非池中之物。我家主公求贤若渴,曾私下里与我说过许多次,只恨身边无人可用。到时候某家愿做那引荐之人,为老哥你一家,谋个前程。大富贵咱说不好,可总比呆在棘阳这小地方,强百倍。”
许都虽说比不得洛阳、长安那种老牌帝都历史悠久,可毕竟是汉帝迁都之地,远非棘阳可以相提并论。而且,黄巾之乱时,南阳郡也算是重灾区,匪祸不绝。而许都所地处的豫州地区,由于当时陈国王刘宠的强力抵抗,使汝南地区的黄巾军最终未能北上与波才等部汇合。
所以,豫州的重灾区,也仅止于汝南和颍川郡南部。
许都相对而言,没有被波及太深,所以还算是保存完好。就这一点而言,许都比之屡遭战乱的洛阳、长安,倒也差不了太多。
曹汲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典韦的真实身份。
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问道:“典兄弟,敢问你在许都,做什么?”
他一个升斗小民,当然不可能知道典韦的名号。
曹朋一旁轻声回答:“典大哥官拜武猛校尉,是曹司空的宿卫,甚得曹公宠信……”
“啊?”
曹汲这一次,被吓了一大跳。
武猛校尉?那又是多大的官职?
“阿福,典兄弟这个什么校尉,比蒯县令如何?”
曹汲这一句话,使得周围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邓范和曹汲的情况差不多,也不知道这武猛校尉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可看别人笑,他也跟着笑。反正,随大流总归是没坏处。
这时候,邓稷把曹楠放到了张氏的怀里,慢慢走过来。
“爹,武猛校尉和棘阳县令,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差别太大了!”他笑着坐下来,解释道:“典大哥这个武猛校尉,其实算不得实职,而是一个爵位。他是宿卫曹公,负责保护曹公安全。临战时,他凭此爵位,可为将军,能独领一军;棘阳是个下县,蒯县令不过秩比三百石,而典大哥这个爵位,秩真两千石。二者性质不一样,也不好做比较。不过单从俸禄上来说,典大哥这个武猛校尉,比南阳郡太守的俸禄还高一筹。南阳郡太守,秩比两千石。”
秩比和秩真,虽然一字之差,但区别还是不小。
“比太守还大?”
一旁侧耳聆听的张氏和洪娘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我的个老天,比太守还大,那又是什么官儿?至于邓稷前面解释的那些,她二人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就说,阿福洪福齐天,你看他这些朋友,都是有本事的人……他婶子,你可真有福气!”
至于张氏,脑瓜子已经空白了!
一个月之前,她还被一个中阳镇的土豪欺辱,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
可现在,她居然和一个比太守还大的大人物同处一室?这听上去,怎么感觉是在做梦啊……
两个女人有点傻了!
曹汲和邓巨业父子,也有点发懵。
好在,他们总算是没有失态,不过很明显,他们看上去有些不太自在了!
“爹,你别紧张,典大哥……”
不等曹朋说完,曹汲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这孩子,怎能如此没有规矩。典兄弟……哦,不对,是典校尉是什么人物,你怎能称呼大哥?”
典韦浑不在意,挠挠头,“老哥,您这又何必呢?阿福怎么说也是我救命恩人……”
“不成的,不成的!”曹汲的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一样,正色道:“这孩子不懂事,不知道轻重。且不说别的,论辈分,他至少也得唤你一声叔父才是,哪能大哥长大哥短的,让人家笑话。”
叔父?
曹朋和邓稷,同时咳嗽起来。
是啊,典韦称呼曹汲老哥,曹汲唤典韦兄弟,而曹朋又叫典韦大哥……听上去,似乎有点乱。
可是,好端端的叫典韦‘叔父’?
曹朋和邓稷,还真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爹,不用吧。”
曹朋偷眼看了一下典韦,却见典韦在愣了一下之后,咧着嘴嘿嘿直笑,一双环眼,正看着他。
操,不至于吧!
“怎么不用?难道你还要和老子平辈。”
魏延正蹲在旁边,津津有味的喝着杂面饼子汤。听了这话,他忍不住被呛得‘噗’一口饼子汤,喷到了在他旁边夏侯兰的脸上。那一口杂面饼子挂在夏侯兰英俊的脸上,夏侯兰满面通红,一双眼瞪着魏延,心里面嘀咕着:错非老子打不过你,今天定要把你揍成一个猪头!
