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劳顾先生命这屋中人离去…并且告之众人…绝不能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凭什么。”
陆绩阖怒吼道。
“陆绩,陆瑁,陆琳……你们先出去。”
顾雍眼中,有一种赞赏之意。
他喝退了陆家的家将之后,厉声道:“记住,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如果你们想要是陆家满门灭亡,那就只管去试试……”好了…你们现在出去吧,记得我的话。”
陆绩等人疑惑的看了顾雍一眼,默默退出卧房。
“陆公子醒来之后,请将这两叠纸张…交给陆公子,他应该能够知晓。
另外,这卧室里的物品…最好不要翻动……”包括顾先生在内。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曹朋说着,看了一眼表情安详的陆绾。
那一身火红的衣衫,恐怕就是陆绾的吉服吧”今生,她也许无法得偿所愿,但愿来世…莫要再受这等羞辱。就让她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走吧。嗯到这里,曹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火红色的头巾…走到陆绾身旁,蹲下身子,将头巾覆盖在陆绾那张精致的脸上。
其实,喜欢自己的堂弟,并不可耻。
可耻的是那些把这种纯爱,转变成阴谋诡计的幕后黑手。
曹朋和陆绾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过任何正面的接触。脑海中…闪现出一抹熟悉的场景。
一轮皎月,紫藤花下。
一个如精灵般美丽动人的白衣少女,正悠然的抚琴而歌。
“忆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亚出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柚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钳。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想。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前世,曹朋曾学过一篇课文,名为《荷塘月色》。立面曾选用过采莲南塘秋这一段歌谣,故而令曹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歌谣中的场景…与眼前的女子,又是何等相似?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但愿得,这一梦…她能如歌谣中所言: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曹朋站起身来,走到荀衍身旁,“先生,我们该回去了。”
无论是荀衍,还是顾雍,此时此刻都沉浸在《西洲曲》的意境当中。乍闻曹朋提醒,荀衍陡然间醒悟过来。
他点点头,向顾雍拱手,“元叹,我告辞了……”
说罢,他带着曹朋往外走。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曹朋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对顾雍道:“请告知陆公子…富春李景,已死。”
顾雍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蓦地向曹朋看去。
此时…曹朋已随着荀衍走出卧房。顾雍站在卧房正中央…许久之后…朝着那扇门,双手高举过头顶,躬身一揖。
这小子,究竟是谁?
即便是曹朋明知道真相,却也不能说出来。
只因为,这件事情,牵连甚广。他只能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立面!但他相信,陆逊能明白。
自古以来…政治就是一桩极其丑恶的事情。
但是今天所遭遇的事情…令曹朋感觉到恶心。不是为了那什么“不伦之恋”……而是为那些设计谋划此事的幕后黑手。爱情原本是一桩美好的事情,却因为种种缘故,变得如此丑陋。
联想前世,曹朋的心情格外压抑。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他一言不发,看上去心事重重。
“阿福…能不能告并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荀衍把车帘挑起,坐在车中,轻声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原本只是一桩简单的情事”堂姐从小照顾堂弟…随着堂弟一日日长大,堂姐便产生了情愫,喜欢了堂弟。先生…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堂姐虽然明知道自己喜欢堂弟,但也知晓那人伦大防。故而她拒绝了一次次提亲…所为的只是能看着堂弟幸福。
然而………”
“然而怎样?”
“堂弟长大了,要成家了。
偏偏他要娶得女人,是一个和他家族一样,在江东有着久远历史的大家族。于是,一些人便感到了不安。一天…堂姐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人,正是她的堂弟。那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诗句…一下子便触动了堂姐那根敏感的心弦。积郁在心中多年的情意…一下子爆发出来,于是她便回信…以应和堂弟。
只是,堂姐没有想到…写这封书信的人…并不是堂弟…而是另有其人。”
荀衍的脸色,很难看。
但是他并没有出言询问,只是静静聆听。
“舟中情意浓浓…而见面却是另一番模样。
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巨大的反差使得本就敏感的堂姐…开始出现情绪上的波动。明知道那不可能,却又忍不住想要去品尝个中滋味。于是,堂姐的心开始扭曲,开始愤世嫉俗,开始”,随着婚期日益临近…堂姐的爱意也逐渐变成了仇恨。她生出了杀意,于是在堂弟婚礼的当天,在酒水中下毒。同时,她又换上了一身吉服,做为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她希望来生…不再与堂弟是姐弟,而是夫妻……”
曹朋的言语中,透着一股子冷幽之气。
他竭力想让自己说的风轻云淡,可是听在荀衍和夏侯兰的耳中…却生出一股子森寒的冷意。
荀衍激灵灵打了个寒蝉,只觉得遍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垂下头,半晌后幽幽问道:“如此说来,写信的人……”
“写信的人…已经死了。”
“啊?”
