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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月很意外,没想到看起来苍老的仆妇绿影姑姑,经过一番收拾,换下破烂的青布衣后,精神抖擞、干练得很。
而且还眉清目秀的。
锦月和香璇都很是惊喜,围着绿影转了一圈儿,看得绿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惜了,这样一个利落的人才,竟给埋没在角落蒙尘,幸好,我回来遇着了你。”锦月道。
绿影姑姑不好意思:“小姐说我是人才,是取笑奴婢了,奴婢哪里是人才,香璇姑娘这样的妙人儿才是人才,识字读书样样都会,人还聪慧缜密得很。”
香璇也不好意思起来,与她谦虚,锦月看二人合得来,也颇有些欣慰。阿竹的死,让自己心中歉疚、心痛。虽然弘允拿了那份名单来,但是也并不全面,比如杀手的身份便是个迷。
不过,只要将上官氏嘴撬开,便不难知道了。
做晚,锦月和府上的兄弟姊妹聚了一回,不过席上座位空了一个,似乎是尉迟家最大的大儿子没有回来。上官氏生了两个二儿子,排行第二、第三,叫正德和正阳,另外就是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给了长乐侯,小的就是尉迟心儿。其余的庶子庶女太多,锦月也懒得去记清楚。
“绿影姑姑,昨晚缺席的那个大兄长,是叫飞羽,是吗?”锦月问。
正在与香璇谦让的绿影却闻言一怔,才说:“是,大少爷,尉迟飞羽。”
“姑姑可是有事瞒着我?”
锦月眼睛犀利,绿影不料还是没能逃过锦月的眼睛,红着眼睛抬头道:“小姐,是奴婢没用,大少爷是白夫人所出,可是……可是他却向着上官氏母女,一直认定白夫人与故去的萧大人有暧昧,也认定小姐……小姐非尉迟家血脉。其实,大少爷已经回府两日了,却一直不来看小姐你。”
锦月大诧,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是说……他,他是我同父同母的兄长?”
“正是。”绿影姑姑叹气,“不过大少爷却一心向着上官母女,以白夫人与大小姐为耻,小姐若见了他恐怕会被他气着,所以奴婢才没有说。”
锦月心中惊喜又有些无所适从,天,她竟然有个血脉相通的兄长!
“他听了上官氏母女二十年的谗言,也是正常。”
锦月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和香璇、绿影一起往这从未谋面过的兄长尉迟飞羽处走。
一路上绿影大致介绍了尉迟飞羽,他比锦月大七岁,而下是皇帝殿前的“侍中”。
侍中这个职位虽没有具体的事务,却是皇帝跟前的人,不少权臣都是从这职位开始的,既可帮皇帝处理政事,又能照顾皇帝饮食起居。
尉迟飞羽住在秋枫园。锦月一路急匆匆走去,急切得没顾得上歇口气,香璇和绿影都直让她慢些。
锦月赶到秋枫园,却不想,那里头尉迟飞羽竟正陪着尉迟心儿玩投壶,听那笑声,是玩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锦月不觉停下脚步。那方,尉迟飞羽和尉迟心儿也看见了她,二人都是脸色一沉,收起了笑意。
倒是尉迟心儿先笑了笑,不达眼底,朝锦月走过来:“原来是锦月大姐来了,锦月大姐不日便要入尚阳宫当女主人了。飞羽哥哥,未来的五皇子妃来看你,你可是蓬荜生辉了。”
锦月望着尉迟飞羽的脸,视线就定住了,他生得高大,头定束着翡翠玉带,用做旧的精致长银簪横…插其中,很是俊朗。
那张脸,和自己的,竟有五六分相似。
尉迟飞羽先还满是敌对和阴沉,可渐渐看清了锦月的模样,也愣住了。
尉迟心儿说了一席话,见兄妹俩互相惊讶对视、将她当做局外人一般,暗自气愤,扬起甜美的笑容一拉尉迟飞羽的胳膊,撒娇道:
“大哥,心儿说话你怎么不理我呀……你还疼不疼心儿了。”
她又小声了些,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一个外人,有什么好看的。大哥看我就够了嘛……”
尉迟飞羽这才回神来,听见外人两字,立刻想起当年母亲白氏不贞被下堂,对锦月的脸色立刻冷下去。
尉迟飞羽冷瞥了锦月一眼,便不再理会。
尉迟心儿喊得越发亲热:“飞羽哥,爹爹好像回来了,咱们去找爹爹吧。”
尉迟飞羽:“也好,我正好有些朝中之事要告诉爹爹。”
说罢他便一提陶壶和羽箭,与尉迟心儿走,看都不看一眼锦月。
锦月不由出声:“等等!”
