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袁世凯收起笑容。
好半日,冯国璋才低声道:“大总统……”
冯国璋压着嗓音,尽量用镇定平缓的语调娓娓奏陈了昌都大战的详情。他知道,袁世凯平日的庄重冷峻都是自己耐着性子作出的样子。其实心里大喜大怒,大爱大恨时有表露,那才是他的真性。这件事既关乎他的脸面,又关乎朝局稳定。并不像李烈钧大闹江西那样简单,万一措置失中,引起其余各省督抚震骇,夹着北京各党派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
冯国璋身边的段祺瑞脑子飞速旋转,冯国璋是唯恐天下不乱,但自己身处陆军总长,该怎么收拾?因此,冯国璋的奏议讲完,段祺瑞就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大总统,借款的事情才是急务。西藏的事虽大,卑职以为可以从容处置,求大总统圣鉴独照!”
“唔。”袁世凯神情惝恍,似乎听了又似乎没有留心,细白的牙关紧咬着,凝望着前方,略带迟疑地接过那份奏章,不知怎的,他的手有些发抖:“说完了?这个李疯子处处占了先机?英国人呢?他们不是蛮横厉害吗啊?怎么不去威逼李疯子?”
冯国璋现在巴不得袁世凯大为光火,但他毕竟城府深沉,因不显山不显水地赔笑道:“卑职以为李疯子对西藏用兵,无论最后打多大的胜仗,难逃激怒英国人的怒火。更可虑的,财政总长周学熙正在谈判四国银行借款问题,借款是头等大事。激怒英国人,恐怕这个借款更是难以为继。所以,大事和急事看似无关,其实是一回事。”
段祺瑞听冯国璋这话,满篇都是严办李想的意思,却连一个字都不曾提及,真是好心计好口才,段祺瑞不由佩服地看了冯国璋一眼,恰冯国璋的目光也扫过来,四目一对旋即闪开。
“卑职以为应以急事为先。”段祺瑞说道,“先把钱借到手再说,不然什么事情也办不成,连征蒙的粮饷都筹不齐,那什么和南方的国民党军队打?”
袁世凯听了两位北洋大将的议论,心神似乎稍定了些,回身取茶呷了一口,又坐回位上,方笑道:“其实借款这里头就卡英国和俄国那里,你们几个都没说,我心里明白,都是些什么条件,要借到这笔钱,就得把外蒙和西藏割让出去。中法战事李老中堂让了越南出去,中日战事更加不堪回首,史笔如铁,已经一辈子翻不得身了。”他突地收了笑脸,眼睛中放出铁灰色的暗光,“可照英国和俄国的的意见,要么办借款下来,就得在蒙藏谈判上退让。是不是这样?”
“是!”
袁世凯冷笑着,盯着大玻璃窗阴狠地说道:“我不管了,只要能借到钱,我什么都不管!”说着,他呛了一口气,猛烈地咳嗽两声,突然“呼”地一击案,已是涨红了脸,勃然作色道:“这些个混帐东西给我捣乱,是他们比我的。不先安内,何以襄外?”
