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戥苦中作乐的一笑,也不把李紫云的话当真。大街上这一聊,也算是互相交个底,回去后各自看着办。这边走边聊,已经走出了满春街。到街头,也就各自散了。
秋天阳光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愈冷,冯小戥疾走时血脉活动,依旧感到手脚冰冷麻木,亦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向刘歆生和李紫云的一番闲聊,总算消去不少郁闷。政治的黑暗真的能把理想染黑,一场本应该是最纯洁的革命,为何会发展成如此复杂的局面,但是李想依旧保持革命的纯洁。即使这样,他们只要一场纯粹的革命而已,却不可得。
冯小戥就这样心情沉重的走到刘园,他平日早规划停当的革命理想,正面对着现实残酷的考验。亦有北洋大军压势,也有背后的暗潮汹涌。李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身处要命的凶险当中。
李想在革命阵营,或者其他阵营当中,根基太潜的弱点,随着革命潮流的汹涌复杂显露无疑。湖南的焦达峰和陈作新的悲剧传到汉口,像是落在冯小戥头上的一道惊雷。他们和李想实在是太相似的一类人,他们起义前不是社会的名流,只是新军当中一个普通的下级军官。他们一夜之间握住这么大的权柄,而招之杀身之祸,才使得冯小戥更是担心李想会和他们步上同样的命运。而今天满春茶园的事情,完全有理由可以视为一个危险的信号,湖南政变更是使人联想翩翩。
政治,即是要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敌人,能把敌人想多坏就想多坏,这样得出的结果往往八不离十。冯小戥是不愿意把人往坏里想,可面对残酷的现实又不得不这样想。他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湖南政变是一场政治阴谋,实在是让人心寒到了极点的政治阴谋。焦达峰在革命阵营当中的根基要比李想深厚太多,还是免不了身死殉难。李想如果当日没有抽身武昌,也许早扑了焦达峰,陈作新的前尘。政治的漩涡如此的凶险,焦达峰,陈作新这样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让卖力真心革命的人加倍的心寒。
冯小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刘园,此刻的刘园门可罗雀,往日努力在此钻营的小人一个不见了。这里一夜之间成为被遗忘的偏僻角落,卫兵依旧骄傲的站着,却显得冷清和孤单。
冯小戥才跨进烟雨小楼的门,便听到听到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大厅里热闹欢腾的不得了。
张政浑身缠满绷带,像个刚刚从金字塔里蹦出的木乃伊,柱着一直拐杖在单脚跳骂。“老子只想能痛痛快快的和北洋军厮杀,推翻满清朝庭的奴役;能够痛痛快快的和洋人厮杀,收复丧失的主权,领土,尊严。那帮乌龟王八蛋就是不肯给人痛快,如今大帅还带着同志们在前线流血,有人就想趁机打汉口的主意。”
张政的嘴唇显出失血过度的苍白,精神头却不小。边上一个身强力壮,牛高马大,年纪不小的洋医生嘴里念着洋文上前扶他,被他毫不礼貌的一把推开。与张政一起从仁济医院跑出来的重伤兵不少,都和他堆在大厅撒泼,几个仁济医院的主治医生急得团团转。
两条还能动的满大厅的跑,走不动的就躺在沙发上叫骂。“汉口是老子流血打下来的,凭什么便宜他们。他们要是敢进汉口,老子和他们拼命。为了汉口,多少兄弟把命丢在滠河,把血泼在三道桥。为了收复租界,都是兄弟被洋人大炮炸尸骨无存。汉口每一寸土地都铺着我们的血,不能便宜了那帮王八蛋。”
