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穿戴好了衣甲,跨上马朝中军大帐赶去。
第三通点将鼓已经响起,整个大营开始沸腾。谁也不知道,这鼓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点将鼓响起,必然是有事情发生。即便是大营中的乡勇郡兵们不愿意起来,也必须走出军帐。
“嘶”
吴班在中军大帐外,倒吸一口凉气。
大帐外的空地上,叠摞着一堆血淋淋的人头。数十盏桐油灯,近百支火把的光亮,照映着那一堆人头,令人毛骨悚然。吴班觉得自己汗毛在瞬间都乍立起来,心里顿时感到一丝恐惧。
因为,他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中军大帐旁边,一个魁梧的男子,赤着膀子,怀抱一柄圆盘大斧,森然而立。
第三通点将鼓,戛然而止。
吴班连忙快走几步,恭声道:“浚仪部军司马吴班,前来应卯。”
“吴司马,进去吧,校尉在里面。”
一个文士笑眯眯的走上前,对吴班说道。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似乎是在登记什么东西。
吴班认得这文士,知道他名叫阚泽,是军中主簿,也是曹朋的心腹。
“阚主簿……”
吴班心里面有点发毛,语气中不自觉的多了些恭敬的味道。
阚泽笑道:“进去吧,别让校尉等的急了。”
吴班稳了一下心神,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谢后,迈大步走进中军大帐。这中军大帐的摆设,和昨天日间没有什么区别。正中央一张帅案,旁边还设有一张低案。低案后,军中丞田豫正奋笔疾书。而帅案后,曹朋正静静的坐着。他没有穿戴盔甲,一袭青衫,透着书卷气。
身体半依着帅案,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正秉烛而读。
在他下首,依次坐着两名男子。
吴班也认得那两人,一个是飞眊军司马夏侯兰,另一个则是行军司马甘宁。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坐着,如同老僧入定。当吴班走进来时,竟无一人看他,更无人理他。
“末将吴班,参见校尉。”
吴班心里有点发慌,上前躬身见礼。
还是一样的人,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景物。
可是给吴班带来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此时的曹朋,没有昨日那种暴跳如雷,更无半分怒气。
他就坐在那里,手捧书卷而读,却令吴班心中,生出难言的恐惧。
堆放在帐外的那些人头,是舒强的部曲。也就是说,曹朋已经剿灭了舒强所部……
“嗯”
曹朋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吴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想了想,悄然退到一旁,在夏侯兰的下首处坐下,一动不动。
点将鼓已经停止,可渎亭四部司马,只来了吴班一人。
曹朋没有任何表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大约又过了十五六分钟,大帐外传来两个军司马的应卯声。
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看到了帐外的那些尸体。
曹朋放下手中书卷,慢慢抬起头来。两个军司马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踉跄着,走进了大帐。
“末将……”
曹朋不等他们开口,抬手示意他们住嘴。
他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
中军大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吴班看着那两名军司马,不由得暗自苦笑一声。
“本来,曹某奉命来此,是受司空所托,出镇渎亭。
说实在话,诸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延津下来,在这等情况下守在这里,可说是难能可贵。若非迫不得已,曹朋是很想与诸位把酒言欢,好好相处。若有机会,一同建功立业。
曹朋深知,自己资历不足,所以也不想为难大家。
可是,军令如山,军法如刀……这渎亭大营里,某为主将,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我昨天说过,卯时点兵,操演兵马。若不至,以军法论处,绝不会姑息……我不喜欢杀人,却不介意杀人。舒强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昨日三通点将鼓,他却未率部前来……大敌当前,军法容不得任何人违抗。某不得已,只得使人前往塔村,再次命舒强前来。可舒强仍不听调遣……此等情况下,我只得下令,将舒强及其所部人马剿灭……唉,想来着实心痛。”
果然
吴班不由得心里一颤,抬头向曹朋看去。
这时候,阚泽走进了中军大帐,手里还挽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放在帅案前的地面上。
“禀校尉,此次韩德郝昭所部出击,共击杀反贼一百八十七人,与舒强所部人数吻合。
舒强首级,被韩德军侯所获,现呈于校尉,请校尉检验。”
“都是自己人,我有什么好检验?将舒强首级,悬于辕门之上,以警他人。”
“喏”
阚泽拿起人头,转身步出大帐。
吴班看着曹朋,心中暗自感慨:这位曹校尉,真不愧是能火烧八百,诛杀颜良的人物。只凭这份沉稳和谋划,就非我等可比。还以为昨日他是恼羞成怒,不想他已是做出决断……
这是个杀戈果决的人物,我还需小心才是。
他正想着,耳边却响起了曹朋的声音:“刚才,三通点将鼓毕,只有吴元雄一人应卯。我记得,他的军帐位于浮桥东岸,距离中军大帐最远,反而最先抵达……两位军司马,就在我中军大帐之畔,三通鼓毕,却不见踪影。今晚,已死了许多人,我实不欲再开杀戒。可我若是不处罚,则军令威严何在?两位军司马,可否给我一个解释,也好令我不行军法呢?”
