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若换成别人,唐吉说不定会拔刀相向。
偏偏曹朋是个小孩子,十四岁的年纪,在唐吉眼中和娃娃没有多大区别。
他苦笑一声,看四周没人,点了点头。
“阿福,有些事情,你不懂的!”唐吉叹了口气,“当初武陵山之战时,义阳曲死伤惨重。魏大哥当时是屯将,为前锋军。五溪蛮子发动袭击的时候,魏大哥在前面,无法回援中军。以至于老军侯战死武陵山,所部进二百人,全军覆没。魏平那时候没有参战,属后军。
魏大哥没有把老军侯救出,让他非常不满。
其实,魏大哥当时不是不愿意救,而是……武陵山中地形复杂,我们和那帮五溪蛮子动手,本就有些吃亏。再加上事发突然,魏大哥根本就来不及去救援。从重围中杀出来的时候,魏大哥的部曲同样是死伤惨重,他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但魏平却认为,魏大哥是故意为之。”
曹朋诧异问道:“为什么?魏屯将身受重伤,魏都伯应该能理解啊。”
唐吉咬着厚厚的嘴唇,犹豫片刻后轻声道:“老军侯战死后,曾有人推荐魏平接掌义阳武卒。可弟兄们觉着,魏平年纪太小,不足以担起义阳武卒的旗号……魏大哥平时对兄弟们很好,而且武艺又高,官职也摆在那里。所以弟兄们都支持魏大哥接掌义阳武卒……唉,争个什么?又有什么好争?义阳武卒在武陵山之后,元气大伤,就这么几个人,连一队都凑不足。
如果不是为了这帮子老兄弟,魏大哥说不定早就飞黄腾达,用不着待在这半死不活的地方。”
唐吉最后一句话,近乎于发牢骚。
但曹朋从这句话里,却听出了不寻常的含意。
揉了揉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不要说这么一支几乎完全是由同乡组建出来的一支人马。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这种事,还真不好说是谁对谁错。
“阿福,我刚才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
唐吉咧嘴憨笑,“本来,去年年初的时候,襄阳的文司马想让魏大哥过去。
可魏大哥舍不得这帮子老弟兄,最后也没有答应。如果不是我们这些拖累,魏大哥如今至少也能当上一个军侯,绰绰有余。”
“文司马?”
“呃,就是南阳司马文聘文仲业将军。”
这个司马,是地方属官,秩比六百石,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官职。
曹朋愕然,没想到文聘居然还是南阳司马。
“好了,说了这么多,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唐吉笑呵呵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揉了揉曹朋的脑袋,“你这娃娃聪明,魏大哥很看好你。只是你这身子骨太弱,以后得多吃点肉才行。”
也许,在唐吉朴素的思想中,吃肉是强壮身体的最佳途径。
曹朋笑了,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站起身来,看看天色,轻声道:“天要黑了,邓节从那边想必也该回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军营中,自有军营中的规矩。
曹朋虽然没有当过兵,但也知道一些基本的习惯。
至少在这里,他不好再称呼邓稷‘姐夫’,那样会给人一种邓稷任人唯亲的感觉,不利于邓稷行事。所以,不用邓稷开口,曹朋主动的便更换了对邓稷的称呼,尊称他为‘邓节从’。
对此,魏延也表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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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都伯,唐都伯!”
营寨大门外,一名校刀手急匆匆跑来。
唐吉认得,这校刀手正是配给邓稷的手下。
“什么事?”
“邓节从让你找些人,过去帮忙领东西……呵呵,邓节从今天给咱们讨来了好多辎重衣甲,还有刚送来的兵器。这一下弟兄们可以把这破烂衣服换一换了!数量太多,一下子拿不过来。”
“邓节从好本事啊!”
唐吉一听,顿时开怀。
这有快一年了吧,没有更换过衣甲兵器!
弟兄们甚至过年还要穿着去年的冬衣,实在是有些寒酸。
唐吉立刻叫上人,匆匆离去。但临走时,他让曹朋留在营中,说是曹朋细胳膊细腿,当不得用处。
对此,曹朋也没有拒绝。
目送唐吉等人离去后,他站在那两根木竿子中间,伸了个懒腰,扭头往自己的小帐走去……
路过大帐时,曹朋意外的发现,马玉从大帐后面走出来。
不过他看上去鬼鬼祟祟,似乎很小心。曹朋连忙闪身躲在一座小帐后面,凝神看去。马玉看周围没人,往营寨后走去。棘阳囚徒大都住在后面那一排小帐里,所以倒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只是马玉走后不久,就见一个青年从大帐后出来。
此时,正是黄昏,光线还算不错。
曹朋一眼就认出来,那青年,正是魏延的从弟,新任义阳屯都伯魏平。
莫非,刚才是他在和马玉说话?按道理说,魏平找马玉,不需要这么背着人啊?他是都伯,马玉是个小卒,主从关系,何必这样子偷偷摸摸?曹朋眼神一凝,心里陡然生出不安的感受。
这魏平,找马玉又有什么事情呢?
