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今,细想起来,那时还年少的他,早已有了要得天下的野心。
往事不容细想,若想起,便会觉得所有一切,都早有预示,只是上一世的甄六兮不懂而已。
这次再回到宕阳,同样的场景,顾南封的一句话,竟让她思绪飘的那么远。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我们运来的粮食恐怕也会很快消耗掉,需要尽快恢复生产才行。”
顾南封与刘玥比这里的知府祝大人还忧心忡忡。
涌向宕阳的灾民越来越多,本来周边城市的灾民已分散到全国各地去谋生,但是一听到宕阳有粮食又纷纷往回赶来。
不过第二日,再开城门时,人数已经上涨了昨日的两倍。他们不得已,只好把粥熬的稀一些,保证能多坚持几日。
因为此次顾南封运粮食过来,是打着莘妃的名号,所以全城百姓,无不对莘妃竖起大拇指。
刘玥去哪,碟夜并跟在那里。她一如既往的安静不说话,但是有她在身旁,刘玥并觉得安心。望城城门外乌泱泱的人,碟夜忽然说了一句
“饥荒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瘟疫。”
瘟疫?这正好也是刘玥最担心的问题。大灾之后,又死了这么多人,全都没有妥善处理,有的埋了,有些没埋,这瘟疫的可能性太大。
她找了顾南封商量对策,顾南封当机立断
“找祝大人解决,加强兵力,把家中有饿死的人,全都统一火烧处理,否则真的瘟疫蔓延,那后果不堪设想。”
祝大人听了他们的想法,频频擦汗,满口应承下来马上照着办。
但过了三日,当饥荒已经进入平稳期时,祝大人竟还没有丝毫举措。
而如他们所料,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浩浩荡荡的侵袭而来。
先是城南有人咳嗽,高烧不止,浑身起泡,过了几日便死了。陆陆续续,城北也有人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过了几日也死了,死后尸体腐烂恶臭。
顾南封与刘玥,碟夜等都心知肚明是瘟疫,避无可避。
当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之时,整个宕阳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街上几乎没人敢出来走动,连呼吸的空气都似乎沾染着毒气。
就在这危机的当口,却忽听祝大人脸色铁青,气喘嘘嘘跑来说
“皇皇上来了。”
“皇上怎么来了?”顾南封觉得不可思议。
而刘玥却是脑子轰然炸开,寅肃怎么来了?他现在是万尊之躯,怎么跑到穷乡僻廊的宕阳来了,而且,这里这样的危险。
祝大人道
“皇上刚到,还未休息,便直接去体察民情,这会儿大概在城楼上。”
祝大人带着顾南封等人去觐见,而刘玥心潮澎湃,无法平静。她目送这顾南封去城楼,而她,在远远的,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望着远处城楼上的男子。
真的是他,是寅肃。城楼的风很大,吹的他衣袂飘飘,即便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他傲然,睥睨天下的那份霸气。
不知他说了什么,一旁的祝大人噗通跪在地上直叩头,而顾南封亦是脸色凝重的站在一旁。他的旁边站着安公公,低弯着要,任凭差遣的样子。
他的气场会让周边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与害怕,即便隔了这么远,刘玥亦是心中有微微的颤抖。
许久之后,顾南封才回来,脸色依然凝重对刘玥说
“祝大人死了。”
刘玥心一沉,已知大概原因。寅肃最恨的是贪官,其次是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不作为的官员。而祝大人两样都占全了。
只听另外一位陪同的官员说
“皇上一直很重视宕阳的水利工程,前两年堤坝牢固,引水渠道合理,但这两年,因祝大人的缘故,疏于管理,才导致了这样的洪灾。而后,又贪污了朝廷拨放的赈灾粮食,导致百姓而死,现在又出了瘟疫之事,控制不利。刚才皇上大发雷霆,直接斩立决。”
刘玥的心里发凉,逐渐的全身都凉。祝大人是罪有应得,这宕阳的一草一木可都是寅肃当年精心爱护出来的,在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之下,竟出现这样的情况,难怪他亲自而来。
顾南封问
“皇上今晚住哪?”
那官员忧心忡忡的说
“皇上这次是微服出巡,不愿让宕阳的子民知道他来,所以不住知府这。安公公说,皇上在宕阳有旧宅院,今晚大概会去住旧宅。”
“宕阳的旧宅?那安排人过去把守?”顾南封虽不在官场,但从小在顾丞相身旁耳濡目染,对朝廷的事情甚是清楚,也知当年先帝在时,曾指派皇上到宕阳来体恤民情。
“皇上刚才只命您过去用晚膳,不便告知太多人。”
顾南封本是不想把刘玥一个人留下,但无奈,君命难违,只得独自前往。
好在刘玥并不在意
“你快去快回,一切小心。”
“嗯,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刘玥笑,想了想,忽然嘱咐道
“你劝皇上早些离开宕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灾荒,瘟疫,他是万尊之躯,不得有一点点闪失。顾南封应承着,便与那位官员去赴约。
第17章
让顾南封想不到的是,皇上的旧宅,竟然真的这么旧。
在城中一处稍有些破败的宅子里,墙面已有些斑驳,几处的窗纸已显破旧,宅中的家具亦是少而简陋。他看到皇上正站在窗前,像是在沉思什么问题,周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连安公公打扫卫生的脚步亦是放的轻而慢,因光线的问题,看不清虚实,只感觉那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或许是听到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顾南封,声音浑厚而低沉的问了一句
“来了?”
