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听得太后提醒,才恍然大悟的点头:“母后说得是。”说罢亲自扶了太后的手,道,“儿臣扶母后入座。”
“哀家还不至于老成这样。”太后虽是如此说,心里头却是极受用的,笑眯眯的搭着圣人的手,一面向主位走去,一面缓缓道,“哀家瞧着,老三媳妇在这会儿生孩子,还没出正月呢,大好的日子,昨儿夜里起,又毫无预兆下着这么大的雪,常言道‘瑞雪兆丰年’,真真是个好兆头呢。”
圣人止不住的点头:“母后所言甚是。”不过只是附和罢,圣人面上仍是一片恍然,颇有些心不在焉。
太后缓缓坐下,见状安慰道:“我儿不必忧心,老三媳妇身子养得不错,又有朱太医坐镇,定不会出大问题。”
太后这话声音不大,离得近些的才听得见,正巧淑妃的位置离太后最近,闻言飞快的瞧了眼圣人和太后,心里一阵思忖,太后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可她总觉得有些问题,且万岁爷的**,真的是在担心瑱儿他媳妇吗?
淑妃脑子里的怀疑一闪而过,很快便收了这个念头,打起精神来应付今日的宴席。生孩子的是她儿媳妇,大出风头的却是他们这一系。因着圣人的警告,这会儿应该没人把手伸到产房去,但是此刻盯着她的人,却不会少了。
还是应付好当下要紧。
淑妃刚说服好自己,放下这个没甚依据、没头没尾的猜测,圣人那头又在众人当中扔下一个惊雷。
“朕记得太医说过,老三媳妇这一胎多半要生儿子?”
太后笑眯眯的点头:“可不是,很快就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了。”
今日的宴会,还没开场就已经进入高/潮了,圣人让他们一会儿惊一会儿吓,他们是再没想到,圣人原来早知道睿王妃要生皇长孙了!甚至连太后都知道的!
不过这般说来,圣人今日的失常倒能理解,圣人年纪大了,皇子们本就出生的晚,旁的人到圣人这个年纪,孙子都可以娶媳妇了,可圣人到现在也才得一个孙女是,稀罕成那样,还亲自赐名——皇子们除了睿王和六皇子,都没这个殊荣。
大多数皇子们的名字,是到满周岁后,需要入皇家玉牒了,内务府依例排选了许多名字,供圣人挑选出来的。
是以诚王妃生女当天,圣人便赐了名,让整个诚王府如水涨船高起来。
众人想到此,不由感叹圣人心思掩得深,平日看他对子嗣毫不在意,原来心里头也如此期盼着。
安王妃和诚王妃,此时却恨得没在绣底下把帕子拧烂。
诚王妃也就罢了,到底生了女儿,只要能生,以后总能生儿子的。
安王妃心里再平衡不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大,被害得小产,一直是心底无法抹去的痛楚。那是男胎啊,皇长孙!那么大了,活生生流出来,她那时心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原本过去的事她也不愿再提,孩子都没生下来,宫里头也不知道她怀的是皇长孙,自然不会过多在意。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孩子还在娘胎里,太医便瞧得出是男是女,原来圣人和太后早就知道!
同样是皇家的媳妇,为什么睿王妃被他们如此关照着,却至始至终都对她的孩子不闻不问?!
安王妃恨不得冲上去质问,却只能紧紧拽着大腿上的肉,通过痛楚来让自己冷静一些。
圣人还在上头道:“李成,朕库房里有一株几千年的老人参,你立刻取了送去睿王府,以备不时之需。”
便是淡定的李成,听得这话都眼神闪了下,到底是圣人跟前的红人,旋即恢复淡定,沉声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说罢,李成顶着满殿娘娘们恨不得吃人的视线,不紧不慢的出了大殿,心里头倒是在为睿王妃感叹,仅凭五品司业之女的身份,竟也能嫁给睿王当正妻,原以为这就是造化了,如今瞧着却是他着相,睿王妃的福气,后头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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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长风大步流星,近一寸深的雪也没有阻挡他的脚步,一转眼便出了宫。
到宫门口,自有睿王府的马车在等着,车夫忙上前行礼:“王爷来了?请您上车。”
萧长风却站在马车前,瞧了两眼,忽然道:“解了马套,本王驾马回去。”
车夫愣了一下,忙道:“王爷,使不得啊,这马连马鞍都没装,您……”
话还没说完,被萧长风打断了:“别废话,快些!”
