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地,赶紧拒绝萧璟棠的搀扶,却不知,这动作,看在某些人的眼里,是心虚。
萧璟棠也震惊着顾玦的出现,直到手被拨开,才回神,却见她已兴奋地走上前。
“九千岁!真的是九千岁!”
“天啊,九千岁居然没死!他活着回来了!”
“那是人是鬼?”
……
现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炸开了锅。
风挽裳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欣喜若狂地走到台阶前,见到他走来,她停下脚步,抬手抹去泪水,笑着等他来到面前。
顾玦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凤眸也越来越冷。
一步、一步,拾级而下,依旧是闲庭信步般地优雅,可却有人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冷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大步。
终于,他站定在她面前,俯首看着她,修长好看的手一如既往,一下一下地抚着怀中小雪球。
这些熟悉的动作,都让她想及、念及。
他回来了,毫发无伤,还是那个俊美妖冶,优雅高贵的九千岁!
他还活着,真好!
最好的是,他还像从前一样活着,什么都没有变,应该没遭受太多的苦痛。
真的很好。
她笑着喜极而泣,但是,抬眸对上他的眼,她嘴角的笑容僵住,因为,凤眸虽含笑,却是冷若刺骨,嘴角的弧度,是嘲弄。
“爷?”她不解地转着眼珠子,想要在他眼里,在他脸上找到熟悉的温柔。
可是,找不到。
这,真的是他啊?真的是顾玦吗?
顾玦俯首,凤眸扫过她尚算平坦的小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紧盯着她,薄唇,一点点贴近她有些苍白的唇瓣。
风挽裳顿时松了一口气,是他没错,若非他,他不会这般直接。
他最爱这样子对她了,从来不管任何场合。
垂眸,看着放大在眼前的俊脸,熟悉的气息凑近,她伸手,微微主动往前,然而——
在两人的唇快要吻上一解思念的时候,他倏然别开,贴近她耳畔,“爷没死,失望吗?”
她浑身僵硬,仿佛被雷击中,就要抱上他的双手僵在半空,整个脑子因为他这句话,一片空白。
为何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她震惊地倒退一步,不解地看向跟他前来的霍靖。
霍靖只是低头叹息,略显无奈和失望。
在霍靖那里得不到答案,他看向她,茫然地摇头,“你可是还计较当日你离去前,我同你要休书一事?”
“休书?你不提,爷还忘了。”顾玦冷笑,将小雪球丢给身后跟着的霍靖,上前一把扣起她的左手皓腕,眸光掠过系在上面的红绳,遂,低头看她,嘴角依旧勾着嘲弄地弧度,“关于你的流言,爷听到好多种版本。有的说,爷一死,你就迫不及待地回到旧相好身边,而今给萧璟棠暖-床?无名无分?”
“不是这样的!”风挽裳慌忙摇头,想要解释,他却又打断她的。
“还有的说,你而今是驸马的贤内助,助他夺回权势?”说着,他抬头扫了眼府内的宴席,一看就知道是谁张罗的,低头,重新看向她,“果真是贤惠啊!”
“爷就不想听妾身亲口说吗?”风挽裳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带着恳求。
他也相信那些流言吗?
“说什么?说休书吗?”他冷笑,倏地松开她的手,没有一丝留恋地松开。
明明他力气不大,可风挽裳却是站不稳地踉跄两步,茫茫然地看着被抛开的手,仿佛,他这一松手,再也不会被握住。
她真的慌了,日盼夜盼他回来,她不想是这样子的相见。
回身,看向他,“爷……”
“爷今夜是来祝贺驸马大喜的。”他却又在徐徐地沉声打断她。
她明明就站在他身边,他却再也看不到她,眼里也没有她。
顾玦一双凤眸徐徐落在萧璟棠的双腿上,轻笑,“驸马可真是因祸得福,本督跟阎罗王下了两个多月的棋,才肯放本督回来,这一回来,损失不少。”
残了一双腿,一辈子无法行走,还因祸得福?
这九千岁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啊。
众人不由得暗自腹诽。
风挽裳却是心如刀割,跟阎罗王下了两个月的棋,说得轻松,不知他背后是如何撑过来的。
两个月……
幸好,他撑过来了,活着回来了。
既然他要忙着祝贺,那等他不忙了她再同他好好解释。
他回来了,她有一辈子的时日可以跟他解释,总能解释清楚的。
风挽裳把迫不及待想要倾诉思念的冲动往心底里压,心疼地看着他的侧脸。
灯影一明一暗地打在他脸上,但她还是看得出来,瘦了,憔悴了。
这两个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依然把所有经历的苦难掩饰得那么完美,完全让人看不出他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萧璟棠看向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双眸紧紧胶着在他身上的风挽裳,心下凉透,心房好像才点亮一点点光芒,又一下子熄灭,彻底黑暗。
挽挽,他的挽挽那么深情地凝视着那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已不屑回头看她。
他滑动轮椅过去,先是担心地看了看风挽裳,才看向顾玦,“九千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本督觉得这话对极,自古福祸相依,就是不知这祸……”双手接回小狐狸,凤眸徐徐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勾唇,“落在谁身上?”
