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笑拉过锦月的手:“如何不是。锦月与你青梅竹马,喜好相投,连喜欢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倒让我偷得了懒。”
崔景适时接话道:“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太子和太子妃是天生一对,天定的缘分。”
皇后拍拍锦月的手背,动容的微笑令她眼角纹路浅浅爬上几条,依稀可见往昔的娇美容颜。“确实是天定的缘分,让本宫有这么个好儿媳、好女儿。”
锦月低头微笑,回应了几句。
弘允看着二人融洽,心中一直的顾虑才得以疏解。他几月来就怕母亲因为锦月与弘凌的旧事,而不喜她,暗地里刁难。他出发上战场之前,更是担忧不已,只怕自己不再尚阳宫,让心爱的女子被人欺负了、暗吞苦水他还不知道。不过几次看母亲真心待她,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弘允心中舒缓,见母慈子孝,虽不是自己亲生却一直视为亲生的儿子,渐渐有些自己人生更加成熟感慨,也深感肩上的责任,要让在乎的人快乐幸福。
姜瑶兰抱着孩子去殿外晒太阳,也正好留弘允和锦月说说话。
锦月担心孩子一直看着殿外,弘允上前来轻轻拢了拢她的衣襟:“锦儿,我想问你个问题。”
“我们八|九岁相识,情谊深厚,说话做事从不见外,弘允哥哥怎么这样客气了。”锦月道。
弘允微微含笑,他的微笑和旁人不同,多一分少了尊贵,少一分显得高冷,配上他俊朗整齐的容貌就是刚刚好的气度。
“我想问你,嫁给我之后,你是否比从前幸福快乐些?”
他怎么无头无尾得突然问这个,锦月略有不解,但看弘允不像看玩笑,平心而论地想了想,“虽然我大仇还未完全得报,心中有思虑,但比起从前在暴室、在东宫朝不保夕,时常以泪洗面的日子,我快乐幸福许多。”
弘允展颜露齿莞尔。“那就好。”他握住锦月双肩,笑容渐渐化作认真,清俊的眸子望着锦月的眼睛:“若我娶个女人回来,不能给她安定快乐的日子,那还不如让她自由一个人,无拘无束。听到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锦月心中感动。这样好的男人,怎么让她给遇上了,可荒唐的是,她自小就遇上了,却好几次都选择抛弃了……硬是踏上了一条坎坷崎岖的情路。这样好的人,她是哪根筋不正常,不能深深爱上他,将他当做男人,当做丈夫,而不是知己和兄长……
“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总觉得在你身边多呆一天,就欠你更多了。”
情到深处,弘允不觉满心口都是柔软,男儿刚硬的内心,竟然如如同温柔荡漾的波心,恨不能将心爱的人全部包容进去,事事都为她办妥帖。
“我从小要什么,得什么,哪怕储君太子之位,也是唾手可得。唯有你,是我亲手呵护,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守到你终于出现在我生命中。或许你嫁我,只是为了做成你想做的事,但我娶你,是为了让你更幸福更快乐。”他握住锦月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继续亏欠我,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锦月微微湿了眼眶,越发坚定了要帮助弘允母子渡过难关的决心。
皇后走时,特意让锦月送她出去,宫人远远随在后头,她正好借此与锦月说话。
姜瑶兰道:“我挑选来的缎子都是上好面料,楚国送来的,统共就只有两匹,给小桓做了衣裳应当还有多余,你自己也做一身穿。”
锦月:“皇后娘娘厚爱,锦月替小桓谢谢了。”
“有什么好谢的,我不对你们好对谁好。你是我的儿媳,小桓又是我的孙儿。你们都是本宫值得用性命守护的人。”
锦月心下动容,皇后虽性格内向有时显得有些冰冷,计谋也阴狠,可是对自己她从未半点苛待。
皇后:“你知道为什么你曾和四皇子有个孩子,我还允许弘允娶你么?因为本宫知道,这世上没有女子是完美的,这宫中女人生活尤其不易。就比如我……”
