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来的太子皇孙,意外间,又消失了。
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的逝去,却静悄悄地,无人敢提,人人争相忘记。说是怕重病中的太皇太后听见了伤心,所以皇帝命谁也不许提起,连丧也不许发,只准悄悄葬了。还令史官,除去了太子皇孙的存在。
这皇宫,有多富贵荣华,就有多冷酷无情!锦月再次,无比深刻体会了这句话。
无情,这座富丽堂皇、天下女人都想钻进来的皇宫,何止是“无情”二字可以形容。
这里,根本连“人性”都没有……
锦月麻木地喝药、吃饭,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一口气残喘着,映玉、青枫来她都未见。
直到这一日,漪澜殿来了个不速之客——
锦月寝殿里一片哀戚地霜色,门口突然出现一抹火焰般地靓丽鲜艳,将锦月眼睛刺得一痛。
彩香忙上去挡住——“你是谁,没有姑娘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出去!”
别看尉迟心儿伶俐如少女,瞪眼发怒的架子却十分骇人,她敛眉一瞪彩香:“你一个奴才还敢拦我的道?”
“你……”彩香立时被尉迟心儿的眼神吓得有些气短。
尉迟心儿的侍女冷声一喝:“还不快出去,我家小姐要和你们夫人说话!”
彩香见锦月没拦着,忙逃了出去。
锦月与尉迟心儿对视:“你来,做什么……”
尉迟心儿身着火红的长纱裙,款款进殿来:“心儿当然是来看望大姐,毕竟丧子之痛堪比剜心。听大姐声音都沙哑了,看来是日夜啼哭十分伤心啊。”
“出去,我不想见你。”锦月冷冷说。
尉迟心儿觉得自己被冒犯、训斥,脸色冷了冷,却又扬起些许地笑容,惋惜道:“可惜了,心儿还说和太子殿下打完猎、一同回东宫来看看小黎侄儿呢,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不幸意外。”
锦月冰冷、空洞的眼神骤然一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你说……弘凌与你在一起,打猎。”
尉迟心儿优雅地抖了抖云袖上的莫须有的灰尘,炯炯有神的双眸灵动一抬、似回忆那日,而眉梢含笑:“是啊,心儿听闻太子英姿非凡,便让父亲凑请陛下去秋狩。在猎场我和太子殿下一同相伴打猎,形影不离,殿下真不愧是大漠战场归来的英雄,他马背上英姿飒爽,深深征服了心儿。”
她似少女含羞。锦月随着她话,本就麻木冰冷的心,渐渐沉入寒潭谷底。弘凌,竟是去陪她打猎了……
尉迟心儿又正色:“大姐,心儿今日来也是想告诉你,心儿欲入东宫陪伴太子殿下。虽然失去孩子对大姐来说很痛苦,可是转念一想,孩子没了其实也好。我想大姐你也不想用孩子来逼着殿下将你立为正妃的,是吧?毕竟夫妻之间,还是需要有爱的。”
尉迟心儿言下之意,便是弘凌对锦月不是爱了,立她为妃也非是出于爱。
“我比大姐年轻,也没有往日的污名,若说做太子妃,我更适合,大姐你说呢……”
锦月一双素手已经在袖子下紧握,紧紧咬牙,回了一句话。
尉迟心儿没听清,走近一步:“大姐说什么,心儿听不清。”
锦月:“我说……让你滚出去。”
尉迟心儿脸色一变,娇俏的红唇愤怒地嘟了起来,却也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怒得跳脚,而是冷冷地又柔又凌厉地说:
“大姐你好生不知好歹!我好言好语和你说,你开口闭口让我滚出去,呵,活该你落到这个下场,连孩子也保不住!”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锦月声色俱厉,尉迟心儿不由也被锦月凌冽的寒意和气势压迫得一凛,气匆匆出门之际回头来——“大姐应当知道孩子不是意外落入井底的,你就不想知道主谋是谁吗?”
锦月猛地厉眼看去,尉迟心儿勾唇一下:“没错,我是其中之一。可是你又能耐我何呢?”“尉迟家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是嫡女,而你,只是个身份不明的下堂妇私生女!”
