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挨了这一通训斥,讪讪着不敢言语,半晌才叹气道:“若是雪妍还在,那便好了。算月份,她若没事也该生了,也正好接她进来。服侍起勇哥儿,名正言顺的。”
陆贾氏闻言,冷笑了两声,说道:“你那外甥女可就罢了,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干净货色。你们说她怀了勇哥儿的孩子,我这才答应让她进门。如今想来,那当真是咱们陆家的种么?那日的事,你们谁亲眼看见来着?!章家满门都不是省油的灯,莫不是他家女儿被人坏了身子,硬算在咱们头上,咱们还蒙在鼓里!人家肚里还不知怎么发笑呢。”
柳氏低头陪笑道:“怎会有这样的事,她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的。”
陆贾氏哼了一声道:“罢了,横竖她也被撵离了京城,往后再不要提起。今后在勇哥儿跟前,你便少说两句。这孩子心地最好,嘴上硬,其实心里只怕是不肯带累夏氏。待缓上一缓,咱们只将夏氏接回来,这事儿便由不得他了。他们夫妻两个见了面,话说开就好了。”
柳氏踌躇道:“我只怕勇哥儿执拗着不肯。”
陆贾氏笑道:“我听闻那夏氏近来生了个女儿,想必是咱们陆家的骨血。你让勇哥儿知道,夏氏生了他的孩子,他还能坐得住么?那夏氏更不要讲了,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执拗些什么?莫不是她还能独个儿养着孩子不成?再不成,他们要和离,咱们只不准,他们能怎样?夏氏再不肯回来,咱们便可往官府告她!横竖,文书没下,她还是咱们陆家的媳妇!”
一席话,说的柳氏茅塞顿开,当即笑逐颜开道:“俗话说得好,姜是老的辣。听老太太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这般,我也不慌了,等那夏氏自己回来便是。”说着,转而又皱眉道:“怎么是个丫头片子!她几年没消息,好容易得了一个,却又是个赔钱的货!”
陆贾氏瞥了她一眼,斥道:“你也罢了,她如今也是开了花了,往后必是能结果的。何况,勇哥儿这般是再不会出去打仗了,你还愁她不能再生?”说着话,便一道去了。
出了院子,陆贾氏径自回了后院。柳氏便慢慢低头往上房去。
行经书房时,就见奶婆子抱着孩子,在门槛上坐。
柳氏便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这样冷的天,也抱孩子在风口里坐。出了好歹,又带累我挨骂!”骂了几句,便问道:“莲姨娘呢?”那奶婆子是莲姨娘带进来的,不大听这正房夫人的管束,停了半日才道:“姨娘有事,往前堂上寻老爷商量去了。”柳氏听了这话,顿时气冲上头,一跺脚去了。
书童金锁见这一揽子人都去了,方才一溜儿烟跑回屋里。
陆诚勇正在炕上靠着软枕发怔,见他进来,说道:“你去哪里来?我适才叫你,你只是不在。”说着,又道:“外头桌子上,有管家娘子送来的一叠油酥泡螺。我不吃这东西,你拿去吃了吧。”
那小猴子正是贪嘴的年纪,听了这话,满口应下,又好奇问道:“少爷,咱回来这些日子,我时常见你摸弄着奶奶留下的物件儿整夜不睡。你心里分明很是惦记着奶奶,怎么老太太、太太说要将奶奶接回来,你又不准呢?还说那等冰冷的话语,好似真要跟奶奶断了的。”
陆诚勇咧嘴一笑,说道:“你这小猴崽子倒是伶俐,瞒不过你的。”一言未毕,叹了口气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废人一个了,又何必再拖累她?她模样性情都好,离了我,大可再寻个好人家,强胜跟着我这样的人。她嫁给我这些年,我一天好日子也没让她过过,只剩下些委屈。我一个汉子,却要娘子辛苦养家,委实不成话。我便想着,入了行伍,挣个功名出来,也好叫她做个诰命夫人,风光风光。谁知却弄出这样的事来,我自己残了不说,她还被老太太、老爷太太那等算计。这些年,老太太、老爷太太都瞧不起她,我心里都知道。我在家时,尚且不能护她周全。何况,我如今瘫了?我晓得他们的意思,是看我残废了,怕以后家里没人主事。又恐这一家子的家财都落在姨娘手里,便想着把她接回来,好一举三得。我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拖在这泥坑里。我陆诚勇没福,不配这样的好娘子,不如放了她去。”