他们愿意用鲜血和生命,革命出一个理想的年代,中国人能够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不再被满清剥削,不再受洋人的欺辱,不再活在痛苦的人间地狱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只是想简单的革命,却不可得。中国人喜欢内斗的好习惯,是不管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都不会停止。流血牺牲他们从来皱一下眉头,洋人的大炮也敢用胸膛去挡。他们唯独万分的不能容忍,鲜血浇灌成长的果实被他人给摘去。
“安静!”冯小戥大吼一声,心情本就烦闷的他,看到这乌烟瘴气的场景,他们一句句牢骚语传进耳里,落在心湖,更是使他郁闷不已。
大厅里突然安静的落针可闻,冯小戥是个修养极好,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平时连个大声说话也没有,更论这样大声喝骂。一个个兵皮都睁着眼睛看着冯小戥,有点骄横不起来。
冯小戥缓缓扫过众人,他们个个带伤,有些牵动伤口,躺在沙发上起都站不来,医生正帮助补救。虽然不再吵闹,可是表情却义愤到了极点。
冯小戥道:“大帅从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跟着大帅永远打最畅快的仗,干的是最痛快的事,闹革命就应该是这样痛快的事情。大帅以前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今后也不会。大帅说怎么做,你们跟着怎么做就是了。相信大帅不会让你们失望,不会让你们委屈。都回去把伤养好,身体是革命本钱。大帅还等你们养好伤,一起并肩作战,打北洋,打洋人。”
冯小戥说着,已经有人眼眶湿润,死命忍住没有留下来。沉默良久,张政才一瘸一拐的走出大厅,脸上的不愤还是没有消散多少。其余的伤兵都互相扶持的跟在他的身后,陆续的立刻烟雨小楼。
102先声六
呼啸的炮弹拖着蓝色的尾弋落下,轰然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夜色,暗淡了如眉的新月。大爆炸的气浪卷起横飞的弹片,伴随着四溅的血肉在夜色火光还有惨淡的月光之中飞舞着血雨腥风。震天响的喊杀之声如远古的凶兽发出的咆哮,伴随着轻重机枪的怒吼,响成了一片,天地之间如是一片惨绝人環的修罗地狱。这短短数公里的狭长阵线上,缠绕交织着的烽火硝烟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自袁世凯坐镇信阳,冯国璋连夜赶回武胜关。正式拉开北洋军与湖北革命军的战争,战争以夺革命党人之嚣张气焰为目的。从大悟到广水,封锁武胜关的整个绵长战线之上,都已经是打翻了天。
此刻的武胜关已经是一座纯粹的兵城要塞,原本来就不多的居民全部被赶出镇,或者被屠杀。大队的北洋军从信阳上火车,在武胜关集结。
轰隆隆的炮声传进武胜关,强烈的声波似直把人的耳朵震聋,震得冯国璋 第 116 章 车厢皮落在革命军手里,只怪张锡元不争气,在孝感给李想留下几十节车皮。这点火车皮但是给予李想,依旧远远不够。革命军大部队依旧是靠人皮做的脚底板与北洋的火轮赛跑,北洋军一夜之间在武胜关塞了一个镇的兵力,而此刻革命军增援大悟和广水的主力还在路上跑的尘烟满天。
在北洋军此刻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时候,冯国璋没有遮遮掩掩的隐蔽主攻方向。在绝对优势面前,他认为隐蔽主攻方向不是迷惑敌人,而是给敌人以喘息翻盘的机会。他直接派遣一协兵马猛攻大悟,为了在革命军增援前拿下大悟,还特意运来三门重跑。意图非常明显的把大悟作为他主攻方向,同时分派两营向铁路两旁的李店、杨寨两镇发起攻击,布置两层阻截网,以切断广水和大悟的联系,阻止和牵制广水向大悟援助。