萧长风虽然不苟言笑,但性子自来平和,车夫很少见他如此言辞厉色的时候,吓了一跳,忙上手去解马套。
长顺张了张口,本想劝自家主子不必如此心急,孩子还没这么快生下来,马车由四骏拉着,在雪地里虽拖着马车不比单枪匹马轻便,但至少行驶起来稳妥一些罢。
只是见了自家主子的神色,长顺默默的闭上了嘴。
车夫很快将其中一匹马上的马套取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长风已经拉过缰绳,翻身上马,踏起雪花一片,人已经不见了。
“主子等等奴才啊……”长顺傻眼了,对一旁的车夫道,“还愣着干嘛,没见王爷走了?快给我松一匹马出来!”
车夫已经有了经验,三两下解了马套,长顺同样绝尘而去。车夫看着满地的马脚印,淡定的想幸好王府的马车是四骏的,换了寻常人家只能用一骏两骏的,他现在就只能自己扛着车回去了。
马儿跑得快,睿王府的门人只听得到一阵马蹄声,还在想这大雪天的,谁有闲情逸致竟在街上骑马,不料眼前雪花翩飞,一个雪人出现在眼前,几个门人皆愣住,还是其中一个眼尖,瞧见斗篷的一角,是自家王爷今儿出门穿的衣裳,这才忙迎了上去:“奴才见过王爷,王爷您回来了?”
萧长风没吭声,拉停了马立刻翻身下来,脸上的雪花因这个动作晃掉了许多,头上还剩一些,但并不影响观瞻。
几个门人见萧长风没喊起身,也不拘泥,两人爬起来替萧长风牵马,另外两人道:“王爷,软轿已经在门内等,您……”
话还没说完,萧长风缰绳一扔,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口,门人走了两步没追上,瞧见几个抬轿的下人也看着他们,众人面面相觑。
随后,长顺也驾马到门口了,他没萧长风那般好命,被几个门人拉着:“顺公公,王爷方才进去了,连备好的软轿也不坐……”
门人心里也是有成算的,王爷没坐软轿,万一冻了病了,管家算起账来,他们这些人可逃不脱,如今跟王爷跟前的顺公公打了招呼,便不再是他们的责任。
长顺圆和的眼睛都瞪起来了,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拉着我说这有的没的?若王妃那儿出了岔子,你们当得起?!”
说完,长顺也顾不上几人担惊受怕的神色,匆匆进了大门。
郑嬷嬷正端了碗吃食要进屋,在走廊前远远瞧着一个雪人往这里走,委实吓了一跳。等走近了发现是王爷,更吓了一跳。
“这底下的人怎么伺候的?王爷回来软轿也不备一顶,撑伞的也没一个?”
外面的雪仍在飘飘洒洒的下,萧长风从门口进到内院的功夫,脸上头上又被雪花堆满了,他此时再管不来这么多,抹了把脸,仿佛不知冻一般,只盯着郑嬷嬷:“王妃怎么样了?”
“王妃还好,稳婆正在里边照料着,王爷不必担心。”郑嬷嬷说着,顿了顿,又道,“王妃没用午膳便发动了,现在镇痛缓和了下,便觉得饿了,奴婢替王妃下了碗面,用的是南方老家的做法,王妃想来会爱吃的。”
萧长风摆了摆手,不欲听这些唠叨,他现在只想进去瞧一眼,亲眼确认自家王妃无事,他才能彻底放心。
一向很善解人意的郑嬷嬷却好似瞧不见萧长风的心思,再他开口之前又问:“王爷用了膳吗?锅里还有些面,王爷若不嫌弃,奴婢唤人去断了来,给您垫垫肚子……”
萧长风终是不耐的道:“暂且放一边,本王先进去看看王妃!”
