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的同伴无家可归,皇上能不能赐一座京郊的屋子给我们?有房子才有家。不用大,我们每人能分到一间房就可以了。”
楚荀微微吃惊,他有一瞬间忽然想,他们靡音教多怪胎,点灯女就是其中翘楚,难道这女娃娃也有玄机?“你今年多大了?”
婧衣答:“师父说我今年□□岁,我生下来就被父母卖给牙婆子,并没有留下生辰八字。”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
她如果要求真金白银,楚荀肯定会搪塞理由不给她,屁大点的小孩又不会理财,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可婧衣要的是个“家”,楚荀若拒绝了以后传出去,会不会说他这个大人很吝啬?抢了小朋友师父的宝贝,扣押了小朋友的自由变相卖身,却连一间遮风避雨的房间都不肯换给他们。
楚荀从婧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读出了“你不要欺负小孩”的委屈。
“行行行,朕答应你。你先去新的师父那儿老实待着,回头朕让人送地契过来。”
婧衣满意的笑了,小女孩笑起来还有俩梨涡,好生可爱。
楚荀送走婧衣,又叫来楚希言,让他回去罚抄一百遍三字经,也打发走了。
日暮时分,晚风从微开的后窗溜进来,有些凉意。
楚荀一边放着批准增加皇后人选的奏折,一边放着残破的铸剑神功,内心乘着那风儿,有些感触。他不太信怪力乱神之说,可又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瞧着距离晚膳还有一会儿,楚荀便傻坐在龙案前思索些问题。比如,这皇后人选加个名字进去容易,但怎么让这人选加得名正言顺不被人指指点点?又但是的但是怎么让当事女主也欣然接受被选一事?
楚荀又想,要不要按照原计划,先利用香香公主让梅千灯吃醋,再直接像点灯女留下的春画中那样推倒她?关键是,梅千灯她有没有那种叫做“妒忌”的东西?
脑子里一丝一丝跟织布一样交错着,疼。
他把奏折放到另外一堆的最底下,这本批是批了,但得压一压。
然后视线转向《岳氏铸录》上,就是这本薄薄的册子,招来了鹿鸣山岳家满门的杀身之祸?听方才小婧衣的说辞,她师父听命于白秋渠,那当年被怀疑杀光岳家的皇叔是冤枉的啊……
楚荀啧啧,皇叔这天然黑的万年背锅命,委实是个悲剧。他上辈子一定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老天作弄成今生这般模样。
可白秋渠当时与皇姐并未和离,貌似能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还要这岳家的传家宝做什么?真的抢了秘方,铸出了好剑,难道还想去称霸武林?
一边纳罕,一边翻阅书本。
里面是一把剑一个故事附带铸剑步骤详解,罗列着要什么材料,要烧多久,打多少次铁,什么时候加些什么材料。铸剑嘛,有些剑又薄又软有韧性,有些剑沉重霸气掉地上能砸出个坑,有些剑拿来凹造型,但但凡好的剑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削铁如泥与坚不可摧。
江湖上,奇秀的名剑有许多。反倒是怎么将一把普通的剑打好,用最少的成本铸成最好的剑,可能是铸剑中最高的学问。
楚荀翻到书的最后几页,那些纸张较之前面的新,应当是岳家家主练出一把新剑,后来加上去的。传闻岳家家主铸剑成痴,参考干将莫邪生魂祭剑,把亲儿子都丢进了火炉中练剑,得了把宝剑。
不过事实证明,传闻总不可信。岳家遗孤好端端活着,刚还差点被打一顿屁股。
那最后一把剑是把无名剑,剑身十分朴实,与宫门口御城卫的佩剑不相上下。但楚荀看了后面关于这把剑的说明,眉头皱起来。
御书房的门没隔多久被打开,朱里问:“皇上要回明觉殿吗?”
“朕要去趟冷宫。”
宸王正在一个人吃晚饭,一个炒青菜,一个油焖茄子,一碗豆腐汤。一点荤腥都没沾。见楚荀急匆匆闯进来,放下碗筷笑起来:“皇侄儿是被宫里成群的姑娘们追急了,躲皇叔这里来了?”
