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味道也臭的很,别吓到了刘凌。”
“我等明白。”
听着云旗和萧太妃的对话,刘凌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深,甚至莫名地对萧太妃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尤其是从她温和外表下展露出的杀伐手段,就像是深藏在剑匣里的锋刃乍现了凌厉的剑光,也许只是一瞬,却让人明白了那剑匣里藏着的果然是剑,而非一根烂木头或是什么其他。
犯我者死!
犯我亲人者死!
犯我在意之人者死!
他毕竟是男孩,没有男孩不崇拜力量,在这种绝对力量之下,刘凌无法抑制地目眩神迷,连刚刚的恐惧都褪去了许多。
“想要这样的力量吗?不是自保的力量,而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力量……”
他听见萧太妃像是诱惑凡人的精魅一般在他耳边轻轻地低语着。
之前死里逃生的后怕,让刘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就想办法登上那个位置,成为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
萧太妃的轻笑声在刘凌耳边颤动着。
“只有到了那里,才有随心所欲的本钱。”
嗬!
刘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萧太妃。
“刘凌,你已经没地方逃了,你没看出袁贵妃已经孤注一掷了吗?”
萧太妃傲然立在一片修罗场中,看着黑衣之人清理尸首、冲刷地面,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道,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你已经没有退路,而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再怎么示弱、再怎么装懦弱都是无用的,只会让人紧盯着不放。”
“既然避无可避……”
她扭过头,朝着刘凌颔了颔首,似是鼓励。
“唯有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吗?
刘凌露出一抹苦笑。
可是他连怎么出手都不知道啊!
难道要在冷宫里混出个“冷宫一霸”的称号不成?
“这边!这边!”
王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而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主子,只有两个人,要不要……”
云旗警惕地绷直了银线。
“不要!是我之间见势不好,让王宁去找人搬救兵的!”
“外人不得擅闯禁宫,跟王宁一起来的人胆子不小,不怕被侍卫抓住斩于当场吗?”
萧太妃有些意外。
刘凌害怕萧太妃嘴皮一动就把王宁给说死了,赶忙解释:“我让他去找送我回来的吕寺卿,大概是吕寺卿怕时间来不及,来不及找帮手。王宁直接带他抄小道来了!”
“吕寺卿?是谁?!”
萧太妃原本仪态娴雅,但听到刘凌说到“吕寺卿”云云时,说话的口气便大有急躁之意,甚至脸色都已经隐约变白。
刘凌这才想起来萧太妃曾和吕鹏程有旧,顿时脸色古怪,不知道该不该说。
就这说话间的功夫,王宁已经带着来人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从树丛里钻出来的吕鹏程浑身上下极为狼狈,静安宫各处花草年久无人修整,有荆棘和杂草都是寻常事,吕鹏程没有准备,脸上、脖子上都被划了无数个小缺口。
可一看到揽着刘凌站在飞霜殿前的萧太妃,吕鹏程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嘶哑着声音便唤起了萧太妃的闺名。
“遥儿妹妹……”
萧太妃因婚事被吕鹏程蹉跎,入宫时本就是诸女之中最年长的,现在年纪也比许多太妃太嫔要大,吕鹏程既然喊她“妹妹”,也已经是中年大叔的年纪,可这声呼唤如此情意绵绵,哪里能让听见的人想的起他们的年龄?
吕鹏程露出犹如梦游一般的神情,不管不顾地上前几步,伸手想要去触碰飞霜殿前的萧太妃,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
刘凌察觉到身边的萧太妃在发抖,直觉里觉得有些不妥,张开手就把萧太妃护在身后,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擅闯飞霜殿者死!”
云旗一声厉喝,银线一抖就要出手,周围也不知哪里飞出几根银刺,对着吕鹏程已然电射而去。
“珰珰珰!”
萧太妃左手扶额,右手的鞭子却像是灵蛇吐信一般挥了出去,扫下了那三支银刺。三根银刺散落一地,刺尖隐隐泛蓝,显然抹有剧毒。
“云旗退下!”
云旗手中的银线已经在吕鹏程喉间划出了一道血痕,听到萧太妃的疾喝,慌乱地收回手往后退去,向后仰倒坐在了地上,愕然地朝着萧太妃的方向看去。
“我的头……”
萧太妃抛下手中的鞭子,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萧太妃,您怎么了!”
刘凌见萧太妃摇摇欲坠,连忙用自己的身子撑住她让她不至于摔倒。
“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宫中的‘大司命’都会在这里……那陛下身边跟着的都是什么人……”
吕鹏程瞠目结舌地看着愤然从地上站起的云旗,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项间。
满手是血。
“我的天呐!这么大动静,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赵太妃从小径一边转了出来,待看到立在飞霜殿前的吕鹏程,还有抱着头满头大汗的萧太妃,一声惊呼就这么脱口而出。
“静安宫里怎么跑进来一个男人,外面的侍卫都是死人吗?”赵太妃狠狠地咒骂着,对着飞霜殿四周长喝:“外面的侍卫是死人,你们也是死人吗?!还不把他给赶出去!”