正疑虑间,营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曹朋连忙转身看去,见魏延带着一队骑军,风驰电掣般冲进了营寨。
“唐吉呢?”
魏延人还没有下马,就大声问道。
大帐门口,魏平连忙走上前去,“唐都伯有事不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魏平,你在这里正好,立刻把邓节从还有唐吉都找过来。还有,让各什什长前来大帐集合。”
“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魏延从马上跳下来,沉声说道:“曹操已经出兵了!后天一早,我们押运粮草,送往宛城!”
魏延也没有刻意隐瞒,声音不小。
而曹朋站在小帐后,听得真真切切……
刹那间,他身子微微一颤:曹操,出兵了?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
第040章 宛城之献刀
建安二年正月,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
官拜大司空的曹操曹孟德,兵分两路,征伐宛城。
曹操的族弟,谏议大夫曹洪自颍川郡昆阳县出兵,与当日攻破叶县,兵锋遥指堵阳、雉县;新任河南尹夏侯惇,自汝南郡房山县出兵,逆汝水而行,在正月初二,兵临中阳山,直指舞阴县。
舞阴县令成尧不战而降,双手捧印,举城献降……
曹操自领中军,随后跟进。
平虏校尉于禁坐镇后军,押运粮草辎重。
一时间,南阳郡风声鹤唳,战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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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曹操这次出征,曹朋早有预料。
而且他也清楚,曹操这次出征宛城必然会以失败收场。因为在张绣身边,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家伙。
那个人,也是曹朋极为崇拜的偶像,贾诩贾文和。
曹朋很想去告诉曹操,你丫到了宛城后,可千万别勾三搭四,贪恋美色,否则连儿子都要跟着倒霉。
可问题是,他怎么报告曹操?
谁又会相信他,任由他去接近曹操呢?
要知道,曹操如今奉天子以令诸侯,已俨然是一国首领。曹朋连黄射都见不到,又如何能见到曹操?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反对去投奔曹操的一个原因。没有举荐之人,他们很难站稳脚跟。曹操也称得上礼贤下士,而且用人不拘一格。但问题是,这些人至少是小有名声。
他想要接近曹操,实在是太难了……
邓稷领了一百人的衣甲兵器,还有足够的粮草返回义阳屯。
甚至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便被魏延抓到大帐里,商议事情。不管怎样,邓稷毕竟是义阳屯节从,如果义阳屯要出征,那么邓稷需要忙碌的事情,肯定多不胜数。
孙子兵法里不是说过: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大家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义阳屯不足百人,但要出征,同样需要作出许多准备。各种材料,以及各种物资,都必须要准备妥当,才能够出发。哪怕是从九女城到宛城,走快了两天,走慢了也不过三天路程,一样需要费尽心思。
这,就是节从的工作。
魏延终于体会到了一个优秀辅官的作用。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也不需要他来操心,邓稷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先将运来的衣甲兵器进行登记,然后一伍一伍的发放下去,再将破旧的兵械衣甲收回,将来会交还给军司马。至于军司马拿着这些废旧的兵甲军械是修理还是丢弃,与邓稷无关。
把这些都忙完了,邓稷又开始着手准备出征的事宜。
如何拔营起寨,在途中是否需要休整,以及其他种种琐碎事宜,都必须做出计划,准备妥当。
忙完了这些,回到小帐的时候,已经快到子夜。
邓稷疲惫不堪,一头栽倒在榻上,就觉得眼皮子一个劲儿的打架,脑袋一个劲儿的犯迷糊。
“姐夫,醒来!”
“阿福啊……有事儿吗?我今天有些累了,如果没太紧要的事情,明天起来再说,好不好?”
曹朋一见邓稷又要闭眼,连忙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
“姐夫,这件事很重要!”他表情严肃,神色凝重。邓稷本来倦意浓浓,可是看曹朋这副模样,不由得打起精神,疑惑的看着他。曹朋说:“姐夫,我想,我知道一点黄射的打算了。”
“打算?”
“姐夫,曹公出兵了!”
邓稷强打精神,打了个哈欠,点头道:“是啊,据说行进速度很快,已经跨过鲁山,攻入南阳。”
“黄射是不是要我们押送粮草去宛城?”
“嗯,后日一早出发,大概有五千石左右,三天内必须送抵宛城。”
“那按照曹军推进的速度,我们抵达宛城时……”
曹朋没有再说下去,但邓稷却反应过来。
“我们抵达宛城时,曹军也差不多兵临宛城。到时候,咱们就算不想参战,怕也做不得主了。”
“借刀杀人!”
“没错,就是借刀杀人!”
