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骂,阿阮忍了他一会儿,却觉得胸口莫名憋着一股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手就推了张氏一把。
张氏被推懵了,他从没想过阿阮敢反抗,被反推了一把的时候,愣怔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好你个阿阮,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就说你两句,还敢跟我动手动脚了?你看我不打死!”
张氏说着就伸手撸起袖子,低头满屋子找趁手的东西,嘴里骂骂咧咧的,“我今个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张氏下手一向狠辣,阿阮曾经被他打过一次,三天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见张氏大步往堂前走,弯腰要去拿那烧火的棍子,阿阮身子都在发抖。
可现在害怕也不是个事儿。
阿阮咬了咬牙,伸手将长条椅子抱起来护在胸前,转身就往外跑。
既然张氏要把他嫁出去,那把自己打死了他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他不能说话,但是他可以借着邻里的嘴让张氏明白这个道理。
张氏颠了颠手里的棍子,转身就见阿阮往外跑,立马提着衣摆大步追了出去,“贱东西,你今个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阿阮人好,跟邻里间处的都不错。如今一听到张家有动静,左右邻居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出来了。
瞥见张氏拿着烧火棍满脸怒气,一副要将阿阮打死的模样,大家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七手八脚的过去拦住张氏。
“怎的又生这么大的气?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阮过两日就要嫁人了,你把他打伤了万一人家不同意娶了可怎么办?”
“你可别说把阿阮卖进窑。子里,你家女儿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到时候皇上给她和皇子赐婚,要是被多嘴的人抖出来她哥哥是小倌,你女儿大好的前途不就都毁了吗?”
“是呀张家哥哥,别跟这孩子计较,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了,可不能气坏了自己。”
“……”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劝着张氏,不着痕迹的护住后面的阿阮。
张氏刚才是气急了,一心想着打死埋了算了,现在听邻里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为了女儿再忍他两天就是。
但张氏咽不下这口火气,愤愤的朝着阿阮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将烧火棍往他那边扔去。
众人见烧火棍没砸着人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两个人扶着大喘气的张氏给他顺气,拥着他进屋,剩余的几个伸手接过阿阮护在身前的长凳,小声问他没伤着哪里吧?
阿阮虽然脸色苍白,但心里还算平静,看着关心自己的邻里,不由得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自从那次差点被打死之后,阿阮就不爱跟张氏对着干了,有什么就忍着,若是像今天这样忍不住,就立马拔腿往外跑。
邻里见他的确没什么事,心里虽然心疼这孩子,可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
大家都是邻里乡亲,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氏把人给打死了。
张氏听了一顿的好话,又听几个邻居吹捧了他女儿一顿,才算被顺了毛消了火气,余光瞥见阿阮战战兢兢的从外面进来也没正眼看他,就权当做没看见他这个人。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天,等成亲那日,张氏连个便宜的红灯笼都没往门上挂,阿阮那身喜服,脸上的妆,都是几个邻里叔伯自发过来给他弄的。
魏悯要成家了,自然不能再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由魏怜帮忙,魏悯搬回来老宅里住。
老宅的房子就一个里屋连着堂屋,门前的院子也小的可怜,好在里面打扫一番后也挺干净,两个人住起来刚刚好。
院子堂屋门前都挂上喜庆的红灯笼,几扇门上贴了囍字。里屋的床是魏悯常睡的那个,她将之前床上的被褥收了起来,将父亲给她做的大红被子拿出来铺上。
喜庆的大红被子,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那是老人家一针一线给女儿绣出来的。
摸着这崭新的被子,嗅着上面干净的阳光味道,魏悯仿佛看到冬日里爹爹坐在门前矮凳上,晒着温和的太阳,边绣着手里的鸳鸯边跟她说:“阿悯啊,以后成亲了可要对夫郎好哦。”
爹爹临走前,才将这喜被绣完,拉着她的手道:“爹爹怕是看不到咱们阿悯娶夫了,但别怕,成亲的东西爹爹都给你准备好了……将来娶了夫郎,可得好好对人家,男儿家都不容易,咱魏家的女人可不能做那负心人委屈了人家……”
爹爹一辈子被母亲呵护着,活的乐呵,体验到被妻主疼爱的夫郎是什么模样,也见多了家里一有不顺心的事就被妻主打骂的夫郎,临终前老人家就希望两个女儿能好好的过日子,家庭和睦。
