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兴奋地当即在床上跳起来,噢噢吼了几声后,忽然想起件事,小脸儿气愤得横眉怒目:
“娘亲,我今天遇到个很讨厌的孩子,他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我还和他吵了一架。”
他拉着锦月的大手,“娘亲……为什么他们都叫我野种,野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娘亲?”
锦月又气愤又心疼又愧疚:“别听他们胡说,我的小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不是野种!”
锦月心如刀割,紧紧抱着儿子心底说了无数次对不起,终于做了决定:“娘亲明天……明天就带你去见神仙叔叔。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明天,她就去找弘凌,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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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凌坐在蛟龙椅上拿着丝帕慢慢擦剑,下头跪着药藏局的四个御医,个个颤颤发抖,怕得冷汗如雨下。
凌霄殿外头春阳灿烂,殿里的却如封着冰霜,寒气从咽喉进去凝结得肝胆具是冰寒!
御医哆嗦着——
“太、太子殿下,臣等冤枉啊,那日殿中姑娘和小公子的事绝对没有向旁人说起半分呐……”
“是啊太子殿下,臣等绝没有向太皇太后多说半个字啊……”
弘凌擦罢放下丝帕起身,长剑在空中缓缓挽了个剑花,明黄的蛟龙逐日袍随他动作而轻轻飘起袍裾,腰间玉带和着乌发摇曳,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含了丝冷笑转过来:
“这么说,倒是本宫冤枉你们了!”
他话到后头越发冷厉,剑尖直指为首的御医。
“刘御医,本宫近日才想起与你竟是旧识。”弘凌无声一个冷笑,“五年本宫在方艾宫重病,盼了十余日才将你盼来,结果……你给本宫端来的竟是一碗要命的□□,让本宫一路咳着血走出长安,险些命丧黄泉。”
刘御医见被弘凌识破,也不再摆出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跪直了身子,不屑的瞟了眼弘凌。“当年你娘见了本官还要下跪磕头,你不过贱婢之子,威胁陛下朝臣才强抢了个太子虚衔,如此和强盗有何区别?”“你有何资格做太子之位,只有五皇子这样出身、品德都高贵完美的皇子,才有资格做东宫之主!”
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弘凌冷怒骤起,缓缓举起长剑:“既然你对五弟如此忠心,本宫便成全你,送你入黄泉伺候他吧!”
手起剑落,刘御医一声惨叫、血溅了一地。
李生路忙上前接过弘凌滴血的剑,地上三御医已抖如筛糠吓尿了裤子。李生路瞥了一眼:“殿下,这三个老家伙怎么处置?”
“知情不报,纵容奸贼,视为不忠佞臣……”弘凌脸色铁青,因为刘御医的话而勾起当年的不堪回忆,又低声说了一个字:“杀!”
秦弘允,你当真厉害,连死了也要与我较量!弘凌冷笑心中暗道。
自回宫后,遇到的想要为他复仇的旧部也不是第一次了。
收复失地、大败匈奴的明明是他,可最后他得到是什么,是满身的伤和杀人魔的嫌弃。
从小,秦弘允高贵受万人爱戴,可他,却受万人唾弃,都是一样的孩子,甚至做同一件善事,秦弘允会被人赞颂,他却被人说成心机叵测、虚情假意。只因弘允是高贵的皇后嫡子,而他,是狠毒宫婢的余孽……
他曾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不断的努力,哪怕别人误解自己也坦然包容,可最后他垂死之际被赶出长安丢去战场……
闭目深深吐了口气,弘凌收好心中的自卑和不甘,再睁眼眸子已一片冷漠,冷冷睨着横七竖八的御医尸首。
既然人人都不爱他,他也不必爱任何人。
拿金丝手帕,弘凌缓缓擦了虎口的鲜血,光与影在他俊脸上交错,他动作高贵优雅,仿若不是杀了人,而是刚弹了一曲琴瑟。又扬了扬手吩咐李生路。
“收拾了,把刘御医的玉佩丢到皇后宫外。这是本宫,最后的警告!”