又不由自主上前几步,在尉迟飞羽的脸上,似朦胧看见了从未谋面的娘亲的模样,对他道:
“你好,我叫锦月。我们……我们一母同胞,是亲兄妹,按此来说我该叫你一声兄长。”
尉迟飞羽却背一僵,微微侧脸用冷冷的余光看锦月:“别叫我兄长,我没有那样的娘,也没有你这样金贵的妹妹。心儿,我们走!”
尉迟飞羽的冷硬态度让尉迟心儿也不由诧异,不想当年白氏下堂之事对尉迟飞羽影响这么深。
尉迟飞羽看不见的角度,尉迟心儿脸上哪还有什么天真无邪的撒娇模样,她含着似讽刺地冷笑看了眼锦月,对尉迟飞羽故意说了声:“好,兄长。”
却是说给锦月听。
而后两人一同离去了。
锦月暗暗咬了牙齿,双目冷冷却又燃着怒火。上官婉蓉母女,害了小黎,又挑唆了她亲兄长,当真不可饶恕!
香璇见锦月脸色无比冰冷,有些不敢打扰,绿影姑姑轻轻拉拉锦月的袖子:“小姐,咱们还得慢慢来。我想,只要大少爷相信当年夫人是被冤枉的,就会与小姐和好相亲的。”
锦月吐了口气。“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先回院子吧。”
*
是夜,锦月在床上辗转反侧。活了二十一年,仿佛从最近她才开始活明白了,自己是谁,谁是亲人,谁是敌人。
那些属于萧锦月的鲜衣怒马、恣意狂妄,都该结束了,从今往后,她只需要冷静地活下去,不再需要哪些负累的爱情和非什么不可的原则。
或许,人活这一辈子的真谛,便是随遇而安。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也不必管是不是上天注定的人。
思及此处,锦月想起弘允所说的——爱情和过日子是两码事,平淡的日子、细水长流才是真正的爱。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轰轰烈烈的爱情太过惨烈,只适合当故事来听、来幻想,不适合自己去过。
太累,也太痛。
正此时,锦月忽听窗台诡异的一声响动,立时将她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谁!”
冷白的月光照着,纸窗已被推开,一个人影正单脚跨在窗台上,被她盯得尴尬地卡在那儿,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锦月吃惊:“弘……弘允哥哥?”
说罢,她心中又想。不,一定不是弘允,他那么高贵、挑剔、高雅的人,怎会爬窗呢?
直到那长手长脚的人影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平静地爬下来,平静地道:“是我。”
真的是他……一时锦月也有些尴尬起来了。
弘允是个爱惜面子的人,身为嫡皇子,举手投足都要担得起嫡系的风度,是以大气高贵已经成了他的代名词,何曾如此……
锦月忙捡了外裳披着,起身。“你,你怎么出宫来了?”
锦月望了眼窗外,见黑漆漆的无旁人,弘允显然不是光明正大来的。
看来不光爬了窗,还爬了墙……
弘允轻轻掸去华缎锦袖口上的灰尘,道:“你独自在尉迟府三日了,我实在有些不放心。正好……我也有些睡不着,便出宫来散散心,顺便看看你。”
锦月也不拆穿他:“嗯。”
又看了眼他袖口的灰尘。“这心散得倒别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五皇子,你是高贵的皇子,要时刻记住高贵好嘛?
