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月和风残月头上戴着锥帽,程文只当他们是护送田妙华的人并未在意。
“嫂子你先坐,这屋里冷,我让人给你搬个火盆进来。”
程文刚到门口吩咐卫兵去搬火盆,林灿便赶过来了,跟没看见门口的他一般直接冲进营帐,“嫂夫人!你终于来了!这两位是——?”
不等田妙华开口程文已经回来,不满道:“林将军,你把嫂子叫来做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是她能来的吗?”——把程驰被俘的消息告诉嫂子已经很多余了,她即便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还不如不知道。现在林灿居然还把嫂子给喊来这儿?来干嘛?跟他们一起着急上火吗?
到了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再瞒程文了,林灿很认真很一本正经地对程文道:“嫂夫人是来救程老弟的。”
——不好意思你就是摆再一本正经的脸这听起来也是笑话!
程文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扯”,林灿怎么就觉得那么冤呢,他明明说的就是实话,自己说话的可信度就这么低吗。
“这是真的,嫂夫人就是我说的武林高手!”
“林将军,就算我不赞同你把大哥的事告诉嫂子,你也不用扯这种瞎话啊。”
他现在可是真的没什么心情开玩笑。
林灿不高兴,自己可是将军呢,是他的上司!程小文居然敢不信他的话!
他于是干脆放弃用事实说服程文,将手摊向田妙华身旁的两人,“好,你不相信嫂夫人就算了,但是这两位是嫂夫人请来的高手你总该信了吧!”
在这种时候会跟田妙华一起来的人当然不会是闲杂人等,这一点还是可以信的!程文眼睛一亮急急地就往跟随田妙华一起来的两个人看去——
寒水和残月在刚刚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揭掉了锥帽,程文目光一转第一个撞进眼睛的就是已经用一侧手臂支撑在身后不客气地歪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的残月。
那一身靡靡暗红,半敞的领口仿佛在这寒冬腊月也不觉得冷。对上程文的目光残月张口便问:“茶点呢?我们大老远的来了不会连点招待都没有?”
程文满心的期待都喂了狗!
这特么跟哪个窑|子里出来的男人,也特么是武林高手??
他瞪大了眼睛瞪完残月瞪林灿,这不瞪还好,一瞪却见林灿鼻血都快喷出来了,简直想不顾这是什么上司什么一等侯公子先跟大哥拍他那样给他来一巴掌。
可林灿也没有想到啊!他哪儿知道来的人锥帽摘了是这样的!
不过另一个就很好啊,看另一个黑衣凛冽的样子,一看就是高手!
田妙华打断两人道:“你们两个不如还是先跟我说清楚情况再别眉来眼去?”
林灿顿觉尴尬,他最喜欢女人了,才没有跟男人眉来眼去。
程文这时候才发觉田妙华简直冷静得可怕,竟然从进军营起就一点都没显示出慌张。这是一个夫君被敌人俘获的女人可以有的冷静?即便他知道嫂子比一般妇道人家见多识广一些,这也有点夸张了吧?
倘若不了解的人只这么看着还以为田妙华根本就不关心程驰的死活呢。但若不关心,她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来。
林灿可不管程文疑惑什么,他已经拿来了地图摊开在桌上,残月都快躺倒在床铺了,上随口一句:“还真的连饭都不给吃就要开始?”
林灿刚一迟疑田妙华便道:“不用理他,他不饿。”
残月不满地“嘁”了一声,就干脆躺下了。
反正这些了解筹划的东西也不关他的事,他只等着杀人。
林灿还没等着开始说,营帐外几个校尉副尉就纷纷涌进来,“将军夫人来了?”
“夫人!您别担心,我们一定把将军救回来!”
这一会儿工夫将军夫人千里迢迢来到边关的消息就传开了,程驰这么多年在谭城关的人缘不是作假的,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们肯定要好好闹腾上一番的。
田妙华起身客客气气地见了礼,她这娇美的模样倒真是有点出乎大家意料。虽然平时都说“娇妻”“娇妻”的,但也没想到将军那糙汉能找到个娇成这样的新老婆啊。
林灿一见他们平时跟程驰没大没小惯了也就算了,怎么能见了将军夫人还这么不客气呢,女眷在的营帐那是能随便进的吗?
他立马就要往外赶人,田妙华却道:“让他们也留下一起商议吧。”
几个校尉副尉都面面相觑地不解,要商议什么?
林灿默默看了一眼田妙华,虽然人是他喊来的,但是看起来田妙华这回是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真面目了?
