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占魁身居一处丘陵高地,纵观战场全局,身后团团围着一群亲信军官。战场上硝烟处处,点燃这暗黑的长夜。革命军单薄的阵地看似危如累卵,偏偏却是久攻不下。他夏占魁征战两湖,不知平灭多少乱党,还没有碰到那部乱党能够扛住他的湘勇两次冲锋的,白刃战从来都是所向无敌。今夜,这些匪党真的是疯了,还是他做梦未醒?这些匪党拼起白刃肉博,比他的湘勇还要凶狠玩命。
混合着浓浓血腥味的秋风吹过来,夏占魁烦躁的不得了,喉咙发出野兽般吼声,“给我扑上去,撕碎这些乱党。快点加派兵马,乱党已经力竭,就快要顶不住了。快去!都给我扑上去。”
左右亲信都是面有难色,“大人,弟兄们已经尽力了,都是豁尽性命的再拼杀,奈何匪党凶悍,一时杀不过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加大兵力,不惜伤亡,快快给我把匪党击碎。”夏占魁怒吼着,时间拖到现在,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清晰,他等不了啦。
左右更是为难,前方战场已经布满兵力,再从后面调兵上前,也是无法展开。更何况,后面兵力已经不足,革命军援军进攻凶猛,他们已经派出一营增援,现在只留有一营用来保护中军安全。但是夏占魁有命,他们不得不遵,即刻派人前往阵前,加大进攻强度。
李西屏一脚登掉被他一刀刺穿的清兵尸体,脚上的军靴积满厚厚的鲜血,丘陵上的清兵已经被他们一扫而空。有些清兵异常豪勇,临死之前引燃炸药,丘顶被炸得坑坑洼洼。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燃烧着,发出一股恶臭,混合着风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各级军官不用李西屏的吩咐,即开始迅速整理队伍,派人看护伤员,收拾战场。
丘顶的战火刚刚熄灭,又有一股清军扑到了丘陵脚下,是来增援丘陵埋伏的清军的,只是没有想到在丘陵打埋伏的清军会败亡的如此之快。此刻他们看着丘顶胜利的革命军,简直是难以相信,他们湘勇精英,竟然不能抵挡这些乱党。堆积在此的清军,意志已经开始动摇,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清军黑压压的一团扑来,李西屏看得清清楚楚,他向北而望,越过清军的阵地,看到战火燃烧的战场,在三道桥桥头的革命军还在苦苦的支撑。李西屏爆吼一声,“杀!”
李西屏凭此居高临下的优势,毫不犹豫的挥刀扑下丘陵。他身后刚刚整理好的革命军队伍,正是满身的杀气还犹意未尽,望北滠河边惨烈的战场,更使心中兽血沸腾。个个嚎叫着,挥着沾满鲜血,锋刃惨白的刺刀,扑向丘陵脚下的清兵。
张政带着部下轰隆隆的压过这段没有铁轨的铁路,前面就是三道桥,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战火燃烧夜空,围着铁路桥这边江岸铺开长长一线,杀伐兵戈之声惊天动地。刘经还在桥头苦苦的支撑,战阵已经残破不堪。此处几座丘陵绵延,夏占魁的中军就摆在张政的眼前。
张政袖子卷得老高,举着雪亮的指挥刀,在黑夜里发出耀眼的寒光,用力的朝前挥下。
三个彪形大汉抱着马克沁轻机枪冲在最前面,拼命的扣着班机,机枪吐着长长的火舌,把夏占魁后排警戒的清兵被扫倒一大块。在他们身后,整团的人马蜂拥而上。清兵面对铺天盖地,突然从黑暗深处冒出来的革命军,慌忙的举枪反击,试图稳住阵脚。
刘经喘着粗气,全身粘满汗水和鲜血,挥舞着沉重的长刀。他只觉得战阵当中压力突然倍增,清军又换下一批新力军,而他身边的革命军战士,却个个伤痕累累,甚至有的是相互搀扶着,才能站立在战场。如果没有宋缺挥着那把使敌丧胆的长刀四处救援,他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可是残破的战线,宋缺也无法照顾周全了。就在此刻,他听到前方马克沁轻机枪的吐吐吐声,这高级玩意,夏占魁没有,厮杀一个晚上,也没有听到夏占魁部使过,是革命军的援军来了。跟着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在夏占魁的身后响起,应证了刘经的猜想。
刘经鼓起一口气,扯着干得发痛的嗓门,大吼道:“同志们!革命军来了!杀光这些清狗,一个也别放过!”