顾南封上前
“皇上万岁!”
他点头,示意顾南封坐下。
安公公急忙上前立在皇上的旁边伺候着,很快,菜便上来。气氛一度很沉默,顾南封在暗自揣测皇上请他用晚膳的目的是什么。他虽不在朝廷任官员,但因着自己爹是当朝丞相,因着自己妹妹是皇上宠妃的缘故,他跟皇上倒是见过几次面,但并未过深的交流。
安公公每上一道菜,都会一一详尽的介绍菜色,用料与功效等。顾南封来宕阳一段日子,天天白粥配青菜,这会美味佳肴当前,也不大客气,只要是皇上动筷吃的,他便也夹着吃。脑子里却想着,可惜了,刘玥没来,这段日子,让她受苦了,想到她消瘦的样子,他便有些心疼,想着一会回去时,让安公公打包一些回去犒劳一些刘玥。
待吃的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皇上,才开口道
“朕明日回天城,你明早一起回。”
顾南封一愣,几乎没想便直接拒绝
“谢皇上关心,只是赈灾的工作还未完成,需往后延迟几日再回天城。”顾南封想的是以刘玥的性格,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离开宕阳。
他拒绝的话说完之后,亦是暗暗观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反而是一旁的安公公劝道
“顾大人,这宕阳不可久呆,瘟疫已经开始盛行,为了防止瘟疫蔓延至其他城,皇上已下了圣旨,从明日开始,关了宕阳城门,锁门闭城。宕阳的百姓不能出城,城外的百姓亦是不能进来。所以您明天跟着我们一起回天城吧。皇上也放心,莘妃也放心。”
锁门闭城?顾南封听到这几个字,心里便抖了一下,要知道,如果真的把宕阳城关闭了,那么几乎是致整个宕阳的人民于死地,没有任何机会。
他本想再开口替宕阳人民争取机会,看是否有别的更有效的方法能够避免,但皇上却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回一句
“你自己考虑。”
转身便走了。安公公急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顾南封继续吃,吃完,把桌上剩下的饭菜,全都打包带走回去给刘玥。而关于要不要回天城的问题,他连想也未想。
在走出这栋旧宅时,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这旧宅,远远的,便看到皇上与安公公正在远处一颗梨树下站着,已是入夜,唯有月光还能看得清那抹影子。
他不知道这栋旧宅与皇上有什么样的渊源,只是敏锐的感觉到,在这旧宅里,今晚的皇上心情十分低落。
顾南封没有看错,此时的寅肃确实情绪低落。安公公小心翼翼的陪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说到
“皇上,天晚了,回房休息吧,明早回天城舟车劳顿太辛苦。”
寅肃似没听见安公公的话,厚厚的掌心抚触着眼前的一棵梨树问道
“你知它是几年种下的?”
安公公看了看那棵梨树,少说也有十年的年轮,但却不敢回答,只说
“奴才看不出来。”
寅肃的声音很冷,却又似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之中,慢慢说到
“父皇在的最后一年,朕被分派到宕阳。那时这屋子还崭新,院子也比现在宽敞,空空荡荡,这片梨树便是那时种下的,是阿兮”
他提到阿兮这个名字,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他覆在梨树上的那只手忽地拽紧了拳头,月光之下,梨树之下,便能看到他泛白的手。
安公公一身冷汗,噗通跪在地上,额头抵地,颤着声音说
“皇上,都过去了,奴才求您别再想了,保重龙体啊皇上。”
安公公从皇上还是三皇子时便开始伺候他,这些年,从他还是处处受限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帝王之业,他知道其中的辛苦亦是从皇上还是会喜会怒的翩翩少年郎一步步变成了如今冷血无情,人人闻之色变的一代暴君。他更是经历过在悬崖边上,与皇上一起亲眼看着那个叫阿兮的女子跃身跳下悬崖的那一刻。
那时的皇上,正带着军队攻城略池,与敌军拼死混战,九死一生后胜利夺得帝位,想回天城,与那个叫阿兮的女子分享这份荣耀时,迎来的却是她绝情的在他的眼前跳崖身亡。
皇上当时对着悬崖上的女子嘶吼
“你若死了,我让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
那时,皇上的样子,安公公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停颤抖的身体,土崩瓦解掉的自信,崩溃了的情绪,甚至失去了任何理智,朝着悬崖就往下跳,想要去抓着那个叫阿兮的女子。
是他拼死拼活才阻止了皇上,强行把他带回宫中,他的情绪才慢慢的恢复。在登基大典之上,皇上便变成了现在人人惧怕的样子。
但是那句
“你若死了,我让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并未成现实,至少通朝的天下,绝大部分的百姓是安居乐业的。若要说,人间炼狱,大楷只有皇上自己活在那炼狱之中,否则,这世间,怎会有人不会笑?
