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佩贞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安安静静,淡然自若地享受这短暂的轻松。
李想嘴上唱得轻松,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不由自主的又在想:重开的南北和议进展到了那一步。
北京,锡拉胡同袁宅。
天色刚明,身材妖媚的洪姨太指挥着几个下人老妈子,在清扫院落,有的铲地上积雪,有的擦窗玻璃,有的在熄灭屋檐下的宫灯。袁克定躬身走进袁世凯的书房,见乃父盘膝端坐在暖炕上,与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对面而谈,便默默打了个千儿请罢安,侍立在旁。
“孙中山真这么无私?”袁世凯没有理会儿子,只顾脸对着徐世昌说道,“这世上真有无私的人?”
“文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故于议和之举,并不反对。虽君主民主,不待再计,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谅之。倘由君之力,不劳战争,达国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调和,清室亦得安乐,一举数善,推功让能,自有公论。文承各省推举,誓词俱在,区区此心,天日鉴之。若以文为诱致之意,则误会矣。”徐世昌拿起孙中山的电文念完,一笑,说道:“孙中山这一通电报也算是指天誓日,读起来却有大公无私的味道。”
袁克定进京之后浮躁的性子被袁世凯训斥很多回,已经极少多口的,但听了徐世昌这话,忍不住说道:“南京大总统宝座可不是好坐的,他孙大炮坐上去发现个屁股,如今是知道厉害了。”
袁克定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浮躁的性子了,手舞足蹈的继续说道:“大清已经土蹦瓦解,南方已经群雄并起!一个李疯子都敢出兵北伐,逐鹿中原!爹,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替爱新觉罗家守着半壁江山干什么?您早该黄袍加身,带领我北洋劲旅,开创我袁氏千秋家业!”
袁克定大逆不道的话满嘴乱蹦,袁世凯气愤的怒吼道:“畜牲,老子迟早会被你害死!”抓起桌上茶杯恨恨的砸去,袁克定灵巧的躲开了,不过还是沾了一身的茶汤水,狼狈不堪。
“看我打不死你!”暴跳如雷的袁世凯看没砸到,挪动肥胖的身躯滚下热坑头,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逆子。
徐世昌赶紧拉住袁世凯:“项城,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发这么大的火!”又朝袁克定使劲挥手,“还不快出去。”
袁克定看到乃父抓狂,早已经跑到门外,但还是不甘心的狂吼:“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就要造反,怎么了?还成天在这里议呀议的,果子都让人给摘了”
袁世凯听到儿子还在门外叫嚣,破口大骂道:“你给老子滚!”
听着袁克定的声音渐行渐远,袁世凯耐不住长叹一声:“如坐针毡啊!”
“理解!”徐世昌笑道。
在革命浪潮的冲击下,清廷本已奄奄一息。它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完全是由于袁世凯别有用心地维持。因此,关于清帝退位问题,袁世凯早已胸有成竹,而且在派唐绍仪南下议和之前已密令梁士诒等“预为布置”。在这期间,顺直谘议局和直隶保安会两次致电摄政王,要求清廷“早行揖让”“宣布共和”“示大公于天下”。在京畿出现这类激烈言论,袁世凯竟不过问,显然是与他的意旨相吻合的。稍后,驻俄国公使陆征祥联合驻外使臣电请清帝逊位,以及其他类似的通电,则都是梁士诒在幕后策动的结果。对清廷,袁世凯不采取断然措施,而宁愿使用“第三者”倡议的迂回战术,甚至蓄意制造事端,借故拖延,除怕落得“逼宫”的臭名之外,最主要的是因为他需要挟清廷以逼迫革命党人交出政权。
“孙大炮在南京就职大总统,世侄是气坏了!”徐世昌道,“本来和黄兴谈得好好的,却被孙中山捷足先登!”
袁世凯“嗯”了一声,挪动一下身子,心情平复的很快,可见城府之深厚,他说道:“我现在就是对孙中山的许诺,还是不放心,我致电伍廷芳质问:“选举总统是何用意,设国会议决君主立宪,该政府及总统是否亦即取消?以总统让袁,有何把握?”
孙中山也致电伍廷芳转告我:“如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政府决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可我现在担心的就是我逼退清帝,他真会心甘情愿的让位?”
徐世昌也打包票,孙中山真能大公无私,沉吟良久,道:“惜阴堂怎么说?”
袁世凯叹道:“张季直拍电报解释说:南省先后独立,事权不统一,暂设临时政府,专为对付独立各省,揆情度势,良非得已。孙中山已宣誓,大局一定,即当退位。北方军人,因此怀疑,实未深悉苦衷。若不推诚布公,急求融洽之方,恐南北相峙,将兆分裂,大非汉族之福,心窃痛之,国会议决政体,既双方承认,所须磋商,止开会手续及地点耳。若因是再肇战祸,大局何堪设想?謇前曾以第三者自任,今危象已露,不容坐视。”他又苦笑道:“皙子也来电,持同意。”
徐世昌诧异地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可我心里,就是没底。”袁世凯是以己度人,自己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要他相信孙中山无私,真有点困难。
徐世昌好笑道:“老哥,你多虑了。孙中山南京临时政府内政外交都已经山穷水尽,他不退位还能怎么着?”
