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驰此时的脑袋里就是一团浆糊,他对上田妙华那双清泉似的眼睛非但人没清醒过来,脑子还卡壳了。
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也根本没去想。但眼前的女人他却认得的,这是他娶进门的媳妇,是他日渐倾心的女人。
他的目光异样地柔软起来,这是他平时不会如此不加掩饰地流露的情绪。
田妙华看得有些稀奇,那温柔的,随时都要溢满出来的,就是程驰藏在心里的感情吗。
她虽知道程驰对她有心,毕竟他平日里那些表现就是睁眼瞎也看得出来。她有时甚至是在坏心眼地试探他究竟能藏多久。但她真心不知道这个人对她的感情有多少,只是一时的迷恋,或是动了真心?
两人一个在藏,一个在装,谁也看不清谁。
程驰在醉眼中看着这个一直一来在他眼中堪称完美的女人,不自觉地就想咧嘴冲她笑一笑。只是原本不严肃时就有几分憨实的脸,喝得满面通红的这么一笑,着实是一脸痴相。
田妙华正感叹这人喝多了以后原来是这样子的啊,比平时看着更傻,但这不再装模作样掩饰感情的样子却让她觉得可爱。
程驰傻笑着,嘴唇喃喃地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唇形应该是在叫着“妙华”。
他喃喃叫着,便低下头去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碰着鼻尖。
可是随即那憨傻的笑容便消失了,这么近的距离田妙华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是那股浓腻而沉重的感情却传递过来,几乎称得上悲伤了。
爱上却不能守着,娶了却不能白头,程驰在感情上向来是个简单直接的人,他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一直以来努力无视着压抑着的情绪一旦涌起就让他无所适从,再也顾不上想让她早日离开的打算,明明他是这么想要她留下来,一辈子留在身边。
程驰的头又压低了两分,吻向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近在咫尺的樱唇。
田妙华怔了怔,无法无视在唇上流连的触感。他那么小心翼翼的轻吻流连,像是深一点就会惊动了什么,仿若掩耳盗铃一般。
田妙华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胆量,但或许这也是她挑拨纵容的结果。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在他的唇流连到嘴角,又无意识地向颈项流连时,出声提醒他:“程驰,你醉了。”
她的声音是程驰无法无视的,就算醉到情难自已他还是稍稍抬起头拉开了一点距离,渐渐氤氲的眼睛里带着满目的迷茫看向她。
待迎上田妙华那平静得几乎没有温度的眼睛,他那混沌的脑袋一凉,蓦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脑子里一片蒸腾,原本因为酒醉而泛红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蹬蹬退了好几步。
“我——那不是——你——”
田妙华在他混乱地几乎说不出话时已经起身在床边端端坐好,她表现出来的平静让程驰越发无地自容,只觉得还不如让她给他一巴掌骂他句衣冠禽兽。
刚刚的他脑子里竟然一门心思只有眼前的人是他媳妇这一个念头,这种摒弃了所有负担的感觉太美好,唇上残留的触感更是美好得让人忘乎所以。可是刚刚的那些美好都在清醒的一瞬间破灭,让“媳妇不是他的”的现实变得更加悲催。
那么短的一个梦,醒来简直痛心疾首。
他只希望田妙华给他两巴掌,让肉|体的疼痛缓解一下心理的落差。
可是田妙华只是平静着,在程驰看来就如同无声的指责,即使有她方才那句故意给他台阶的“你醉了”也似乎没有丝毫效果。
这么多夜同房而眠他都好好的挺过来了,从未逾矩半分。为什么偏偏今天这般突然的就防线崩溃——说不做夫妻的是他,做这种举动的也是他,这在耿直的程驰眼里已经与禽兽无异。
羞愧之下他的猪肝脸宛若滴血,终于还是无法面对田妙华的目光,转身夺门而去。
田妙华默默看着人影不见之后依然还在墙上撞得砰砰乱响的门,都不知道程驰这副小媳妇似的模样,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被轻薄的那一个。
她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抚过嘴唇,感叹人上了年纪果然是连娇羞的感觉都生不出来了。
程驰刚刚的举动她倒是不觉得讨厌,毕竟也是她曾经认真考虑过要好好携手过日子的人,对他的碰触没有生出排斥。可是她这人许是有点太现实了,两人的关系一日不确定,她也就不会对这人投入太多感情。
这感情投不下去,娇羞什么的,果然也就生不出来。
而且回想起来,这竟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吻了。
那如同灾难一般的第一次亲吻已经被她封存遗忘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半点都不愿意去回想起来。还是,继续忘着就好了。
……
程驰醒了酒,蹲在院子的犄角旮旯里乱薅一通自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没脸见田妙华了,甚至没脸在这个家里呆了。
他怎么就能趁着酒劲儿做那种轻薄之事,妙华会怎么看他?一想到要被田妙华鄙视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算了!