尉迟心儿消失在门口,半月来,锦月这一刻才仿佛苏醒过来,眼睛渐渐燃起烈火,却又寒若冰霜……
……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稀里哗啦的雨幕笼罩着整个皇宫,压得人透不过气。这雨,大得仿佛要将尚阳宫的殿阁屋顶都冲垮一般。
自打猎那日,弘允眼睛暴露在阳光下两日,病情严重了,方才吃了药。
今日东宫解禁,他撑了纸伞打算再去东宫试试,看能不能进东宫,见见锦月。
这半月来东宫被团团封锁,他去了几回都被人挡住了。
“五殿下,这样大的雨会把您淋湿的,殿下,您的眼睛不能受寒啊……”内侍的说话声也被滂沱大雨吞没,他跪着拖住弘允。
弘允推开内侍,坚决地撑着伞出去。
三内侍监追在后头劝阻,就这样主仆几个一直牵扯到尚阳宫门口。
“殿下您快回去吧……殿下……”
“滚开,谁在阻拦本殿就拖出去杖毙!”
弘允挥开三内侍后便模糊看见昏暗的雨幕中,仿佛有个瘦削的剪影,在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这个影子他太熟悉,熟悉到只需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纤瘦的人儿被雨水浇透,仿佛不堪雨水的重压,跌在水坑里,溅起一阵冰凉的水花。
“锦儿!”
弘允忙跑过去将锦月扶起,她浑身冰凉得厉害,仿佛冰水做的身躯一般,也瘦得厉害,在他掌心仿佛只有一握,只要他一用力就会让她伤了。弘允将锦月纳入怀中,挡住冷雨。
“锦儿,锦儿你醒醒!”
闻声,锦月仿佛这才醒过神来,僵硬地转动了脖子,双眼看见弘允的时候又晕起了重重泪水,眼底的万念俱灰,渐渐被一种火炭般的深切仇恨所替代,仿佛烈火,燃烧着她灵魂。
“……”她喃喃重复。
弘允听不见,便俯下了耳朵。
“报仇……我要,报仇……”“帮我……帮我!”
字字如冰刀,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决心,完全不似平时那个总是云淡风轻、优雅高贵的女子。
弘允亦不觉一震,低眸,只见虚弱的女人,一双白瘦的手,紧紧将他双臂抓住,仿佛用尽了她此刻身上所有的力量,显示着她誓死的决心!
昏暗的苍穹,雨水如箭雨朝自己射来,锦月仰面,渐渐闭上了眼,昏死过去。
……
弘允抱起锦月,大步走进尚阳宫,将东宫越扔越远。
锦月下了决心,他此刻,又何尝没有下决心。
从今往后,伤你的人,我也一个不会放过,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我这辈子最珍惜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大章。 现在,锦月要开启撕逼模式了。 放心吧,孩子尚在人间呢。
☆、第55章 1。0。5
雨在纸窗外淅淅沥沥地下,枯黄地秋叶被雨水纷纷打落,同雨水一同流在的地上,落入沟渠。
扫院子的小太监披着蓑衣扫了一会儿,无奈雨势太大,逃也似的跑到屋檐下躲雨,却不想无意听见里头有朦朦胧胧地说话声,正是自家那从容高贵的主子。
槅扇【1】里头的屋中,自是干燥整洁、布置精美,玲珑香炉中,正袅袅焚着香。
侍医窸窸窣窣地朝面前的主子轻声禀告着床上佳人的病情,弘允负手而立听到某处霍然脸上出现了几许惊色,这对向来从容的他来说很是不平常。
听完后,弘允挥挥手,让侍医下去了,自己撩开几重纱帘,到床边看关切的人儿。
锦月闭目安静躺着,身上盖着浅黄蚕丝缎子做的缠枝花锦被,头下枕着同色的长方软枕,两相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头发、眉睫漆黑,脸色和口唇雪白得没有血色。
“唉……”锦月的模样令弘允轻轻一叹,而后将锦月的手放入被子下盖好,又将被角掖了掖,目光落在锦月脸上,一时心中不由想起和锦月在一起的少年时代。那时候的小姑娘,多么的无忧无虑、自由恣意,一笑起来双眼弯得像钩月,仿佛世界都因这样的笑容亮起来了。
“何时……才能看见你那样的笑容。”弘允不禁感叹。
锦月昏睡了好几个时辰才醒来。
此时暮雨阵阵天色向晚,模糊只见床前立着的人如烟雨青瓷,轻声问——
“感觉哪里不适,可好些了?”