那金锁性子伶俐,人事颇通,听了这一席话也明白过来。搔了搔头,说道:“可惜了少爷奶奶的这段夫妻情分,奶奶又替少爷生了个小姐。好好的一家三口,就这样散了,着实可惜。”
此事颇出陆诚勇意料,他乍闻夏春朝替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心头登时热血上涌。坐起身来,腿上却猛然一阵抽痛,低头一瞧膝上盖着的毛毡,又叹了口气,重新靠在枕上,淡淡说道:“我这副样子,怎好去见她?”金锁听着,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陆诚勇静了一会儿,心里忽然一惊,暗道:金锁既能知道这事,想必合家子都知道了。难保老太太他们不借着这个缘故去寻她,她的性子外柔内刚,硬压是不成的。但倘或她得知我腿废了,只怕反倒要回来。这岂不是正好趁了他们的意?
思前想后了一番,他向那金锁道:“你去吩咐门上套车,我要出城一趟。”
金锁甚是纳罕,问道:“这不早不晚的,少爷出城做什么?外头雪大路滑,天气又冷,少爷腿不便当,出了城只怕晚上也是回不来,再冻病了可不是玩的。前儿御医来看时,还交代一定不能受冷。”陆诚勇却不肯多言,只是连声催促。
这金锁十分机灵,心思一动当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少爷是打算去看奶奶罢?然而奶奶该当还没出月子,眼见又是年根了,去了也见不着。那边亲家老爷又不知道咱们家的事,见了少爷只怕要生气,不如等过年时,寻个由头去看看。那时候奶奶出了月子,又是大年下,借着过年的喜气,吵不起来,这话就好说了。”
陆诚勇听了这话,微一琢磨,当即莞尔道:“你这孩子年纪虽小,主意倒是很好,就依你说的罢。”当下,拿定了主意,只等初二去寻夏春朝。
第116章 V后新章
柳氏在儿子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又在书房受了些气,情知无处说理,一跺脚回房睡倒了。
她新补的大丫头,名叫绘秋,是个老实内向之人,寡言少语,不善应对最后一个地球大能。眼见太太这幅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走到外头却见忍冬在廊上坐着穿针,便过去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去看了少爷,回来就不言不语的。”
忍冬头也不抬道:“太太从来就是这等的,你管她呢?奶奶那么好脾气的人,都被太太气走了。你理她那些?不必管,任她睡去,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丫头听了她这话,倒也无话可说。恰逢炉子上水开,她走去提了黄铜鸡鸣壶,进屋将茶壶满上,方才再出来。
忍冬看着,说道:“姐姐何必如此呢,太太这一觉下去,没人来是不会起来的。”正说着话,忽然见陆焕成背着手乴进门来,连忙起身道:“老爷来了。”
陆焕成点了点头,立在门上却不进去,只问道:“你们太太呢?”
绘秋便照实说道:“太太才从少爷那儿回来,这会子睡下了。”顿了顿又道:“老爷要进去么?我去叫太太起来。”
陆焕成踟蹰了片刻,摆手道:“太太既然睡着,那便罢了。我还是晚上再过来罢。”说着,便去了。
绘秋甚感奇怪,推着忍冬问道:“今儿倒是奇了,自打莲姨娘进了门,哪日不霸占着老爷?今儿倒肯放人?”
忍冬嘻嘻一笑,说道:“哪里是她肯放人?想必是又不知生了什么主意出来,要老爷来跟太太说呢。不然,老爷肯来?”