革命军战士鼓起最后的力气,拼命的向清军反扑。夏占魁后路的搔动,这些清兵也都听到了,面对这些如狼似虎,临死前还在疯狂反扑的革命军,再也拿不出当初的凶悍。
不知是那个清兵带头,丢下兵刃跑路了。有人带头,剩下的清兵都有样学样,丢下兵刃就跑,深夜里,只往幽深黑暗的地方钻,只想快点摆脱这些疯狂的革命军。今夜如此惨烈的厮杀,是他们一辈子未曾经历的噩梦,以后发誓,不再与这些革命军为敌。
夏占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阵地,成功就在这一线。身后却突然爆出纷乱的枪声,夏占魁回头一看,革命军如一团黑潮,汹涌而来。他的护卫营瞬间就被吞噬,更是没有任何停歇的涌上丘陵,这一股匪党并不是从他身后追来的那一股,而是沿铁路过来的,汉口的匪党为何壮大得如此之快。
几乎是在同时,夏占魁派人拦截另一股匪党,也冲破了他设下的重重封锁线出现在他面前,向着他所在的丘陵猛扑过来。他清楚的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革命军军官,一身鲜血淋淋,袖子卷得老高,挥舞着指挥刀,闪耀的寒芒在黑夜里是如此的耀眼。
夏占魁再带在心底最后的一点希望,看向三道桥桥头的战场,只要打通三道桥,他也有一个安全的退路。今夜一夜的努力,不就是为了打通三道桥吗?只差一点点就要攻破革命军的阵地,只要弟兄们加一把劲,三道桥就通了。
夏占魁一回头,却使他的心跌落深渊。在阵前厮杀的清兵,竟然已经丢下兵刃,开始逃亡。这还是那个威名震天下的湘勇吗?那些连站都站不稳的革命军,竟然追着他们屁股后面杀。革命军到底是凭什么能够如此凶狠,更胜过威名真天下的湘军?
夏占魁满脸的不敢相信和不甘心,只差一步,嘴里痴痴的念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夏占魁左右亲信一看大势已去,如此险地,再也不能多做一刻停留。命几个清兵架着夏占魁,趁着溃散清兵乱成一团,又是在夜黑风高晚上,跑下丘陵逃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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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的滠河沿岸,战火的余烬还在燃烧,夏占魁部兵败如山倒,溃兵四散奔逃哀嚎,只想快快离开这如修罗地狱的战场。革命军大部队从南扑来,清兵或沿江上逃,或沿江下跑,来不极随便找来一块浮木,就往滠河里钻。秋夜寒气颇重,河水急流,也多亏这些清兵都在洞庭湖翻浪的湖南兵,往水里逃的清兵,也许还真逃出升天。可是在败兵混乱的逃命途中,又有几个人能够保持清醒的理智,为自己谋求一个升天之路。更多的清兵,只是凭借着本能,见着路即跑,见着戴大檐帽的革命军即逃,还能顾及是生路还是死路?
