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勇闻言,料知是实情,亦不再多问,一径走到前院。
走到前头,却见院中众家人各自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嘴里大声嚷着:“乱匪要来杀人了!”
陆诚勇大喝一声:“这般狼奔豸突,又能济些什么事!给我各自站着,平日里主家养着你们,到了这等关头上,便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那起家人眼见主人出来,心中稍安,连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讯不住。
陆诚勇走到大门前,借着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外头火光之下,人影憧憧,那起歹人各自骑在马上,明火执仗,显然来者不善。
当下,他将家人中壮年男丁招拢在一处,说道:“歹人上门打劫,咱们需得守住了门户。眼下已是寅时二刻,再过片刻天就要亮了。待咱们拖延到天亮时分,周遭农户见了这等情形,必定报官。官兵来了,自然将这伙乱匪拿下。”
众家人听了这话,尚且心存疑虑,更有一人嚷道:“少爷,咱们门户浅窄,如何守得了几个时辰?横竖山贼只为求财,叫奶奶拿了钱出来给他们,想必他们不会伤咱们性命。这关头上,舍财保命才是正理。”
正当此时,门外的匪首亦大声道:“门里当家的听着,咱们今儿过来只想讨个几千两的平安钱,你们将银子拿出来,咱们断然不会伤了你家上下一鸡一犬。奉劝你们识时务些,莫要舍命不舍财!”
这一声落地,家人群里越发骚乱。
陆诚勇见状,当即喝道:“胡说!这些强人哪有道理可讲,我们将门户打开,他们各个手持兵器,死活还由得我们么?!你这厮在这里惑乱人心,到底安的什么心?!莫非这起强贼,竟是你勾结来的?!”言罢,便令家人将这人擒下,当场打了几棍,扭送到柴房关了起来。
陆诚勇到底是行伍出身,沙场阵里滚过来的人,发号施令甚是威严,众家人也无人不敢从命。
陆诚勇又自门缝里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盘算道:看着阵势,来人不过十余人之多。人虽不多,却皆有兵刃在手,又是打家劫舍惯熟了的。家中下人虽多有青壮男子,但无人会武,硬拼起来,怕是要吃亏。
门外那些匪徒见里面没有动静,渐渐焦躁起来,大呼小喝,扬言就要攻进来。
陆诚勇只是不做声,僵持片刻,忽然心生一计,令家人自库房里将家中存放的桐油取出,趁着天黑人乱,一众匪党吵吵嚷嚷,并未察觉,将那桐油顺着门底缝隙倒了出去。
夏家门外原是一片荒草地,家人常在此放牧牛马,因如今天候尚早,草叶枯黄,桐油倒去转瞬便已浸透。
陆诚勇又命家人取了火折子,顺着门缝扔了出去,那火折子落在地下,干草吸饱了桐油,遇明火即燃,门外登时火光冲天。
那起匪徒所乘马匹,皆是寻常驽马,哪里似战马那般训练精良,一见此火势,登时炸了群,扬蹄吠叫,四散奔逃。将马上的山匪,颠下背来。众匪徒不防剧变,呼喝嚎叫,那马匹却全然不受号令,狂奔不住。
这伙匪徒跌下马来,有衣裳着火满地翻滚的,亦有被马踩折了手脚的,手中火把落地,火势越发大了,火声猎猎,哀嚎震天。更有那幸免于难的,眼见情形不好,逃窜而去。
匪首原在人群最后,并未被火势波及,见此情状,大声喝骂不住,意图压众。
然而群匪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见财起意,哪肯拼命,照旧四下逃窜。
正当此时,宅院大门忽然洞开,一众夏家男丁手持棍棒铁锨自里冲出,将那些不及逃去的贼人打翻在地。
门外原不过一片枯草坡,仗着桐油方才烧的热烈,待桐油烧尽,便无物可烧。
陆诚勇甚有算计,见此情状,料知众贼气势已去,当即命家人出门擒贼。
夏家家人看那些山匪尚未破门,便已先自乱了阵脚,胆气顿时壮了起来,冲出门外,将一众山匪按在地下,各自捆绑起来。
这伙山贼至此时,早已方寸大乱,加之烧伤摔伤,斗志已去,各个束手就擒。
匪首看大势已去,回身纵马狂奔而去,一众家人并无乘马,陆诚勇又腿脚不便,只得任凭其离去。
当下,陆诚勇命家人将拿住的贼人各自捆绑了,关在院中。他心中记挂妻子,只将管事的吩咐了一番,便忙往回走去。
夏家家人原本看他身有残疾,面上虽被夏春朝严令拘管,心里却无不笑他吃老婆饭。经了今日这事,阖家上下不折损一员人手,便巧计退贼,深为佩服,再无人敢嘲笑于他。
陆诚勇走回后院,才踏上台阶,便听屋中夏春朝大声道:“公公这算怎样?竟要自媳妇怀里硬抢孩子么?!”