魏悯想起那日看见的阿阮,穿着天青色长袍,长发垂在身后,微微低着头,低眉顺眼的被人牵着站在那里,温顺的像只没有牙的兔子,抿着两只长耳朵任由人顺毛。
这样的夫郎,娶进门她疼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委屈了他。
魏洛蹦蹦跳跳进来的时候,魏悯才回神,垂眸遮住眼里的神色,低头牵着小外甥出去了。
路过放着花生的桌子时,魏悯顺手抓了一把花生偷偷塞进魏洛的口袋里,惹得小外甥高兴的抬起两只手捂着吃惊的嘴,乐弯了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在她耳边说道:“娘说不让我吃。”
“那咱们就不跟她说。”魏悯笑着摸了摸魏洛的脑袋。
魏洛立马欢喜的捂住口袋,连连点头。
将老宅收拾了两天,转眼也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穷苦人家成亲娶夫,自然不能像有钱人家那般需要准备个把个月,才令下人抬着成箱成箱的聘礼嫁妆,坐着高头大马,领着唢呐喇叭一路热闹的迎亲。
两家离的近的一般也就是一盘鞭炮,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家里张罗一两桌酒菜请亲朋好友邻里周围吃吃喝喝也就没了。若是离的远了,还需要问人借头毛驴,在驴脑袋上绑个大红花就将人驮回来了。
魏家和张家隔了两个村子,要说远也不算远,可若是找两个人抬着一顶小轿,来回还是有些吃力的。
魏悯想了想,干脆跟人借了头毛驴,成亲那日由自己牵着去了张家。
她到的时候,阿阮一身红色喜服,顶着红盖头被邻居扶了出来。
那邻居算是看着阿阮长大的,如今见他嫁人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不知道他这一走,到底是掉进了幸福窝,还是从一个火坑走进另一个火坑。
到底不是亲人,那邻居将阿阮的手交到魏悯手上时,眼眶虽是湿润却不能多说半句叮嘱的话。若是说了话惹人嫌,将来吃苦的还是可怜的阿阮。
张家嫁儿,一家人却倚在门框上斜眼看着,连门都不出,冷淡的简直没有人味。
张氏见魏悯牵着阿阮,嘲讽的嗤笑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转身进屋将阿阮的包袱提了出来。
阿阮所有的嫁妆仅有一个布包,里面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几件衣物罢了。
见张氏耷拉着脸,邻里怕他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给阿阮难堪,赶紧接过他手里的包袱,递给阿阮。
借着递布包的空隙,那邻居握紧了阿阮的手,压低嗓子,用两人间才能听到的声音,哽咽道:“照顾好自己,不管如何,日子还是慢慢过出来的。”
说着用力攥了攥阿阮的手,半响儿才转身,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
身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吉时到了,阿阮被魏悯扶着坐在毛驴背上。
毛驴驮着阿阮离开了这个养了他十二三年的“家”,晃晃悠悠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阮挺直腰背,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晃动的红盖头,两只手慢慢抱紧怀里的包袱,心里五味陈杂,苦辣酸涩全都有,唯独没有那欢喜的甜意。
成亲,无外乎从一个张家,到了另一个“张”家罢了。
绕是妻主现在喜欢他的容貌,知道他是个哑巴后不会冷颜相向,但日子终归也不会多好过。
张家为了把阿阮嫁出去,谈婚论嫁时绝口不提他是个哑巴的事情,李冰人见阿阮可怜,怕戳人伤疤,也没说这事,至于孙氏,他更是没说。
是了,直到新婚之夜,魏悯都把人压倒在床上了,这才知道自己娶回来的夫郎,原来是不能说话的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 阿阮:(愧疚脸)
魏悯:(惊悚脸)我裤子都脱了,别告诉我你是女的……
阿阮:……(摇头)
魏悯:(松了一口气,重新压上去)那就没事,我还以为自己得把裤子提上去呢
阿阮:……⊙?⊙!(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明天就要写到文案里的东西了,莫名兴奋_(:зゝ∠)_
第5章 你可是不愿意
从张家村出来,魏悯牵着毛驴,间或扭头看一眼坐在驴背上的人,心里的雀跃比三年前听到自己考中秀才时还盛。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眉眼舒展,凡是看见她的人都知道这魏家老二定是娶了个合心意的夫郎。
走过田埂小路到了人多的地方,村里的人见有人娶亲,都出来看了一会儿。尤其是到了魏家所在的青禾村时,围观的人更多。
魏悯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秀才之一,年纪轻长得好,若不是家里穷,成亲后得住到老宅,身边又没有公公婆婆帮忙哄孩子,妻主读书不赚钱之外,这魏悯还是多数男子都想嫁的妻主。
陈家人今个也想围观,看看是哪家人竟舍得让儿子嫁给魏秀才吃苦。
可陈家夫郎跟孙氏不对付,又加上自家小儿子对魏悯有那种心思,陈家人就拉不下脸出去看。一家人就站在门口,假装跟人闲聊,实际上余光却勾着往路上看。
可惜坐在毛驴背上的公子头上顶着红盖头,让人看不清模样。
到了老宅后,毛驴停下来。
魏悯抬头看向坐在驴背上的夫郎,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抱紧怀里的包袱,腰背挺的笔直,连驴停下来了都没注意到。
一干人还等着看魏悯拜堂呢,年轻些的就起哄催促道:“赶紧的,发什么愣呢?”