她也没敢说“杀了云云”。
萧太妃捂着头痛得直抖,刘凌渐渐有些撑不住了,可怜巴巴地抬眼看向焚琴、煮鹤:“谁来帮帮我……”
焚琴煮鹤意会地想要伸手,刘凌本已经撑不住了,身上却陡然一轻,原来是萧太妃自己又站直了身子,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赵太妃已经奔到了萧太妃近前,刚抓住她的胳膊,就听见萧太妃颇为迷茫地环顾四周,口中自言自语:“咦?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刚刚睡下吗?”
听到萧太妃的话,赵太妃腿一软,捂着口跪倒在地。
这……
这是白天啊!
另一边,吕鹏程身上虽没有佩剑,但明显身有武艺,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就这么被云旗等人丢出去,捂着脖子警觉地退了一步,大有拼命的架势。
云旗重新从地上站起,收起手中的银线在腰上缠了几圈,赤手空拳地欺身到吕鹏程身边,伸手就要摔抱,却被吕鹏程一个滑步给躲开了。
看到熟悉的步法,刘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太妃。
那是萧家的“横步”,刘凌练了三年,才能堪堪到“心领神会”的地步,可看吕鹏程那自然而然地动作,就像是早已经练了几千遍、几万遍,早已经炉火纯青!
“那是萧家的家传步法,我爹爹担心女婿在外会吃亏,他还小的时候就传授给了他……”
刘凌感觉肩头一痛,原来是萧太妃抓住了他的肩膀,因为心情激动,出手不免重了一点。
古怪的感觉越来越甚,刘凌抬起头,却见萧太妃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看着吕鹏程的眼神也是悔忧参半,见吕鹏程险之又险地避着云旗的贴身进攻,萧太妃忍不住连声惊呼:
“天啊,你们休要伤了吕郎……”
‘我的天,我的奶奶在担心外面的汉子啦!’
刘凌抹了把脸,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扯着萧太妃的衣袖往里面拽。
萧太妃被刘凌拽了几下袖子,低下头眼神好奇地看了他几眼,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就是我哥哥照顾的那个孩子吧?你别害怕,等一会儿我就叫人……”
‘什么哥哥……’
刘凌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们干等着什么!还不把她弄晕了送进去!”
赵太妃扶着门框,惊声大叫,打断了萧太妃的话。
门后闪出两道身影,刘凌还来不及反应,一道身影已经晃到萧太妃身后,伸手劈中了萧太妃的后颈,另一道身影极为熟练地伸手将软下来的萧太妃揽住,一把抱入门中,甩上了飞霜殿的大门。
刘凌看着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关闭上的大门,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别看了,萧太妃癔症又发了……”
赵太妃见萧太妃已经被送了进去,扶着门框一点点站了起来,摇着头苦笑:“这都叫什么事哟!”
“我……”
刘凌看着前面左支右拙的吕鹏程,呐呐道:“还有他……”
“这件事回去慢慢再跟我说。”
赵太妃拉住了刘凌的小手。
刘凌只觉得赵太妃拉住自己的手满是冷汗,触的自己的手背也濡/湿一片,不由得微微动了动自己的手掌。
云旗似乎近身肉搏并不是很强,或许该换个说法,云旗强的,是杀人的本事。
萧太妃不准他伤吕鹏程,他又必须要把吕鹏程带出去,可吕鹏程似乎逃命的本事和刘凌一脉相传,滑溜的像是游鱼,云旗抓了一阵子抓不到他,气的冷嘲道:“你以为我不敢伤你?等其他大司命回来,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吕郎’!”
“果然是大司命!”吕鹏程气喘吁吁,咬牙切齿道:“难怪没人能进来,难怪太后也说她无能为力!先帝竟然做出这种混账事情!”
“放肆!”
云旗气急,抬手又把腰中缠绕的银线拉了出来。
“吕鹏程,我劝你还是趁没人发现赶紧离开!你是想逼死萧遥吗!”赵太妃抓着刘凌的手,满身戾气地喝道:“你以为刘未知道你见到了萧遥,到底是会让你死,还是萧遥死!”
‘有大司命在,皇帝怕是也不敢惹她!’
吕鹏程心中冷笑,却知道自己今日得不到什么其他结果,能见到萧太妃、知道她的生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所以赵太妃一出口,他立刻就找了个台阶下,自己束手后退几步,冷然地抖了抖衣袖,哼了一声:“赵清仪,当年若不是你对外散步那样的谣言,怎么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你现在还在逞什么口舌之利!”
言语间,简直是将赵太妃恨极。
刘凌咋舌地听着,心头七上八下,却感觉一双湿漉漉的手掌捂住了他的耳朵,头顶上赵太妃强忍着怒意反讽:“史家著史,却不搬弄是非,若我是那样轻浮之人,那他登基之前,为何没人知道他有断袖之癖?你们吕家杀孽深重,你还要装什么情深之人,也不想想萧家为何落得那般下场!”
比牙尖嘴利,她赵清仪可不怕任何人!
听到赵清仪的话,吕鹏程脸色猛然一灰。
“如今她是有了癔症,脑子迷迷糊糊,你说她要是想起来那些事情,还会不会亲热地喊你‘吕郎’?是了,恐怕那时候就不是让云旗别伤你了,而是直接杀了你为萧家满门报仇吧?可怜……”
“你别说了!”