这一想他倒是又动摇了,原本就被林灿几句话戳着软肋一直在担心边关的战事,不过是为了贯彻初衷坚决不肯回京。可现在,他是真想一头躲出去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心里的天平在向边关倾斜着,他这儿薅着毛的挣扎纠结,却不知道自己躲在旮旯里不敢见人的时候,据悉了一切真相的林灿却已经乐颠地护送嫂夫人出门了。
现在农忙,田妙华不愿意耽误庄头们和李重山的时间让他们往程家宅子跑,就每隔五六日会去村里走动一下,瞧瞧地里有什么最新情况需不需要添置肥料人手之类。她还想等农忙过了建个水车,到时候也能省不少人力。
本来正想带着云岩出门,林灿就自告奋勇地冒出来护送。田妙华看看他那一脸故作高深莫测的笑容,就挥挥手让云岩回去了。
林灿为了能跟田妙华好好聊聊,便连小厮都没有带,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边。
田妙华不客气地问:“程驰是你灌醉的吧。”
林灿嘻嘻笑道:“怎么能说是灌,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喝喝酒而已。”
“那么想来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知是知道了,只是在下不懂。”
林灿摆着一副求教的姿态等着田妙华接话,她却完全没有按着剧本走,只露出“你懂不懂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笑容道:“你既是知道了我们两人的关系,也就明白为何我什么都不打算对他说了。我们不过是聚聚就散,何必多生事端呢。”
林灿暧昧地靠近道:“但我却对嫂夫人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啊~~”
田妙华继续笑,笑脸上摆着大写的“关君何事”。
林灿心头长叹,如此美人,温柔却独立,甜美而又危险神秘——这样的女人怎么就被程驰那家伙遇到了,她又为什么要嫁给程驰?为什么就不是他遇到呢?
这些未知的谜实在是勾得他心头痒痒的,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犯错误了呀!
两人没走出多远,远远见到前方田埂小路上一个农家女子被三个人拦着,三人俱都穿着光鲜,态度十分轻薄。女子几番想要躲开,但其中一个膀大腰圆长相凶悍的刀疤脸却始终挡在她面前,另外两人就在一旁猥琐地笑看。
这四周不是荒田,附近的地里是零星有人在的,但没有人敢上前。
“请……请你们让我过去吧……”农家女子已经开始有些着了慌,却又不敢反抗,只能懦懦地请求着。
三人中穿着最显富贵的一人笑道:“何必急着走呢,难得我们郑爷看上你,这可是你的好运气来了。”
郑爷想必就是那位彪壮凶悍一身匪气的男人了,这人长相如何暂且不说,就说他那一身粗俗的匪气,穿着富贵衣裳都不像富贵人,被他看上哪里就运气好了。
恐怕就连他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同伴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人窃笑着,也不知是幸灾乐祸等着看这农家女子凄惨的下场,还是在看这位“同伴”的笑话。
第二四章 家
一位年纪稍长的庄稼老汉大约实在是看不过,犹犹豫豫地上前,十分恭敬谨慎地对说话那人道:“钱三少爷,这闺女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已经订了亲最近就快过门了,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好……您就抬抬贵手,让她走吧……”
钱三少爷鼻子里嗤了一声,怎么自从他家老爷子失踪大哥当家之后,连这些田野村夫也敢管他的闲事了?
要在平日里,这种小有姿色的农家女子他根本看不进眼里,就算一时兴起想要逗弄一下新鲜新鲜,真被人求到头上求得他开心了,也不是不可以放过。但现在兴起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江湖朋友,这样不识趣地来求不是损了他的面子吗?
“走开走开!”
他伸手用力一推,便把老汉四仰八叉地推倒进田里,压倒了一片新种的苗,还沾了一身泥水。
钱三少爷站在田边笑睨着老汉的丑态高声笑道:“定亲了更好,我们正好替她那个只会玩泥的泥腿子男人好好调|教调|教——哈哈哈哈哈!”
他的两个同伴都跟着哄笑起来,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农家女子顿时慌乱无措得快要哭出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林灿还能忍?虽然他的关注重点是美女,但即使不那么美的女子被这种猥琐男欺负,他也是不能接受的!
他习惯性的把田妙华往后一推,“嫂夫人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教训他们!”
他不是不知道田妙华有功夫,而且据他观察可能功夫还在自己之上,但那也是绝对不能劳动嫂夫人这样的美人亲自出手的!
美人于他,就得好好的被供起来!
安置好田妙华,林灿大喝一声冲上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对这位姑娘做什么!?”
附近不敢上前的农户一见是程家的人,不由得激动了一下,都知道在沧田县大概也只有程家敢跟钱家相抗了。可是再一看来的只有程夫人和那个富贵公子,不但上次威风凛凛地赶跑了钱家人的程老爷没来,还连个家丁都没带,他们难免又开始担心了。
林灿这时候已经冲上前去把农家姑娘从一身匪气的大汉手中拉出来扯到身后,虽然他武艺才华样样不算出众,但好歹也是练过,还名师指导过,乍一眼之下那架势也不算丢人。
那悍匪似的男人起初的确有被他那义正言辞的一吼稍稍震住,以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但见只有他一个人心便放下来,上前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管老子的闲事!”