冯国璋和段祺瑞也不是头一次见袁世凯发作了,可没想到见到他暴怒起来面目如此狰狞,依旧不自禁打个寒颤,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撩袍摆齐跪在地连连叩头,却撩了一空,发现穿的是新式军装不是清朝官服,这头也就叩不下去,只是深深鞠躬。
183天路
周末,整整一个上午李想翻阅管家小妹堆在他书桌上的文件。管家小妹为他单独准备了辣辣的湘菜。午餐过后,他正坐在扶手椅上喝茶时,梅迪给他送来一张手写的tiao子。信封和里面的信纸上都印有老英国府的米字旗,中国字写得挺拔、清楚,一目了然:
一、英政府不允中国干涉西藏内政;二、反对华官在藏擅夺行政权,并不承认中国视西藏与内地各省平等;三、英国不欲允准在西藏境内存留无限华兵;四、以上各节先行立约,英方将承认之益施之于民国;五、暂时中藏经过印度之交通应视为断绝。
李想可笑的把英国驻汉口领事葛福送来的照会丢在垃圾篓。
他还从来没有受过像英国人在这个周未所施加的那种疲劳轰炸式的外交压力。英国驻汉口的大使葛福爵士三番五次地访问落迦山别墅,询问鄂军调动的情况并且告诫鄂州政府要小心。葛福在辛亥革命后依然留任英国驻汉口领事馆,依然兢兢业业的发挥他职业外交家的特长,来对李想进行姑息的政策,而他也确实尽了自己的长才。毫无疑问,他是受英国驻北京总领事朱而典勋爵和英国外交部的催促,因为这位温文尔雅的外交家早没有了清朝时在汉口呼风唤雨的威风,这在汉口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不止在汉口的英国领事是这样,十一国驻汉口的领事们现在都得夹着尾巴乖乖的做孙子。
汉口,葛福递交李想一封又一封强调形势严重的信件。在北京,英国的总领事朱而典也在这个安息日面晤袁世凯政府的外交次长颜惠庆,以不承认中华民国作要挟,提出:“如果民国政府定欲征藏,继续遣派征西军前进,则英政府微特对于中华民国不予承认,且当以实力助藏du立”,向他着重指出时局的严重。
从英国的这些外交来往中,李想发现英国也就是叫嚣的凶,会叫的狗不咬人。英国人表现的这么紧张,在他继续进军西藏,英国肯做的,充其量不过是提出这种警告:“如果民国政府定欲征藏,继续遣派征西军前进,则英政府微特对于中华民国不予承认,且当以实力助藏du立。”事实上,这也就是英国政府充其量所肯做的——等到后来再要制止李想就为时已晚了。
昌都受降协定签字还不到10天,甚至昌都地区的和平占领还没有完成,李想就给最安西国民革命军长官林铁长将军发出了一份绝密急电:
“(一)大部队全面入藏日期可以按你们的计划,但不能提早。(二)你们的前梯队与后梯从人数各多少?你们所报后梯队如为你们本队自无问题,如为班禅入藏队则应劝其暂缓,仍照在汉面议,俟达乃表示欢迎后再去为利。(三)班禅行辕可派少数人员随范明先行入藏,西北局应注意对班禅处工作的领导。”
林铁长在给李想回了一个电报,作了详尽的答复,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在得到林铁长的回电以后,李想就把他的想法通知他的军事负责人,发布《进军西藏的训令》。训令规定:
占领昌都之第四师除留两个团于甘孜、昌都地区担任修筑甘孜机场与甘孜、昌都段公路任务外,第四师进军西藏任务不变。该师应以一个团进驻拉萨,两个团进驻丁青、乌所、黎嘉、太昭地区,师部进驻太昭。
青海之骑兵独立支队应由玉树进驻囊谦地区,并仍属安西军区建制。
由新疆准备入藏之部队,除先头部队继续侦察到噶大克的道路外,主力继续修通公路,以备随时入藏。
青海独立支队按照进军序列,把整个部队分成四个大队:即马大队、牛大队、骆驼大队和骡子大队。
独立支队从青海省都兰县香日德镇誓师出发,经过十一天的行军,走上进藏路上的第一座高山——诺木洪岗。
诺木洪岗是从青海去西藏路上的第一座高山。它是布尔汗布达山的一个重要山口,是柴达木盆地和黄河源的分水岭,海拔5200多米,也是我们进军西藏的征途上越过的第一座高山。
从兰州到西宁,在从西宁去西藏,地势一步一步的升高,人们走起路来或干起活来,虽然感到喘气乏力,但还没有上诺木洪岗的那种感觉。
在过诺木洪岗之前,高山反应虽有但并不十分明显,在过诺木洪岗时人们普遍头疼、胸闷、呼吸困难、全身无力等现象明显的显现出来了。
在这片天高云阔的天地,有人烟,有田野,连成云的青稞已经发黄,菜籽也成熟了。
“开光到了。”
“开光?这名字还真有个性?”