她顿了顿,掩去话中苍凉,竭力轻松道:“我也身有缺憾,哪怕凤袍加身也难掩内里不堪,所以格外能懂你的处境和心情,才准许了弘允将你娶过尚阳宫来。我是想给你第二次机会……”
锦月并不知道皇后竟会对自己感同身受,惊诧,又感动。“皇后娘娘是锦月的贵人,也是恩人,在我身处泥沼中时,是你们拉我一把……”
皇后苦笑一声,双眼含泪:“我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是你的幸运,却也是你的不幸。因为……恐怕皇上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上安宫一片静寂,按兵不动,四皇子已经掌握了我的罪证,只怕不日就要发难。到时我身败名裂,废入冷宫,只怕牵连你与弘允一家子,从富贵荣华跌入尘埃……”
锦月想起上午同弘凌相遇说的那几句话,更觉如魔咒,在脑海、耳畔挥之不去,心中焦灼。
“锦月,本宫不求其他,但求若一朝事发,恳求你千万不要离开弘允。他从小身份尊贵,只怕受不了那样的打击,如果你再离开他,自怕他会一蹶不振……”
这是皇后第二次请求了,锦月上次因着自己打算报完仇就离宫而去,而没有答应,可是这次事态又有变化……
“皇后放心,锦月断然不是那样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之人。”
“你可发誓吗?”
皇后尤自不松口。
“可以。”
锦月对天起誓不会在弘允困苦时离开,皇后悬着的心才骤然落地,含泪点头,说好孩子。
姜瑶兰被宫人簇拥着离开。锦月看皇后走远,姜瑶兰依然是凤冠华服,尊贵不已,可是这一次锦月却留意到她鬓发间的白丝,如蛛网缠在她头上将她束缚住,好似一只飞虫落入了网中成了困兽,挣扎得精疲力竭,逃不了,只能眼看死亡步步逼近。
弘凌就是那只逼近她的夺命修罗……
“小姐,皇后已经走远了,咱们要不要回?”周绿影小声问。
锦月轻轻叹了口气。“影姑,虽然皇后做了那么多坏事,可我却觉得她人心并不坏。可她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是为什么呢?”
“可能这就是常说的身不由己吧。”
锦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这座宫城,催人心狠吧。”
锦月刚说罢,便见远远的姜瑶兰竟然回头来,朝她温和慈祥的一笑,像极了当年暴室中,萧家母亲临终前那个凄苦的笑容,满是对人世的依依不舍。
锦月心中一紧,似有不好预感。
回到昭珮殿,秋棠来禀告说,皇后这两日见,好似和母族联系亲密,不知在筹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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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兰回到栖凤台,精心梳洗打扮了,又命人照着皇帝的口味做了可口的菜肴和点心,派人去宣室殿邀请皇帝夜晚过来用膳。
这一晚显得格外不同,平时接待皇帝就很精心了,这次是精心中的精心。每一处姜瑶兰都亲自检查过问。
刚到酉时,一切就准备妥当,姜瑶兰兀自坐在妆镜台前从铜镜里细看自己爬了浅浅皱纹的容颜。
一旁站着的,是伺候了她二十多年的心腹侍女、而今的栖凤台尚宫崔景。
主仆二人相伴,一坐一立。
崔景笑赞:“太子都成家立业了,娘娘还风华依旧,瞧,真是和二十年前相差无几,一样风华绝代。”
皇后苦笑。“你能看见风华绝代,可皇上却看不见。”
她从首饰盒中拿出锦月交给她的金簪,就是那支皇帝刻字送给瑶华皇后表情的簪子。
“我和妹妹瑶华双生,自小她外向活泼,讨人喜欢,而我,虽为长姐却仿佛怎么做也不如她那么讨喜。爹娘长辈总是厚爱她多一些,我便如空气、木疙瘩一般立在一旁,可有可无。经过几十年岁月锤炼,我才稍微能改些,至少能够周全了。但相处久些的人,都知道我性格没那么圆滑讨喜,大概这也是皇上一直对我喜欢不起来的原因。”
姜瑶兰说着叹气。
