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夫人喜欢吃糖,小狐狸不喜欢……”男子自语般地说,目光落在她怀中想窜逃的小狐狸身上,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她喜欢吃,小雪球不喜欢……
她喜欢……
风挽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念头,那就是,那夜的灶糖其实是给她准备的?
所以,后来他才那般生气,一怒之下让她天天对着灶糖?
怎么可能?
“夫人,九千岁近来都是回幽府住,从青龙到朱雀,看来这幽府的确耐人寻味。”薄晏舟又笑吟吟地道。
风挽裳心中打响了警铃,这男子看似笑得温良无害,内里不知城府有多深。
当朝丞相与九千岁势不两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是想借机从她这里探听些什么吗?
心中多了一份戒备,她笑了笑,“丞相大人想多了,因为妾身喜爱幽府,便央着爷让妾身留下罢。”
“如此,九千岁是为了夫人回的幽府了?”
“丞相大人有何高见吗?”风挽裳抬头淡淡地看向他。
薄晏舟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眉如柳,眸如星,眉眼中总是淡淡的,却隐隐透着一股坚韧。温婉恬静,在她身上能找到安宁的感觉。
他轻轻笑了,“原来真是为了美人才不辞辛苦的奔波啊,没想到九千岁在政事上不含糊也就罢了,连在取悦美人这事上也有如此高的修为,本官着实佩服。”
这话听来有些刺耳,风挽裳却只是微微一笑,拿别的东西喂小雪球。
薄晏舟也懂得适可而止,浅啜着杯中酒,欣赏外边的歌舞,时不时看一眼很随遇而安的女子……
※
萧家
与外边家家户户的欢乐不同,萧家灯火通明,冷清寂寥。
只有堂上骇人的鞭打声回响在大宅里。
“你太让奶奶失望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你居然自毁前程!”
“你忘了我们祖孙俩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吗?你忘了那些人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吗?”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们萧家笑话!”
“萧家好不容易才有而今的荣耀,你想再让它落败一次吗?”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萧老夫人得不到孙子的半句话,气得抬手直捶胸口,声声斥责。
“老夫人,您息怒。”孙一凡慌忙道。
萧璟棠木然抬头,看向被自己气到的奶奶,终是狠不下心,道,“奶奶,孙儿知错了。”
“知错?你要知错,从今夜起不许再睡书房,同公主睡一起!别等到公主的耐性用尽,无力挽回的时候!”
“……”萧璟棠默。
要他同公主同床共枕,他做不到。洞房花烛夜,他避不开是难免,毕竟,不可能让一个公主在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那是奇耻大辱。
甚至,那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洞房之事的,很麻木,很空洞。
有意把自己灌醉,却更加清晰,清晰到,他想把身下的女子当做是他的挽挽,都不行。
“你答应奶奶,快说你答应奶奶啊……”萧老夫人从轮椅上扑上去要他答应不可。
她这突然的动作让旁人都始料未及,萧璟棠连忙起身,上去扶起她,“奶奶……”
“璟儿,你是要让奶奶这双腿白废了吗?”萧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抓住孙子的手,情绪激昂,老眼里在失望边缘。
萧璟棠看向她已残了的双腿,眼中满是内疚。
是的,奶奶的腿并非年迈瘫痪,而是为了救他,当年奶奶带他去谈生意,他因为贪玩与奶奶走散,被土匪劫了去,他们没钱给土匪,是奶奶用自己的双腿换回了他。
那帮土匪佩服奶奶够狠,所以放过他们一马,但是立了字据,那笔钱要一点点还,还加利息。
奶奶的腿废了,从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敢玩了。
记得奶奶当时告诉他,只有够狠才能达到目的。
他记住了,可是,他对一个人狠不起来,如果狠得了,他只管养着她,取她的心头血了事。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却渐渐对她动了心。
可最后,他也对她狠了心。
“璟儿,你当真要奶奶含恨而终吗?你要奶奶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萧家的列祖列宗吗?”萧老夫人失望伤心地捶胸,一口气提不上来。
萧璟棠见此,大慌,忙抚着她的背,“奶奶,孙儿答应你,孙儿答应你就是。”
萧老夫人缓过气来,紧抓住他的手,“当真?你当真答应奶奶不再冷落公主?”
萧璟棠沉重地点头。
这一刻,他再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心,也背叛了自己的身。
“那就好……你想开了,奶奶也就放心了。璟儿,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为所欲为,你明白奶奶的意思吗?”
