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一个仆人也不想要。”榕桓垂眸,抿唇道。
桥上有些寂静,直到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不要仆人便不要仆人了,多了人伺候是累赘,我在京的这些日子也会搬过来住,还有幽云骑,贺羽他们,都过来住,你放心,这祁王府安静不了。”沉锦大踏步的走过来,大手狠狠揉了揉榕桓的脑袋,“臭小子,知道二叔来了京里,竟然不去见我。”
祁烨稍稍放下了些心,“那就麻烦二哥了。”
沉锦啧啧两声,“呦,做了皇帝后倒是客气了许多。”
祁烨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对榕桓招招手,“桓儿,你随我来。”
榕桓跟在祁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到了竹林外,祁烨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他良久,才缓缓启口,“桓儿,我与你虽不是父子,却情同父子。”
祁烨这话一出,榕桓便红了眼眶,祁烨也仰头看了看天,声音有些嘶哑,“三叔知道你的心结,今日三叔便给你一个承诺,不管你想做什么,三叔都不会阻拦,无论你做了什么,所有的一切,三叔替你承担。”
祁烨将一个玉牌递给他,“这个腰牌可以去任何地方,包括大牢。”
榕桓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顿了很久,才伸手接了过来。
祁烨深深看他一眼,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无论人前人后,我都是你三叔,不是皇上。”
祁烨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榕桓胸口起伏,最后轻轻道,“我知道了,三叔。”
祁烨回到江阮身边时,沉锦已经不见了人影,祁烨牵起江阮的手,“走吧。”
江阮看着远处那个竹林边的清瘦身影,心里到底是不忍,“咱们就真的吧桓儿扔在这里了?”
“桓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等他想通了,便好了。”
*
回宫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祁烨的脸有些阴沉,江阮想了良久,才凑过去小声道,“你,不会还在生气呢吧?”这两日他特别忙,每到深夜才回来,睡不过两个时辰便又走了,两人也未交谈几句,江阮倒把他那日说的话给忘了。
祁烨别开脸,将自己身后的垫子也塞到了她背后,沉默不言。
江阮往他身边挪了一下,祁烨便往一旁挪一下,江阮再靠近,祁烨再躲,江阮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陛下是嫌弃臣妾了吗?”
有些幽怨的语调,好似是不受宠的弃妇。
祁烨嘴角难得抽了一下,没说话。
江阮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忍不住轻笑一声,以前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人这么别扭呢。
江阮又往他身边蹭了一下,祁烨要躲,江阮先他一步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我错了,是我想多了,是我不相信你。”
祁烨任由她抱着,没说话,江阮抬手捧住他的脸,对上他的视线,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开口,“先生,我错了。”
祁烨看她良久,轻哼一声,面无表情,“我从你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诚意。”
江阮,“。。。。。。”
江阮觉得她家那温润如玉的先生似乎是变了许多,初见他时他是宁静致远,飘然物外谪仙一般的人,而此时做了皇帝,本应更加不食五谷,却不知为何,身上却突然多了这么多的烟火气,还学会生气了。
江阮放下手,坐的离他远一些,悠悠道,“方才我与二哥谈论了些时候。”
祁烨不说话。
江阮继续道,“二哥倒与我说了些事情。”
祁烨放在膝上的手动了一下,还是没言语。
江阮侧眸看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二哥说,当日先皇下了圣旨要你们三兄弟中其中一人娶我,大哥已经娶妻,自然不能再娶。”
“二哥说当时他为了不娶我,于是离家出走了。”
祁烨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
“当日相公说二哥离家出走,圣旨已下,别无他法,所以你便娶了江家二小姐,对吗?”
祁烨攥了攥手,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
江阮挑眉,“可是二哥不是这么说的,二哥说当日他离家出走后,你便派人把他逮了回来,逼他娶亲,最后没办法,义父便让你二人抓阄,可是你作弊,把两个阄都换成了二哥的名字。。。”
祁烨终于忍不住开口,“没有,那阄也被二哥换了,最终还是是我抽到了。”
“可是相公不承认,又要与二哥比他不擅长的围棋。”
祁烨叹了一口气,“是,但是这次还是我输了。”
江阮转眸看他,哀怨道,“如此百般推诿?陛下就这么不想娶我吗?”