当一支军队失去战斗之志后,便是这样的不堪一击。革命军对这些清兵真是恨之入骨,挥着刺刀驱赶着溃兵,那些跑得稍慢一点的清兵,革命军战士的刺刀便毫不留情的桶穿他的背心。一脚登掉清兵的尸体,鲜血飙射在河滩之上,给本就积满鲜血几乎成流的河滩再添一缕血红。沾满血迹的白刃刺刀再次挥向逃命的清兵,清兵只是在心里不断咒骂着革命军的野蛮残忍。这些清兵似乎已经忘了,当初他们镇压革命军起义时更是惨绝人寰的场面。光绪三十二年,湖南萍,浏,醴起义,被屠杀的革命军就有一万余人,萍,浏,醴三地人丁凋零,十室空。
革命军的马克沁轻机枪已经架起,被革命军战士驱赶成团的清兵喂集在河边。革命军战士用力扣下班机,机枪喷吐着火舌,毫不留情把成团的清兵扫成马蜂窝。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倒下,滚落滠河,随着河水载浮载沉。岸边明灭不定的火光照在靠岸的河边,只看见河面飘满了清军戴的凉帽上的红婴随波起伏,清兵尸体上不断洇出的鲜血,把岸边的河水染成淡淡的粉红色。
张煦眼看着对岸战局如戏剧般的转变,心情刚刚飘上重云端,又狠狠的跌无底深渊。看着被革命军追着屠杀的清兵,那哀鸿遍野的场面,他沉默不语。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精神刺激太大,脸色青白的像个死人。张煦绝望的心里疑问,难道是天要亡我大清?
现在革命军大部队在对岸集结,而张煦的阵地却已经残破不堪,清兵更是如死狗一样,驱策不动。清军在三道桥的阵地已经毫无防守的余地,只等革命军伸手来取。
张煦身边的几个小相公亲兵,都是看着对岸夏占魁临阵逃脱的,一个个都壮起胆子劝说张煦,“大人,我们撤吧,三道桥已经守不住了。”
“对岸的大人都已经弃阵而逃,我们也退吧,大人。”
“大人,革命军如此凶残,不是我们能够抵挡得了,我们即使撤退,提督大人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是与提督大人会合之后,再另谋他途。”
张煦的一众亲兵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劝说张煦跑路。张煦想要以死殉国,他们可不想傻傻的配他在这里等死。可怜这些亲兵本就是靠寄生在张煦身上存活,离开了张煦,在这乱世当中,他们也找不出一条活路。他们不甘心等死,只能在这里苦苦的劝说张煦改变以死殉大清的决心。能想到的理由,他们都说了,可是张煦硬是摆着一张死人脸不为所动,目光只是死死的盯着对岸革命军的动向。
滠河对岸的革命军又开始集结,那些凶残的革命军战士满身鲜血,个个袖子卷得老高,一派标准泥腿子的土气作派,却那样杀气腾腾。革命军整齐的方队形成,每一个革命军战士都举着沾血的刺刀,那一片如林的刺刀寒光森严,今夜的鲜血,他们还没有饮够。
张煦的几个清兵看得眼皮乱跳,革命军马不停蹄又要杀过来,是要为死在这里的革命军报仇来了。眼见对岸革命军如此残爆的杀戮,他们是没有丝毫侥幸的希望,只有拼命的催促张煦跑路。
亲兵们命急的喋喋不休终于使得张煦有了反应,张煦爆起,装若疯虎的挥起长刀,把他平时视若珍宝的几个亲兵砍得血肉模糊。世界终于清静了,张煦喃喃自语,“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臣张煦,不能为君分忧,守此疆土,只能以死谢罪。”
夏占魁已经脱下官袍,混在溃散的清军当中,抱着一块浮木在滠河中载浮载沉,隐入黑暗笼罩的滠河里,躲过了革命军的追杀。心里对革命军的怨恨不断的往上涌,垂手可得的胜利,莫名其妙的就输了。
夏占魁可不会如此轻易的认输,只要此次能够逃出升天,这一辈子就要跟李想作对到底。从来都是以曾文正公为榜样的夏占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输。当年曾文正公与长毛作战,还不是屡战屡败,却还是屡败屡战,永不认输;江一战,曾文正公更是差点葬身鄱阳湖鱼腹,与今夜自己一战,更是何其的相似。
抱着浮木顺流而下的夏占魁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好一阵yy,他相信这绝不是命运的巧合,都是天命定数。上天注定要他夏占魁经历这场磨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夏占魁只要沿着曾文正公的路走即可,扛住老天爷的考验,即是走向胜利的道路。最后覆灭乱党,匡复社稷,成就千秋功名,为大清中兴名臣,青史留名。如今暂且让盘居武汉的黎元洪,李想之辈嚣张去,将来还不是和盘居南京的洪,杨一个下场。这个纷乱的天下,还是要等着我夏占魁来收拾。