弘允:╭(╯^╰)╮ 哪怕爬墙,我也是爬得最高贵的。
☆、第58章 1。0。5
自七岁与弘允相识,锦月便没有见过他穿有尘土的衣裳。
他是得宠的小姜后唯一的嫡皇子。皇帝、太后、太皇太后的心头宝,伺候他的内监、侍女比所有皇子宫里的都多,怎么可能穿脏衣服。
记忆中,他总是穿着得体大气,干净整洁,还隐隐有股御供香薰的气味。所以,锦月今晚倒是头一回开了眼界,不觉多看了他袖口的灰尘一眼。
弘允高一些,将锦月瞄他袖口的眼神看在眼中,不觉将袖子往身后缩了缩,看了眼窗外的月色道:“今夜月色不错,不若出去走走吧。”
外头光线弱些,就看不见了!
锦月忍不住拿袖子掩了嘴角的泄露的笑容,嗯了声,率先迈步子出去。
他这点想法她若都猜不到,就白和他当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了。
今晚初九,正是半月。虽然是半片月亮,光芒却还是亮堂堂的,锦月和弘允一起望着半片月亮,坐在庭院的小桌边。
“我都记不得上次我们一起看月亮是什么时候了。想来,大概是六七年前。”弘允轻声道。
锦月不由轻笑,而后思及往昔与现在,目光沉了沉:“是啊,是很久了。我们有五六年没见,我当时以为你死了……”锦月又扯了个笑容,看弘允,“这五六年,你去了哪儿?”
弘允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重伤坠崖,被山谷底偷偷入大周贩卖牦牛绒的西戎商队救起,就一同去了西戎。我伤重,混混沌沌耽搁了些时间,所以才回来。”
西戎。锦月知道这个国家,上次东宫来了两匹西戎牦牛绒的锦缎,她做了衣裳送给了灵犀殿。
西戎海拔极高,放牧为主,是个苦寒高地,民族骁勇善骑射,和北方大漠的突兀族有得一拼,单性格却也十分淳朴。
锦月问弘允那边的经历,弘允却只简单地说了说,并不详细。
“在尉迟府可还习惯?”弘允问道,这是他深夜出宫爬墙的最主要目的,“你我即将成婚,我也不便光明正大地出来看你,免得给你惹来非议。”
“尉迟”二字令锦月温和尽散,目光森冷地一笑:“‘习惯’,这里是仇人的府邸,我如何能‘习惯’,往后,也不打算习惯。”
“弘凌还不知道害死小黎的是尉迟家,是吗?”弘允问。
情不自禁攥紧了双拳,锦月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告诉他又能如何?难道他会甘心放弃储君之位,与尉迟云山决裂处置了上官氏母女、为小黎报仇雪恨么?再何况,我不信他完全不知道。”
弘允:“若与尉迟云山反目,他的东宫之位必然不保。君王储君看着虽然位高权重,但脚底下踩的是朝中各家势力,一旦有动荡恐怕自身难保,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锦月脸色阴沉,不再多说。
她重病不起时,将小黎托付与他好好保护,可是……可是他却与尉迟心儿去围场打猎。在东宫储君与孩子之间,他潜意识,还是舍不得东宫的荣华和权力。孩子与这些东西相比,恐怕也不算什么了。若小黎知道他被这个他最喜欢的爹爹放弃,会是如何伤心……
“对了,我属下告诉我说上次给你的那份名单仿佛不全。你自己小心些,若是被人知道你晓得了真凶,恐怕将他们逼急了有危险。”
想着脑海里那可爱的团子,锦月心痛如绞,紧咬贝齿攥了拳头:“不碍事,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小黎的仇我必定亲手报了,这些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让他们偿命,誓不罢休!”
锦月说罢才发现弘允看着她,不由有些不自然低了低脸。“我……我现在满心只想着报仇雪恨,想必面容很是狰狞吧。”
弘允羽睫一扫,点头。“是很狰狞。”
锦月越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弘允光明磊落、高贵大气,而自己现在想的就是如何报复、报仇,想着各种阴险的招数。
弘允蓦地一捉锦月的双手,捧在手心:“不过,狰狞就狰狞吧,反正我也不介意。”
锦月抬眸:“哪怕我变得阴险毒辣?”