楚荀没闲情和他斗嘴,直接将手里的书扔在宸王碗边上。
宸王费解,那书的封皮被婧衣撕下来以后还没粘回去,宸王拿起来翻了一页才猜出这本书是什么东西。
楚荀板着俊脸说:“你翻到最后那篇。”
宸王依言,翻到最后无名剑那篇,看了几眼,苦笑道:“没想到时至今日会见到这把剑。”
“当年岳家家主苦寻铸剑材料无果,你送去了一碗水,才送了那岳家满门的性命。”
宸王摊手,不以为然:“不要觉得本王被人冤枉惯了就是没脾气的人。岳家自己想靠那剑做大家底,才招来杀生之祸,如何又赖到本王头上。”
“……”
宸王今日心情不错,慢悠悠和楚荀讲起故事。
“想当年,本王不过是与岳家有些交情,与那岳老哥商量,用本王送去的水在锻造之时泼洒冷凝剑身,如果能造出一把好剑就送予本王。当剑出炉,确实是把好剑,他却反悔了。他想让本王做中间人,去与梅家商量买纯阳泉水,大批制作此无名剑。谁知消息走漏,被本王手下人知道了也想捞一笔,双方没谈拢本王那手下将人杀了欲夺宝。至于本王的手下是谁,皇上也猜得到。若非本王事先警告岳家不得说出剑中秘密,想来大侄子的心上人一家那时候也会飞来横祸。人心,真是最难测的东西。”
能够用低成本成批制造高质量的兵器,无论是卖给武林中人还是皇家军队,其中利润能人眼红杀人。
“本王倒是觉得五年前那把火烧得挺好,让梅子洲头纯阳泉的奥妙付之一炬,也省得被有心人利用。像皇叔这种想造反的人,若是先制造这等兵器卖给他国赚钱招兵买马,再人人提着这等兵器杀到你御军脚下,不说以一敌百,一打三总是没问题的。”
楚荀脸色难看。宸王却是像喝豆腐汤一样清淡随便。
也是,反正已经造过反了,还怕什么呢。
宸王笑笑,又调侃:“说起来,梅家百年来只生男不生女的传奇,许是真的与梅家常年饮用此水有关。听说泉水能像木头一样烧起来,最后落了一层极寒之物,大约就是真相的本质。嘿,本王还想起来,太后娘娘当年也与狄将军家的夫人一起去梅子洲头喝过纯阳泉求过子呢。”
楚荀“啪”地一巴掌打在饭桌上,他是怎么想不开了来宸王这里找不痛快。他这皇叔日夜囚禁冷宫,了无生趣,只剩下盼着楚荀过来的时候,千方百计逗他不开心。只有楚荀不开心了,宸王才在灰色的岁月里找到那么点点开心。
这会儿见楚荀要走,宸王怪舍不得的。
“大侄子别走啊,皇叔还有话没说完呢。”
朕不想听,不想听!!!
“既然这事儿被你知道了,皇叔兴许有个法子让梅家小姑娘有选皇后的资格。”
朕虽然心里不想听,但身体诚实地停了下来。为了掩饰那份渴望,楚荀故意岔开问题:“皇叔人在冷宫,消息倒是灵通,皇叔本来都要把纯阳泉水的秘密带进棺材,何必现在又拿出来利用。毕竟等皇叔驾鹤西去,朕没准备什么陪葬。那时候有个秘密在心里也好过孑然一身。”
“哦,你不想听算了。”
“……”楚荀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皇叔你别怕,虽然朕不打算给你准备什么陪葬,朕的皇后一定看不过去朕如此小气,会替皇叔打抱不平的!”
宸王对楚荀勾勾手,让他附耳过去听。
两人嘀咕一阵,楚荀满脸质疑,总觉得宸王这是在坑他。
楚荀:“万一行不通呢?”
宸王:“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没有。”
恰在此时,朱里来报,梅公公等在冷宫门口了。楚荀一听,立即抛开这些有的没的,屁股着了火似的冲出去。
天际已点缀星辰,仅西方披着几米暗红霞光。
梅千灯站在日夜的交替处,安然静好。
“你怎么过来了?”