一边说着,曹朋慢慢抬起头,目光灼灼,凝视着两位军司马。
噗通,两个军司马跪下了
“校尉饶命,校尉饶命。”
他们算是明白过了,眼前这少年并不是一个刚出道,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其杀戈果决的狠辣手段,足以证明他是个说得出,做得到,而且不会计任何后果的家伙。试想,有哪一个校尉刚上任,就敢把一百多个部曲干掉?可曹朋做了不但做了,而且做的是干净利落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等到大家明白过来的时候,一部人马,已经变成了一堆无头的死尸。
曹朋既然说出军法威严,那就定然会做到。
吴班看着两个同伴,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苦笑……
其实,他昨天何尝不是想要看笑话。今天能准时抵达,不过是习惯而已。如果不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说不定……暗自叹了口气,吴班知道,这渎亭大营的天,恐怕已经姓曹了
曹朋站起身来,绕过帅案来到两个军司马跟前。
“非是某家想要杀人,实在是……
我今日若不处罚二位,这军法威严,如何能够服众?可若让我杀了你二人,我心实有不忍。
两位,可有高见?”
我不杀你,以后就没法子再命令别人;我杀了你,又有些不忍。
曹朋说的很清楚,让两个军司马如堕冰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校尉,两位司马并无大错,也许只是被耽搁了时间。
如果就这么杀掉,说不定会令校尉声名在营中受损。那些军卒,说不得会因此以为校尉公报私仇……豫有一计,可使校尉即能免了两位军司马的性命,又可以令营中士卒无话可说。”
田豫起身劝阻,两个军司马顿时惊喜万分。
曹朋道:“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田豫一笑,“其实很简单,若两位军司马非校尉部曲,即便是来得晚了,也算不得什么大错。”
“哦?”
曹朋露出疑惑之色。
而两个军司马则有些莫名其妙。
田豫呵呵一笑,“两位军司马不是要往长水营报到吗?”
曹朋顿时恍然大悟,露出一抹喜色。
田豫的意思就是说,把这两个军司马调走,这之前误卯的罪名,自然可以不必再去计较。
他回过身,看着两个军司马,“两位以为如何?”
吴班不禁暗叫高明,把这两个军司马调走,的确是一招妙棋。
曹朋已经杀了舒强所部,如果再杀了这两个军司马,弄不好会令军卒产生出恐惧,甚至发生营啸。
调走了两人,曹朋可以顺势接受他二人部曲,同时还能令两个军司马感恩戴德,更给军卒以宽宏印象。这一手,可算得上是一箭三雕。只要那两人点头,渎亭大营将彻底被曹朋控制。
这一切,恐怕是早就设计好了,只等这两人上钩。
如果两个军司马今天准时应卯,说不得曹朋还要另想他法。只可惜,这两人自己撞上前来。
吴班虽然看出了端倪,却不能站出来挑明。
心里更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这少年的手段,可算得上是高明。
“我等愿往长水营。”
两个军司马连声呼喊。
曹朋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灿烂笑容。
“说起来,某曾为北军中候,长水营倒也不算陌生。
长水营的郗校尉是个好人,其行军司马夏侯尚,更是妙才将军的侄儿,和你们的关系也听亲近。昔日妙才将军是陈留太守,你二人是奉他征辟而来。如今到伯仁帐下,定然平步青云。
但是,你们的部曲,必须留下……”
先离开这里吧
和这个笑面虎在一起,压力实在太大。
两个军司马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
只是,人家把事情摆在了台面上,于情于理他们只能感恩戴德,却不可能有半句怨言。
“我等部曲,本就是渎亭武卒,自当留下。”
“如此……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们带着书信,立刻去酸枣,向伯仁司马报到去吧。”
靠,这就是摆明了赶人啊
可两个军司马还不能有半点怨言,连连道谢,退出大帐。
军帐外,阚泽早已经命人备好了马匹。两个军司马一出来,立刻上马,被护送出了辕门……
曹朋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坐下。
目光,看似极为随意的从吴班身上扫过。
吴班连忙起身道:“末将愿从校尉之命。”
“元雄司马,你是个人才。”
曹朋沉声道:“说句实在话,你我也算是亲戚,本应相互扶持。也许你还不知道,司空的养祖母,便是你陈留吴氏族人。当年她入了皇宫,与家中断了联系。可心里,还惦记着你们。”
“啊?“
吴班闻听,大吃一惊。
“若你有心,待战事结束之后,不妨回去查一查。
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请老夫人回家看看。老夫人如今在许都,挺孤单,时常念叨当年族人。”
吴班是真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乍听曹朋提起,他也是呆若木鸡。
“舒强所部187人被诛,渎亭如今只剩六百余人。不过,张球二人既然走了,他们的部曲,自然需要重新调配。我会命人调拨一百三十人到你麾下,使你部曲满员,你看如何?”