崔景心疼,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安慰道:“娘娘耐心等待,总有一天皇上会发现娘娘的好的。瑶华皇后早就去了,一个死人怎么也争不过娘娘的。”
姜瑶兰厌弃地将金簪往盒子里一丢,苍凉笑道:“我是活人,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今晚,便是最后一晚……”
崔景不明所以,直到姜瑶兰将早前准备好的砒…霜瓷瓶拿出来,她才骇了一跳。
姜瑶兰已起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我已经将母族的人托付好,若皇上突然驾崩,竭力维持秩序,一力扶持弘允登基为帝。虽然铤而走险,可事到而今我也别无他法了……”
“如果等到东窗事发,只怕不光弘允会失去皇族恩宠,连我母族也会将我们母子摒弃,到时候,真是众叛亲离了……”
崔景一听腿一软跪下:“娘、娘娘,您真要走这一步吗?这一步一但踏出,便再回不了头了啊!弑君,弑君啊……”
姜瑶兰紧紧攥着□□,眼睛充着血丝,含着泪滴。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男人,她终是决定要亲手了解他了。
得不了他的爱,就得到他的命,一同入地狱吧。姜瑶兰红着眼,含满泪,悲痛怨恨凄苦五味陈杂,她不能看着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今天后台老更换不了,六点就写完了。应该下章秘密就会出现了,嗯。
☆、第88章 栖凤台之变
傍晚飘了几粒儿毛毛雨,又很快放晴,天上一轮朦朦胧胧的毛月亮。
锦月吃了晚膳后坐在明纸窗前对灯看了卷书。弘允专门让人在民间搜罗来的《山海经》手抄本,还请画师按照文字描述配了图画,生动有趣得多。
锦月眼睛发酸,从纸窗看了眼毛月亮更觉得有些困乏,可要说睡觉,却又满脑子思绪睡不着。
“娘娘要不休息休息吧,您生了皇孙后就有些畏寒,四月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明日一早又要移宫,还有得忙呢。”秋棠说着,拿了张羊绒毯过来。
秋棠是尚宫,周绿影见状忙替她拿过给锦月盖在腿上,笑道:“小姐再忍耐一晚,秋尚宫说殿下在东宫新建暖阁,入秋就建好,到时候地龙烧起来不但暖和而且四壁生香。”
“暖阁?”锦月倒是头一次听说。
周绿影才警觉自己说漏了嘴,咬住舌头,秋棠看了眼周绿影微微惊讶失措,她为人机敏反应迅速,如实禀告道:“殿下本让我们对娘娘保密的,说是到入秋后给娘娘一个惊喜,影姑姑不小心说漏了嘴,娘娘还是装作不知道吧;圆了殿下一番心意。”
锦月点点头了然,弘允整日和朝臣和上安宫就周旋不过来了,竟还想着这些玩意。
放下书卷,锦月想起皇后送来的几匹华缎,下午皇后离去时那个回首微笑让她心中略略不安。
“崔尚宫说那几匹缎子是楚王进贡,连皇后自己都舍不得用,影姑,你拿来我看看,到底有多好。”锦月道。
“诺。”
周绿影叫了青桐青娥二侍女一同去取来了那五匹华缎,又将屋中细白纱绷的宫灯多点了几盏,明若白昼。
五匹华缎花色各异,却都一样的油光水滑,光泽熠熠,是上好的布料。
周绿影与秋棠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料子,都看痴了,锦月倒是曾见过,不过也有些讶异,女人哪个不爱美的,这应当是皇后珍藏的宝贝,可她竟然全数送来了给自己。
锦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一打开来看,最后两匹布包裹得最好最紧实,她使了劲儿也打不开,心中隐隐有怀疑,便让青桐青娥二人出去了,屋中只留下秋棠和周绿影。
“娘娘,打开了。里头包着只锦盒。”秋棠道。
锦月一凛,急忙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封黄油纸信封以糯米浆封好的信,以及……
秋棠骇然:“是十二只金树花钗!这……皇后怎么连这个也送给娘娘。”
锦月将整齐放置的十二只金累丝镶宝珠的花钗取出来。“花钗是后宫女子的地位象征,只有正宫皇后才能戴十二树。”
锦月一怔之后,赶忙拆开信,里头薄薄一张纸,只有一句话——记住誓言,望自珍重!