“老魏,咱平辈论交,以后你也要对你典叔父,多有尊重。”
邓稷和魏延好歹也算是合作了一些日子,对他也有些了解。看魏延放下碗,想要说话,他便立刻开口,坏了魏延的小算盘。这时候,能拉一个垫背的,就拉一个垫背的。典韦这辈分提高,看起来是不可阻挡。邓稷断然不会允许再蹦出来一个‘魏叔父’,否则可真要悲剧了。
典韦,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065章 曹汲的忧虑
雨一直下。
雨水顺着房檐低落下来,连成了一面水幕……水珠击打在灰色石头上,水花四溅。曹朋一个人静静坐在大雄宝殿的门槛上,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神魂却早已经离体而出,不知道跑去何方。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曹朋一激灵,抬头看去,只见曹汲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
“想什么呢?”
曹朋回过头去,往大雄宝殿里看了一眼。曹楠还在熟睡,张氏和洪娘子在一旁,窃窃私语。典韦、魏延和夏侯兰三人,坐在神像下闭目养神。邓巨业正在烧水,而邓范和王买则坐在一起。邓范羡慕的看着王买手中的那支铁戟蛇矛,很是眼馋。王买呢,正默默擦拭枪伤血迹。
邓稷,也走了过来。
三人并排坐在门槛上,看着雨中模糊的世界。
“没想什么。”
“可是觉得,我不该让你们自降身份?”
曹朋一怔,倒是没有说话。其实,让他称呼典韦做‘叔父’也没什么。毕竟典韦的年纪在那里放着,叫一声‘叔父’,也不会死人。不过邓稷却点点头,觉得这样做,有些掉身份。
“咱们到了许都,除了典兄弟,还认识别人吗?”
邓稷摇摇头,“不认得。”
曹汲把声音又降低了一些,“叔孙你是读书人,我知道你们讲求风骨。可这世事不由人啊……咱们到了许都以后,人生地不熟,除了典兄弟,再也不认得其他人。朋儿与典兄弟,有救命之恩。我不知道这恩义能维持多久,但我觉得,那不可能像你猛伯那般的长久……”
邓稷眉头一蹙,虽不太愿意承认,但也只有点头。
“这世上,没有什么恩义能维系永远。典兄弟可以帮咱们站住脚,可以给你们一个前程……可以后呢?当他把这份恩义都偿还了,还会一如既往的帮助咱们,维护咱们吗?阿福年纪小,叔孙你这身子……咱比不得那位魏兄弟。他一身好本事,只需引荐,总能够出人头地。
朋儿,还有叔孙……你们要记住,这人情帐,很难持久。你若是存着挟恩求报的心思,再大的恩情,也抵不住咱们这一大家子使用啊。”
细想一下,自家拖家带口,好像人确实多了些。
曹朋邓稷这五口人不说,还要算上邓巨业一家三口,再加上王猛父子,这可就是十个人。
曹汲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十口人吃喝拉撒,一开始还真的要靠典韦扶持。
没错,曹朋对典韦有救命之恩。可人家典韦同样,也有解救曹汲一家三口的恩情。再算上安置十个人,典韦未必欠曹朋的恩情。弄不好,曹朋还要反过来,欠下典韦的情义……这人情债欠的多了,人情也就没了。老曹家上下这么多人,一旦没了典韦的人情,又如何生存?
曹朋一下子,明白了曹汲的心意。
这是一种底层社会,小人物的聪明。
别小看曹朋那一声‘叔父’,有这么一个称呼在,将来曹朋邓稷遇到事情,典韦不会袖手旁观。
事实上,连曹朋也不清楚,典韦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他对典韦的了解,更多还是源自于三国演义。而真实生活中的典韦,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曹朋也说不准……
是啊,别看自己这一家子人多,可真比不上魏延一个人来得轻松。
他那一身好武艺,不说别的,典韦把他安排进近卫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自己这些人,又该如何安置?邓稷少了一只手臂,曹朋年幼体弱。王买倒是能有好前程,问题是,自家能一直依靠着王买吗?曹汲通过一个称呼的变化,却让典韦和曹朋一家,有了长久的联系。
谁说曹汲不懂得变通?
谁说曹汲,只是一个莽汉?
这个时候,曹朋觉得,老爹真聪明极了!
“爹,你怕什么?”虽然明白了曹汲的心意,可曹朋还是要安慰一下曹汲。否则的话,曹汲这心里的压力,会很大……他轻声道:“爹,你也是有本事的人。只不过你的本事,和魏大哥他们不一样。魏大哥他们可以上阵杀敌,可爹你却可以打造出品质优良的兵器……说穿了,他们将来还得求你呢。咱们在许都安定下来,也不需要再去麻烦典……叔父。你有这手艺,害怕饿了站不住脚吗?再者说了,孩儿这一路上,还想出了一些小玩意儿,一定可以让咱们站稳脚跟。”
“小玩意儿?”
“什么小玩意儿?”