“皇上没回来,奴才们不敢下去用膳,都饿得慌,我就出来喊皇上回宫吃饭。”
“奴才们?是你饿了吧。”
“没有,都饿了,我是最饿的那个。”
“……”
☆、第108章 出路
明觉殿的大门一关。
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皇家的规矩省了许多。
楚荀玩着碗里的饭粒; 视线一直落在梅千灯身上。
梅千灯对吃饭这桩事情,从来都是认真且不客气的。闺秀们像小猫那样吃一丢丢的做法; 在梅女侠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不吃饱饭如何使功夫!她从来都是一碗满满的饭,吃得一粒饭粒也没有。
“皇上,这鸡腿你吃不吃?”
“不吃,你吃吧。”
好的; 梅千灯夹走,吃得津津有味之余还十分注意吃相。
楚荀扒了口饭,放在嘴里抿着,思考将将宸王的主意。
“皇上吃饭的时候不要操心国事了。”梅女侠今日对楚荀关心有加; 看他发呆; 主动夹了块红烧肉放在楚荀饭上,还冲着楚荀乖巧地笑了笑。
心机帝受宠若惊。
“小梅子,你是不是有事情求朕?”
“没有。”
“你今天在宫里都干什么了?朕让你呆在明觉殿会不会很无聊?”
梅千灯盛了碗汤,递给楚荀。说着:“今日宋阁老来找我说了会话,阁老走了以后,香香公主来找我,她那鼓笛快做好了; 想请皇上给她个机会露两手。”
楚荀听到宋阁老的名字,略有担心。宋阁老俨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头子,主动找梅千灯八成没啥好事。
“宋阁老同你说了些啥?”
梅千灯平淡的脸和平淡的语气:“他说最近朝野对我议论纷纷,吩咐我别去听那些流言,还让我老实点; 别给皇上惹麻烦。”
“就这样?”
“恩。”
宋阁老原话是这样的:“小灯啊,你现在是京城红人了知不知道?不知道的人说皇上有龙阳之好,为了个太监不惜和朝臣翻脸。稍微知道点的呢,说你是个狐狸精,皇上纵容你把宫里规矩都坏了。像老夫这种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呢,十分担心你呐!”
宋阁老哪里有一丝担心的神色,明明藏着幸灾乐祸:“小灯你是个心无旁骛的好孩子,流言蜚语中伤不了你。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作为一个老姑娘,在这个流言蜚语里滚一圈,老姑娘的晚节不保啊。”
梅千灯视宋阁老为恩师,尊师重道,她听不大懂宋阁老话里的意思,虚心好问:“请阁老为千灯指明出路。”
“来,老夫给你分析一下你当前的处境。你是女儿家的秘密,尽管现在没刻意隐瞒也未昭告天下,身份尴尬,倘若没有赵盟主跟儿子提亲,你婚事没着落。对不对?”
梅千灯点头。
“退一步说,就算昭告天下,你是个姑娘,但你老大不小且盛名在外,敢问有哪个傻小子敢提亲?何况现在赵家已经提亲,如果你退婚又昭告天下你是女儿身,书香世家肯定不喜欢你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儿媳妇,江湖上的人畏惧盟主,谁敢跟盟主前儿媳提亲,对不对?”
梅千灯又点点头。
“所以你就两条出路。这第一条呢,趁现在还来得及,乖乖随赵家小子回去成亲。”
梅千灯皱眉,“还剩一条呢?”