他刚冷眸说罢,门外便有太监小声禀告:“殿下,徐云衣姑娘在殿外求见。”
弘凌吃了一惊,看着满地鲜血无端有些惊慌,像是内心最丑恶的地方被人窥到。
☆、第十四章 落入臂弯
锦月在凌霄殿外等了许久,终于那两扇又高又阔的、雕着复杂百兽腾龙图案的朱漆门,开了。
她忐忑地跟在太监身后上了门前的石阶,想到即将坦诚的秘密,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如滚在油锅里煎熬。
这个决定,极可能让她失去儿子,失去性命,可是这个决定,却或许能够为小黎换来优渥的生活,换来他心心念念的爹爹,也不会有人骂儿子不堪入耳的话。她不敢让小黎在人前叫她“娘亲”,便是因为心底的亏欠,作为母亲,她欠孩子一个清白的身世。
“云衣姑娘进去吧,殿下在里头。”太监给她说了声后,便躬身出去侍立在廊下,如泥坯木偶站着不动,显然平日弘凌将凌霄殿规矩管得严格,所以奴才们才不敢贸然踏进半步。
门关上,殿中猛地一暗。锦月没有适应光线,只觉殿中昏暗得紧看不真切,而后一股隐约的血腥味,让她浑身一凛。
“你找本宫何事。”
凉凉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锦月一个吃惊地轻“呵”回头,脚一半身子就倒了下去,不过她没有摔在坚硬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个男人的臂弯里。立刻,锦月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浑身一个战栗。
“来投怀送抱?”
昏暗里的声音略带讽刺的笑了一声笑。
锦月渐渐看清抱着她的男人俊美的剪影,一慌,想赶紧推弘凌站起来,可这只手臂却固执得岿然不动。
“你当本宫是你能够相投就投、想走就走的男人吗?”
他仿佛在意指五年前,而今二人地位悬殊他这般一讲,锦月听在耳里只觉满含讽刺。她还不是不知自重的风尘女子!
“奴婢只是不小心摔倒,殿下、殿下请自重!”
锦月好不容易推开横在面前的胸膛,触及他衣裳的手心有些滑腻,想来是他袍子被水打湿过。
“‘自重’,呵……你若是来告诉本宫‘自重’别碰你,大可不必,这东宫还不缺女人。”
不管是弘凌声音中的冷漠还是戏谑,都令锦月无比陌生。
忍住他话中刺带来的淡淡心痛,锦月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理智、平静。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并没有想要攀附,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想向殿下解释……”
说到此处想到就此要与儿子生死相离,锦月不禁顿了顿,眼睛泛起泪水。可想想彻夜不眠而痛下的决心,她又决然的双膝一屈朝弘凌跪了下去。她怕死、怕骨肉分离,可是只要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她作为母亲就必须勇敢……
“奴婢想解释的是……是关于小黎的。不过,在奴婢说之前想斗胆请殿下先发个誓,日后一定善待他、爱护他,任何情况下不能伤害他,奴婢……便告诉殿下。”
弘凌眯了眯眼,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她轻柔得像一团薄雾轻云,声音亦轻颤着,仿佛他稍微说话大声些就会令她伤了。可这个女人,他清楚,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单纯无害。她的心机和城府,不浅。
弘凌漠然道:“你想与我谈条件?萧锦月,我看你并没搞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男人,可不是当年善良愚蠢的秦弘凌。”
“我……”锦月刚张口要说便忽听屏风后有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可屋中光线不甚明亮,实在看不真切。
弘凌突然横在她跟前,脸色难看:“有什么话说,说完赶紧走!”
一阵春风猛然吹开雕花纸窗,屋里骤然明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令锦月睁不开眼,便抬手一挡,竟见眼前十指鲜血斑斑!原来手上的滑腻不是水,是血!