弘允一笑,修长干净的食指一点锦月的鼻子。“你这样在意我的看法,我很高兴。”
锦月忙缩回了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干笑了笑。
从前她只将弘允当做亲人、挚友依赖,从未过多想过男女之事。而下不到一个月,就要成婚。想起突然的关系改变,竟有些无措起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都是吃穿住行的家常事,并没有聊什么的内容,却觉得仿佛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年少时那些轻松、快乐,仿佛又回来了,连日来的沉重和仇恨,也得以缓解。
锦月不由侧目感激:“谢谢你。谢谢你半夜还出宫来看我,逗我开心。”
弘允手背擦了擦鼻尖儿,也不再坚持是出宫“顺便”来看她。
“你若真要感谢我,就……”他轻轻抬袖子,灿然而笑,“就打盆水来帮我洗洗这尘土。不然回宫被人瞧见,免不得被人猜疑我半夜三更去做了什么。”
……
芳草院里正好有口浅浅的水井,锦月拿了铜盆装了井水,月光也满满装了一盆。
弘允一手扶着广袖的末端,摊平,锦月替他清洗,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小时候,锦月偷偷出府来玩,衣裳弄脏,弘允也是如此替她擦洗,而后让她平安归府,而不被萧恭责罚。
芳草院围墙的角落有一颗杏子树,而下已经落叶过半,树冠稀疏可透视了。
隔着树冠的那一侧墙垣上,弘凌站着,冷冷将院子里那双男女的亲密举动看在眼中,渐渐双手紧紧握成拳。
他本是来看看她在尉迟府过得可好,不过现在看来,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担心。有面面俱到、舌灿莲花的高贵嫡皇子在,他弘凌,又算什么呢……
锦月蓦地觉得后背有道凌冽的视线射来,如芒刺在背。锦月猛地回头看向那个杏树——那处枯枝轻摇,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
“怎么了?”弘允也循着她视线看去。
锦月摇摇头。
……
尉迟府大门所在的长街那头,停着两匹马,和一个人。
江广见一个黑披风人影从高墙里一跃而出,便知道是自己主子,忙牵马上前。
“殿下,可见着锦月夫人了,说清咱们要为小皇孙报仇的事了吗?”
弘凌一语不发,腾地上马往皇宫回。
江广不明所以,忙跟上去,他一直跟着任东卫尉的冯廉,那老家伙也是个糙汉,脑子直来直去,是以江广也没有李生路那般有眼色。
李生路被罚在思过殿,还没出来,只有他先顶着。
“殿下,您最好跟锦月夫人说清楚啊,不然她还以为殿下明知仇人而不作为呢。殿下……殿下?殿下等等我……”
弘凌一鞭子给马屁股一抽,立时风驰电掣起来,江广卖命地追在后头,也赶不上。
耳边风声呼呼地狂吹,深秋降霜的冷风割在脸上如飞刀,弘凌却也不觉得冷,或许,此刻心中的冷已经胜过了这霜风。
她都说了后悔与他相识,或许,她只是借着这个契机重新回到弘允的怀抱!
“驾!”弘凌又是狠狠一鞭子,打得烈马嘶鸣狂奔。江广立刻被远远甩开,成为一个小点儿。
弘凌心中思绪乱成一团,就如此刻他那一头在霜风里狂舞的长发。
是,他是不会动尉迟家。
若失去这一切,他又有何资格与她在一起,若他再跌入谷底,成为当年那个落魄的皇子,再也无法给她光鲜亮丽的生活,她又真会放弃弘允,而守在自己身边吗?
哪怕她会,他弘凌,也不愿意做那样没有出息的男人,让自己的妻儿跟在身边受苦。
“驾——”
弘凌不知抽了马多少鞭子,烈马被打得发怒了用最快的速度疯狂地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