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因为曾是宫里人,不方便入宫,所以,少了素娘帮忙盯着,她得更加分出精力去留意。
趁着还在做准备,风挽裳站在醉心坊二楼上,眺望着缤纷多彩的大街,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夫人,今儿是乞巧节呢?您可有什么要乞的?”素娘出现在她身边,打趣地说。
“这好像是未婚女子期待的节日,算起来,我都嫁过两回了。”风挽裳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对命运的无奈和苦涩。
“夫人可别这么说,乞巧节妇女穿针乞巧的节日,再说了,牛郎和织女不也是成了亲,有了娃的……夫人,对不起,瞧我这张嘴。”素娘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字眼,自责地自打嘴巴。
风挽裳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无妨的,我已经面对这个事实了,你无需再如此小心翼翼。”
面对是面对了,可,每当提起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隐隐刺痛的吧?
素娘看着这个坚强微笑的女子,除了叹息就是叹息。
“对了,素娘。”风挽裳忽然想起一件事,神色凝重地拉着她走到一边,留意了下四周后,谨慎地交代,“你想方法替我查一查,这天都城外岚山镇是否有要药商叫贾富贵。”
“好。”素娘点头答应,什么也不问,因为相信她有她的理由。
“谢谢你。”风挽裳感激地轻拍她的手,尽管她什么也没跟素娘说,但是只要她交代素娘的,素娘都会尽可能地帮她办妥当。
“我去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就能出发了。”素娘笑了笑,转身忙去。
风挽裳看着素娘下楼,又转身看向喧哗的街头,缓缓抬手抚上此刻没有半点不适的心口。
她倒希望前日在舞台上的只是错觉,但是,她知道,不是。
这里面是真的出问题了,忽隐忽
现的疼痛。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怔了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位置,半响,才做了决定,转身下楼。
“莲蓬,不用跟了,我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
她阻止莲蓬跟,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个她早已猜到的结果。
走出醉心坊,她循着方才在楼上看到的方向走去,淹没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风挽裳在一个专门为人号脉的摊子前停下,看着眼前这个坐在桌子前,捋着胡须等待的老人家。
她看了下四周,上前坐下,拉起袖子,将手放到那个已经有些脏了的小垫子上。
没错,他就是那个为她把出喜脉的盲眼大夫。
几乎是她坐下的时候,盲眼大夫就知道了,他的手摸索了下,准确地摸到她的脉。
她看着大夫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明白,大约是那样了。
也许,大约是命吧,当年若没有萧璟棠把她从雪中挖出来,根本就没有今日的她。
她的命,本来该在九年前的那个雪夜里结束了的。
就是因为知道她要做完要做的事,所以才下决心前来诊脉,知晓是怎样的状况,日子还长不长,也好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安排。
半响,大夫收手,语气沉重地说,“你心脉受损,而且不轻,偶会伴有抽痛感。”
“大夫,您说对了,不知我这病……”
大夫似乎还记得她的声音,脸上愣了一下,随即,抚着长须,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这可不是‘病’,我这也不知如何开药,如若你不马上找到可以治你的人,只怕……”
“还有多少时日?”风挽裳很平静地问,似乎生死都看淡了,只在乎还能活多久。
大夫都被她这样的淡然给吓到了,就算看不到也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此刻,坐在对面的是一个怎样平静如水的女子。
忍不住地,又长叹一声,“天妒红颜啊,若你不找人治的话,即便好好休养最多也就剩半年的光景。你快去找当初治你心伤的人,也许他晓得如何补救。”
半年光景,也就是隆冬了,到那时应该是大雪纷飞的时候。
她跟雪还真有缘。
苦涩一笑,风挽裳一点儿也没有慌乱,或许是因为早就猜到了,所以并不害怕,反而心里踏实了些。
因为,至少还有半年让她实施计划。
半年,真的足够了。
“有劳大夫了。”风挽裳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两塞到大夫手里,然后,起身,静静地离开。
“诶!姑娘,用不了这么多啊!”
身后传来老大夫诚实的叫喊。
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
皇宫,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一座座宫殿错落有致。
复选的场地在平日宴请用的大殿里,太后也没浪费这场复选,以犒劳朝臣鞠躬尽瘁为由宴请朝臣,也就是说,这场复选并非只有几个观众。
时辰差不多了,太后从凤鸾宫动身前往宴请大殿。
门外,顾玦抱着小雪球站在那里静候,紫金长袍,上绣螭龙,龙的图样,那可是皇上、太子等身份才能享有的纹样。
门开,太后一袭金光耀眼,珠光宝气的凤袍雍容地走出来。
“奴才给太后请安。”顾玦微微躬身行礼。
“特地来接哀家,莫不是有事要哀家帮忙?”太后淡淡地扫一眼过去,走到他面前。
“太后可冤枉奴才了。”顾玦一手抱小雪球,另一手伸出去,手背朝上做搀着太后走出凤鸾宫。
“这复选的三组人,你心里是否已有内定的人选。”上了銮驾,太后让他同坐。
“能得太后心的人选,就是奴才心中的人选。”顾玦也没有客气,抱着小雪球,上了銮驾,撩袍就坐在太后身边。
八抬銮驾缓缓前往宴请朝臣的大殿。
“就你嘴行。”太后凤心大悦,“按理说,这
皇商殷慕怀要争做这个皇家舞坊也不是不可,他可算得上是个人才,但是,醉心坊……听闻你还特地刁难人家了?”