宋阁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身为女子,养成男子般外表洒脱感情内敛,不拘小节,不畏强敌。反观小笼呢,身为男子,现如今都做了皇上,内心还住着个扭捏的小笼女,娇气好面子还耍小脾气。老夫觉得你二人很互补挺登对。且这天下,敢娶你还能罩着你的,小笼是个不二人选。”
大姑娘一时不语。
老头被礼部尚书找过,自然算到现在楚荀龙案上的那本增补皇后人选的奏折,也算得到楚荀那傻孩子最头疼的问题。毕竟师徒一场,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头还要唠叨:“我们练武之人呢,应当懂得一个词语,叫时机。过招看准对手破绽,抢一个致胜的时机。如今也是个时机,小笼正在选后,老夫瞧他也不是很中意那些姑娘,你要是对他没意思,就当是互相利用咯,你给他当挡箭牌,他给你当靠山。”
宋阁老没有把楚荀那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放进去说,追个媳妇追成楚荀这样憋屈,宋阁老唾弃不已。他倒要看看这傻孩子能憋到什么时候才表白。这等事他这旁人是没法帮他做的。
当宋阁老暗中埋汰楚荀,御书房里刚吩咐完手下盯紧楚希言的皇上打了两个喷嚏。只听梅千灯不咸不淡的声音在宋阁老耳边响起:“其实我不嫁人也无所谓。”
嘭地。
宋阁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给梅千灯这孩子下套有点难啊,完全不往坑里跳。人若不成亲,宋阁老这些假设一瞬间都没了成立的意义。宋阁老难得严肃训斥:“说什么胡话?!你要学老夫孤独终老吗?!”
梅千灯识趣闭嘴。
老人家忽然情绪上涌,感触良多:“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呐……”
眼前再次浮现宋阁老满是皱纹的落寞脸,梅千灯轻叹了一声。
“皇上我吃饱了。”
楚荀对梅千灯的发呆有些狐疑,可又不好意思多问,显得自己很神神叨叨像个鸡婆。左右无事,他有开始捣鼓他那个蹩脚的计划。装模作样漱口,吐了茶水神色自然道:“吃得饱,出去走两步消消食。”
其他人都懂皇上的心思,没人跟着,巴不得皇上与梅公公二人世界的发展快些,现如今这副半吊子的关系,讲真,除了当事人外大家伙都是干着急。且,在干着急里还多了一份八卦,想瞧瞧皇上怎么处理宫里这些个选后的小主们。
以往楚荀就在御花园牵着傻福溜一圈,傻福被养得圆润,高兴的时候扑人,一扑一个倒,流一身狗哈喇子,全然没了景阳山下看门的威风样子。今日却有不同,楚荀牵着傻福,梅千灯落后他半步,捧了一小碗鱼食,想去御花园里的鱼池边喂鱼。偏偏楚荀不如她愿,穿过池塘的九曲桥,继续往前走。
“香香公主是不是住在前面那个星辰殿?”
“是。”
“你不是说她要给朕表演节目吗,走,去看看。”
香香压根没料到楚荀会来,光着半条胳膊在那儿喝酒啃羊腿。正在嫌弃这羊腿上没放孜然,烤得不够香。乍一眼先看到流狗哈喇子的傻福,香香抹了把小油嘴:“好家伙,跟我们草原上的牦牛差不多大,这是何畜生?狗头牛身大卷毛……”
然后她从傻福硕大的身体后面,看到了嘴角微微抽搐的楚荀和侧头扶额的梅千灯。
“诶哟我的妈呀!”吓得香香把羊腿一丢,正好被傻福叼走。香香扑过去,油乎乎的爪子想碰楚荀肩膀,被楚荀一个威武的眼神吓回去。香香干笑:“楚帝你怎么来了?要不要一起吃烤羊腿?哎要不然你让奴才备了食材香料,我在院子里给你现烤一只,保证比御膳房的好吃!”
楚荀抿嘴,他有点后悔来找香香刺激。
梅千灯在后面好心提点,“皇上回来听奴才提起公主的鼓笛做好了,便想来看公主表演。公主是不是要去后殿准备一下?”
“哦哦哦,我这就去准备。楚帝你等我啊……”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香香公主已经跑出去数米远,还转头朝楚荀飞吻一个。
楚荀有掉头就走的冲动,瞥见视线追随香香微微透着操心的梅千灯,强忍下心头抑郁。他实在不喜欢内殿的气味,扭身等在殿外。梅千灯要去给他搬凳子坐,被楚荀喝住:“那么多奴才在,要你动什么手,老实在朕旁边待着。”
太监宫女们一团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