——她若真想瞒,其实也不是不能瞒过去的。
田妙华即便已经来了这边关,但只要把一切推给寒水和残月自己不出面,那她依然可以藏得好好的,糊弄一下便没人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亲自去救程驰会更妥帖一些,不是不相信寒水和残月,这两人的能力她再清楚不过。只是,那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只是想自己亲自看着他被救出来。而不是只能在这里等着。
何况这或许也是一个摊牌的好机会。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瞒程驰一辈子,现在她只当是给自己放假整日里都留在程家尚且好说,但她迟早要回水榭去,只留着自己置办的养老产业在沧田县按部就班地运转。
本想能瞒一时是一时,最好瞒到和离之后,也好和和气气地继续跟程驰租田。但现在情况有了些变化,她手上有了钱家庄“赔偿”给她的田地。这些田地让她没有了后顾之忧,也没有了对程驰隐藏自己身份的必要。
如果没有程驰被俘的这件事一切大约只会照旧,她跟程驰的日子还是太太平平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可她既然来了这里救程驰,与其等着寒水暴露之后程驰开始去怀疑她究竟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过去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要开始怀疑那将来总有一日会被动地被发现她的真面目,还不如借这个机会主动摊牌。
至少作为程驰的救命恩人,他总不会直接跟她翻脸吧。
“我们现在的营帐在这里,前面那条河的对面就是胡人的营帐。他们放话只要我们这里敢有任何渡河举动就立刻要大哥性命!”程文说得咬牙切齿,身旁的校尉补充道:“现在的大帅是胡人的王子荻扎,这个人跟将军斗了很多年了,只怕对将军积怨已久,每日必亲自鞭打折磨将军以此为乐!”
旁边有人戳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在夫人面前说这种事。
他们其实还是不懂为什么要跟夫人讲这些情况,但是林将军既然命令了,那就自然只能一一介绍。
“若不从正前方渡河,可有其他地方绕行过去?”
“可以的,但是即便绕行也没有意义。胡人扎营之地附近一马平川,无论从哪里靠近都会被发现,那岂不是拿将军的性命开玩笑!”说话的人在心里嘀咕,夫人问的他们岂会没想到?若是可行怎么会等到今天?这是在小看他们还是责怪他们没有尽力?
若非看在她是将军夫人的面子上,又体谅她将军被俘心里定然不安,哪儿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过问这些?
但田妙华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问:“附近可有商道?”
程文脑筋灵活,便回道:“有,这里时常有从瑶江过来的商队。虽然先前因为胡人进兵商道已经停了,不过现在战事平息也不是没有胆大的商队心急着出入。嫂子可是想让我们假扮成商队靠近胡人营地?靠近虽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的人装起商人来也装不像,一盘问就会露馅了。而且一个商队至多不过十几二十个人,这么点人在敌营里根本救不出人来。”
他说完,那位之前在心里腹诽的副尉这回干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他眼里这就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还瞎出主意。
不过随即他就受到了各条视线的瞪视——人家问问怎么了?就是不懂才问呢!人家可是将军夫人,将军被俘人家心里害怕还不能问问了?
怕引起公愤他也只能憋着,而田妙华就跟听不见他那一声哼似的,抬头对林灿道:“你安排五个身手利索,在胡人那里眼生的兵跟我去瑶江。噺 鮮 不求功夫多好,但是得长眼事,别拖后腿跑路利索。”
“嫂夫人放心!”林灿二话不说就应了,程文却急了,“嫂子你要做什么?”
田妙华如今来了边关,若只是在军营里呆着倒还好,可到处乱跑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哪儿对得起程驰?
田妙华让他稍安勿躁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去找人救程驰,你在大营里安心待着啊。”
她也干脆不说自己要去救人了,省的再跟程文多费唇舌。反正程文也是不可能在去救人的五个人里,他身为程驰的副将胡人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但程文对此不能同意,“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办就好了,嫂子你就在军营里呆着哪儿都别去!”
田妙华笑道:“别人是看我的面子冒险去帮忙救人,我却连个面都不露这说得过去吗?”
程文无法反驳,便退一步道:“那我跟嫂子一起去瑶江!请完了人我再陪嫂子回来!”
这麻烦孩子。
“救出了人难道不需要你去接应的吗?你不在这里坐镇,要全交给林公子去接应?”
被点到名的林灿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黑了?不过躺着中箭的他还是很配合地冲程文嘿嘿一笑,笑得让人怎么看怎么不放心的样子。
程文只能妥协了,“那嫂子你就待在瑶江千万别乱跑,不管救不救得出大哥我都会尽快派人去接你!”
67。第三五章
见田妙华点头应了,程文心里却越发狐疑——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在家里时那个温柔娇美的嫂子,但是言语之间的态度、气势却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种微妙的俯视着大局每一句话都让人难以违抗的感觉,是连林灿和程驰这种年轻将军身上都没有的。程文就只在一些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军身上见到过,那是一种见惯了血腥,掌握着大局的淡然。
但程文看得出不等于别人也看得出,待林灿催着屋里的校尉副尉们赶紧出去好好选人,那位不满的副尉都快憋不住自己的牢骚了。
这事在他眼里简直就特么的扯淡啊!这哪儿是带五个人去救人,简直就是带五个人去送死!这五个人进了敌营还特么有命出来??
他正要被推出去却又被田妙华叫住,“那位军爷,对,是您,请留步。”
田妙华笑得悠悠然然的,看得他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暗道这简直特么的红颜祸水!
