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丝线显然和之前钉死叩门卫士的丝线是同一种东西,刘统领用刀尚且劈不断它,自然明白它的坚韧和锋利。
这些丝线被密密麻麻布满了道上,那些金甲卫终于撞开了门,正急着冲进去,哪里看得见前面的埋伏?这些丝线原本就能洞穿人/体,金甲卫们前后一起加起来那般重,又有往里冲的冲力,这一下直扑到透明丝线之上,被割的身首异处或拦腰中断的,自然不在少数。
只有几个还算幸运的,不是被割掉了臂膀。
此时正当正午,刘统领微微偏了偏脑袋,只见得横七竖八的银丝被拉满了两侧的墙壁之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反射出类似金属的银光。
之前他还有些奇怪,这飞霜殿的殿门到中门之间为何距离如此狭长,和宫中大开间大进深的气象完全不符,如今再见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杀/人武器”,顿时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这根本就是为了防御而准备的!
这座飞霜殿,绝不是太后御寒之地这么简单!
刘凌之前在少司命手中见过一整条用这种丝线制成的银绸,那是连刺客的武器都被其崩坏的古怪材质,那时候刘凌还感慨,少司命手里有一整条银索,不知耗费了多少银线,而大司命这里只有云旗和寥寥几个大司命那见到这种材质,也不知是不是高祖偏心。
如今再看这密密麻麻的“线墙”,刘凌再也说不出高祖偏心的话来。原来并不是少司命和大司命的地位不对等,而是作用不同,这丝线的用法也不一样。
刘凌甚至能想到大司命要去杀人之前,只要在此人必须经过的地方钉上这丝线,如果是光线昏暗之处,这些透明的线是根本看不见的,被刺杀的人以为前方没有东西,只要照常向前走,仅凭这些丝线的锋利程度,就能把他的头或身子在不经意间给锯下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器?如果像是少司命那般制成银索,反倒不好施展了。
刘统领也是和刘凌差不多的想法,他咬了咬牙,从腰上摘下刀鞘,伸手将那刀鞘投了进去,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刀鞘落地之时已经像是散了架一般变成了数块。
他的刀鞘也是包有铁皮的厚重之物,并不是寻常的木头,可只不过是一个坠地的功夫,这刀鞘就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如果是一群人硬闯……
“统领,怎么办?”
几个金甲卫面露恐惧之色地看着前方的“丝线阵”。
“您的佩刀是御赐之物,尚且斩不断这些丝线,更别说我们的,难不成要翻墙……”
他打了个哆嗦。
还不知道墙后是不是到处都布置了这种东西!
难怪要大门紧闭,原来是在做这种准备。
刘统领也是个枭雄一般的人物,只见他顿了顿,退着身子缓缓离开了那座满是杀机的院子,小声和其他的金甲卫吩咐道:“这里面的人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我们既然进不去,就不如让她们出来。你带一队人,去将这冷宫里所有的太妃都抓了来,我就不信里面的人一点都不在乎。你,你去找些火油火箭来,反正陛下的意思是杀无赦,那这里人人可杀,不必忌惮什么!”
这几个金甲卫原本杀心没这么重,可是莫名其妙就折损了这么多人,死的这般凄惨,还有不少是同吃同住的兄弟,顿时满脸狰狞地点了点头,眼见着绝对不会对其他的太妃有什么客气。
刘统领吩咐的声音自然是极轻,可他却没想到刘凌也是习武之人,而且从小习得的皆是上等的功夫,耳目比一般人都灵便,如今听到刘统领的话,顿时大吃一惊,出声大叫:
“不可!按照祖制,连帝后都没有权利处置太妃,能处置太妃的,唯有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而已!”
宫中现在一个像样的长辈都没有,这冷宫里住着的,就是辈分最大的了!
听到刘凌的呼喊,刘统领微微讶然。
“殿下您说什么?”
他那么小的声音,他都听得见?
刹那间,他想起了这位殿下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后来一出冷宫便表现出极其聪颖的天赋,不但学问和武艺都不弱于几个从小开蒙的兄弟,而且几次在刺杀里死里逃生。
莫非……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飞霜殿,又看了看刘凌。
刘凌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身子左右扭了一下便挣脱了两位金甲卫的包夹,闪了出来,动作称得上是一个行云流水,快如脱兔。
金甲卫们防御力极强,论身手灵敏却不尽然,见刘凌这么一扭一跨便挣脱了包围,连忙要追。
然而刘凌计算这几步的距离何止片刻?只见他抬手从头顶抽出一根发簪,也不知怎么一抖,那外表像是美玉一般润泽的玉簪便从中分开,从里面露出一根金刺出来。
刘凌将毕生所学的武艺都化入了这眨眼之间,他的精神力无比的集中,血液也犹如沸腾了起来,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刘统领。
在他的眼睛里,万物似乎都停止了动作,就连自己金刺带出的轨迹似乎都能肉眼可循;他的耳朵里甚至听到了风吹动叶子的声音,金甲卫们紧张的喘气声,还有……
自己嘭嘭嘭嘭剧烈作响的心跳声。
“嘶!他入武了!”