战役拉开序幕,犹以李店、杨寨一线激战最为激烈。驻守广水和大悟一线的革命军是林铁长领导,革命军的组成相当杂乱,有跟随林铁长北上两个团精锐,有原跟随刘化欧起义败露,后由吕中秋接管原湖北四十二标新军和当地农民、铁路工人和会党群众组成。
李店、杨寨两镇相距不远,只是跨着一条铁路,革命军两个团的兵力,和北洋军四个营绞杀成了一团,两个战场已经混合成一个巨大的战场,比北洋军正在用重炮攻城的大悟更是惨烈。铁路两旁本是两个战场,就这样在由李店向东延伸,由杨寨向西延伸的两个方向上,革命军和北洋军展开殊死的血战,慢慢两个战场绞在一起,成为巨大血肉磨盘。
大悟北面一处不知名的高地,北洋军已经架设重炮,全是从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山炮,无论精准还是威力,都是冯国璋的大爱。
北洋军的炮兵熟练调校炮口,遥控着这里冯国璋发出命令,重炮阵地不断的将大口径的炮弹呼啸着砸落在大悟县城,无论是民宅,还是军事重地,皆是北洋军轰炸的目标。到处都是喷涌而起的火光和腾卷起来的烟柱,被掀翻的屋顶,倒塌的墙壁。天地之间完全是一片火红硝烟,就连夜色也变得那样的猩红灼人。被压在废墟下的老百姓哀嚎呼声响撤天宇。
“畜牲!”林铁长对着染红的夜空大骂一句,北洋军打仗从不顾惜老百姓的死活。
林铁长炮火之间穿行,指挥革命军疏散老百姓。一波又一波的老百姓南门出城,北洋军要的只是大悟,围城战用的还是老法子,给城里留了一个活眼。
战争爆发的太过突然,也证明冯国璋用兵的老辣。城里的老百姓都还没有来得及疏散,其实是中国乡土观念,在战争爆发前,根本没有人愿意走。如今在北洋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烂轰之下,可把老百姓给吓傻了,任凭着革命的摆布疏散。
“给我冲上去,谁 第 116 章 了更多快炮,向着革命军阵地开炮。
“敌人炮击!”周吾营长的话刚落地,即使不用他喊,听了一个晚上,刚入伍的农民也听出来了。
炮弹就仿佛天上的流星雨,划过美丽的弧线,拖着长长的尾巴,美丽而又致命。嘭的一声砸了下来,伴随着无数橙黄色的火光闪过,一朵朵浓烟暗含火光,仿佛蘑菇一样渐渐升腾而起。没等到这一轮爆炸的硝烟散尽,又是新一轮的炮火如流星雨降临下来。无数的弹片在夜幕之中疯狂的飞舞着,如死神在跳舞,这些四散的破片总是愿意那样的欢快跳跃,比挥舞着小叉叉的恶魔还有欢快,用它们那分明的棱角来划破柔弱的人体,比死神的镰刀还要锋利。
黄百强从把他完全淹埋的堑壕土层下拱出来,抖了抖满头满身的碎土,迅速的跳到另一截几乎被碎土给填平了的堑壕之内。
“还有人活着吗?”黄百强吐出嘴里的泥土沙石,扯着沙哑的嗓门吼道。
没有任何的回应,黄百强左右环顾,除了燃着的火光、冒着的青烟之外,这片阵地再没有还在蠕动的生命。身后的小镇已经完全成了一片废墟,四下里一片沉默的死寂,耳朵里还灌满刚刚爆炸的轰鸣声,偶尔传出一两声木头燃烧时迸裂的噼里啪啦之声,他的耳朵也分辨不出那个上幻听。
103先声七
北洋军的炮击刚刚还是凶猛异常,转眼之间便是嘎然而止。冷风呼啸秋的寒意,硝烟弥漫战火的无情。任凭着黄百强怎么声嘶力竭的呼喊,整个阵地上依然是一片死寂。旷野空荡荡的夜空连一声回音也没有,更没有人回答他。
空间沉默着,黄百强四处寻找着战友,借着战火留下的微弱火光,他看到碎土覆盖的战壕之下才隐隐的有东西在蠕动,一双满是血污的大手破土而出。黄百强连滚带爬抢忙上去,推开压在一根焦黑还在冒烟的断木,帮着将战友从浮土之中扒了出来。
原来被活埋是营长周吾,他不断牛喘着粗气,吐掉满嘴的泥沙,待看清是眼前的士兵黄百强,先笑了起来,大声道:“你小子命真硬,还没死。”
黄百强就看到周吾演哑的剧,嘴皮子在动,耳朵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扯起嗓门问道:“什么?”