“那个人叫李景,是会稽郡富春县人…同时也是会稽郡举的孝廉,曾是景兴先生门下主薄。
景兴先生被孙策打败之后…李景便来到了吴县。
这个人,写的一手好字…最擅长模仿他人的笔话”,还记得罗克敌吗?若我猜的不错,罗克敌所盗窃的那户人家,就是李景的家。
他盗走的那情信…也正是堂姐写给堂弟的情信。
我不知道堂姐的毒药是从何处而来,但很明显,与毒杀李景的毒药…源自同一人。
李景前日死后,官府匆匆验明尸体…便给出了心疾暴卒的结论。可那么明显的中毒迹象,居然没有人注意?呵呵,先生,说句心里话,除非这吴县大小官员都是蠢材…否则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错误。更离奇的是,李景方死,李景的老婆就急于变卖家产,想要返回老……”
“你的意思是………”
“先生,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原本是一件极为普通,甚至是纯洁的爱恋,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丑陋不堪。我讨厌阴谋诡计…更讨厌那种把耻辱强加给别人的幕后主使者。”
荀衍不由得沉默了!
良久,他轻声道:“阿福…其实我也讨厌。”
他把车帘垂下,再也不说话了。
有些人…利用陆绾对陆逊的情感,而设下如此丑陋的计策,令荀衍作呕。
但另一方面,他此次出使江东,又何尝不是用友情做掩饰,行那居心叵测之事?勿论什么阳谋还是阴谋,只要是,谋“就称得上丑陋。细想之下,荀衍觉得自己和那幕后黑手,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他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突然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疲惫。
也许,该离开了!
曹朋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话,会给荀衍带来这许多的思考。
他没有说出那幕后黑手是什么人,但是以荀衍的聪明,焉能猜不出来…这其中的种种机巧?
总脱不出孙家兄弟。
不是孙策,就是孙权”,
不过给曹朋的感觉,孙策属于那种风光雾月之人,不太可能想出这种恶毒的计策。
那么,是孙权吗?
如果真是孙权的话,孙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曹朋可是记得,历史上陆逊是孙策的女婿。不过孙策现在才二十四五,他的女儿…也不过七八岁,断然没有可能嫁给陆逊。至于陆逊和顾家小姐的亲事,反正在三国演义中,没有提及。
就算是再风光雾月之人,牵扯到了政治…也会变得丑恶吧!
回到吴县,天色已晚。
曹朋也好,荀衍也罢…在经历了日间的那一场风波之后,都感到非常疲惫。
所以回到驿馆之后,荀衍直接就睡下了。曹朋也回到房间,倒在了榻上,闭上眼睛……”
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一下子搬开了。
可是曹朋却没丝毫感受不到解开谜团的快活。
顾小姐和陆逊,都没有死。
也就是说,陆、顾两家的联姻,也会继续存在。日后孙策的女儿,还会不会嫁给陆逊呢?
曹朋不知道。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似乎又改变了一桩历史。
不复与孙吴有姻亲关系…陆逊还会像历史上那样,成为执掌孙吴水军的大都督吗?他还能延续陆家三世荣耀吗?一切,似乎都好像变成了一个*……”一个曹朋无法预知的迷题”,
用力搓*揉面颊,把脸搓的发烫。
曹朋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在睡梦中,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身着白色衣裙,在绚烂的紫藤花下凭栏抚琴,轻歌曼舞的少女。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绾儿姑娘,愿你来世,等得偿所愿!
曹朋侧躺在榻上,眼角闪烁一抹晶莹的水光。
第191章 莫欺少年穷
清晨起来,又是个阴雨天。
这贼老天才晴了没多久,就变了脸。窗外细雨绵绵,总让人感觉着,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曹朋起床后,在门廊上活动了一下身子骨。
洗漱完牛,他来到荀衍的房门外,轻轻叩响门扉。
“先生,可曾起身?”
“已经起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房间里沉默片刻,传来荀衍低沉的声音,“算了,今日不想出门,吩咐下去,膳时把饭菜端来就好。”
“先生,你不舒服?”
“没有,只是不想动”阿福,你若是有事,自便就是。”
“喏!”