魏悯也不管她们,见阿阮听见众人声音回神后,微微垂着头,局促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里不由得泛起些许笑意。
魏悯伸手,胳膊环过阿阮纤瘦的腰肢,微微收紧手臂,一用力就将人从毛驴背上抱了下来。
阿阮本就发僵的腰背,在感受到腰上箍紧的手臂后越发的僵挺了,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的被魏悯抱了下来,又直挺挺的站在她身旁。
直到红盖头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长骨肉匀称的手,阿阮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指试探性的搭在她的手心里。
手指刚触碰到那掌心,就被人一把握住了。牵着他的那只手掌心温热干燥,上面没有干粗活留下来的老茧,感觉很是柔软。
眼睛被遮住,触觉更敏感。尤其是感受到对方轻轻抬起他的手暗示他抬脚跨门槛的时候,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阿阮感觉到自己带着茧的手掌贴着她的掌心……
慢慢的,阿阮觉得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有些热,热气从手心顺着那只手的手臂一路往上,窜到脸上,惹的他脸现在都是红红的。
有些烫,又有种羞赧自卑,想把自己带茧的手从那温热干燥的掌心里抽出来,可又莫名的舍不得。
从来没有人像她这般牵着自己的手,阿阮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手牵手,掌心贴着掌心时,心会跳的那么快,连呼吸都有些乱。
走到堂屋时,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了。
魏悯父母都去世了,爹爹三年前走的,家里的钱都给爹爹治病办丧事了。正是如此,那年魏悯明明考中了秀才却没去参加乡试。
没了父母,作为长姐的魏怜就和夫郎孙氏就坐在高堂的位置。魏怜大魏悯八岁,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在她背上长大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简单却又郑重其事的三拜,随着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众人的起哄声结束,阿阮就在这种热闹的声音里被妻主牵进了里屋。
隔着红盖头,阿阮听见有人打趣魏悯,说听闻他长得好看,让她把夫郎盖头掀开,让众人饱饱眼福。
阿阮的手指在宽大袖子掩盖下,不安的绞在一起。
起哄声中,阿阮没等到魏悯来掀他盖头,而是看见她站在他身前,遮住众人打探他的视线,三言两语的将人都撵了出去。
阿阮这是第一次听到魏悯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他身前维护他的声音。
阿阮心里酸酸胀胀的,像是被人用手挤压着,肆意的□□着。
妻主的声音,竟是这般好听。
可惜自己却是个哑巴。
阿阮手指掐着自己的掌心,屋子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安静的他以为屋里就他一人,直到红盖头下递过来一个杯子。
青灰色的瓷杯,衬得端着它的手越发的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茶杯递到他的盖头下面,里面的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冒着热气。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刚才魏悯握着他的手,总觉得凉的不像话。初春的天气,的确算不上多暖和。
阿阮愣怔了片刻,才连忙伸出双手接过那只杯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魏悯见他接下杯子,一时间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两人就隔着一个红盖头相对无言的站了一会儿,这种沉默的气氛,直到魏怜在门外喊她出来敬酒才打破。
魏悯应了一声,也就出去了。
听到门轻阖的声音,阿阮一直挺直的腰背才微微放松,捧着手里的瓷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水。
魏怜说是让魏悯出来敬酒,但却舍不得她多喝,只让她抿一口表示一下也就够了。
不大的院子里,坐了两三桌的人,大伙凑在一起说话吃饭。
夜幕慢慢降临,院子里红灯笼以及熙攘声,让平日里一贯冷清的老宅,今晚显得格外的热闹。
魏悯和魏怜二姐妹将所有客人送走之后,又将院子好好收拾了一番,等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半夜。在魏悯把姐姐一家送走后,小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魏悯从小在这里长大,夜色下站在夜里格外显得空荡的小院里,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爹爹说话的声音,和姐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的笑声,以及爹爹和母亲坐在门口说话的声音……
魏悯仰头看了眼夜空,今晚月色正浓,星辰罗列闪烁,无尽星空中,似乎有两颗星格外的亮……魏悯闭了闭眼睛,无声说道:娘,爹爹,我成亲了,你们放心吧……
夫郎还在里屋等着,魏悯也没站多久就回屋了。
将锅里的热水盛出来,魏悯自己坐在堂屋里洗了脚,才又端了盆干净的热水进去。
穷人家成亲的洞。房。花。烛。销。魂夜总比话本里描绘的要接地气有烟火味,像那些话本里关上门就红被翻浪的场景,都是骗人的。
天冷可以不洗澡,但脚总是要洗洗的。
魏悯将水盆放在一边,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床前。
阿阮安静的坐在那里,如果不是自己之前递给他的瓷杯现在放在了桌子上,魏悯都以为他从始至终就这么坐着没动过。
魏悯有些紧张,不过还是伸手轻轻掀开夫郎头上的红盖头。
雕着龙凤呈祥的红烛,照亮了盖头下的人。阿阮浓密的长睫不安的颤动着,红润的唇微抿,脸上的胭脂让他本来白皙的脸如今透着抹桃色的粉……
唇上的红,脸上的粉,让阿阮看着是比初见时精神了许多……但妆容不对,而且给他化妆的人显然也不是行家,就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