“王爷。”郑嬷嬷有些迟疑,又不得不咬牙道,“您刚从外边回来,一身风雪,这会儿进屋恐怕要传了寒气给王妃,倒不如您先沐浴换身衣裳,再吃饱肚子进去陪王妃说说话?”
郑嬷嬷这话说得忐忑,她见着王爷匆匆进来,连软轿都没坐,肯定不是下人伺候不经心,想是王爷心急,根本等不得这软轿,匆匆往院子里赶来,今儿她拦着王爷不让进,怕是要犯了忌讳。
但是生孩子都得这么小心翼翼,屋子里不能进风,更何况带了寒气进去?为了姑娘和小皇孙考虑,她拼着得罪王爷,也得拦一拦了。
☆、第97章 01。01
乍一听到郑嬷嬷的话,萧长风愣了一下,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克服了漫天风雪的恶劣天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府里,竟然连产房都进不去,还要洗漱换衣裳?
早知如此,他便不必赶这么急了,乘了马车回来,回府后再上软轿,如此一点风雪都挨不到,想来也不必如此麻烦。
郑嬷嬷见萧长风迟迟没开口,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也有些紧张,万一王爷不听她劝,非要进去看王妃,她身为奴才,还能硬拦着不成?
这可怎么办?郑嬷嬷心里着急,脑子飞快的转起来,忽然眼睛一亮,忙道:“王妃是真的无事,王爷若不信,不如您在门口问候一声?王妃听得见的。”
萧长风还真有些不放心,闻言真走到产房门口,沉声道:“王妃。”
简珞瑶正躺在床上,抱着肚子细细的呻/吟,稳婆还在一旁急忙劝着:“王妃娘娘,您现在别叫,不能浪费了体力,这会儿还不是很疼呢,忍一忍便过去了,等您习惯了便好。”
若不是要保存体力,简珞瑶都想翻白眼了,很想回一句“you you up”!
从发作到现在,也快两刻钟了,她是真觉得自己习惯不了,这会儿还不是很疼,那到真正开始疼的时候,她是不是要疼死了?更恐怖的是稳婆居然不让她喊疼!
当然简珞瑶也知道轻重,这会儿若真把体力浪费了,等下到关键时刻使不上力,害的是她和她的孩子,所以她把叫喊声换成了细细的呻/吟,一边呻/吟想着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万没想到萧长风竟然这么快回来了!
原本痛归痛,简珞瑶还是勉强可以忍的,此时听到萧长风的声音,却忽然红了眼眶,矫情劲一上来,回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些许哭腔:“一点都不好,痛死了!”
萧长风一急,立刻伸出手,要推门而入,郑嬷嬷忙拦了:“王爷轻慢,王妃性子娇,自来怕疼,您劝她忍一忍便好了!”
稳婆也在旁边道:“可不是,女人生孩子都是这般过来的,王妃您暂且咬牙忍一忍,这一睁眼一闭眼,小皇孙不就生下来了?”
“哪有这么容易,又不是母鸡下蛋?”简珞瑶听到稳婆的形容词,倒真是被逗乐了,破涕为笑。
稳婆趁热打铁,忙劝道:“王妃娘娘既然还忍得,便劝一劝王爷先去洗漱罢,不是不让王爷进来,委实是这里头不能出一点错……”
稳婆心里想的是,换了她在别家干活,却是从没这么麻烦过,男人不能进产房,见了血不吉利,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大家都自觉遵守着原则,便有那不知轻重的年轻夫妻,也都有长辈拦了。
偏到睿王府这儿,睿王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圣人的儿子,金尊玉贵着的!他自个儿都不忌讳这个,她哪里敢多嘴,只希望王爷进来时妥妥当当的,别到时候王妃出了岔子,责任却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再次听得自家王妃的声音,语气倒是冷静下来,萧长风终于放心,不再为难几乎是提心吊胆的郑嬷嬷了,自去了浴室洗漱。
等萧长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煨热的衣裳,身上带着一阵暖意,却仍进不了产房。
萧长风刚从浴室出来,守在外边的长顺立刻上前回禀道:“主子,朱太医来了。”
“朱太医?”萧长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个儿带着圣人口谕,亲自从太医院把朱太医请了出来,却不想半道上把他给忘在一旁了,竟是半点没想起,这会儿才道,“朱太医怎么来了?”