随着一声云旗不知在哪儿传来的轻呼,以及被人勒住脖子一样的吸气声,时间和空间加诸在刘凌身上的法术似乎被一下子打破,那种玄妙的感觉瞬间从刘凌身上像潮水落潮一般褪了个干净。
但这并不妨碍刘凌露出胜利的表情。
——因为他的金刺,已然抵在了刘统领的眉间。
“叫你的人全撤了,父皇那边,我会去说。”
☆、第129章 是取?是舍?
刘统领也不是什么庸手,但刘凌那一击飞身而刺的速度太快了,快的实在违背常理,加之他也没想到一位堂堂皇子居然会做出刺杀朝中武官的事情,所以当那把金刺戳在他眉间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来。
这样的身手和这样的眼力,这位三皇子要不会武,他就跟他姓!
呃,好像有点不对……
刘凌要不会武,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刘统领想要试一下刘凌的武艺如何,能不能在他手上挣脱,所以用了全身力气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刘凌环住他脖子的那只胳膊,有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力气,顿时骇然。
刘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力气变大了,但他完全不敢对这位禁中第一高手掉以轻心,手中金簪一用力,立刻就在他的额间戳了一个血洞。
“我劝你别动,我杀了你,顶多被我父皇罚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做藩王,你要动了我,恐怕整个金甲卫都得为我陪葬!”
刘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有没有到这样,但是狠话不说一点,就怕金甲卫们不把他当一回事。
只是他恶狠狠的表情还没有一会儿,就凝固在了脸上。
那远方拿着各种奇怪东西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居然敢在飞霜殿动土,都活腻歪了!”
“他娘的蛋!萧太妃这么多年没出门,都忘了萧家的名声是不是!”
“就知道现在这皇帝还惦记着咱们,快我……咦?那不是小三儿吗?”
刘凌看着持着鞭子、棍子、棒子等各种“武器”从各处奔过来的太妃太嫔们,忍不住无力地哀嚎了一声。
我的祖奶奶们哇,没见着又是刀子又是枪的吗?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要乱跑?
他父皇要真干什么,拿些竹竿子长棍子就真能做什么吗?
窦太嫔看到面前这局势也感觉到了不对,狐疑地问了句:“三儿,你在干什么?”
“没看见吗?我在要挟人。”
刘凌有些硬邦邦地说。
“哦,哦,你继续啊……我们去看看‘萧太妃’怎么样了……”
窦太嫔干笑着提着鞭子,朝着飞霜殿走。
“不要进去!”
刘凌想起门里的惨态,连忙提醒。
“什么不要……啊啊啊啊啊!”
窦太嫔见到一地肠子胳膊吓傻了,连忙惨叫一声跑出门外。
“……有,哎,算了。”
刘凌被这些太妃一弄,什么紧张的气氛都没有了,吐了口气,沉声和被自己拉的往后仰倒的刘统领说道:“你也看到了,这飞霜殿没有这么好进,而且冷宫里干系之大,不是你一个金甲卫能承担的起的。我刚刚有一句话说的肯定没错,那就是你们稍有不慎,全军覆没都有可能。我说的不是飞霜殿里那些人,而是我父皇,你应该听得懂。”
刘统领一言不发。
“如果你聪明呢,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你说我用自杀要挟你也行,说飞霜殿里到处都是机关也行,等我父皇想明白了,必不会让你再到冷宫里来。刘统领,你觉得呢?”
刘统领能当上金甲卫,当然不仅仅靠他宗室的出身和一身武艺,他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便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殿下,如果你愿意担着此事,末将愿意给你个方便。”
他也是刚刚想起来外面都在传闻什么,如果说陛下真是萧将军和皇后的……那这飞霜殿里这位……
他们只是来抓赵太妃的,皇帝也说了没必要就不要闯飞霜殿,万一怪罪下来,说不定他们更麻烦。
如今接着台阶下坡,正合适。
刘凌也不敢就这么轻易相信他们了,一路挟持着刘统领望着西宫外面而去。没有刘统领的命令,其他金甲卫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凌用刘统领做威胁,逼着他们一起撤离西宫。
其余众太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这种情况,肯定是三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忍不住在后面为他喝彩。
“三儿干的漂亮!”
“小三是大丈夫了!”
“回头太妃给你做好吃的!”
“不要顽皮,跟着太傅们好好学啊!”
“小三儿,要是被你父皇打了,千万可被哭啊!”
刘凌被身后的话说的脚步一绊,险些跌倒,手中的金刺也动了动,刘统领眼睛差点被戳瞎,吓了个半死。
刘凌回头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你们能不能别说了!飞霜殿门前站好了别乱跑,等会和其他太妃们都支会一声,都待在飞霜殿里别回去了!”