邓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曹朋,面露苦涩笑容。
“这黄射,果然好毒辣的手段。”
到了这个时候,曹朋也好,邓稷也罢,或多或少的都猜出了黄射的打算。
最初,黄射把邓稷征召过来,是打算找一个由头,栽赃嫁祸也好,其他的方法也罢,最后可以株连满门。不成想,曹朋主动过来了,黄射也就不必再费手脚。曹操出兵宛城,让他连最起码的栽赃都不需要。直接把邓稷曹朋等人送去宛城,任由他们在宛城,自生自灭……
张绣打赢了,曹朋他们未必能活着;张绣打输了,他们同样难以存活!
“阿福,我们……跑吧。”
邓稷再也没有困意,抬起头说道。
跑?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曹朋苦笑一声,“姐夫,你说黄射会没有后着吗?”
“你是说……”
曹朋咬着嘴唇,轻声道:“我敢保证,黄射现在肯定派人监视着咱们家。只要咱们稍有异动,爹娘,还有姐姐,肯定会被牵连……姐夫,咱们现在还真不能跑,刀把子握在黄射手里呢。”
邓稷沉默了!
“那,你说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曹朋在小帐里徘徊片刻,猛然停下脚步,“还有一件事,我今天看见魏平魏都伯,和马玉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义阳屯,也非铁板一块,魏都伯似乎与魏屯将,存有一些矛盾。我觉得,黄射要对付咱们,肯定会从魏都伯和马玉着手……
咱们和马玉之间的恩怨,并不难调查。
黄射这个人,很擅长借力……之前要借义阳屯来与我们冲突;如今又要借宛城之机,对付我们。那保不住,他会收买魏都伯,借马玉之手……姐夫,黄射这个人,似乎不可小觑啊。”
邓稷手指急促的敲击着床榻围栏。
“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设法让你跟着魏屯将。
文长武艺高强,而且颇有情义。你在他身边,说不定能保护周详。只是,魏都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文长呢?”
“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咱们和魏延关系还没有那么好。这么冒然过去说这件事,保不齐人家会认为咱们挑拨离间。我在魏延身边倒是没关系,不过你一个人也着实有些危险,必须设法把虎头调过来。还有,魏都伯一直执掌校刀手,你身边四个校刀手,可不是很放心啊。”
邓稷想了想,淡定一笑。
“这个,你放心,我会想把法把他们调走。”
曹朋发现,邓稷这时候已没有了刚开始那种紧张的情绪,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那种感觉,颇有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韵味。
他也笑了!
经过这么一连串的事情,相信邓稷比之最初,成熟了许多。
“总之,从现在开始,咱们都要小心。”邓稷敲击围栏的节奏渐渐慢下来,像是在和曹朋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情况也未必太糟糕。黄射让我们到义阳屯,是一个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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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的准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稳定下来。
虽然是突然出征,但对于身经百战的义阳武卒来说,却好像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就如同他们的口号一样:有敌袭兮,武卒当先。也许从集结的那一天起,义阳武卒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有敌袭兮,武卒当先!
邓稷找了个借口,让曹朋到了魏延身边。
然后又把王买要过来,同时和唐吉商量了一下,以校刀手精锐,跟随自己作用不大为理由,退了回去。唐吉也没有想太多,便召回了四名校刀手,又拍了两个长矛手过去,随行扈从。
一天的时间,就是在这种忙碌中,不知不觉的渡过。
第二天一大早,义阳屯寅时生火做饭,卯时点兵过后,押运着五千石粮草,共四十一辆马车,踏着晨光,浩浩荡荡开拔,驶出了九女城大营。魏平为先锋军,率六名骑军在前方开路;魏延领二十名长矛手,外加二十个刀盾兵,坐镇中央。唐吉为后军,麾下有三十四名长矛手。
在邓稷特意的安排下,马玉等人以长矛手的身份,出现在后军之中。
四十余辆马车,共八十个人,沿着大道行进……
曹朋骑在那匹驽马的背上,跟在魏延身后。一身皮甲,在人群中显得很抢眼,手中拿着一支汉环刀,马背上还挂着一支龙雀大刀。
“阿福,你这支龙雀,可是很不错啊。”
魏延是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曹朋马背上的龙雀大刀,是一支好刀。
他也是用大刀,只不过他这支大刀,明显比不上曹朋的那支龙雀。但凡大将,宝马神兵是他们的最爱。魏延看了一眼曹朋马背上的大刀,可就有点挪不开眼睛了……
“这是我爹为我出征,专门修理出来的龙雀。”
曹朋单臂拔出龙雀,递给了魏延。
“你爹,会打刀吗?”
“恩,他是个铁匠……”曹朋催马紧走两步,故作神秘的低声道:“魏屯将,您看这支龙雀,有何特别之处?”
魏延接过龙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你爹也是,这么重的刀让你用,恐怕舞不动两三下,你自己都能把自己砍伤。呵呵,刀是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