曹朋答应一声,小心离开。
他大约能猜出一些端倪。嗯必是昨日的事情,让荀衍感触颇深,以至于心情低落,所以声音才会如此衰顾。
文人啊,总难免多愁善感。其实,曹朋何尝不如此?只是看个人的调整。
荀衍既然无事,曹朋自然落得个清闲。
离开吴县两天了,也不知月英走了没有。
此时此刻…曹朋特别想找黄月英倾诉一番。昨天陆府的遭遇…也让他心智颇受折磨。甚至连他自己,也是在最后一刚才猜出了端倪。苦情的陆绾,实在是让他有一种无法承受之重。
“子幽,今天荀先生没有安排,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回到房间,曹朋换子一身衣服,询问夏侯兰。
夏侯兰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懒洋洋的回答道:“算了吧…今天不想动,你要出去…自己去吧。”
看起来,连夏侯兰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提不起精神来。
曹朋看了一眼夏侯兰,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在门廊上站立片刻,他找来一支竹答,在蒙蒙细雨中,走出跨院的拱门…朝驿站门房走去。
“你说什么?”
看着眼前陌生的驿丁,曹朋一脸震惊之色。
“阚泽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晚上他向驿官请辞,昨天一早赶了一辆车…带着一箱子书走了。”
“去了何处?”
“这个还真不清楚。
阚德润与我等交情并不深厚,所以也没有说要去哪里。只是听驿官说…他好像是返回老家了。”
阚泽的老家,在会稽郡山阴县。
曹朋有些茫然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两日还一心想着拉拢阚泽去广陵,可突然间…阚泽竟然走了。这使得曹朋有点无法接受,阚泽这算不算是不辞而别呢?他为什么会突然请辞?为什么连个照面也不打?莫非是……”
曹朋突然间苦涩一笑。
自己一心想要和阚泽打好关系,可人家阚泽…却未必能看得上他。
想到这里,曹朋不禁有些头痛。呆呆的站在门房前…半晌后才醒悟过来,慢慢走出了驿站大门。
这阴沉沉的天气,让曹朋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
走出驿站后,沿着长街,茫然往前走…全然没有任何方向。
算了…走了就是了!
至少我还有月英……”
想到这里,曹朋抖擞精神,往葛府方向行去。
哪知道敲开葛府的大门,从里面走出一个门丁,“你是谁?因何叩门?”
“啊…敢问江夏来得黄彣承彦公,可还在府上?”黄彣,是黄承彦的名字。彣…按照东汉许慎的《说文》解释,就是有文采。美士有彣也,是说文中的解释。而在《尔雅》里又有美士为彦的解释。这承彦…就是承接学问,传承德行的意思,正好与彣字相合。
古人这名与字,相互间多有关联。
往往,字,是,名,的解释。
门丁一怔,“你是问江夏黄公吗?已经走了!”
“啊?”
曹朋脱口而出道:“黄公,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前日吧”,走的很匆忙。”
曹朋顿时懵了。
仅仅两天的时间,这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了个模样。阚泽俏然离去,黄月英也随黄承彦走了?
曹朋还想着,怎么和荀衍开口,求荀衍出面提亲。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向荀衍说这件事,黄承彦带着月英就是了?
门丁把大门关上,曹朋在葛府门外又呆立许久。心里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燥郁,让他忍不住甩开竹簦,站在细雨中大声吼叫,引得街上行人为之侧目。该死的贼老天…既然给了我一个希望,为什么不等我做出努力,就把我的希望给掐掉了呢?该死,***的是该死”
曹朋吼叫了片刻,总算是将心中的燥郁舒缓了一点。
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他在雨中站了片刻,转过身,弯腰准备拾起竹起…*……”
一双黑色纹履,突然间出现在曹朋的视线里。他心头一震,连忙直起身子,顺势向后退了一步。
“甘大哥?”
等他站稳了身形,才看清楚那双黑色纹履的主人。
甘宁一身锦袍,手持一支竹簦,正盯着曹朋上上下下的打量。
“阿福,你没事儿吧。”
“我有什么事,只是被……对了…你不是随黄公走了吗?”
甘宁是黄承彦的护卫。
黄承彦既然离开了,那甘宁自然应该随行。而今,甘宁在他面前,岂不是说”,月英没走?
“甘大哥………”
“阿福,黄公要见你。”
“什么?”
“我是说,黄公要见你,随我来吧。”
“哦!”
曹朋心中,陡然间变得忐忑起来。黄承彦没有走,而且还要见我?这种感觉…就好像登门的傻女婿,让曹朋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随着甘宁走的,反正一路轻飘飘的,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一样,虽在甘宁的身后,转过长街,转进了一条小巷中。
这巷子里,有间客栈。
面积不是太大…但胜在幽静安宁。
整个客栈已经被黄妊包下,一进客栈的大门,曹朋就看到黄承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