草丛里,“其他太妃”之一的薛太妃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
难为这孩子还记得其他太妃们的安危。
其他金甲卫见刘凌这么“明目张胆”,都有些咋舌。
刘统领一世英雄,被个毛都没齐的孩子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虽然有几分是自己刻意为之,但面子上总还是有些过不去。
这种面子上过不去在蒋副将率队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刘统领!殿下!你们这是……”
蒋副将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绿卿阁那边怎么样?”刘统领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开口询问:“我们这里遇见了些小麻烦。”
他意有所指地对自己额间的金刺努了努嘴。
蒋副将也是人精,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点头说道:“我们去绿卿阁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遇见。大概是我们进静安宫的时候动静太大,她们听见动静跑了吧。”
这时候刘统领也不管什么薛太妃张太妃了,示意蒋副将收队。
唯有刘凌眉头突然蹙起,眼神如同冷箭一般对他射了过去。
“敢问蒋副将,去绿卿阁的路上没有遇见其他人吗?”
他明明看着如意朝着他们的方向奔过去的,那里只有一条道儿,怎么会说什么人都没有遇见?
他为什么要撒谎?
见这位可能会是储君的殿下开口询问,蒋副将心中咯噔一下,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但他身后一些金甲卫的脸上,已经隐隐露出了端倪。
刘凌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有些眩晕。
如意果然是出事了!
他应该拉住如意的!
他不应该那般麻痹大意的!
“希望事情真如蒋副将说的这样吧。”
刘凌的眼神如电般在蒋副将身上刺了一下,复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收了回来。
只留下冷汗淋漓的蒋副将,以及一群已经被吓得面色煞白的金甲卫们。
***
刘未其实在派出金甲卫后不久就后悔了。
在这种局面下,宗室和外面的闲言碎语根本动摇不了他什么,他从一登基就知道头上顶着这个随时会掉下里的包袱,几十年来已经布置了许多先手,就为了等着这一刻。
但不知为什么,当宗室联名入宫要来起出《起居录》时,刘未脑子里似乎像是有根筋断了一般,就像是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突然在路上遇见了害怕已久的大灰狼,一下子就乱了分寸。
赵清仪这么多年来没拿出《起居录》威胁他什么,他也渐渐就不去想他了。刘凌对少司命的那一段话,实在是说到了他心里头去,他自认自己勤政爱民,即使私德上并不完美,那也是为了避免外戚坐大的牺牲,他心性本就凉薄,对情爱并无什么炽热之情,后宫和前朝,在他看来,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认为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并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出身与否,绝不是什么问题。
然而无论他对少司命说的多么风光霁月,事到临头之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惧怕,还是担忧,还是不自信,这已经像是个魔怔,紧紧锁住了他的判断力。
所以哪怕他知道此时应该以静制动,此时应该先将宗室应付过去,可他还是派出了金甲卫去灭口。
派出去后又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赵太妃当年记载的就是《起居录》,此事不少人知道,要想让冷宫出事,大可暗暗放火,或是在食物中投毒,何必做的这么大张旗鼓?
可他想要再召回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当外面的人说出刘凌跟在刘统领后面前来领罪时,也不知道是失望更多一些,还是庆幸更多一些。
金甲卫都是忠于皇帝之人,只要他不让他们说出去,宫中没几个人知道今天的事,此事也就像是没有发生。
一瞬间,刘未甚至觉得刘凌就是上天派来弥补他所有缺憾的孩子,只是他之前太过自负,将这个孩子蹉跎了许多年。
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蹉跎了许多年,他也就没这番奇遇了。
刘统领领着刘凌回来,显然是刘凌阻止了金甲卫闯宫灭口的事。
他毕竟是皇子,金甲卫不敢和他来硬的也是寻常。
刘未心中有些轻松,岱宗甚至发现皇帝现在的情绪反倒比刚才好多了。
刚刚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阵势,实在是吓死人。
“宣三皇子刘凌进殿!”
***
刚刚搬进明德殿的三皇子刘凌就犯了错被罚跪在宣政殿外,整整跪了一夜的事情,一下子就传遍了满朝上下。
这让人由衷的感慨帝王真是息怒无情,眼看着就像是要立储的架势,突然又像是失宠了,听说刘未痛斥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就是个莽夫”,而后足足骂了一个时辰,骂的宣政殿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似乎隐约还和冷宫什么事有关,但消息既然没透露出来,也就不明真相,不予置评。
只有一部分人得知了真相,当场惊得面无人色。
宗正寺。
吕鹏程:“什么?金甲卫去了冷宫,被三皇子拦回来了?”
难道陛下终于要对冷宫动手了?
他明明刚刚按下了宗族闹事的事情,结果却迎面来了这么一记当头棒喝!
不,不能让他对冷宫动手,不能让他知道事实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吕氏危矣!
太医局。
正在批着预备医官们医案的孟太医见自己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