“这……”锦月倒抽口凉气,跪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面前,弘凌站在融融春光里,阳光晕在他明黄的蛟龙袍上光芒璀璨,春风从窗户轻轻吹拂着二人,可望着弘凌,锦月却如落入数九寒冬的冰水中,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袖口沾着血迹,他背后的屏风地上探出只沾血的手,和正一滩汩汩流动鲜血。
好一会儿,锦月才从惊骇中缓过神来,难怪,难怪他这么久才召见她,原来他正在殿里杀人!
弘凌的声音有些古怪的发沉:“出,去……”
这个男人是东宫的“天”,“天”的命令不容违抗,所以很快锦月就被太监“请”了出去。
窗户关上,弘凌从昏暗的殿中望大门外的明亮阳光,刺痛了他眼睛,半晌,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袖口,呼吸有些乱。该死,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身上沾了血呢!实在,可恶……
凌霄殿外明明春暖花开,可锦月却觉得浑身发凉。她真的可以放心的要把小黎,交给这样冷血残酷的人吗……还记得五年前的秦弘凌,是那么善良仁慈啊。
真的,变了。
锦月回望高阔巍峨、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正殿。方才出殿只时是惊鸿一瞥,现在秦弘凌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印在她脑海了。就像,犯了错,被人撞见的孩子。那样没了凌厉之气的神情,和五年前竟有些重合……
……
念月殿里奴才院里,小家伙刚睡了个长长的下午觉醒来,正着急地到处喊娘亲。锦月赶紧进院子,见儿子满头小绒毛睡得乱糟糟的,像被雷劈过似的。
“娘亲,娘亲娘亲,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了!”
他晃着两条小腿儿扑过来抱住锦月的双腿,扬起气鼓鼓的脸儿:“我还以为你丢了呢,吓死小黎了!”
锦月摸摸他滑嫩如鸡蛋的脸蛋儿,苦苦一笑。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娘亲,会难过吗?”
小家伙一听,吓着了,紧紧缠着锦月的腿哇地一声哭出来,“不不不不,不要找不到、我不要找不到娘亲,呜呜呜……娘亲……呜呜呜……”
越哭越伤心。
锦月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擦他滚个不停的泪珠儿解释:“娘亲是说‘如果’,是假设,不是真的,娘亲在这儿呢,你看,在这儿,嗯?”
小黎眨了眨眼,立刻止住泪水,“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
眨眼的功夫,眼泪还没干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汪汪地笑起来望锦月:“娘亲娘亲,你昨晚不是说今天带小黎去看神仙叔叔吗,我们快走吧快走吧!”他小脑袋一仰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说不定还能跟神仙叔叔一起吃个晚饭!”
锦月想起方才凌霄殿中所见,还后背发凉。“神仙叔叔……神仙叔叔今天不方便,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了。”
小黎失望地“啊……”了一声,锦月看了眼他怀里随身携带小萝卜。
“而且神仙叔叔不吃萝卜,还是给娘亲保管吧。”
然后锦月就看见小家伙嘴扁了下去,小模样不高兴地瞥了锦月一眼就气鼓鼓地往里走。“娘亲好坏,就知道哄小孩儿……”
锦月:“……”呃。
入夜后,东宫正殿隐约传来嗡嗡人语声,像是来了不少人。念月殿的奴才们私下议论,说是太子殿下在大漠的亲眷属下们回来了。因为弘凌启程回长安时正直寒冬,孱弱的亲眷属下不便踏雪行走,所以才分了两批。
香璇好奇,非拉着锦月去偷看。锦月推脱不过她,便应了,远远地只见一群风尘仆仆地男女下来马车。
“五年了,终于回来了……”其中有个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锦月一时怔愣,只觉好生熟悉!