众人浑身打了个颤,只觉得好冷。
明明是六月盛夏,却好像是腊月寒冬,连微风都是凛冽的。
顾玦却懒得再多说一句,径自走向那边的席位,在一张桌子前站定,意思很明显,等人收拾。
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风挽裳赶紧吩咐人,“快,把桌子收拾干净。”
他极爱干净,那次他从云中王手里救出她,衣裳上染了血,两道好看的浓眉紧紧蹙起,直到当场换上干净的衣裳才舒展开。
对那件事,她记忆深刻。
不,应该说,她对他的每一件事都记忆深刻。
可是,风挽裳的吩咐却没人动手,她有些尴尬,忘了这里的人不是由她支使。
“无妨。”她淡淡一笑,亲自上前收拾,不想让他站太久。
那笑容,却是所有人在这两个月里看到的唯一一个真正的笑容。
“还不照做!”萧璟棠怒斥愣着不动的丫鬟。
顾玦徐徐抬眸看去,看到她收拾得挺利索,冷笑,“你当别家的主母倒也是顺手,是爷调-教得太好?”
风挽裳手上收拾的动作僵住,他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锤子,敲在她心上,窒痛。
虽然,过去他也曾多次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说话,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次很明显地冷嘲热讽。
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楚和委屈又涌上心头,她想他拥她入怀,不想他这样子讽刺她。
终于,她做了一个决定,走到他面前,昂头看着他,“爷,妾身想同你单独谈谈。”
什么轻重,什么大局,此时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苦苦等待他回来,不是要这样的结果。
顾玦看到她拳头攥得紧紧的,好似要跟谁拼命的样子,轻哂,凤眸徐徐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你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风挽裳怔住,不解他何以这般说,扭头看向众人,只见那些宾客忙不迭一个个拥挤地往府门挤。
原来,他不愿挪步,想要单独跟他说话,只有别人走。
但是,一窝蜂地拥向府门时,忽然有人提出疑问,“而今,东厂是高公公统领,朝中大事是太后亲自处理,九千岁还是以前的九千岁吗?”
于是,所有人刹住脚步,回头,齐刷刷地看向站在那里的九千岁,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风挽裳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有些怨他们停下脚步,怨他们回头。
可是,她也不由得担心地看向他。
是啊,他的气势确实还是以前的九千岁,可是,他的排场……
没有千绝,没有厂卫,有的只是一个老总管。
他回来了,可是,而今的天都已不是他没离开时的天都,朝中势力也不是他离去前的局面。
等于,他要重新来过?
顾玦看到那张桌子很快就收拾好了,抱着小雪球过去入座,当那些去而复返的人不存在。
就在那些人在去还是留之间举棋不定时,就在风挽裳打算上前同他解释时,萧府门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寂静。
有马蹄声,车轮轱辘声,以及行动间盔甲碰撞的声音。
“太后驾到!”
一声尖锐的高呼,吓了众人一大跳。
因为,不敢相信,这么晚了,太后还会驾临。
而能让太后在这么晚的时辰里冒着危险出宫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在那里浅啜佳酿,刚活着回到天都的九千岁!
那他们方才的放肆,岂不是……
所有人都纷纷出去跪地迎接。
随着禁军开路,马车停在府门前,太后一身凤袍从马车里下来,也顾不上免众人的礼,着急地往里走,直到看到那个抱着小狐狸,站在那里恭迎的男子,她才放缓脚步,锐利的双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就连搀扶她的高松亲眼看到顾玦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也彻底惊呆,甚至忘了跟上太后的脚步。
怎么可能?
顾玦怎么可能还活着?
以那样的伤,不可能还能活着!
可是他却活生生地回到天都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顾玦还是九命猫妖不成?
“顾玦?你当真是顾玦?”太后缓缓走近,不敢相信地问。
半个时辰前,有消息传入宫中,说是顾玦回来了,就在萧府。
为此,她特地亲自赶来瞧,没想到是真的。
“回太后,是奴才。”顾玦将小雪球交给身后的霍靖,躬身作揖,“奴才幸不辱命,已完成太后交代的事,但奴才归来,未能马上入宫复命,请太后恕罪!”
太后凌厉的目光盯着他瞧,“为何有消息传来,说你回国途中遇刺身亡?”
☆、第177章
顾玦目光冷锐地扫了眼在太后身后走来的高松,随即,敛眉,“太后体谅奴才,替奴才照顾妻子,奴才又岂能辜负太后的厚望,即便只剩一口气,爬也得爬回来,让太后安心。”
风挽裳心头一窒,他是不是尚未知晓子冉已经……
他说千辛万苦活着回来是为了子冉,倘若他知晓子冉已经死了,那岂不是毁灭性的打击?