经过徐世昌的开解,袁世凯才放下心来。但是,他现在却处于颇为困难的地位。他原来坚持国体问题应由国民会议决定,他唆使段祺瑞、冯国璋等发出反对共和、主张讨伐南方的通电,现在要清帝自行退位,实在难以开口。
袁世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菊人兄,孙逸仙不可小觑,他们的目的、不论是议和还是北伐,也不管是来文的还是动武的,不外乎是要我尽快向那孤儿寡妇下手。可眼下,一是宗社党那伙铁杆派在死顶着,二是隆裕太后本人至今还是六神无主,迟迟拿不定主意,铁做的腮帮子咬着不松口”
徐世昌慢慢地说道:“项城,目下之形势,你不说我也明白,但你可不能老是躲在家里哀声叹气。你若迟迟不下手,我敢断言,过了这村,就没你要的那个店了!依我之见,你明日上朝,即可借孙文北伐声威,狠狠地压一压隆裕太后,这可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只要这寡妇对退位一事略松铁做的腮帮子,你便可马上与南方通消息,请他们开个价。这样,既可以速退南方之兵,又可避逼宫之嫌。”
袁世凯觉得还是太直接,想想道:“还是先上个折子,以全体国务员名义密奏太后,竭力申说以现有兵力财力,无法作战,常此牵延,必有内溃之一日,而且彼众若狂,醉心民主人心涣散,如决江河,莫之能御,除了实行共和,别无出路。”
徐世昌昂首叫好,道:“既然这样,不如干脆让北洋的将领们致书朝廷的亲贵们威吓他们,亲贵王大臣财货寄顿外国银行者数千百万,若不尽买公债以抒危难,非但财不能保,杀身之祸且在目前。”
“好!”袁世凯拍案叫绝。
“你先去吓唬一下老庆,保准老糊涂转身就去吓唬太后。”徐世昌阴笑道。
袁世凯是一怔,忙道:“我这就去!”
两人当下又议了一阵子这个上太后的密折该怎么的措辞,说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写好,由徐世昌带去内阁叫全体国务员署名。
徐世昌走后,袁世凯遂至庆亲王私邸,密商多时,略言道:“全国大势,倾向共和,民军势力,日甚一日,又值孙文来沪,挈带巨资,并偕同西洋水陆兵官数十员,声势越盛。现在南京政府,已经组织完备,连外人统已赞成。试思战祸再延,度支如何?军械如何?统是没有把握。前数日议借外款,外人又无一答应,倘或兵临城下,君位贵族,也怕不能保全,徒闹得落花流水,不可收拾。若果到了这个地步,上如何对皇太后?下如何对国民?这正是没法可施哩。”
袁世凯言语中多半是乌有情事,无非是恫吓老庆。老庆闻到此言,也是皱眉搓手,毫无主意;随后又问到救命的方法。袁世凯即提出“优待皇室”四字,沉声道:“皇太后果俯顺舆情,许改国体,那革命军也有天良,岂竟不知感激?就是百世以后,也说皇太后皇上为国为民,不私天下。似王爷等赞成让德,当亦传颂古今,还希王爷明鉴,特达官廷。”
前恫吓,后趋承,老庆辈安得不入彀中?老庆踌躇一会,六神无主,方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且待我去奏闻太后,再行定夺。”
袁总理告别出庆邸,回到锡拉胡同袁宅,刚好碰到准备出门花天酒地的袁克定,袁克定也看到他了,却低着头,装作看不见。
袁世凯冷冷道:“站住!”
袁克定闻声一抬头,见袁世凯已是变了脸色,吓得连忙老实的靠边一站,问道:“父亲,叫儿有何”
“有什么事还要再问么?”袁世凯站在当地,盯着袁克定道,“你想想,这些年我为你操了多少心!你真不争气!说什么黄袍加身?这都是什么意思?你要你老子我坐实了活曹操的名声就开心了?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要我扶着你走一辈子么?”
这一阵劈雷火闪的发作,袁克定躲无可躲,闪无可闪,急切间又难一一辩白,心里已经为上午发疯后悔莫及。
“你听着!”袁世凯看看无人偷听,低声说道,“隋文帝英明,一代而亡,就因为炀帝不足以乘天下!我就指望你能继承袁氏祖业,你得仔细思量!”
听到这里,袁克定全身一震,颤声说道:“父亲佝劳恩养,谆谆教诲,儿永铭在心。”
袁世凯缓了口气叹道:“须知创业难,守业更不易,你这样不争气,可怎么了得?”说罢颓然,思及只手闯朝鲜的惊险,艰难开创北洋基业的往事,袁世凯两行老泪顺颊而下。
袁克定惊定思痛,只觉五内俱沸,泪如泉涌,哽咽着说道:“父亲息怒,您老人家保重,儿一定改过。”
袁世凯发作过一阵,心里好过了一点,拭泪道:“儿女里头,我最疼爱的是你,并不为你是嫡长子,为的是你母亲有恩于我!你母亲去世早,你就更要争气。这个天下,迟早是咱们老袁家的,也是你的,不要太性急。你这个浮躁的性子一定要改,在这个时候更加要沉住气!”最后挥挥手,“去吧!”