这话,安公公也只敢想一想,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尤其是每年陪着皇上去那悬崖下的河流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然后回来再大病一场。
这些年,皇上的苦,他怎会不知道?此时,见皇上这般,自然是知道皇上想起了那个叫六兮的女子。
听安公公的劝说,寅肃收起了目光,说到
“安公公,是朕又出了幻觉吗?像那日在街头的幻觉一样,阿兮就在这里。”
安公公惊惧
“皇上?”
“这世间如果真有鬼魂,她怎么不来见朕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皇上。”安公公已不敢再往下说一句,爬起来跟在皇上的背后走着。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孤孤单单的,这一刻,安公公便觉得,拥有天下的万里山河又怎样?都抵不过内心快乐两个字。
昨日在梨花树下的伤情,安公公几乎以为是自己做梦的梦境,梦里皇上才会那么伤怀。因为此时的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与睥睨天下的气势。他们离开了宕阳回天城,骑在马背上的皇上,一路飞驰向前,英姿雄发,仿佛这宇宙苍穹全在他的骨掌之间,是通朝最具有能力与力量的帝王。安公公简单与顾南封告别,又劝了几句让他尽快离开宕阳,才离开。
直到他们走了,一直隐身的刘玥才出现。昨晚顾南封去的那栋旧宅,她其实在来宕阳的第二天便去看过,那里是寅肃当年下派来宕阳时的住宅,在那里,她更是与寅肃过过一阵子男耕女织的普通百姓的快乐日子。不曾想,如今贵为帝王的他,竟然还记得那个旧宅。
刘玥跟寅肃,还要好一阵子才能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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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封说
“刘玥,皇上已经下令今早开始封城,禁止出入。”他始终没有提离开宕阳的事情,因为他太了解刘玥,不可能置宕阳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刘玥虽于心不忍,但也明白这是当前状况下,逼不得已的决定。她知道寅肃对宕阳的感情,否则不会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但为了天下,为了其他城市人民的安全,必须这么办。
“顾南封,你跟碟夜也离开宕阳吧。你做的已经够多,没必要在这冒险。”
刘玥真心实意的劝顾南封离开,想不到他却笑了
“刘玥,在你眼里,我顾南封是如此胆小怕事之徒?”
“不,只是你有更多,更大的责任需要承当,甚至天城里,数以万计的人需要你来养活。而如今宕阳的情况这样,你留在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宕阳的瘟疫蔓延至此,犯病的人,会一日多过一日,在这基本是送死。”
“那你呢?”顾南封只问这三个字。
刘玥一愣,她从未想过要离开宕阳,她肯二话不说,就跟着顾南封跑到宕阳来,其实她心里是曾计划过,在这长久的住下,这里天高皇帝远,危险其次对这熟悉又有感情。另外她从未想过如果死了怎么办?她本就不怕死,若能为了宕阳百姓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跟你们不同,我的命不值钱。你带着碟夜回去。”
她又转身对碟夜说
“谢谢你对我的保护。你的责任已尽到,不会有任何人怪罪你。你也回你该回的地方。”
她想碟夜能知道她的意思,而也烈亦是能理解她的意思。
但碟夜却摇头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花在,我在。”
刘玥懂她意思,前一句是她的决心,后一句是替也烈说,也是她的任务,她不会违背她们少主的意思。
看着固执的顾南封,看着忠诚的碟夜,她的心暖了,眼眶微红。顾南封上前拥住她说
“好了,要走一起走,否则便一起留下。我就不信,我们会抗不过去这灾难。我顾南封一向命大,你刘玥亦是命大之人,我们一起努力。”
他自信而洒脱的样子,让刘玥有些许的安心。顾南封就是这样一个人,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看他们都这样,刘玥也就不在劝他们离开。
“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要封城,已无可挽回,我们能做的是把伤害减少到最低。”她话音刚落,顾南封已明白她的想法,接着她的话说道
“现在宕阳城内,按照之前报上来的人数,大概有四成百姓染了瘟疫,与他们接触的人大概占了两成,也就是说健康的人还占了四成,所以必须把这四成的百姓隔开到安全的地带,避免传染。我已安排下去,把宕阳的城南跟城北分开。已染了瘟疫的百姓统统住到城南,那边医馆比较集中。而健康的百姓住到城北预防为主。还有那两成百姓,只能在城中的位置,随时观察,一有变化立即隔离。”
想不到顾南封早已在刘玥不知情的情况下部署的如此周密了。这不由得让刘玥想到,在现代时,2003年的那场**,全北京城的戒备森严,与媒体铺天盖地的传播。那时,尚且有先进的医疗与高科技的戒备。而现在,灾情严重,又没有丝毫防控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