陆诚勇掀帘入内,只见父亲陆焕成竟而劈手伸到妻子怀中硬夺女儿,三个丫头连同奶母在旁劝阻不住。玉卿一个幼嫩婴孩,被二人挣来夺去,禁不住大哭起来。
夏春朝一听孩子啼哭,手下一松,便被陆焕成将孩子夺了过去。
陆诚勇踏进门内,恰见此景,登时喝问道:“父亲这是在做什么?!”
陆焕成见他回来,抱着婴孩儿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老太太想看看孙女,我带玉卿回去。你媳妇拦在里头,算什么道理?!这世上,哪有不让老人家看重孙女儿的?”
陆诚勇上前,沉声道:“父亲若要这般,大可好好说,做什么定要硬抢孩子?我晓得你们心里怎么想,本是看不上女孩儿的,老太太也未必当真就要看这个重孙女儿罢?”
陆焕成见他过来,又忙退后一步,说道:“勇哥儿,你却不要乱来。孩子还小,别有什么闪失,咱们父子日后就难相见了!我们看重不看重不打紧,这孩子总是姓陆的,不能在外姓人家里养着。你们两口子要看孩子容易,只管回家来。我们也断不会关着大门不让进!”
第136章 V后新章
夫妇二人不防此变,夏春朝更唯恐公爹伤了孩子,慌忙说道:“公公先把玉卿放下,有什么话好商量。”
陆焕成狰狞一笑,说道:“你们跟了我回去,孩子就放在老太太房里看养,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万事好商量。”
眼见陆焕成无论如何不肯放下女儿,陆诚勇禁不住怒火中烧,喝道:“父亲若是这般,咱们就再不要讲什么父子情面!你不把玉卿放下,便休想出这家大门!”言罢,更喝令丫鬟出去传了一众小厮进来,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陆焕成眼见如此,慌忙搂着孙女向后退了几步,大声道:“勇哥儿,你别执迷不悟!你同我回家去,咱们万事皆休,日后父慈子孝,自有你好日子过。你若再这般相逼,仔细我胳臂一松,孩子身子骨嫩,可就不成了!”言罢,便蓄意双手微松,怀里襁褓下坠,落地之际重又接住。
夏春朝在旁看的心胆欲裂,张口呼道:“公公手下留神,把玉卿还来,我们这就回去!”
陆焕成甚是得意,笑道:“你这忤逆媳妇说的话,我怎好信的?!你这就出去叫人套车,我带了孙女儿先回家去,你们随后跟来。咱们在家见了,再好好算算这些日子的账!”