“乘了咱们府里的马车过来的。”长顺道,“朱太医正在侧厅,王爷可要去见一见?”
毕竟是父皇的御医,他们这些皇子平常都使唤不了的,自个儿先前如此怠慢,萧长风想起来,自然得去朱太医跟前陪个不是,便低低应了一声,直接往侧厅去了。
朱太医正在喝茶暖身子,他比萧长风好一些,坐了马车来王府,正好门口又挺着软轿,他又乘了软轿进到后院,半点苦都每次。只是回想起之前的事,朱太医也有些哭笑不得。
今儿本是元宵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宫里头的主子们自来有个头疼发热的,他们太医院自来没得休息,便是大年三十,仍排了人在太医院当值,元宵节这一日不巧,便轮了他当值。
他虽有些郁闷,也知道底下还有太医,除非圣人和太后生病,便用不着自己出诊。正烧了炉子在屋子里研究医书,却不想睿王妃生孩子,圣人竟如此重视,发话要他去睿王府候着——照圣人的意思,可不是叫他去睿王府瞧一眼,那是要守着睿王妃,守着睿王妃母子均安,才能打道回府的。
这也就罢了,睿王带着圣人口谕,亲自来接自己,朱太医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出了太医院的门,睿王的步子就越迈越大。
年轻人体力好,再加上睿王腿长,走雪路也不是大问题,跟平地踏步一般畅通无阻,可苦了他这把老骨头,一只脚深一只脚浅的在雪里前行,已是艰难,自然跟不上睿王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睿王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在睿王府另外两个下人有眼色,一直在两旁扶着他,才没让他形单影只的在路上。
朱太医觉得自己不是不能体谅睿王,睿王这般年纪,还没一子半女的,好不容易睿王妃怀上了,小心翼翼的护到生产,又听过传言睿王对睿王妃宠爱非常,这对子嗣的期望和对妻子的担忧,交织到一起,睿王平日纵是再沉稳,这会儿也不免像个不经事的毛头小伙。
只是睿王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没在马车里等自己!
幸好睿王等不及马车跑的速度,非要自个儿骑了马赶回府,朱太医气喘吁吁的跑到宫门口,瞧着睿王府的马车正要离去的时候,是真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因着今日要当夜值,便吩咐了府里的车夫,明儿一早来宫门口接自己。
也就是说,再慢一刻,若再慢一刻,睿王府的马车也走了,那他就要靠自己的双腿,长途跋涉去睿王府了!
朱太医此刻坐在睿王府后院的侧厅,王府下人懂眼色,热水热茶候着,他脚边还烧了一盆足足的碳,暖意从脚底冒出,好不惬意。可是他想起之前,仍是满心的后怕,他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且又是睿王妃临产的关键时刻,他领着圣人的口谕,这要是来迟了耽误王妃生孩子,几个脑袋也赔不起。
萧长风不知道朱太医的想法,大踏步进了侧厅,便朝朱太医拱手道:“方才多有怠慢,还请大人见谅。”
“睿王客气了,不耽误睿王妃生产,老臣便放下心了。”
见萧长风面上闪过一丝窘迫,朱太医也不再提及此事,善解人意的转了话题,放下茶杯起身道:“睿王妃阵痛多久了?老臣方便进去瞧一眼吗?”
“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了。”萧长风说罢顿了顿,又道,“方便是方便,只是大人才从外边进来,就怕带了寒意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