萧璟棠看向老人家苍老的双眸,忽然明白了。
是啊,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奶奶,我抱你回椅子上,你回去歇息吧。”他抱起老人家,放回椅子上,让人将她抬回去。
“千万别让奶奶失望。”萧老夫人不放心地叮咛。
“嗯。”他坚定地承诺。
再一次,他把心卖给魔鬼,只为一个再次拥有的机会。
※
宴会冗长,尽管每一张桌子都备有火炉,却抵不过阵阵寒风。
冷虽冷,却也没人敢抱怨半句,就只能这般挨冻等待子时到来。
正子时一过算是第二日,迈入新的一年,这个盛宴等的就是这一刻,太后要与文武百官一起期许国家在来年能加繁荣昌盛。
不知过了多久,瓜果点心都吃腻了,太后那边才见有动静。
几个宫女太监将屏风挪开,露出里边的巨大沙漏,那个沙漏是用来计时的,沙漏一漏完就代表新的一年到了。
屏风一挪开,一股暖气扑散而来。
众人不约而同看去,发觉那里面无论是多尊贵的天家人,都比不上九千岁的风姿耀眼。
他端坐在太后身边,举止投足都像是一副画,让人想要欣赏。
太后扭头要对他说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附耳过去,静静聆听。
有人暗里说过,九千岁就是凭那一身冰肌玉骨,一张绝世无双的姿容入了太后的眼,从此鱼跃龙门,步步高升。
风挽裳远远地看着那男子,他虽然是太监,可在那一桌子身份尊贵的人当中,他给人的感觉才是最尊贵的,遥不可及的尊贵。
不知太后吩咐了他什么,他点头,优雅地起身,带着万千绝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来一眼,她心里似乎有些失望,似乎。
“夫人,男子汉大丈夫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儿女情长的。”对面的男子又清雅地出声了。
她回头看向他,也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淡淡施了一礼,道,“丞相大人说得是。”
薄晏舟忽然发现,她不是寡言和淡漠,分明是懒得跟他说话呢。
“怎么办呢?接下来有很精彩的把戏,九千岁不在,对夫人来说是一大遗憾。”他言笑晏晏。
“丞相大人方才不是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该以大事为先。”她抬头,始终有礼地微笑。
薄晏舟浅笑吟吟地盯着她,头一次发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可真爽。
风挽裳无暇再去看他,无聊地四下环顾了下,刚好看到那户部侍郎带着家眷匆匆离开。
她幽幽地目送那个妇人,这是最后的离别了吧,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吧。
风挽裳不知道的是,这的确是最后的离别,生与死的离别。
户部侍郎更不知道这一回家,地狱之门正向他打开。
……
白雪纷纷,为这浓墨深沉的夜添了白,不,为这黑夜增添色彩的不止是雪,还有血。
李家大宅里,血影泼窗,血气冲天,到处都是惊叫,哀嚎。
屋里,堂上,坐着当今九千岁,他正悠悠地拨着茶盖,仿佛外面不是在杀人,只是在闹着玩。
“督主,找到了。”万千绝将找来的账本呈上。
男子放下茶盏,轻轻接过来,翻开一瞧,凤眸冷锐地眯起。
“九千岁,千岁爷,账本你们既然已经找到了,求千岁爷饶我们一命。”户部侍郎颤抖地求饶。
“饶你们,本督在太后那可不好交代呢。”他收起账本,慢悠悠地说,然后,拂袖,“带出去,杀了。”
“九千岁,你助纣为虐,你不得好死!”被拖走的户部侍郎破口大骂。
顾玦掏了掏耳朵,“真是的,每次都是这些话,能否换新鲜点儿的,爷都听腻了。”
那语调,那神情,真的好似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请人吃饭。
……
一个颤抖的身影躲在箩筐中悄悄从侧门逃出,因为她只是来探亲的,并不在名单上,所以她便成功做了漏网之鱼。
正当她以为自己安全脱身之时,一双脚靴出现在自己眼前,阻断了她的生路。
她吓得丢开头上的箩筐,看向他,却没想到会是他。
此人,妇人认得,在皇宫的宴上,她看到他与千岁夫人发生拉扯,惹太后不悦。
她也看得出来他是为了千岁夫人才俯首认错的,所以——
“驸马爷,求求你救救民妇,民妇认得千岁夫人,不,是风挽裳,民妇认得风挽裳!”妇人朝他磕头,一边搬出筹码。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闭嘴。”萧璟棠冷冷地说,身子贴着墙角,看着九千岁在厂卫的簇拥下离开。
他回头看向她,“我要知道有关风挽裳的一切。”
妇人放心地笑了,她果然赌对了,这驸马与风挽裳关系匪浅,听传言,好似两人之前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墙里死尸遍地,墙外的巷子里,两道身影
面对面交谈着。
“……就是这样,民妇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驸马爷,您快些带民妇唔……”妇人瞠目,不敢置信地抬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脖子,可是,捂不住。
她用染血的手指着眼前这个歹毒的男人,然后,轰然倒地。
这一趟天都,她不该来的,不该……
“呵……也许,这一切都是报应。”
妇人可悲地笑着,笑着,那笑容便永远僵住,死不瞑目。
男子冷酷无情地转身离开。
※
风挽裳知道丞相说的精彩把戏是什么了——打铁花。
古乐齐鸣,十几盘化铁炉火光冲天,打铁花的师傅,舞动着高温的铁汁自如穿梭,被击打后的铁花纷飞,可迸出几丈高冲向空中朵朵绽放,场面尤为壮观。