绘秋心中知局,也就不再言语。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上房正摆饭,陆焕成走进房中,就往炕上坐。
柳氏看了他一眼,嘲讽道:“真是稀客,陆大老爷还记得我这房门朝哪儿开。大雪里,没曾走错了门?”陆焕成说道:“你这话做耍,一辈子的夫妻了,我怎么就走错了门?”柳氏斜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你还知道我们是一辈子的夫妻,我还道你跟那小狐媚子才是一辈子的夫妻呢!”说着,又问道:“可吃了饭了?”
陆焕成便道:“我一向在前堂上待客,哪里就曾吃了?”顿了顿,又道:“她也不曾在你跟前缺了礼数,你何苦这般念念叨叨。”
柳氏一面叫丫头与他添碗筷,一面就抱怨道:“她还不曾缺了礼数?她若知礼,这世上便再没不懂礼的人了!自打她进了咱家的门,几曾到我跟前服侍过?就是老太太那儿,她也就刚来时去过几次,如今也不去了。白日睡到晌午头,起来就打发人到灶上拿饭。但有不合胃口的,必定使人到厨房吵闹。那个迎夏自打跟了她,越发不省事了,镇日与人口角。你算算看,打从她母子进来,家里有过几天安宁日子?不是我不容人,这样一个搅家精,你弄进来做什么?”
陆焕成听她排揎自己小妾,说道:“你也罢了,她带着个孩子,难免不便些,平日也没个空闲。咱们家哪里就有那许多讲究,不来便不来了。”
柳氏听了这话,当即叫道:“这话混账!她带着个孩子,难道我是没生养过孩子的?那时候我带着勇哥儿,肚子里还怀着红姐儿,不是照旧每日两遍的往老太太跟前跑?如今逢到她头上,就这等尊贵了!何况,她那孩子又不是她养,奶婆子难道是死的?”
陆焕成不耐烦听这话,打了岔道:“今儿老二家的过来,说要看看勇哥儿。我说勇哥病着,不宜见人,就罢了。”
柳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他们来做什么?咱家出了那样大的事,问他们借些银子,他们便那等推搡,半点亲戚情分也不顾惜玄雕!如今见勇哥儿挣下偌大一份家私,眼馋心热,又忙不迭走来,想要分一杯羹。哪里就有这样容易的事!”骂了一阵,又问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来?”
陆焕成道:“可是来,我还不曾说,你便发了一大通牢骚,也听听到底为些什么事。”说着,顿了顿,先不答话,却问道:“儿媳妇现下已说了人家不曾?”
柳氏将嘴一撇,道:“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谁肯要?听闻还是在娘家住着。”
陆焕成又问道:“老太太不是说要将她接回来,怎么不见动?”
柳氏说道:“前几日打发人去来着,却被那蹄子撵了回来。我在门上看见那两个下人,滚得跟泥猪也似,想必吃了不少屈辱。前儿老太太又打发了长春的哥嫂去看,回来也没什么话说,只说那蹄子连见也不要见他们。”
陆焕成叹气道:“既是这等说,那孩子心里想必还有气。你便下个气儿,亲自去看看她,也瞧瞧咱们孙女儿。什么大不了的,她气儿消了,自然就回来了。”
柳氏搁了筷子,向他嚷道:“那老虔婆这等说,你也这等说。叫我这当婆婆的向儿媳妇服软赔不是?!世上哪有这个道理!若是这等,待那蹄子回来,还不爬到我头顶上去?!若要接,你们自拿大轿子去抬人回来,我不拦你们。叫我去,别做梦!”
陆焕成沉声道:“这档口上了,你还要使这小性子!今儿二房的过来,支吾了半天,原来就为了这个事来的。若是我们不要春朝了,他们就要替他们家老二去说了。人家可是讲明白了,有孩子不在意。横竖都是姓陆的,又是个女娃子,人家中意的是春朝的人品。勇哥儿如今这个样子,想要再讨一房似前头这样的儿媳妇,难如登天!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柳氏听了这话,登时急了,将碗向桌上一撂,大声道:“我们还不曾休弃,那夏氏还是我们长房的媳妇儿!他们凭什么去要?!想必是看上了夏家的钱财,做他们的千秋大梦!”