38牢骚
江城武昌。
李想站立在落袈山半山腰的私人别墅顶层的落地窗前眺望东湖,纵目望去,水天空阔远山隐隐,白雪皑皑,湖上帆影点点,让人心竞神驰,物我两忘,不知身在何处。
“大帅?”
许久未见的管家小妹清爽的话音在李想身后响起,李想回过神来。
“已经通知各部长官,会议半个小时后开始。”梅迪轻轻说道,“您刚刚回来,一路劳顿,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李想摇头晃脑,才开了口,又突然守住了口,直勾勾的看着管家小妹的身后。
一个绝色丽人,默默站在梅迪身后。美丽的令人目眩神摇。上身着一件宝蓝色大袖衫,杏黄坎儿上斑斑点点错落有致地绣着摘枝儿梅,下身着一件一绿到底的百褶裙,红缨松挽,朱鞵浅缘。头上珠结翠绕,刘海似烟,双目流眄。
李想看到家居打扮的汤约宛,都呆了。
管家小妹梅迪看到李想这个猪哥样子,低下了头,埋藏一脸的醋意,不忘假意的咳嗽一声。
李想淡淡一笑,说道:“小宛,你能想着回来,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李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重逢,他竟然会表现的这么的平静,他应该一个箭步上去搂着她狠狠地亲一个的。
汤约宛不留痕迹地撇了一眼身边的电灯泡管家小妹,轻声说道:“我是随我父亲一起回来的。”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还是很矜持的。
梅迪也发现自己现在就是个电灯泡,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你父亲也回来了,这就好。”李想笑着拉起汤约宛的手,一边说一边就走向沙发坐下,“你身子好了吗?我也实在太忙82138213今晚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这会儿是空儿,明天我就要去西安主持安西国民革命军的西征,这回西北边疆危机四伏,比起前清左中棠西征那会儿有过之无不及,除蒙藏之独立外,还有前清余孽负偶顽抗,更是一场牵动列强利益的恶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去上海没抽出时间陪你,你回到江城我还是没时间陪你”
汤约宛捧着茶奉上来,听见这话,手一抖,热茶溅了一桌子,问道:“你要亲自主持西征?”
“当然!”李想笑吟吟将她揽在怀中,“南北重开和议,北伐战争停下来也就再难继续,我正好集中全力西征!伊犁将军,甘肃巡府,外蒙教主,西藏逹赖,这些个满清余孽,贪利小人,难逃此劫!”
汤约宛眉心有难掩的愁绪,无可奈何地道:“你要出征这么大的事,我来大元帅府也几天了,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李想大笑道:“我也是回来的路上考虑很久,直到下船回到落袈别院,刚刚在那个窗户前站了很久才决定的事情。别说是你,江城各部长官没一个人知道!叫那些官长们晓得,只怕会轰得满天下不安了。”
“本来就是!”汤约宛毫不迟疑地说道,“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还能由着你像以前那样轻身犯险?”
李想轻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唐宗宋祖还御驾亲征呢,我就这么娇贵,连他们都不如?”
李想不知道自己这样随意的一比有多么的惊世骇俗,唐宗宋祖可都是千古一帝,汤约宛惊呆了,这一刻的李想,真有这么一点,“俱往已,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帝王霸气。
汤约宛好半响才回过神了说道:“我也要随军出征!”
“那不成。”李想笑着说道,“你有伤在身,西北又是苦寒之地,现在还是大冬天,战场上又是刀枪又是火炮,环境更加的恶劣,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行,你就是没有伤在身,一个从小长在南方娇生惯养的娇滴滴的大小姐,也吃不了大西北荒漠雪域的苦。”
汤约宛怔了一下,忙道:“你大约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全好了,骑得马,开得枪,在孝感城外,您都亲眼见过我的枪法的。”
李想见她上了拗性,起身扳着她的肩头,说道:“这次西征跟上次湖北保卫战不一样,陌生的地域作战,危险是我无法遇见的,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受伤,我该怎么办?”
汤约宛把身子一扭,倔强道:“这次从南京来的林宗雪姐妹们,都是奔赴西征战场的吧她们能吃苦,我怎么就不能?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娇贵好不好?我也在教会学堂学过护理,我就参加医护队,不会给你添麻烦”
李想听她这样坚持,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几次欲言又止,良久才说道:“好,既是这样说,我就带着你,还是做我机要秘书吧。我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水仙儿和梅迪两人都忙不过来。”
李想又看了一眼墙上古老的自鸣钟,半个小时一转眼就过去了:“会议要开始了,我先去。你给我准备一下,会议结束我们连夜就出发。”说罢一径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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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可不似当初武昌革命党人居正,刘公,蒋翊武,张振武等人那般儿瞻前顾后,上任伊始便连连大动干戈,将鄂州政府六部官员重加整顿,汰冗拔贤,一时间吏治刷新,颇得人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