夏占魁抱着浮木,在河中随波载浮,未把今日之困局方在眼里,兴致所至,还悠悠吟道:“男儿未盖棺,进取谁能料。”
刘园的夜宴已经谢幕,宾客散去,又回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李想已从军营回到烟雨小楼,此刻小楼还是灯火辉煌,头顶大檐帽的军官进进出出,有关刘家庙和三道桥的军情雪片般的纷纷传进小楼。
这个李想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指挥部,参谋总部的作战室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照得室内还算明亮。李想估摸着虽然不能和现代的日光灯比,但是也与钨丝灯泡差不多了。
一张巨大的汉阳府地图铺开在桌面,三道桥方向被各种颜色的铅笔划得乱七八糟。本来还以为是一场刘家庙车站争夺战,却发展成为一场三道桥争夺战。战局演变到此刻,本来就成了一场混战,何况还是夜战,只怕实际战况更加混乱。这样混乱的战场,再如何高明的指挥家也无法发挥其指挥艺术,完全要看士兵个人的单兵作战能力,谁比谁更狠,谁就能活下去。
所有人团团围着这张地图,再如何的紧张三道桥的局势,也只能坐在这里等了。从汉口调兵增援三道桥,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一切的结果只能看李西屏的了。
曾高拿着刻度尺,在地图上测算了距离,再与平时的行军速度计算一通,方道:“幸好李西屏谨慎,还在刘家庙车站留下预备部队。刘经只要不是太草包,张政即使只用平时的行军速度也能及时救援。”
“刘经绝对不是草包。”林铁长拍着胸脯保证,“只是湘勇作战,向来勇猛,刘经又能支撑多久?何况夏占魁向来以你们家的那位死去的太爷为榜样,肯定也是有些斤两。夏占魁要是派出两队阻援,拖延一下时间,刘经那点人马,还能扛得住吗?”
曾高一听说那位死去的太爷,拿着刻度尺的手也僵住了。也许是这位太爷威名太盛,以至于他死后,曾家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作为曾家直系血脉,曾高一直生活在他的威名之下,无论走到那里都能高看一眼,却只是因为他的曾氏之姓,曾高没有得意洋洋,更多的是无奈。只有在与李想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会因为自己曾氏子弟,才高看自己一眼。
林铁长看到曾高的脸色不对,也知道自己提到一个不该提的人,赶紧闭紧嘴巴,又不知道该如何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几个参谋心细,对曾高此刻的心里的滋味也颇有了解,这种事情他们更是不好插嘴。突然沉默的作战室,搞得气氛更加的尴尬。
林铁长真是个大嘴巴,谁的八卦都敢说,还敢当着人面说,李想心想,自己的那点八卦不会也是他传出去的吧。这气氛闷得李想也受不了,赶紧喊道:“小宛,给我们砌壶茶。”
“是,大帅。”正在这里眼波乱转,看热闹的汤约宛赶紧跑去端茶。
“反正都到来这一步了,都坐下来喝杯茶,等消息。”李想拉过靠背一屁股坐下,二郎腿就翘了起来。
李想着一嗓子到也打破了闷局,反正都是在坐等消息,心里已经够忐忑不安的了,再把局势闷在这里,心里只会更加的慌乱。还不如坐下喝杯茶,天塌下来当被子盖。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担心就可以济事的,历史最坏的发展也只能是按着原轨走,又还能坏到那里去?大不了拼着汉口不要,打一场斯大林格勒。
汤约宛送来茶水,还有一些点心。李想端着一杯茶,悠闲的细细品味,嘴里除了苦之外,也感觉其他都任何味道了。
众将看主帅李想都已经显出这份镇定,其他人心里再如何焦急,也只有陪着李想装镇定。只是还是无法忍住担心,扯起三道桥的局势,在地图上推算着种种的可能。李想也不去阻止他们,脸上装作镇定,耳朵竖起老高,心里都担心也提得老高,都忘了装作喝两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