吴班这时候,有点晕
不过能使己部满员,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末将,愿从校尉之命。”
“韩德”
“末将在”
从大帐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刚才吴班在帐外看到,手持圆盘巨斧的彪形大汉。
“余下尚有二百余人,一并归入你部曲。从今天开始,你为渎亭军司马,负责驻守小潭,你可愿意?”
“末将遵命。”韩德,同样是喜出望外。
曹朋向田豫看了一眼,沉声道:“不过今天还有一件事情,你们要把渎亭所有武卒的名单呈上。必须问清楚他们的住处,家庭成员等各项事务。我会让阚主簿协助你们,务必今日完成。”
“末将遵命。”
吴班和韩德同时插手见礼。而曹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更浓……
第312章 延津大撤退(六)1/3
建安五年,二月。
在原来的历史上,官渡之战的序幕才不过刚拉开而已。
但在这个时空,序幕已近尾声……曹操和袁绍在延津战场,展开惨烈博弈。从白马之战到现在,已持续了近五十天。双方的损失颇为巨大,酸枣城下,用尸横遍野形容,毫不为过。
从一月下旬开始,除延津之外,又开辟了数个战场。
臧霸屯守齐郡,和袁谭屡战不止。双方都投入了大量人力和物力,但却不分伯仲,难分胜负。
在历史上,袁谭同样是一个被小觑的人物。
他手下还有审配辛毗这样的谋士,给予臧霸极为沉重的压力。
而在东海郡,夏侯渊吕虔却展现出摧枯拉朽般的力量。二月初,海西军正式展开了行动…………信任海西都尉步莺,在徐州刺史徐理的指挥下,兵分三路,挺进东海。潘璋王买各领一千五百人,攻克司吾、沂城,斩刘备麾下大将刘安首级,屯驻沐水下游;周仓在朐山登陆之后,与邓芝合兵一处,兵临羽山;夏侯渊占领兰陵,次子夏侯霸屯兵次室亭:吕虔自琅琊出兵,占领利城、既丘。四路大军合兵一处,向郏县步步推进,使得刘备有些难以为继。
二月初六,昌稀接到臧霸书信后,在襄贲献城投降。
刘备见形势不妙,立刻弃守郏县,率领部将向彭城郡逃逸“……
夏侯渊和徐理都没有想到刘备会如此果决的放弃郏县,以至于措手不及,使得刘备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逃匿无踪。二月初八”王买渡过沐水,兵临郏县城下。此时的郏县,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不过王买得步莺劝说”并没有进驻郏县,只在城外驻营,等候夏侯渊抵达。
至此,东海战事彻底平息。
刘备在东海郡只坚持了二十日,便溃败而走。
不能说刘备没本事,只能说刘备运气不好。东海郡三面环敌,背靠大海。原本刘备希望借麋家的声望”在东海郡立足。可问题是,麋家在经历了海西的打压之后,早已经变得衰顽,影响力大不如从前。昌稀虽为东海郡太守,毕竟盗匪出身,在东海郡并没有太深厚根基。
相比之下,海西的影响力远甚于昌稀这位东海郡太守。
不管是此前的邓稷”还是如今的步鸳,明显更能得到百姓的接纳,所以刘备之败,也是早晚。
史书曾记载,建安五年,刘备驻守下郊。
昌稀也曾起兵造反,并且让夏侯渊非常头疼。当时刘备在徐州的声望不差,加之麋家并未受到太大的打击,所以昌稀才能成功。可如今,麋家衰颓,刘备更四处漂流,根本无法给予昌稀支持。单凭一个小小的东海郡,失败是早晚的事情。所区别在于,历史上昌稀在经过这次叛乱后并未被曹操所杀;而这一次”昌稀归降之后,夏侯渊二话不说,就看了他的人头。
这样做,同样是对臧霸的一种警示!
“司空,友学这样做,是不是忒毒辣了些?”
酸枣城中,董昭忍不住询问曹操。
他得到消息,说曹朋在渎亭大开杀戒。一共只有八百多兵马,曹朋一下子就丰掉了近四分之一。
如今渎亭,设四部军司马。
其中飞睡可以刨除,黑睡也不好计算其中。
四部军司马,只有两部满员,曹朋在渎亭的作为,也着实引起了不少人的争议,言他杀戮过重。
曹操不禁笑了,“溃军不可用。
友学若不以雷霆手段,焉能治军?依我看,他没有做错。至少现在,渎亭方面非常平静,不复早先散乱局面。我听人说,渎亭整日练兵,士卒们的士气很足。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
“可渎亭兵力………
“这件事,国让已呈报过来。
友学言宁取五百精卒,不要乌合之众。嗯想倒也有道理,他那里倒是不需要太多兵马驻守,只看军卒是否训练有素。此事,我看就到此为止…………我既然把渎亭交给他,就不想再过问了。”
曹操言语中的意思非常清楚,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