邓稷和曹汲,忍不住露出好奇之色。
“嘿嘿,一些说不定能让爹飞黄腾达的小玩意儿。”
曹汲对曹朋,还是比较信任的。
只是听了他这番话,忍不住笑了,“朋儿,爹这点本事,就不想什么前程了!你要真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倒不如帮帮你姐夫。他读书多,有见识,总好过我一个不识字的打铁汉吧。”
邓稷少了一臂,终究是一桩麻烦事。
曹朋闻听,却摇了摇头,扭头看着邓稷说:“姐夫,你要我帮忙吗?”
邓稷呵呵笑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到了许都,别再招惹麻烦。我自己的事情,能自己解决。”
经过这一连串的变故,邓稷虽然少了一只手臂,却多了几分自信和沉稳。
曹朋一歪头,“爹,你看,姐夫不要我帮。而且我相信,姐夫不需要我帮忙,也能搏出前程。再说了,我想的办法,只对你有用,对姐夫嘛……呵呵,爹,你其实也不必妄自菲薄。打铁汉又怎么了?没有打铁汉,魏大哥也好,典……叔父也罢,还不是得赤手空拳上阵杀敌?而且,你打得刀确实很好。那支龙雀,虽说之前底子不错,可没有爹你的妙手回春,估计也就是一块废铁。魏大哥也说了,你修理的那支龙雀,就算不是神兵,也追得上宝刀。”
“可那还不是你……”
“爹,我只是给你出了一个主意而已,却没有那种本事。
别的不说,咱手里有风箱,还有那双液,凭这两样,爹就能当个少府监作……姐夫,你说呢?”
邓稷连连点头,“阿福这话倒是不差。”
曹汲一脸的迷蒙,看着曹朋,结结巴巴的问道:“那啥,那个什么府……作的,做啥的?”
“是少府监作!”邓稷笑着解释说:“少府,是九卿之一,掌管宫中御衣、宝货,珍膳以及山海地泽收入,还有手工制作等事务。其下辖五署三监。其中诸冶监,就是专门打造兵农之器。监作,就是诸冶监下的一个官职,一共设有四人,秩真百石。”
曹汲,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那不是和你之前当的佐史,一个样子?”
邓稷笑道:“爹,那怎么可能一样?我是秩比一百石,监作却是秩真一百石。而且一个是县城里的小吏,一个属于朝廷九卿之下的属官。爹,你的分清楚,监作是官,佐史是吏啊。”
曹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朋儿,你让我去做官?”
“不可以吗?”
“我这本事……”
“爹啊,谁敢说你没本事,我就抽死他。猛伯也说过,你本事有,只是有时候太固执,太小心了些。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哪能搏出前程?爹,我希望你将来不仅仅是做监作,还要做监丞,监令,少监甚至于少府……这世上,只要你去想,有些事情,就可以做到……
等那时候,爹贵为九卿,孩儿也能沾点光,至少也能搏一个好出身,你说是不是?”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可曹汲却感觉着有些发懵!
少府,九卿?
如今自己这些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孩子居然要我去做少府?
连邓稷也忍不住笑了……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曹朋为他谋划了一个甜美的未来。想想曹楠肚子里已经两个多月的孩子,邓稷觉得,自己有必要奋发努力一下。至少,要为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搏一个出身,搏一个未来!
“孩儿啊,你没生病吧。”
曹朋闻听顿时怒了,拨开曹汲的手,站起身来,“爹,有志不怕不计出身。你连这点志气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做的大事?”
“不,我只是……”
曹汲结结巴巴的想要辩解一下,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曹朋的声音,也惊醒了其他人。
邓稷见大家的目光都往这边看,连忙说:“好了好了……爹,阿福也是一番好心意,你也别怪他。不过,我觉得阿福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有些事,若你连想都不敢想,又怎能成功?”
曹汲搔了搔头,没有再去辩解。
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懦弱了……
是啊,想想也不犯罪,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至少这也表明了朋儿对我的一番期望。我虽然只是一个打铁汉,可有些事不试试,又如何知道结果?
一粒小小的种子,就这样在曹汲心中栽下。
至于将来生根发芽,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来?甚至包括曹朋在内,也很难做出估计……
典韦,蓦地长身而起。
抄起双铁戟,大步走出大雄宝殿。
看他的脸色,似乎很凝重。魏延、夏侯兰等人也纷纷起身,大踏步走到了殿外的台阶之上。
“典……叔父,怎么了?”
曹朋紧随起来,来到典韦的身边。
只见典韦站在台阶上,举目眺望连天雨幕,眼中流露出一抹森冷杀意。
“马蹄声……好像有人,正朝这边过来。”
一句话,所有人都露出紧张表情。王买夏侯兰,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枪矛,而魏延则眯起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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