“又是哪个嘴碎的在太后跟前乱嚼舌根,坏奴才名声。”顾玦厉声轻斥。
外头跟随的太监宫女都吓得把头压得更低。
“你还有名声可言,哀家怎不知晓?”太后笑了笑,“既然不想看到醉心坊,何必让她入选?你这不是自打嘴巴嘛。”
“太后不觉得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吗?”顾玦微眯凤眸,勾出似有若无的笑弧。
“原来是想出口气,哀家都不知怎么说你好了。”太后像责备一个顽劣的孩子般,笑着摇头。
顾玦但笑不语,低头抚着怀里的小雪球,凤眸深沉。
……
大殿里,群臣已纷纷就座。
“太后驾到!皇上驾到!九千岁到!”
尖锐的高呼从后殿响起,响彻宽敞透亮的大殿。
众臣起身迎接。
风挽裳带着人正在后边紧锣密鼓地做最后的准备,听到太后和皇上,以及九千岁来了,心兀自微微震动,因为‘九千岁’三个字。
忽然,有个小太监匆匆进来,“风老板,奴才奉驸马之命前来告知一二。”
风挽裳皱眉,赶紧随他走到一边。
“驸马要奴才暗中留意九千岁是否有向太后举荐人选,奴才听到九千岁同太后说……”
他将所听到的,贴耳,详细告知。
风挽裳越听,眉头越皱越紧。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让醉心坊入选,只为了出口气?
想看她落选,垂头丧气的样子吗?
可是,他何必这样?
不是说不拿过去来说事的吗?
倘若他真的不想醉心坊成为皇家舞坊,其实,只要他认认真真地说一声就行,她会放弃。
因为争不过,也不想跟他敌对。
其实,这场复选已没有必要,也无公平可言,因为,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开口选哪一家,那一家八成就已经胜出了。
因为,太后一向听他的。
就算萧璟棠在太后跟前提过醉心坊了又如何?
不入他眼的,照样也不入太后的眼。
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只能尽一切努力去争取了。
也许,这是她创的最后一支舞了,不为别的,也该跳给他看。
因为,她还记得,他说过要让她成为第二个凤舞的。
深吸一口气,风挽裳转身去做最后的确认,因为,她已经听到外边开席奏乐的声音。
三家竞选,醉心坊排在最后。
听着外边的乐声,风挽裳觉得很是煎熬。
每一场跳下来后,外边还要停一段时辰,寒暄几番,等到轮到醉心坊的时候,外边已经是散席阶段,而醉心坊就是为这场犒赏宴席画下尾声。
得到上场的示意,风挽裳对舞伶们点点头,目送她们翩然出场,而她就站在大殿最后的角落里看着。
丝竹声声起,五个舞伶身着孔雀绿的舞衣出现在大家眼前,那孔雀绿的舞衣,发上也插着孔雀的羽毛,不由得叫人眼前一亮。
坐在高位上的顾玦徐徐抬眸瞧去,手持金樽,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风挽裳在他抬头的瞬间,下意识地往柱子后缩了些许,总觉得他看的不是舞,而是她。
想到自己这般自作多情,她脸上发热,把注意力集中回舞台上。
这舞,是她迄今为止所创的最满意的一支舞,连素娘都说这舞比得过当年凤舞的那曲清风舞,她在心底希望他能用心欣赏……
☆、第192章:逆转
忽然,大殿上想响起惊艳的低呼声。
只见大殿中间,和着婉转的乐声起舞的舞伶们,长裙服顺地贴着,迤逦的裙摆就像是孔雀华丽的羽毛,就连上边的斑纹也栩栩如生,发髻上的装饰,孤傲地挺直,仿佛就是一只只高贵优雅的孔雀。
她们用柔嫩的腰肢,灵活的手指,轻盈的双脚,舞出孔雀的灵韵,她们的双眸,仿佛在向人们传递情感,她们的嘴,一张一合,时而上扬,时而下垂。
她们时而侧身微颤,时而急速旋转,时而慢移轻挪,时而跳跃飞奔……就像一潭水,被石子一击,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波动在柔美的动作中瓯。
她们细碎的舞步,忽而如流水般疾速,忽而如流云般慢挪,忽而如雨点般轻快,忽而如击石般坚健。
举手投足之间,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只只孔雀迎风挺立、跳跃旋转、展翅飞翔,仿佛是灵与肉的交融。
渐渐地,随着乐声到了终曲,舞也慢了,缓了,顿了,停了,几个舞伶手臂酥软无骨般的轻颤,踮着脚尖慢慢地退到领舞的身后,然后——
曲终,一幕孔雀开屏的画面神奇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华丽的羽毛一点点抖动着展开,最后刷的,绽放出最后的美丽,如梦似幻。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从太后这边看,还是从群臣这边看,都能看到这精彩的画面,因为五个舞伶摆成了两只孔雀,一只面向群臣,一只面向太后,如此,也充分没让中间的三人露馅,可谓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时,全场惊呆,鸦雀无声,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风挽裳的心并没有因为这支舞跳完就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张。
她抬头看去,就见高位上的太后也面露激赏之色。再看向旁边的男人,他唇角微勾,似是也颇为欣赏。
只要是这般觉得,她的心也不由得跟着雀跃。
“好了,都跳完了,宣吧。”太后出声。
站在旁边的太监高呼,“宣殷慕怀、风挽裳、谷紫苏觐见!”