陆焕成便抱怨道:“那时候我便同你说,这法子不好,伤人太过。你只是不听,一意孤行,弄到今天这个局面,连个回环余地也没有。你不肯去,人家排队等着呢。听闻这些日子,夏家被那些提亲连门槛也要踩塌了!”柳氏急躁起来,冲口就道:“你们如今都只赖在我一人身上,觉得不好,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来着?!分明一起做下的圈套,到了今儿就都不认起来。我顶瞎缸也是够了!”说着,气急了,也不吃饭,下了炕趿着鞋径直进里屋睡下了。
陆焕成最是不耐她这幅样子,连饭也懒怠吃,丢了筷子,起身道:“你既不肯,那便罢了。”言毕,拿了衣裳就往门外走去。
柳氏见他竟要去了,慌忙喊道:“你又往哪儿去?又是寻那小狐媚子去?!”
陆焕成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去了。
柳氏气的声堵气噎,向绘秋道:“你瞧瞧,我可曾说什么来?就是这等会霸拦汉子,我如今是吃她撑下去了。我洗眼睛看着她们,母子两个长远别错了脚!”说着,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绘秋是个老实人,笨口拙舌,略劝了两句,见劝不住,便也不再多言,只走去同忍冬一道收拾了饭桌。那忍冬是早已看惯这幅景象的,自然更无二话。
柳氏大怒一场,半夜肝气病又发作起来,吃药请医忙个不停。
单说陆焕成离了上房,出来先往长子陆诚勇处转了一遭,进院却见屋内灯熄烛灭,打听得知儿子已然睡下,便也不再进门,径直往书房而去超级小旅馆。
入得门内,却见莲姨娘那干娘抱了孩子正在炕上打瞌睡,莲姨娘自家却在灯下对着镜子摘头。陆焕成便有几分不悦,说道:“你也不管管孩子,就只顾自己了。”
莲姨娘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笑盈盈上前替他接了衣裳,又说道:“我等你来呢,孩子吃了奶,早已睡下了。”说着,将衣裳挂了,又问道:“吃过了饭了?”
陆焕成在上房吃了一肚子气,见了这爱妾,却都如雪狮子向火尽数化了,只说道:“本要在上房里吃,和上房的却又说不通,便不曾吃。”莲姨娘点了点头,便吩咐那迎夏:“去把小炉子上热着的红枣粳米粥儿端来,还有收着的菜蔬拿几样上来,再开一瓶金华酒。”
迎夏是个奸猾的,哪里肯辛苦,却走出门去使唤那些婆子。待都齐整了,她却端过来送进门内,在炕几上一道道摆了。
莲姨娘便向她干娘道:“这儿吵闹,你抱了孩子到你那边睡罢。”她干娘笑了笑,说道:“我不吵你们两口。”就过去了。
陆焕成见是一碗红枣粳米粥,一碟子笋干炖鸭子,一碗八宝肉圆,一盘清炒芥兰,碗筷却摆了两幅,便问道:“这时候了,你还不曾吃?”莲姨娘道:“我吃过了,陪你吃盅酒儿。有些醉意,好睡的。”说的陆焕成心花怒放,两人对坐饮酒。
莲姨娘便趁势问道:“今儿又为些什么事,同大姐姐拌嘴?”陆焕成遂将适才之事讲了一番,说道:“你看,哪里有这样的婆母?平白生事,把一个好好的儿媳妇撵跑。如今叫她给人陪个不是,她倒拿起婆婆架子来。勇哥儿那副样子,儿媳妇不回来,日后可怎么办!”
莲姨娘眼珠子一转,笑道:“这也难怪她,要婆婆给儿媳妇赔不是,是没这个道理。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你依不依?”陆焕成奇道:“你能有什么主意?”莲姨娘便道:“这大奶奶不回来就罢了,她生的那孩子可实打实是姓陆的。咱们便打着这个旗号,日日去看。大姐姐不肯去,你这做公爹的便去。这爷爷要看孙女儿,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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