祁烨对上她的眸子,不知为何,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江阮偏开头,看向车帘,努力忍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清冷道,“我生气了。”
“阿阮,并非你想的那般。。。”祁烨轻咳了一声,往江阮身边靠近了些,江阮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一些。
“当日确如二哥所言,可是你知道吗。。。”祁烨放柔嗓音,“阿阮,我下棋从未输过,这辈子只输了那一次。。。”
祁烨说着,又往江阮身边靠了靠,江阮再躲,祁烨大手扣住江阮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对上了她染笑的眸子,祁烨松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子,吻了上去,江阮推搡着他的肩膀,悦耳的笑声回荡在马车内,祁烨贴着她的耳垂低低道,“阿阮,我们是命里注定的。。。”
*
翌日是登基大典,祁烨要先前往太庙,所以比江阮早,他走时,江阮还在梳妆。
在太庙拜祭完天地后,祁烨又回到宫中在中庭殿接受内廷大臣拜礼,再到大殿接受王公大臣拜礼,拜礼后,祁烨对早已等候的太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然后,宰相宣读继位诏书,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整个仪式繁琐而冗长,直至左庆门处鸣起钟鼓声,整个仪式才算是结束。
祁烨一身玄色蟒袍,坐在大殿之上,微微抬手,对殿下群臣抬手,“平身吧。”
祁烨抬眼示意了一下崔铨,崔铨手执圣旨上前,“奉皇太后慈谕,今有江氏之女江阮,蕙质兰心,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今特诏告天下,立为中宫皇后,授绶玺,掌凤印,统御后宫,以襄内室。”
皇帝之前并未同礼部言明今日一同立后,所以众大臣愣了一下。
这边江阮自大殿外走入,皇后服繁琐而厚重,后冠更是华丽沉重,江阮怀了身孕本就有些行动不便,走起路来有些笨重,一步一步缓缓的往祁烨走去。
众大臣侧目看她,江阮手心里沁出一些薄汗,面上努力保持着端庄的模样。
祁烨看着她,从龙椅上站起来,几步走下来,大步走到江阮身边,握住她的手,撑住她的胳膊。
“陛下,于礼不合。”江阮有些急切,他本应坐在那里等着她对他下跪叩拜。
祁烨稳住她的手,目视前方,“我本就是个混不吝的皇帝,哪有什么礼数可言。”
他一身玄色蟒袍,她一身大红云锦凤袍,两人相互扶持着,自大渝的众文武百官面前走过,慢慢的往那至高的龙椅走去。
拾阶而上,祁烨弯身拎起她有些绊脚的袍裾,大殿内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江阮也是焦急难安,“陛下。。。”
祁烨充耳不闻,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转身,江阮甩开他的手,弯腰屈膝要对他行叩拜大礼,祁烨却执着的撑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揽住她的腰,面对众大臣,淡淡道,“这是朕的皇后江氏,众卿家可以行礼了。”
众臣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没有哪一个皇帝是在登基大典上突然立后的。
而且这个皇后还是个嫁过人的寡妇。
第58章
“陛下,今日是新皇登基大典;立后可以改到别的日子。”众官员没有敢说话的;新上任的丞相杨大人挺身而出,跪倒在大殿之上。
祁烨见状;知道一时半会儿是没有结果的;搂着江阮在龙椅上坐下。
祁烨看着跪在殿下有些心慌的新任丞相,难得的和颜悦色;“那杨丞相觉得哪天合适?”
“立后乃是大事;万不可草率,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不可……莽撞行事。”这位杨丞相说的话的还算是委婉;但潜在意思却是在说皇上思虑不周;也是在暗指江阮的身份是不能做皇后的。
祁烨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似乎没有生气;再加上丞相大人做表率,有些官员便也跪倒在地,高喊;“臣附议。”
底下的大臣跪倒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附议,而这一半大臣是以鲁国公为首的。
鲁国公走出来;先是对皇上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看向跪在那里的丞相;“杨丞相所说何意?立后乃是皇上的家事,臣子怎可妄言。”
江瀚海当日在蔡相的鼓动下对祁烨行射杀一事时,鲁国公并不在府,再加上这些年他已经不太关注朝政,只回府后有所耳闻,并不十分清楚,而此次祁烨登基,蔡相太子都落难,鲁国公府却未受太大牵连,想来是皇上是看在太皇太后与江阮的面子上才对他们网开一面。
江静娴那里已然不能依靠,他们江家日后靠的自然是这江家二姑娘,既然皇上要立她做皇后,他们娘家怎可不助她一臂之力。
鲁国公说完看了一眼江瀚海,示意他出列为自己的女儿说几句话,江瀚海浑身都是冷汗,有些事情他瞒了鲁国公,鲁国公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心里却是慌乱的很,新皇为何不动鲁国公府?他不敢往深里想,一想便觉胆战心惊。
见江瀚海不动,鲁国公皱了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跪在地上的杨丞相站起身来,与鲁国公对视,“老国公难道不知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后宫安宁,皇上才能专注国事,立后乃国之大事,怎能是皇上一人之事呢?”
不待鲁国公说话,杨丞相冷笑一声,“莫非是因为陛下要立的这皇后娘娘乃是你江家的小姐?”杨丞相向来看不惯江府的行事,尤其是江瀚海,知道这上面坐的这位乃是江瀚海的女儿,他对江阮更加不满意。
“杨……”
鲁国公一个字还未说出口,就又被杨丞相打断,“皇后之选应慎之又慎,怎么也得是王公大臣的嫡出小姐,而据臣所知,这位江家二姑娘不过是个歌姬的女儿,更甚者,这位二姑娘还嫁过人,所嫁之人乃是林公公的义子,还是先皇赐过婚的,请问老国公,本官说的可对?”