“那里有几个藏族同胞。”
远远的,有几户藏族同胞看见了这么多的部队和牲口,都感到很惊讶,不敢和他们接触,只是远远的观望。任何成规模的东西都有震撼的一面,何况是这种成规模的军列,藏民都吓得全身僵硬。
过了开光,就正式朝着诺木洪岗进军了。开光到诺木洪岗也就是三十多里地。
天空忽然黑云密布,雷声震天,倾盆大雨下个不停。尽管雨大、路滑,走起来很费劲,但是他们一如既往地冒雨前进。昔日无水的河床因大雨山洪暴发,而河水暴涨,拦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到了河边,一个个都傻眼了。
“这么多的骡子,如何过河呢?”
骡子大队长说道:“大家下河保护好牲口和物资安全过河。”
说着,带头跳下河去,接着十几个同志也都跳到河中,河水之深达到人的大腿根。同志们很快手拉手组成了一道人墙,其他同志则帮助拉骡子、扶驮子,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护送牲口和物资的安全过河。过了河以后就又是爬山。
天色已黑,大雨依然下着,山路狭窄湿滑,由于骡子之间行走相互碰撞,有的骡子的驮鞍被撞翻在地,他们还得不时将撞翻在地的驮鞍重新抬上骡背。在大雨中的山坡上抬驮鞍不是容易办得到的。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艰难行军,革命军终于到达了诺木洪岗山根下。
诺木洪岗是进军西藏的征途上要翻越的第一座高山。它海拔5200米,空气稀薄、缺氧严重。
到达诺木洪岗山根下的当天晚上不少人肚子发胀难受,牲口也肚子发胀。
“我们中了瘴气?”一个湖南的兵娃子惊恐的说道,他常听老人说云贵的苗人居住的地方瘴气弥漫,中了瘴气,肚子就会发胀难受。
“封建迷信,蛊惑军心!”班长给了他一锤子:“出发之前政委就说过,这是因缺氧导致的高山反应,正常的生理现象。”
班长说着从骡子上抱下一铁罐子,接上一根皮管,打开阀门,把皮管一头的面罩给他们。
“吸两口试试。”
这个湖南小兵将信将疑的拿着深吸两口,立刻就赶紧昏沉欲裂的脑袋缓解了很多。嬉笑颜开的说道:“这氧气还真能治瘴气!”
诺木洪岗山上常年有厚厚的白雪,山下还有两条河。所以,过诺木洪岗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上诺木洪岗山必须过山下的两条河,河水是从雪山的雪融化后的雪水,刺骨的冰冷,再加上当时天又下大雨,山洪暴发,河水不断上涨,水流喘急,给革命军过河再次带来极大的困难。为了保障运送物资的安全,革命军再次义无反顾地跳进河水,组人墙、有的人拉骡子、有的人扶驮鞍,护送驮骡和物资过河。由于高原的山洪水凉刺骨,人们的脚、手都冻麻了。经过两个小时忙碌,胜利地完成了过河任务。许多人过河后腿上都裂了许多小血口子。
其次,就是要战胜严重的高原反应。由于接连大雨,路又窄又滑,又是突然爬这么高的山,加上缺氧人们行走起来呼吸困难,头疼眩晕,四肢无力,还有些反胃,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缓口气才往前走。
胸闷气短、头昏疼痛,全身乏力,走路艰难,脚显得沉重走路不停指挥。当时大家就以为是遇到了“瘴气”,于是人们纷纷开始吸“氧气”。
“这氧气消耗太快。”大队长说道。
政委说道:“还是走慢一点。听说藏人爬山都要在头上顶一块牛粪,求牛神保佑。李大帅听说后,解释说,这是为了在高原爬山不要太急,因为高原缺氧,必须慢慢走,不是什么牛神保佑。大帅也训示了,不要走的太急,我们行军虽然比在内陆平原慢来了很多,我看还是太急。”
“好吧,听你的,慢慢走。”
就这样,同志们之间相互鼓励、相互帮助,鼓足勇气,忍受着头疼、胸闷、气喘等困难,一步一步地继续向山顶爬去。在与“瘴气”作斗争的过程中,为了保持骡子的畜力,在领导的带头下,同志们都不骑骡,只是拉着骡子的尾巴,喘着粗气、一步步艰难的向山顶挺进。同志们都是第一次爬这样高的山,感受了第一次缺氧的滋味。在这些困难面前,体力稍强的同志还主动帮助体弱的同志、高原反应轻的同志帮助高原反应重的同志与“瘴气”搏斗。