锦月再眨了眨眼,才能视物。“……”
弘允朝侍立一旁的婢女侧了侧脸,两婢女得令立刻一人捧着汤碗,一人取了迎枕扶锦月坐起来。
锦月空洞地眼神,望着汤碗里倒影出苍白憔悴的自己,头发凌乱,不由一僵。
弘允担忧,却又碍着男女之防不敢坐到床前去。“怎么了,锦儿?”
锦月忽然推开扶她婢女,抬头来双眼血红含着一些泪水,盯着虚空,又仿佛是透过这虚空盯着某处,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凌厉毕现。
弘允一怔,顾不得太多上前拉住她:“锦月醒醒,你安全了,这是尚阳宫!”
弘允顺了顺锦月凌乱的头发,锦月憔悴得让他心疼。“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我应该早些把你接回尚阳宫来。”
锦月才从虚空收回视线落在弘允身上,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颊和蓬乱的头发,目光渐渐如炬——
“是啊,我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唾弃这个模样,沙哑声冷冷笑了一声,“不过,往后我再也不会,重蹈今日的自己!”
说着,锦月端起印了自己憔悴影子的药碗,“啪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满屋子奴才应声跪下,瑟瑟发抖。
“再也不会,重蹈今日的自己!”锦月十指紧紧掐在掌心,咬牙道。
弘允亦不觉一震,依稀看见当年那个天之骄女的凌冽影子,多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愤怒,但现在的她更加成熟,这冷怒也是当年的少女气势所不能比拟。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通禀:“殿下,东宫太子来了,在承云殿等候。”
弘允眉头一皱:“让太子回去吧,便说我现在有事没功夫见他。”
门外奴才似又有些害怕地踟蹰道:“殿、殿下,太子好似是来寻人的,急冲冲来连伞都没顾上撑,浑身湿透了,恐怕不会轻易离开……”
来找谁,不言而喻。
弘允平和内敛的俊颜散发着冷冷怒气:“那便让他等着吧,等到愿意走为止!”
“诺。”奴才答。
“等等。” 锦月忽道,而后起身下床,身子摇摇晃晃,步履却无比坚定,拔…出供在房中的宝剑。
弘允不住惊声“锦月!”,却见锦月挥剑斩下一束头发,剑刃划破了指尖,滴下鲜血。
……
·
尚阳宫的正殿承云殿,屋脊虽不似东宫的那般高得巍峨,却广阔广袤比肩东宫。
烟雨蒙蒙中,承云殿掩在雨幕里暗了荣华,显得厚重而低调。
弘凌在殿中站立了一会儿,靴子下所立之处满是雨水,一旁的奴才都不觉微微侧目打量他——太子向来冷沉缜密,何曾如此。
忽背后殿门口投射进来一注长长的影子,落在弘凌身侧,弘凌忙急切地回首看,却见是个青袍太监躬着身进来,不是想等的人。
“太子殿下,这是锦月姑娘让奴才转交给太子殿下的。”青袍太监奉上一只锦囊。
弘凌拿过,锦囊沾了水汽,捏在掌心湿润得很。
打开来——
一束断发,一张血迹未干的血绸,这块绸布是从衣裳上撕下的,血迹还湿润着看见是刚写下。素绢上只有四字,“恩断,义绝”。
弘凌连连后退几步,渐渐呼吸不稳,攥着素绢的手,不住地颤!