太监声音甫落,作为皇商的殷慕怀被太后准许入席,这会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中间,与风挽裳一同上前。
风挽裳悄悄看他,此时的他,半张面具遮脸,露出的下巴近距离去看,可看得见上边细细小小的伤孔,很密集,显然,这样的伤,不毁容已是万幸。
托殷慕怀的那场盛宴,她听闻他是从毒蜂谷里活下来的,那这些伤岂不是毒蜂蜇的?
很快,他们来到大殿前面,跪地行礼。
“民妇风挽裳、谷紫苏草民殷慕怀,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参见千岁爷。”
“平身。”端坐在高位的太后,威仪地出声。
“谢太后!”
三人异口同声,缓缓站起来,等待宣布结果。
“顾玦,你觉得这皇家舞坊该花落谁家?”太后忽然看向顾玦,颇为期待地问。
顾玦抚着小雪球的手停下,抬眸懒懒地扫了眼下边站着的三人,浅浅勾唇,“这谷紫苏的响屐舞不错,这殷慕怀的凌波舞也不赖,这风挽裳的嘛……”
说到这风挽裳,他刻意停了下来,众人也很是想知晓对于这位曾经的小妾,他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风挽裳只觉得心提到嗓子眼了,他为何一副耐人寻味的口吻,但她心里也做好准备不会听到什么好话了。
“这风挽裳的鸟舞显得有些太野生了。”
果然!
但是,鸟舞?
她呈上的舞名明明叫雀灵!
唉!他果然是为了出气。
原本以为能被他欣赏的舞,被他如此一说,风挽裳只觉得心里很失落。
这支她废寝忘食创出的舞,被他说得如此粗俗不堪,真的很打击。
也不知是不是场合太严肃,众人没有觉得好笑,反而惋惜地纷纷摇头。
九千岁如此一评,这醉心坊是没有希望了。
可惜了那么美的舞,那孔雀开屏的刹那足以媲美当年凤舞的清风舞了。
“哀家倒是觉得,这舞挺好看的。你啊,太挑了。”太后笑着责备,让旁边的太监附耳过来,悄声宣布最终胜出的人选。
太监清了清嗓子,宣布,“能够成为皇家舞坊的是——”
就在太监高声宣布时,太后也徐徐起身打算离去,倏然,凤袍上的腰带,以金珠子包边的系带线断了,小小圆圆的金珠子,嘀嘀嗒嗒地从台阶上滚落。
太后止住步伐,低头看着滚落的珠子,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旁边的太监宫女吓得慌忙上前试图挽救。
太后带着尖锐护甲的手一把推开围上来的太监宫女,“凡是今日碰过这凤袍的,都给哀家斩了!”
“太后息怒!”众臣赶紧离座,跪地齐呼。
风挽裳和殷慕怀等也不得屈膝跪下。
她看着滚落到面前的珠子,再悄悄看向坠在太后坠在身前的宽大的系带,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这是唯一可以争取的机会!
“启禀太后,民妇有个可以补救的方法。”
正要上前安抚的顾玦眉峰微蹙,扭头看向下边勇气可嘉的女人!
她是不靠近老虎就不死心是吗!
太后冷冷看向她,凌厉的眼中带着一丝意外,“你有何方法?”
这风挽裳受了那么多屈辱,几经苦难,还活得如此平静自若,也算是个值得刮目相看的女子。
风挽裳从袖子里掏出两片孔雀翎,抬头,清雅脱俗的面容平静自若,不卑不亢地说,“回太后,这原是民妇用来解说‘雀灵’一舞所备。孔雀被视为百鸟之王,是吉祥、善良、美丽、华贵的象征,太后若是信得过民妇,请让民妇上前为太后缀上。”
不疾不徐地说完,风挽裳只觉得手心发汗了,不为别的,只因那一道隐隐射来的锐利的眸光。
他好像不悦她这样出头,可这是攸关皇家舞坊花落谁家的事,有得机会争取,她不会放过。
再说了,这样也许会因此得到太后的欣赏,萧璟棠仗着的是太后的庇护,那她就先成为太后欣赏之人。
太后也觉得她说得有理,觉得可行,便颔首,“说得好,哀家且让你一试。”
风挽裳点头,起身,泰然自若地上前,在太后面前蹲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系带处理妥当,再将两片孔雀翎编织在上边,灵巧的双手叫人叹为观止。
很快,两片不大不小的孔雀翎坠在太后身前,为单调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