鲁国公被杨丞相说的哑口无言。
“皇上……”杨丞相再次跪下,“立后之事还请皇上三思,请太后三思。”
“请皇上三思,请太后三思。”听闻皇上要立的皇后是个寡妇,大半的官员都跪了下,这太荒唐了,皇后娘娘怎么能做过寡妇呢?这种身份连个妃子都不能册封的。
祁烨静静看着殿内跪着的众人,就在众人汗流浃背,不知这位新皇在想些什么时,祁烨才淡淡的问了一句,“朕有一事不解,朕娶妻生子,与你们有何干系?”
众大臣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江阮此时已经是非常淡定了,对于祁烨时不时出人意料的行为,见的多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用句通俗的话来说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祁烨站起身,走了两步,高高的站在那里,睥睨这跪在脚下的众人,“在众位大臣回答朕的问题前,朕还有一事需要解释一下,此事本与你们无关,但为了皇后清誉,朕就勉为其难说一下。”
祁烨面色不冷不淡,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做了皇帝后却需要同大臣之间多说上许多话,可见真的是勉为其难。
薄唇轻启,略显清冷的话响在大殿之内,“皇后娘娘曾为之守寡三年的那个人便是朕。”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皇后娘娘不是寡妇吗?丈夫死了才能称之为寡妇,皇后娘娘怎么能是为皇上守的寡呢?
祁烨终于有些神色不耐了,沉锦与他一同长大,岂会不了解他,忙出列道,“众位大臣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但是当日与皇后娘娘成亲之人确实是咱们皇帝陛下,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皇后娘娘以为陛下已经过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娘娘依然不惧世俗眼光,为皇上守寡三年,真是可歌可叹啊!”
沉锦这一番解释有些模糊,但话里话外却带着很明显的一层意思,这是皇家秘闻,你们这群老古板可以闭嘴了。
众位官员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傻到真的去问当年皇帝陛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都看向了带头的杨丞相。
祁烨负手而立,“好了,现在回到朕方才的不解,朕请问众位大臣,朕娶妻生子,与你们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有大关系,皇后岂可乱立,你既是天下人的皇帝,家事便也是国事,不说立后了,就是吃喝拉撒睡也是国之大事啊!
当然这些话众官员只是在心里想想,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当然,还是除了一人,便是这杨丞相。
杨丞相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跪下,“皇上……”
“杨丞相是要为朕解释这件事情吗?”祁烨冷冷倪着他。
杨丞相看他一脸寒霜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硬着头皮匍匐在地,“皇上,立后乃国之大事……”
祁烨摆摆手,“把杨丞相打入大牢。”
这次不止众官员瞠目结舌,就连江阮与太后二人也俱是有些诧异。
江阮恍惚间看到众位官员头上飘着四个字,昏君,妖后。
侍卫上前,将杨丞相带出了大殿,杨丞相直到出了宫门才反应过来,这个皇帝就因为他的谏言把他关进大牢里去了?
朝堂上,祁烨淡淡看着那些大臣,“还有哪位爱卿要上前为朕解释一番的?”
皇帝的话清清淡淡,犹如那日在先皇灵前斩杀吏部尚书一般,那些大臣哪里敢说话,头垂的更低了,就怕皇帝看到自己,然后如同杨丞相一般被关到大牢里去。
“既然如此……”祁烨走回江阮身边坐下,清冷的眸子在众大臣身上扫过,“咱们君臣想法应该是一致了,所以,众卿叩拜皇后娘娘吧!”
谁敢不拜?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朝拜,高呼千岁。
沉锦嘴角忍不住的抽搐,这哪是什么皇帝啊,这明明就是占山为王的贼匪头子呀。
*
自大殿内出来,祁烨便把江阮头上的凤冠摘了,扔给一旁的崔铨,大手在江阮脖子上揉捏了两下,“累坏了吧?”
江阮看着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人先将太后送回云泉宫,从云泉宫里出来,坐上轿撵,江阮方开口,“陛下。。。”
祁烨没看她,“你不会是又想说‘不妥吧’。”
江阮,“。。。。。。”
江阮轻咳一声,“臣妾只是觉得就这么把杨丞相关入大牢确实是不。。。不太合适。”他刚刚登基,国事尚需丞相大人辅佐,这么做,怕要寒了那些有抱负的官员的心。
祁烨转眸,静静的看着她,“以后,你要这么臣妾陛下的喊一辈子吗?”
江阮怔了一下,祁烨别开头,语气有些冷硬,“我不爱听。”
祁烨似是有些别扭,不待江阮说话,又淡淡道,“这杨丞相是个古板的人,空有满腹学识,却古板守旧,不知变通,若朕不把他这毛病给治了,日后吃苦的还是朕。”
江阮不知他所说何意,但他总归有自己的想法,便不再问下去,往他身边凑近,握住他的手,“相公,我有一事想要求。。。”
祁烨冷冷看了她一眼,江阮的舌根打了个结,磕巴了一下,“想要同你商量。”
“江静柳吗?”祁烨的眼睛似是已经将她看透。
江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相公怎么知道?”
她心里想什么,他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