陆诚勇默然不言,沉吟半晌,方才点头说道:“既是这等说,就依父亲便了。”言罢,遂吩咐家人套车。
夏春朝忧心女儿,心焦如焚,六神无主之下也只得暂依丈夫行事。
夏家小厮在门前套下马车,陆焕成搂定了孩子,快步走至大门上,见果然有辆马车等候,便弯腰上车。
因他怀中抱着孩子,行动甚是不便,左右只是上不去。一旁候着的小厮金锁上前搀扶,陆焕成见已到了门上,不免心中防备松懈,臂弯一松,已被金锁将襁褓抱了过去。
金锁抢过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家主子跟前,将小姐抱给夏春朝。
夏春朝接过孩子,低头细巧,却见女儿那乌溜溜的眼睛,直愣愣望着自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陆焕成看此情状,顿时一慌,提步奔来便想再抢婴孩儿,却早被一众家人拦住。
陆焕成气急败坏,禁不住怒斥道:“勇哥,你是陆家子孙,理当顶立门户,赡养老人,为着个女子,这等忤逆不孝,不怕天打雷劈么?!”
陆诚勇看女儿安好,心下稍定,又听父亲这老生常谈的说辞,懒怠争辩,只淡淡说道:“父亲若没别的话说,便早些去罢。家中昨夜遭贼,我与春朝尚有家务急待料理。”言罢,竟再不理会父亲,携了妻女,转身离去。
陆焕成见大势已去,且势单力薄无可施为,又是个心中有病的,也恐那点子事发起来,倒不好脱身,便忙忙的乘车去了。
陆诚勇夫妇二人回至屋中,夏春朝忙着安顿女儿,又怕她受了惊吓,连忙招了冯舟过来诊脉。冯舟来瞧了一回,只说孩子有些受惊,倒无大碍,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
陆诚勇坐在一旁,看着妻子忙碌,心里甚觉愧疚,半晌方才说道:“我也不知他竟会行出这样下作的事来,早知如此,当初不让他上门才是。”
夏春朝一字不发,替孩子换了尿布,这才低声道:“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谁又会料到他们竟连这一丁点的情面都不顾了?好在孩子没事,这事往后也再不要提起了。”
说话间,管家进来,报道:“少爷奶奶,那起贼人现下都绑在院中,听候发落。”
夏春朝没有答话,陆诚勇问道:“还不曾报官么?”
那管家道:“已打发了门上的招儿和铜柱进城报官。”
陆诚勇颔首道:“暂且将这起人扣在柴房,多派人手看紧了他们,以防他们逃跑作乱,倒也不要打骂。”
那管家得了吩咐,扭身出门。
陆诚勇又同妻子说道:“昨儿夜里乱着,匪首倒好似逃了。”夏春朝顿了顿,问道:“逃了,不怕他回来报复么?”
陆诚勇道:“昨夜他们打劫不利,又折损了这许多人手,必定以为我们会加意防范,大约这几日是不敢再来的。此等情形,我在军中常见,只消快些擒住那匪首便是了。”
夏春朝闻言,娥眉微蹙,说道:“这乡下地方,多是山沟杂林的,城里的捕快怕不能这样快抓到。”
陆诚勇道:“我也料到如此,适才进来时已打发了人去贺家报信了。”
夏春朝一时不解其意,问道:“贺家?”陆诚勇莞尔道:“便是我在军中结识的好友,贺好古。”
夏春朝一听他提起此人,便不做声,低头闷了片时,方才低声道:“我说那厮不是好人,不明白你为什么定要跟他厮混一处。你托了他,往后还要欠他的人情,我倒不大愿意的。”
陆诚勇说道:“他是军里出来的人,这等事情上老道些,比那京中的捕快强上百倍,如今又在步兵衙门里供职,万事方便。”
夏春朝闷闷说道:“那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忘了不成?”
陆诚勇闻言,便在一旁坐了,揽着妻子肩头,笑道:“我怎会忘?我也跟你说过,我是断不会疑你的,你也别总往心上搁。”
夏春朝听了这话,笑了笑,说道:“既是你这等说,那我也不好再讲什么了。”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一阵吵嚷,几个家人媳妇推搡着一人进来,嘴里喝道:“有什么话,你且对奶奶说去!”
夏春朝见状,忙叫奶母将女儿抱进里屋,斥道:“一个个都翻了天,没了王法了。这屋子,也是说进就进的?!”