他伸手想把那姑娘拽回来,林灿示意姑娘先走,便同他交手起来。
初时林灿的架势的确不错,只是几招下来他那些过于套路的招式应付起对方的野路子来就有些吃力。
尤其平日里会给他当对手的只有教导他武功的师傅、陪练,或是自己的副将、跟班,个个点到为止就怕会伤着他。遇上这种下手就往死里打的对手他顿时节节败退。
田妙华眼瞅着林灿是靠不住了,真是后悔干嘛不带云岩出来,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要逼她现原形啊。
农户姑娘看到这情形匆匆忙忙地逃走了,钱三少爷和悍匪的另一个同伴,那个一直都在笑看热闹的邪气男子只是扫了一眼,但似乎并不关心她逃走与否。只是目光落向田妙华的时候突然一亮,那种如同一下子炸亮般不正常的激动,让那个人的脸颊都隐约有些泛起绯红。
这样异常的反应让田妙华无法不注意到他,几乎是在她注意到的一瞬间,这人便一跃而起腾空落到她面前,脸上压抑的扭曲的兴奋的潮红让他看起来像是要发什么怪病一般。
他勾起薄薄的唇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锦、地、罗!”
……
田妙华从没想到会在沧田县这样的小地方被人认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反射性地想要出手,但同时她脑中也闪过很多东西——这个人是谁?他认识她,他的同伴呢?他有多少同伴一起来了沧田县?
她压下了出手的冲动,决定弄清楚情况再考虑如何应付。
这短暂的停滞让对方欺身靠近过来,伸手捏住了田妙华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这回田妙华是真的有点愣了,认出她是谁还敢这样肆无忌惮的靠近她,对她上下其手的人,江湖上有这种脑袋被车轱辘轧了的傻缺吗?
她的呆愣看在对方眼里只当做是被吓呆了的反应——肖烛,在钱家随手便杀了一个人的男子森森地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
他生得细眼薄唇,五官并不丑,却让人看着感觉很不舒服。如同在面对着一条没有温度的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冷。
田妙华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着他,仿佛有那么一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身为水榭的总管田妙华的记忆力是不错的,但仅限于记住需要记住的人。
只是她实在不懂这个人的反应,他刚刚明明认出了她是锦地罗,但此时这调戏良家妇女一般的姿态真的有把她当做锦地罗来对待吗?
肖烛笑着,又欺近了几分,越看越满意一般地笑道:“美人儿,你实在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诶?他说啥?
田妙华愣愣地看着他,还可以有这种事呢?都被人认出来了却又没认出来,本人都站你面前了你却认错人?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故人?
在水榭长大的女人个个都从小经过各种训练,随便抓一个放出去都是当细作的料。即使田妙华从当了总管很久没干这种行当,还是第一时间就调整了神态,完全一副无辜良家弱女子的姿态。
——请继续认错人就好了,她只要当个跟锦地罗很像的无辜良家弱女子,这样对谁都好。
那边苦战的林灿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他扭头冲肖烛警告道:“离她远点!”
他想要冲过来解救田妙华,然而本来就处在下风的他因为这一分心便被对手吃得死死的,身上硬是挨了好几券,那细皮嫩肉的碰上铁拳头,田妙华看着都替他疼。
“心疼吗?这种男人,不如不要了,跟着爷以后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
田妙华慢慢把视线从挨打的林灿挪回肖烛身上,那真不是心疼,是肉疼。
她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嘴角,带着一点怯怯的柔弱说道:“那不是我男人。”
“哦?”肖烛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眼前的美人梳着妇人发髻又跟那个男人单独走在一起,看到的人自然会把两人当做一对。只是她这种时候突然有心思说明这种问题,肖烛正不解她是什么意思,就见她伸手一指,“我男人在那里。”
肖烛尚未转头便已经听见马蹄声响,回头惊见一人策马扬鞭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临近跟前扬起马鞭就向他抽过来。
肖烛匆匆放开田妙华闪身避开,程驰也飞快下马拳头呼呼地就冲他招呼过去。
田妙华倒不知道程驰怎么会来得这么巧,见他双目通红势不可挡地跟肖烛对打起来。肖烛少有见到出招这么霸道的人,一时被他逼得退了几步,随即飞快地暗中运针准备要出暗招扭转局势。
程驰哪里见过这种暗招,根本毫无防备。然而肖烛的毒针发出去却莫名被拦截下来弹到一边,他匆匆躲避着程驰的拳头也根本看不清拦截来时的方向。
田妙华只看一眼被她打掉在地上的毒针颜色就知道上面淬了毒。
这倒是让她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惜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由于不得不盯着肖烛以免他再出暗招而没能抓得住。
不多时程驰来时的方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