铁花倒悬如火山喷发,雾岚氤氲,流光溢彩,直把回廊下的观众看得惊叹不已。
桌子已经撤了,所有人都站在廊下欣赏着外面绚烂的铁花,她总算明白丞相说的遗憾是什么了。
的确,在这般特殊的日子里,这般绚烂美丽的场景理应有人陪着一起看,最好是重要的人。
他算吗?应该算吧,他已是她的夫。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开心得不得了,惊喜地叫喊着身边的人一同看。
她扭头看了眼冷冰冰的皎月,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雪球,淡淡一笑,她也有人陪的,只是这陪伴没旁人那般热情而已。
她看着那些爆发的铁花,真的就像火树银花般,眼花缭乱,无怪乎别人惊叫连连了,只是,于她,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那丞相只怕是不想面对这般的形单影只,所以在这打铁花开始时便早早退场了。
她看了看四周,太后也早已回宫歇息,是可以自由离去的时候了。
“皎月,我们回吧。”时辰也不早了,吹了一夜的冷风,也该回了。
“是。”皎月点头应是。
风挽裳松了口气,她还担心皎月非要要求等她家爷不可呢。
主仆俩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回廊。
皎月提着八角灯笼在身边照着,刚走出回廊,踏上一条离开花园的小径,倏然,黑暗中,一只手将她拽过去。
“啊唔……”惊呼来不及出口,小雪球也吓得从手里跳开。
皎月正要上前救人,忽然,眼尖地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黑影,便明白了,放心地退后几步远,熄了灯笼,安静等候。
“咬这么狠,不怕爷拔了你的牙齿,嗯?”
阴柔绵绵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她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僵硬似的,缓缓扭头看去。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在远处的绚烂火花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妖冶,看着他,会觉得比看那些铁花要迷人得多。
他居然出现了,在她觉得独自看这些打铁花索然无味的时候,他出现在她身边!
这一刻,风挽裳不知道自己为何欣喜,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心里就像外边的火树银花般,绚烂绽放。
“爷有让你擅自回去吗?”他放下捂住她嘴的手,却也就此环在她的脖子前,腰间还被他搂着,很亲昵的姿势。
她身子本能地僵硬,语气也是僵硬,“是妾身自作主张了。”
他抬起她的脸往前看去,“陪爷欣赏。”
一抹缤纷的火花照过眼前,风挽裳抬头看去,才发现他们此时待的位置比在回廊里看铁花还要适合。
她点头,察觉两人此时的姿势有些不妥,想挪身,却反而被他从后抱住,她吓了一跳,微微挣扎,圈在腰上的手更紧。
“安静待着!”他低声喝,似乎恼她不让他安静地欣赏。
她不敢再动,就这般依偎在他身前,他怀中,幸好是黑夜,幸好有假山挡着,否则,真的是惊世骇俗。
可是,叫她安静的是他,为何不安静的反而是他?
他的手从把玩她的头发开始,到
用指背一下下地摩裟她的耳朵,再到他炙热的气息扑洒而来,温软的唇轻轻刷过她的耳,他的呼吸也越发沉重。
“十九了。”他在她耳边悄声说。
她不明白他说什么,微微扭着头想躲避他暧昧的动作,他这样,会让她忍不住想起先前在司礼监,他对她做的事。
但是她越抗拒,他就越是过火,修长的手指带着冰凉从领口轻轻钻入。
她两次披上嫁衣,却都没人告诉过她,关于男女之间的情事,但是,在萧家的时候,萧家有一位与她相熟的大娘在她要嫁给萧璟棠的前一夜,有特地跑来跟她说了一些关于圆房之事,说得很隐晦,只说一切交给男人便好。
可没人告诉过她,太监也可以这般,冲动。
“爷……”她想开口阻止他,却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有些哑,有些娇,有些软,真的不像是平时总是平淡无波的嗓音。
他转过她的脸,看着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的样子,远处的火花一闪一闪地映照过来,将她的小脸映得娇媚。
手指捏起她的下巴,不让她把这张勾魂的小脸低下去,“想说什么,爷听着。”
“妾身想回了。”她尽量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
“爷不爱听。”他笑,俯首封住她的唇。
风挽裳瞠目,似乎,她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一个可以吻她的理由。
他拥着她轻轻一转,将她压在了假山上,轻轻地,耐心地等她适应他的吻,等她回想起先前如何地回应他后,才展开狂风暴雨地掠夺。
这个吻,好像有太多的东西在里面,风挽裳领会不出来,只知道,好像,在寻求一种安定。
“五十年……”狂风暴雨后,他贴着她的唇,低语。
“嗯?”她缓缓睁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再说什么。
什么十九,什么五十年,她不懂。
顾玦看着她迷离的水眸,瞧着她被自己吻得越发诱人的小嘴,凤眸一暗,俯首再次吻上去,却被她轻轻别开脸。
她知道,不该拒绝,不能拒绝,但是她还是拒绝了。
“爷,妾身冷,可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