其内一粗腰媳妇上前叉了叉手,说道:“奶奶见谅,实则是我们在瞧见这小妮子鬼鬼祟祟,不似好人,家里又才遭了贼,怕有什么隐情,忙着押她过来,忘了规矩。”言毕,便将手松了,把押着的人往前一推。
那人立在堂上,惨白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夏春朝定睛打量,竟是宝儿那表妹王秋英,心中狐疑,便问道:“什么缘故?”
那媳妇说道:“我们几个本要往门上去浆洗衣裳,走到天井里,就见一人影在大榕树后头,探头探脑。一见了我们,扭头就跑。好容易被小厮拦住,才知是这丫头。她不在咱们家住,这关头上,却怎么在这里?问她话,也不答。因有前头的事,我们倒恐她老毛病发了,又偷盗了家中财物出走,这才押了她来见奶奶。”
夏春朝听了这番言语,一双眼睛只盯在王秋英身上,沉声问道:“你不在家里,走到这儿来做什么?人叫你,你为什么要跑?”
那王秋英只是低着头,闷声不响。
夏春朝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来,登时便恼起来,斥道:“既是这等,想必便是非奸即盗了。你是我家人的女儿,我处置你也是分内的道理。”一语未休,当即吩咐家人将这妮子拉下去,上拶子。
那王秋英仍旧不言不语,任凭人将她拉到院中。
宝儿也自外头一步步挨蹭进来,见了这等情形,料知奶奶已是恼了,不敢声言求情,只立在一旁。
夏春朝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陆诚勇是历来不插手妻子行事的,当下亦不言语。屋中一时静谧无声。
少顷,拉人下去的家人媳妇回来,说道:“奶奶,那蹄子愿意招了。”
夏春朝点了点头,那人便下去将王秋英领了回来。
只见那王秋英进来时,额角沁汗,唇白面焦,蜡渣也似的黄,倒是勉强站得住,只是两手十指红肿不已。
夏春朝含笑点头,说道:“好呀,我道你是个硬气的丫头呢,怎么倒也肯说了?为些什么事,快些实说了,免得再吃苦。”
那王秋英虽说出身贫寒,但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等苦楚,早将先前心中存志丢至九霄云外,只待夏春朝一问,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原来,这王秋英甚有心计,见谭永初委实指靠不住,便打主意谋算如何弄上一注钱财。因她知晓谭永初早先结识了些草莽朋友,皆是棍徒之流,便同他商议,投靠了这起人,一道筹谋着来夏家打劫。
她原本的盘算,是先行回来打点,里应外合,趁黑开门,放了这起匪徒进来。熟料因陆诚勇来家,言说夜间大门无人看守不妥,另行调拨了几人值夜,竟无可下手。那起山匪前来打劫,又被陆诚勇施计擒住大半。眼看大势已去,她唯恐人将她供出,便想趁乱离去。不料,却走漏行藏,被这几个家人媳妇拿住。
这王秋英虽上了刑,言语倒还顺畅,将前后事由讲了个清净。
夏春朝听得七窍生烟,随手拿起绣筐里的尺子朝她掷去。王秋英亦不敢躲,任那尺子砸在额上,碰出一道血痕来。
只听夏春朝喝骂道:“当真是众生好度人难度!你们一家子先前在城里过什么日子?来了我这里,每月的工钱不消说,吃穿用度我哪里亏待过你们?!你便这等答报我来着?!你爹娘分明也是老实人,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作乱的女儿来?!”
那王秋英泣涕淋漓,言道:“我晓得我做下的事实属大逆不道,不敢望奶奶宽恕。只是还有一桩事要告知奶奶,奶奶听了再做裁断罢。”
第137章 终章
夏春朝听了这话,心里疑惑,暗自忖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倒听听她说些什么也无妨。当下,点头道:“你讲罢,却不要以为我能饶了你!”说罢,便示意那几个家人放开她。
王秋英抽抽噎噎,说道:“原本我们听闻姑爷来家,只怕家里有了防备,还不敢来打姑娘的主意。只是前不久山寨里来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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