由于接连下大雨,捡不到干牛粪,无燃料做饭吃饭就成了大问题,为了保障体力,革命军只能以炒面充饥。
全体同志经过痛苦、头疼、全身乏力的艰难折磨,终于战胜了“瘴气”,于走上诺木洪岗,到达阿拉格。革命军经受住了第一次缺氧的考验。
184异想天开
1912年的秋天,在武汉三镇,在西安……在鄂州约法的统治区的各大城市,李想都发表了气势汹汹的演说,警告其他各国,特别是英国人和俄国人、日本人,还是专管自己的事情好,不要管“中国疆界以内的中国人的命运”。他咆哮说,中国人的命运纯粹是中国自己的事情。在李想的引导下,鄂区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反藏du反帝国zhu义的示威游行。
李想就是用这样的阵势,欢迎由英国牵线搭桥带来的西藏地方政府和谈代表团。
英国代表为英印政府外事秘书麦克马洪(),并以前驻中国腾越领事罗斯()为中国事务助理,以驻锡金政治专员贝尔为西藏事务助理;司伦夏扎·边觉夺吉为西藏地方政府代表。
一群戴着红袖标的人穿梭在人流中,有工人、农民、学生,还有军人,有的在电线杆下演讲,有的发着传单。凡是建筑物上,都贴着红色标语,高楼上,突然纷纷扬扬地雪片似的落下传单来,行人们纷纷去捡。
麦克马洪等人走在武昌的街上,夹在人堆里,他们也弯腰捡起一张传单,上面写着“西藏是中国不可分割的领土”。一辆电车从麦克马洪等人面前开过,有几个学生吊在车门外,齐声高喊:“收复失地!打倒列强!实现国民革命!”一声高过一声,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学生们都举着小旗子,电车整个成了一座红旗招展的行进堡垒。
西藏代表夏扎?边觉夺吉万分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犹如一股雪山吹来的寒潮涌上心头。
这一点给予英国人以极大的震动。麦克马洪悄悄与罗斯、贝尔交换着眼神。
他们是知道英国驻汉口领事葛福报告外交大臣格雷说,李想向他照会,西藏自光绪三十年英国进兵拉萨,缔结拉萨和约等于零,完全无效,并且坚持说,既然达乃是中国臣民,西藏无主约之权,只能作为地方和谈代表来武昌谈判。葛福转达李想的这些狂言,英国外交部根本不信。
北京的驻华总领事朱尔典电告格雷说:西藏不可能自保,为了防止鄂军占领西藏,英国对西藏必须放弃消极的态度,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与达乃喇嘛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对西藏政府准备做出的安排有更为充分的了解”。他认为在英、中、藏之间达成一项三边协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估计如果能够促使中国放弃西康西部,就有可能换取西藏承认仍由中国派遣驻藏大臣随带卫队驻在拉萨,保持原状。他认为三方谈判即使失败,也会给英国“留下一个较好的立足点”,可以继续举行英藏谈判。在这里,朱尔典向英政府提出了一个对英国侵藏有利的解决所谓西藏问题的新方案,它是之前递给袁世凯那份备忘录的发展。它与备忘录在内容上是一致的,区别在于把中英双边协议变成了中英藏三边协议。
如今到武汉一看,才知道朱而典和格雷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而葛福的报告非但没有夸张,反而过于保守了。
麦克马洪等人不再犹疑,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