锦月心头慌慌地紧张起来,是他吗,是吗?锦月想要走近些看,却被香璇拉住。
“姐姐别过去!那些都是殿下的亲属、部众,恐怕今后有的会成咱们东宫的主子,不是郑美人、月美人他们能比的,咱们还是别去惹的好。”
☆、第十五章 认出身份
念月殿中百花齐放,连奴才院外的小园子里也种着牡丹。
这牡丹是潘如梦来了之后才移栽过来的,除了牡丹,一并被移栽来的还有月季和白玉兰。
倒是十分的巧,这三种恰好是锦月最喜欢的花。
尤其是这牡丹。
连日晴好,春风徐徐,牡丹花开了满园子,红、黄、白、粉各色争艳,光红色就有好几种,有的红得发黑,无比贵气,有的红得如烈日,娇艳欲滴。
潘如梦不在,花匠嬷嬷也托懒不管,再者而今潘如梦失宠,更是没人敢碰太子曾赐给她的东西,只怕惹祸上身。
锦月爱牡丹,正好也住得近,便每日顺路来照管一二。
把小黎“拴”在一旁玩儿狗尾巴草,锦月拿着小锄头松土,情不自禁回忆起曾经。
犹记昔日丞相府中,每到春日便开满牡丹。外祖父家住在洛阳,富甲天下,每到春日便有各色各样的牡丹从洛阳由镖局押送来长安,只为讨她这外孙女开心。
她虽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唯独照管牡丹这件事她必定亲力亲为,绝不会假他人之手。
“娘亲,你很喜欢这个大红花吗?”小黎小手一指红牡丹。
雍容的牡丹在孩子嘴里成了大红花。锦月微微一笑,卷了袖子擦去他脸蛋儿上的泥巴:“是啊,娘亲很喜欢。”
锦月正说着,余光忽见一道黑影子闪到玉兰树后的灌木丛中,锦月心头咯噔一下!
是谁在那儿偷看!
小黎拉着她的衣裳嘀咕问着什么,锦月无暇听,仔细看那树下,阳光斑驳、光影交错,她终于看清楚,玉兰的树干边有一只脚印!应当是刚印上去的,也就是说刚刚她没看错,确实有人在监视她!
“娘亲,娘亲,你怎么不说话呀?”
锦月忙捂住儿子的嘴巴,小黎聪明,虽然整个小脑袋都是问号,却知道噤声不说话,跟着锦月屁股后头,赶紧回了院子。
香璇前日晚上拉锦月去见东宫新来的人,结果回来路上下起了小雨,她又得了风寒,卧病在床上,脸色苍白、发着高烧,全赖锦月照顾。
香璇已经一天没进食了,锦月刚端了米粥来。
“姐姐……”
见她要坐起来,锦月忙将衣裳临时做迎枕,放在她背后。香璇像被风雨摧残了的花儿,奄奄一息地令人心疼。
“你歇一歇,等粥凉一凉再喝。”
她轻轻摇摇头,眼睛就红了,拉着锦月的手:“姐姐,我拖累你了。说是来照顾你,结果……结果反倒成了你的负累。我这身子,越发不济了,概总有一天会死在宫中。”顿了顿,“无声无息,爹娘,都不知道,实在……唉……”
香璇的父亲是幽州偏僻小县的县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父母一心想着女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光宗耀祖,香璇也一直背负着这个使命,却不想进了宫竟然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便被画师勾结选秀女的詹事陷害,进了暴室。
“别胡思乱想,你便是心理包袱太重,才体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谁说女人一定要成皇家的媳妇才算成功、才算让祖上荣耀。”锦月握住她的手,“只要活得堂堂正正、有自己的滋味,就是不负爹娘养育之恩了。”
心中所想被锦月一语说中,香璇立刻泛起激动的泪水:“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压力……每每想起爹娘的期盼、再看而今境地,我这心便如刀割一般,却不知向谁说道……幸好,千里之外还能遇到姐姐,对我这般不离不弃,只是我太不争气,也,不能为姐姐和小黎做些什么……”
她泣不成声,锦月轻轻拍着她后背。
小黎被香璇的伤心感染,端来了小板凳坐在两人旁边,红了眼睛也打算哭,锦月一个警告眼神盯过去——‘别添乱’,小家伙又把泪水憋了回去——‘哦’,然后垂下脑袋乖乖端起板凳去门口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