屋中侍立的奴才都不觉悄悄看太子,见他狠狠盯着素绢,浑身如置在寒风中发颤,许久才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淌进雨中,失魂落魄地踽踽步出尚阳宫。
血书被雨水浇湿,那血红的四字也被雨水晕得模糊,弘凌手里攥着,回看尚阳宫高阔的大门,紧咬了一路的牙关才启开,一字一字呢喃。
“断发为证,以血为誓……你……”
话未说完,弘凌捂住胸口,只觉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幸得这时随扈江广领着太监找了来,立刻撑来了伞,将弘凌扶回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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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连下了三日,天气一日比一日转冷。
太子三日未上朝堂听政,朝中也议论纷纷,各说纷纭。退朝后,丞相杨广坤快步追上尉迟云山。
“尉迟兄,我怎么听说太子不朝仿佛跟你家两个女儿有关系呢?”
尉迟云山先还没听出问题来,而后煞气重重的花白粗眉一挑,太子不朝跟锦月有关,这他知道,可在怎么成“两个”了?
“杨兄此话怎讲?”
杨广坤瞄了瞄左右见无人,才近身小声说:“尉迟兄,我听闻令府四千金这两日去东宫探望太子了。曼云告诉我说,四千金有意太子妃位……嘶,看尉迟兄的样子,您是还不知道呢?”
他哪儿知道!尉迟云山当即张口结舌。
杨广坤眼神儿挑着惊叹:“难道发生小皇孙走失这么大的事儿,尉迟兄竟也没有问一问您那失而复得的大千金么?”
“这……”
尉迟云山越发不能接口,说起来,他当真是没想起锦月那回事儿,每日忙完公事一回府看见保养得宜的贤妻和宠妾,宝贝女儿一哄、儿子们一闹,他还真把宫中那个女儿给忘了。
自上回锦月出府回了趟尉迟家之后,他们父女俩也就没有再见过了。
尉迟云山当即赶往府中赶,一路上不由想起宝贝四女儿诡异地求她上奏皇帝去打猎,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了杨广坤说四女进东宫、想做太子妃,却有些不好的怀疑了。
尉迟云山刚大步走到妻女房门外打算质问,却见本该在屋里伺候的奴才都守在门外,房门也掩着。
不对劲!
他挥退门口的奴才,轻手轻脚贴在门外一听,却不得了!里头妻子上官氏竟正和宝贝四女心儿在商量如何善后皇孙消失之案!
“原来……原来竟是你们!”
尉迟云山踢开房门气冲冲进屋,里头上官氏和尉迟心儿下了一跳,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爹爹!您干什么呀吓死女儿了!”尉迟心儿撒娇嗔怪道。
“老爷,您……您何时来了,怎么……”上官氏朝屋外看婢女,却不见一人,“这些懒奴才怎么都不禀告一声。”
尉迟云山气得要炸肺,将母女俩看了一圈:“当真……当真是你们谋害了太子皇孙?”“我便说,心儿怎么突然想看皇家围猎了,竟是为故意支开太子。孽障,你还不跪下!”
尉迟心儿何曾见宠爱自己如心肝儿的老父如此动怒过,当即连连往上官氏背后缩。“娘……”
上官氏:“老爷你小声些,你是想让咱们母女和整个尉迟家去抵命吗。”
尉迟云山气得不行,呼呼喘气,却也知道兹事体大,去门口让园子里的奴才都出去院门口站着守着,再将门关上。
“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干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上官氏倒是沉得住气,将如何收到密信,和如何让尉迟心儿央求尉迟云山奏请皇帝去围猎的事都有条不紊地叙述了一遍。
听得尉迟云山心惊肉跳。“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嫌脑袋硬砍不掉吗,啊?!”
上官氏将尉迟心儿护在背后,冷声道:“老爷,现在朝堂中唯有太子手握大周六成兵马,您又是当朝太尉,替太子管控着,哪怕皇上知道了也不敢将老爷如何,太子刚弃了金家正是要重用咱们尉迟家的时候,更不会自挖墙角。”
尉迟云山重哼了一声,没说话,显然也认为上官氏分析得很对。
见尉迟云山有动摇,上官氏忙给任性的宝贝小女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