周吾也不比黄百强好去那里,摇摇头,脑袋被震得昏昏沉沉,耳朵也是暂时失聪状态,两人根本无法用语言交流。
周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满目的残局,那里还笑得出来。本是沟堑纵横的防御阵地,经过刚刚这轮炮火的凶狠轰炸之后,此时的大地已经仿佛是月表一样,大大小小的弹坑布满了战壕的两侧,惨烈的程度,不是长满青春豆的脸可以比拟。北洋军的炮火的强度、凶猛度、密集度,已入这个时代的顶级部队的行列。
枪械被炸成肢离破碎的零件、碎成没有修复的可能废铁。血肉模糊的尸体东一块、西一堆的四下纷散着,最高明的拼图者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尸体。
一阵夜风拂来,带着有机物燃烧的恶臭,和着腥甜的血腥味,还有弥漫的硝烟味,混合成奇怪恶心的味道。几片烧焦的衣料碎片被风卷上夜空,这原本是一个班的阵地,然而此时眼前,鲜血淋漓的战场,却只有两个苟活者。
战场沦为非人的地狱,淡红的血色和微末的悲哀缠绕着他们,这个似乎没有尽头的世界,似人非人的世界,是谁的设计使他们暂得偷生。在此眼看战友肢离破碎的尸体,在此眼看北洋军把他们的希望和理想覆灭?这样的活着是幸福者还是哀痛者?
在淡淡的血色中,浓黑的硝烟在夜空翻滚舒卷,遮住了星辰日月,仿佛死去的革命军将士的灵魂在愤怒,在咆哮。苟活者没有悲哀的权力,即使再微弱的渺茫的希望,亦当追寻革命的精神奋勇前行,誓死保卫革命理想。
“全体准备,还活者的上刺刀。”周吾营长在旷野上散开,随着炮火停歇,亦意味着北洋军步兵冲锋将随之而来。
黄百强找来一把步枪,艰难的跑过来,这个班的阵地已经没有活人。也许这将是他经历的最后一个残酷无比的血夜了,黄百强摇了摇头,爆炸的震荡波冲得他脑袋里昏沉沉的,耳中的嗡鸣已经开始慢慢消退。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给旗人作奴才,还不如不作奴才而死。
李店、杨寨是延铁路的河水冲积而成的小平原地带,完全是一片旷野的开阔地,革命军要想在这样的地形上守住阵地,那只能去依靠着血肉之躯去抵挡敌人的炮火的重火力攻击。也正是因为如此,誓死不退的革命军与北洋军的碰撞,使这里成了血肉磨坊。
从周吾身后的废墟当中,不断的有革命战士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来,前来支援这片阵地。
“听我的命令再开火。”周吾喊道,不知道他又从那里饭出一架马克沁轻机枪,枪口对准了漆黑的前方,目光如狼一样闪着凶狠的幽光。
黄百强趁着北洋军步兵还没有上来的间隙,默默的数了下连同自己和来支援的营部人员,又有百十多号人了,连炊事班的老王也来了。
大悟没有李店这边激烈的战斗场面,林铁长已经接到李想的命令,实行战略撤退。
大队军马护送着老百姓往阳平附近乡镇撤退,在北洋军无差别的炮击下,大悟的老百姓已经被吓傻了,完全只要听由着革命军战士的指挥才能作出行动。
夜色下,一团团的人影往南移动。革命军极力维持,场面还是嘈杂混乱。更多的兵马在北面张开防御,是林铁长派去北面用于阻敌袭扰。
林铁长骑马跑上一处丘陵,回头一望,大悟县城燃着熊熊火焰。林铁长一点凶狠和不愤全写在脸上,没有与北洋军硬碰一仗,心中总是万般不服。与林铁长一同南下的士兵,也不时回头北望。李店、杨寨的战斗大热闹掀天,他们是羡慕不已。
司令部已经发下命令,退出大悟,死守李店。再依托李店以北的山川丘陵有利地形设置防御,保住广水。革命军丁在广水,即可以随时威胁武胜关和大悟,威胁北洋军南下的铁路,陆路。大悟形胜不如广水,李想是早打算放弃的决定。在没有更多的力量铺社更大的网的同时,可以把网缩小一点。而且,在北洋军拿下大悟之前,革命军只要攻击武胜关一个点,而现在却有攻击武胜关和大悟两个点,除此之外还可以攻击两点之间的线。
“为袁大人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