锦月跌坐在椅子上,手心具是绵密的冷汗。皇后怎会无端端将自己的位分花钗送来给自己?而且那“望自珍重”四字……
锦月指甲拨弄着金树花钗,发生轻碎的声音,思量不透这时而温和慈爱,时而阴狠毒辣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秋棠亦然不解,拿过信仔细翻看正面和背面是否还有玄机:“皇后无端端多此一举做什么呢,有话直接可以告诉娘娘,并不是见不着啊。”
锦月一凛,呢喃:“‘见不着’?”
秋棠道:“是啊娘娘,‘珍重’二字只有故友离别时才用得多,皇后怎么说这样一句话。”
锦月忽而想起姜瑶兰下午离去时在承云殿门口回望过来的神情,她不仅看了自己,还仔仔细细将尚阳宫看了一回……
离别。
那是离别时才有的眷恋神情。
所以她究竟想干什么?
“小姐你去哪儿?”
锦月头也不回:“影姑照顾好小桓,秋棠随我走!”
……
还是这弯朦胧而寂静的毛月亮,二更的天,四下静寂,栖凤台檐下的灯火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灯纱换成了浅红色。
凤榻宽大,罗帐、床被今日下午才换的,华美精致。皇帝秦建璋侧躺着闭目养神,龙凤合鸣纹的缎被只盖到他腰上,姜瑶兰穿着一袭正红的睡衣正为他温柔捏肩。
“皇上,这个力道可以吗?”姜瑶兰温柔笑问。
秦建璋人到中年,却是一副殚精竭虑后的迟暮容颜,疲惫地哼哼了一声,看也没看姜瑶兰一眼。“今日你仿佛活泼许多,和你姐姐瑶华,越发相似了。”他顿了顿,“朕还是喜欢你活泼些的样子。”
姜瑶兰的手蓦地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笑,违背了内心,不笑,讨人嫌弃。但思及今晚是最后一晚活于世间,她决定遵从内心,任笑容冷下去。
“皇上当真挚爱瑶华,只是皇上记错了她的排行,她是妹妹,臣妾,才是姐姐。”
秦建璋眼睛倏尔一睁,几丝不悦:“你还在为当年朕弃你而娶她责怪朕?事情都过去二十几年了,你还耿耿于怀。”
当年旨意,赐婚给长女。
“臣妾不敢耿耿于怀,臣妾只叹上天不垂怜,偏爱瑶华。”
“朕后来不是也娶你入宫了么。”秦建璋隐隐不悦。
入宫。姜瑶兰心中一阵冷笑,娶这么一个美好字,在她身上,却变成了一种敷衍,对姜家,和他自己的良心。
“陛下是娶了臣妾,不过却不是因为宠爱臣妾,而是因为臣妾的母族,和您的良心……”
“放肆!”秦建璋喘着气坐起来含着愠怒看来。
姜瑶兰立刻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样卑微地曲着双膝低着头,用小心翼翼和温顺回应皇帝的愤怒。
这反应几乎是本能、习惯,姜瑶兰低下头才不觉苦笑。自己这一辈子当真失败透了。
许是所谓的良心起了歉疚,也许是他自感日薄西山、命不长矣为积福而温和了态度,总之,秦建璋幽幽一叹,挥挥手表示算了,又侧躺下去。
“瑶华已经去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只剩我们俩还活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性格没瑶华活泼讨喜,但做事缜密细心,比她更聪慧,你也有你自己的长处,也不必老是过不去当年那个坎儿。”
他在软枕上摩了摩脸,露出脖子。“继续吧,虽然宫中奴才众多,却只有你最懂朕那些地方酸痛。”
姜瑶兰听了夸赞却也并不开心,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