太后脸色微僵,他言语间是在表示不满她挟他妻子作为人质,但,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他还未知晓?
“顾玦,你府里人没告诉你吗?”太后扫了眼站在他身后的霍靖。
顾玦立即意会过来,徐徐侧身,看向霍靖,“告诉爷什么?”
霍靖很配合地看着主子,张了张嘴,心一横,一脸沉痛地告知,“爷,子冉姑娘心疾突发,等不及您回来,已经……渤”
后面不忍再说,老泪盈眶。
风挽裳的心,紧紧为他揪着,担心他知晓真相后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可是,他却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或许是这个打击太大,让他一下子缓不过神来,忘了该如何反应。
又或许是悲伤太大,无法言表。
在场所有人都陪他静默着,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那么痛,他为何没有半点表露?
风挽裳看着心疼,就好像过去他经历的那些事,总是说得那么云淡风轻,所有的痛,所有的伤,都压在心底,让它们自行腐烂。
终于,他缓缓抬头,凤眸里阒寂如冰,然后,对太后,涩然一笑,“她,本就撑不久了。”
太后的目光徐徐转向风挽裳,“她本来还可以撑得更久的。”
风挽裳心头一凛,虽低着头,却是悄悄看他的反应。
是啊,子冉本来可以撑得更久的,若是她早些拿心头血救她的话。
就算不是在幽府之前,在回到萧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入宫让沈离醉拿自己的心头血救子冉,也许,子冉就不会死了。
顾玦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去,静默哀痛。
“好了,哀家听闻你还活着才出的宫,既然看到你人还好好的,哀家也就放心了。高松!”
高松立即躬身上前,递上手背,小心翼翼地搀着。
在众人的恭送中,太后转身,摆驾回宫,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回身道,“东厂而今已由高松统领,缉异卫指挥使则是驸马,你……就还是哀家亲封的九千岁,哀家念及你遭遇丧妻之痛,又经九死一生,好生休养一阵子吧。”
说完,转身离开,好似怕看到顾玦的反应般。
风挽裳看着那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再看向站在前面的顾玦。
眼下,对他来说,真的是多重打击。
幽府死了那么多人,子冉也死了,而今,太后又趁机撤了曾赋予他的权势。
他死,太后挺多惋惜失去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帮她做事的人才,还是方方面面都能做好的人才,却不会说没有他不可,反而就像是卸掉了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轻松了。
而今,顾玦活着回到天都,原本太后就已经开始顾忌他,断不可能再重新赋予他原本的权利。
九千岁还是九千岁没错,却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九千岁。
高松得意地眯眼,有太后金口玉言,顾玦就算回来了也翻不了天,起不了浪,他又何需自危。
“千岁爷,请节哀。”
“千岁爷,节哀。”
……
太后走后,那些大小官员们特地折回来拱手‘安慰’,其实,全都是讽刺的意味。
节哀的是指丧妻,还是指失去了过往权势?
从他们的语气以及表情中,已看得出来是后者。
看到他还是面无表情,看着那些人得意的嘴脸,不由得,风挽裳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承受。
他扭头,凤眸徐徐地看过来,她渴望与他对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冷冽,尖锐地刮过她的心。
他勾唇,冷笑,“你也想同爷说节哀?”
她摇头,“妾身与爷一样难过,可惜,悲伤无法分担。”
“不是无法接受吗?你这难过,可信?”他讥笑,又瞥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萧璟棠,唇角的冷意更深,倏地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风挽裳只觉得一阵冷风拂过心头,他的手抓得她很痛,他的脚步迈得很急,她险些跟不上。
“挽挽!”萧璟棠在身后喊她。
可是,她已经顾不上回应他,只顾着提着裙摆,努力地跟上那个男人的步伐,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拖着她走。
半个时辰前,还高朋满座的院子,此刻,瞬间冷清下来,冷清得叫人心慌。
从顾玦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一直凝注在他身上,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甚至,她抛却所有矜持,当众要和他单独谈谈。
他的挽挽被那个男人逼出了他所没见过的一面面。
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点点攥成拳,指关节上泛白,黑眸迸发出阴狠的光芒。
走出萧府,一辆马车在外头等候,旁边只有一个车夫,没有前呼后拥的护卫,看起来有些凄凉。
原本的宾客也都一顶顶轿子离开了,只剩下他们。
一走出萧府,他立即松开她的手,径自走向马车,好像沾染了什么脏污的东西般,多抓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
手腕被松开的刹那,风挽裳的心慌得发疼,紧步跟上去。
“带爷的孩子投入别的男人怀里,勇气可嘉。”
她好不容易跟上,却听他如此说,脚步僵硬地放慢,停下,脸色刷白,整个人如遭雷劈。
孩子……
因为他的回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