难怪程将军会娶她,林将军还对她唯命是从的,特么的别冲老子笑啊!老子不会被你迷惑的!
可惜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被田妙华这么笑盈盈的盯着还是脸上发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问这位军爷尊姓大名官居何职?”
“不,不敢,小的王坚,是个副尉!”
“王副尉。不知王副尉在胡人面前可算脸熟?可敢跟我一去?”
她轻悠悠的笑容在王坚眼里顿时就带了激将的味道,想都不想立刻应道:“敢!怎么不敢?”
见一旁无人拦他,田妙华就知道他确实不算脸熟。于是略一颔首道:“有劳王副尉了。”
他身旁另一位看着沉稳些的陈副尉也道:“夫人,在下也想一同去!”
田妙华照旧客客气气地颔首,“有劳。”
出了营帐王坚便忍不住问旁边的陈副尉,“哎你说救人这事儿靠不靠谱啊?这将军夫人别是瞎出主意拿着我们这些人的命去玩吧?”
陈副尉略一沉吟道:“靠不靠谱都得试试,我们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受苦这么多日了,根本苦于没有办法靠近敌营。只要有机会能靠近,就算知道会丢了性命也得试试!更何况还有林将军的军令。”
王坚便说不出话来了,他也是血气男儿,若有机会能救将军何惧一条小命。他只不过有点瞧不起女人的小毛病罢了。
他重重拍拍陈副尉的肩,“走!咱们去救将军!救得出来是一大功劳,救不出来就当去陪将军,也不亏!”
营帐里林灿正问田妙华道:“嫂夫人打算几时出发?”
“不急,让我先见过程驰再说。”她要先看看程驰如今是个什么样子,知道他伤成如何,才好做打算。
现在想见程驰真是太容易了,敌营只要一开始折磨程驰的戏码就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河对岸的赤南军全部出来围观。
田妙华三人充足地休息了大半天,待敲锣打鼓声一起,连什么事都不管的残月也出来看热闹——有人被折磨,还是锦地罗的夫君。这种戏码不看可就亏了。
他的心情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让从营帐里出来看见他的田妙华无语得都想翻白眼。
——水榭多变态,除了门主,他就是最变态的一个!
程文给了田妙华一身普通士兵的衣甲让她混在人群里不被注意到,伴随着对岸的欢呼叫好声,一辆木架车带着当啷的铁链碰撞声被慢慢推出来。
车上绑着的程驰因为连日的折磨低垂着头,松散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遮挡了他的脸。
他上身的衣服早已经被脱掉了,身上纵横的鞭痕上结着一层又一层的血痂,紫色,褐色,鲜红色层层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块块被烧焦的黑色皮肉。
寒水默默地看了田妙华一眼,担心她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受不住,但却并未在她脸上看到太多表情。
相较于对岸的热烈和兴致高昂,河岸的这一边明明站着这么多人却死寂得可怕,只能听到关节的咔咔声和磨牙的声音。
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哪一句话挑动了对面那些禽兽的神经让他们折磨得越发起兴。他们的每一句叫骂也都会变成报复被施加回程驰身上,所以几日下来河岸的这一边便只剩沉默。
程文和几个军官隐隐地挡在田妙华身前,怕她一时激动会冲到前面去引起胡人的注意。但那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她就安静地站在这里,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看着一个胡人大笑着拿起一根烧红的铁棍,嗞啦一声烫在程驰的肩膀上。
程驰的下属们瞪得眼都红了又如何,胡人的王子并未动手,他三十多岁,长了一双一看就不善的鹰眼,只搬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边喝酒边看自己的属下所为。
那个行刑人拿着铁棍意犹未尽地往前走了两步,对河岸这边随手一指点了两个人,喊道:“你们两个,出来,跪下!”另一只拿着铁棍的手便在程驰身上比划着,示意他们不跪的后果。
被点中的两个兵士刚要屈从弯膝,原本死气沉沉的程驰就像是积蓄了仅有的一点力量略略抬起头来盯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道:“不许跪!”
这样的事恐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兵士虽然犹豫,但只要程驰还醒着他们就不会让他看到自己向胡人下跪的样子。
他们笔直的膝盖惹怒了行刑的胡人,他一脸凶狠地将手里的铁棍重重按到程驰身上。
程驰坑也没有坑一声,此时多挨一下少挨一下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胡人本来的目的就是折磨他,属下的跪与不跪,难道就会减少他受的折磨吗。
胡人王子似乎看够了戏,起身走到程驰跟前,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鞭子。
这是他最喜欢的活动,相比较于那些会嗞嗞作响发出皮肉焦灼味道,留下黑色丑陋焦痕烙刑,他只喜欢鞭子挥舞的破空声——无论是落在光洁皮肤上留下的刺目血痕,还是一鞭子掀开那些层叠伤口让新鲜血液横飞的画面都让他畅快不已。脸上露出的笑容凶残而癫狂。
田妙华静静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