吕鹏程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
“我走便是!”
他看了一眼刘凌,对他拱了拱手算是告别,转身钻入了路旁杂草丛生的小路,踏着荆棘就这么颓然而去。
见吕鹏程走了,赵太妃才放下捂住刘凌耳朵的手掌,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说别人,她自己的路走的……
“赵太妃,你好厉害……”
刘凌瞪大了眼睛,看着之前拼死不退的吕鹏程被赵太妃三言两语说走,忍不住露出了敬佩之意。
“都是放屁!”
赵太妃没好气的嗤笑。
“啊?”
刘凌傻眼。
“你若成功了,放屁都有道理……”
赵太妃轻点刘凌的额头一下。
“你若失败了,再有道理也是放屁!”
刘凌扯了扯嘴角,他已经慢慢适应了赵太妃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你现在不适宜留在这里,快去薛芳那里吧,你弄出这么大动静,整个静安宫都被惊动了,几位太妃太嫔都在往薛芳哪里赶呢……”
她看了眼被刘凌焚琴煮鹤用帕子捂住的后脑勺,“你的伤也要让张茜好好看一看,原本就笨,万一被弄傻了怎么办?”
“我……我一路被宫正司的宫人追赶……”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几个脸上和云旗一般半脸面具罩面的黑衣人极快地掠了回来,向着云旗覆命,将刘凌的话给打断了。
云旗对着刘凌阴森森笑了一声,做了一个“把嘴缝起来”的手势,领着黑衣人们脚尖一点,就这么跳入了飞霜殿的院内。
赵太妃似乎也没有了耐心和刘凌再说什么,将他的身子往外一推,推倒飞霜殿门前的台阶下,挥了挥手。
“你去吧,我也要进去看看萧太妃的情况了。”
“可是我想回去看看奶娘……”
“你回去就是!大司命所到之处,还能留下宫正司的人不成!”赵太妃不耐烦地低吼,“王宁,带你主子走!”
“是!”
旁边已经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看不敢听的王宁拽着刘凌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拉着他,就往拾翠殿的方向而去。
刘凌跌跌撞撞地被拉出了好远,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得赵太妃敲了敲门,那门上开了一道小缝,让赵太妃闪身进去,这才又重新合上。
什么宫正司的人、什么吕鹏程、什么大司命,一下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他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持续地痛着,提醒他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做梦。
静安宫里,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呢?
他又该何去何从?
☆、第45章 兔子?野兽?
蓬莱殿内,袁贵妃看着太常寺用一口棺材收殓了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哭倒在地,拽着棺材不肯放手。
她的儿子未满三岁,夭折是一种不孝,不能停灵,须尽早收殓入棺,下葬前也不能和父母相见。
袁贵妃也不知让多少嫔妃一口薄棺收走了没立住的孩子,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送走自己孩子的这一天……
宫正司杖死了伺候小皇子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太常寺的官员怜悯那些宫人们的性命,对袁贵妃也就没有太多同情,见袁贵妃拉拉扯扯,立刻就有两个人拽掉了袁贵妃的手,不带感情地说道:“娘娘节哀!小皇子已经不孝,若让娘娘和陛下伤痛而伤了身子,那就更是罪过,入土也不会安宁的!”
“不!不!”
袁贵妃眼睁睁看着太常寺的力士们抬着小棺,头也不回地将棺椁抬离了蓬莱殿,忍不住一直追出蓬莱殿外。
“娘娘请回!”
太常寺一个官员皱着眉:“再往前就不是后宫了!”
代国妇人好赤足,袁贵妃在蓬莱殿里从来都是赤脚,如今见死去的儿子被人抬走,一路追着出来,竟也是光着脚在跑。
宫中再怎么干净,现在也是寒冬时分,袁贵妃脚底又痛又冷,已然失去了知觉,终于“噗通”一声倒地。
沿途有不少妃嫔见了她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快慰,自觉晚上连饭都能多吃几大碗。
那太常寺的官员们见袁贵妃倒了,哪里还敢多耽搁?连忙像是兔子一般跑的飞快,一下子就没有了人影。
袁贵妃旁边跟着的宫人战战兢兢地上了前,披衣的给她披衣,穿鞋的给她穿鞋,还有人急忙召了轿子来,将她扶到了轿子上,连忙抬回了蓬莱殿去。
蓬莱殿里依旧温暖如春,亲眼送走了儿子的袁贵妃却如坐冰窟一般,木然流着眼泪,等着宫正司里的消息。
丧子的切肤之痛,如今唯有“处置”了刘凌,才能略解。
然而袁贵妃一直等,原本早该带着刘凌来蓬莱殿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来。她有些不耐地找人去宫正司催促,来人却带回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回禀娘娘,去宫正司的刑夫们一个都没回来呢,怕是三皇子在外游荡,苦等不至?”
跑腿的小官宦在廊下猜测。
“他在外游荡又能游荡到哪里去?还能不回去不成!”袁贵妃咬牙切齿。“我就不信那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再去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