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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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为妃-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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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月想起榻前守着握住她的那只手,不,应当是弘允,不会是弘凌。弘凌没有那样的温暖,他那么冰冷的人,不会有那样的温暖。
    “四皇子只带了一个随从,当是暗暗出来的。”秋棠顿了顿,“娘娘,当夜娘娘落水,奴婢提着灯笼看得分明。四皇子听见奴婢的喊声,就立刻丢开了四皇子妃,扑过去将娘娘救了起来。奴婢想,四皇子对娘娘或许真的余情未了,不然不会那样着紧连四皇子妃的性命都不顾及了。”
    锦月吸了口气,怔愣说不出话。
    “余情未了”,对于这个她现在已经完全摸不透的男人,他眼中除了权力、皇位、仇恨,真的还有“情”之一字吗?
    脑海中片刻的疑问,在锦月思及错综复杂的局面是,又觉毫无意义。“有情无情,而今都不重要了。”
    姜瑶兰被赐死的这个夜晚风雨潇潇,入夜后雷声滚滚之下,大雨倾盆落下来,东宫巍峨的宫阙在雷雨中摇摇欲坠。
    皇帝的贴身内大太监杨公公来传了口谕:“今夜子时废后自裁,太子为废后唯一骨肉,陛下特恩准太子前往送行,钦此。谢恩吧,太子。”
    杨桂安居高临下俯瞰面前跪着的太子和太子妃,毫无恭敬之色。
    锦月担忧,侧目看去,之间弘允面色沉沉,麻木地拜下去,声音凉凉听不出喜怒:“儿子,谢父皇隆恩。”
    见弘允没有露出悲伤,锦月才放了心。若被旁人看出他的悲伤就难免惹祸上身。
    杨桂安要走,又似回想起往西弘允的仁德待下,他亦受过恩惠,叹气提点道:“废后是废后,太子是太子,太子殿下若想保住东宫,想前途安然,还是不要去送行的好。陛下让老奴来传口谕,深意如何太子和太子妃应当知道……”
    弘允清俊的脸消瘦了不少,如石刻的面具,没有一丝波动,他这样隐忍的神情,让锦月错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在弘凌脸上也看见过。
    这是弘凌的报复,这就是弘凌的报复!锦月深刻意识到。弘凌所做的任何,包括救她上岸,都是在对弘允诛心。他要层层剥去弘允的高贵优雅和从容,让他狼狈,跌入尘埃啊……
    锦月紧紧攥住拳头,眼看着身侧守护了自己十多年的清俊男子,步步陷入弘凌的所设的困境,而无能为力。
    弘允哥哥……
    弘允一字一句僵硬道:“废后德行有失,心思狠毒,犯下滔天大罪死不足惜,本宫唾弃不已,怎会是非不分,前去,送,行。”
    杨桂安才点头,又摇头,扫了扫拂尘,恭敬道:“太子如此明断是非,陛下应当十分欣慰。老奴就跪安了,太子、太子妃也早些歇息吧。”
    人去楼空,只剩满殿空寂和凝结。惊雷大雨滚在屋顶,老天爷似要摧毁所有人的意志和反抗,让人听天由命。
    “弘允哥哥……”
    弘允跪着久久不说话,锦月担心拉了拉他袖子,才见他坚毅的眼睛涌动着一层薄薄水光。
    弘允闭目,落下一行热泪,对着门外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恕孩儿不孝,不能来送您归去。他日,儿子定为您报仇雪恨,将您尸骨收拾,安葬皇陵!”
    报仇雪恨四字令锦月浑身一凛。连这样完美的人,也终不得不沦为了仇恨的奴隶么。
    老天,你就非要这样残忍,摧毁美好……
    弘允磕头罢,容色变得无比坚毅,坚定道:
    “锦儿,你连夜收拾收拾,我明早送你出宫。”
    锦月吃了一惊。“出宫?”
    弘允目光略有闪烁。“我未来的路会格外艰险,我现在已经不能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让你陪我受苦。看你吃苦,比我自己受苦更让我难受。”
    他侧开脸,声音低了低。“或者说,你也可以带着小桓认祖归宗,回到弘凌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人不太舒服脑子转得很慢,所以写得久了点。检查了两遍也不知道有没有漏掉的虫子(反应迟钝ing),大家要是发现就留言告诉作者君吧。么么扎!

  ☆、第100章 废后之死

弘允骤然说让锦月出宫,锦月怔了怔后敛眉:“有一天我会走,但不是你告诉我让我走,更不是现在。你若再这样赶我,我便真生气了。”
    弘允有些动容,想回以感激的笑容,可扯了扯唇角只觉苍白。“谢谢你。”
    “我们少时便是挚友知己,你若还说谢谢,就是见外了。我一介女流,又是孤女,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只希望能做一些是一些,我们一切携手度过难关。”锦月诚恳道。
    弘允不再多说什么,但看身侧的女子迤逦在屋中忙碌走动,像一只春日灿烂阳光下的蜜蜂,手足带花香,身上有暖暖的味道。
    难怪高傲、冷冽如弘凌,也对她念念不忘,几番割舍也割舍不去。这个女子,一旦爱上,就再难割舍了。
    弘允心中沉沉地想着。
    弘凌从小没有受过什么关爱,难以敞开心扉来爱人,才与锦月波折重重,自己明白怎么来爱她,可是却越发无力关怀……这种无力,真若凌迟一般。大抵弘凌就是要让自己眼看着自己失去爱护心爱之人的能力,一点点将他折磨至死吧。
    弘允深深看了锦月,看着在乎的人因为自己受苦,远比自己受苦,痛苦得多。
    锦月收拾罢了,只见弘允背对着自己伫立,静看殿外风雨,他仿若烟雨青瓷,好看,干净,颜色分明。
    从前,她只觉得他这种气质高贵出尘,现在,她却看出出尘后的一种脆弱——越是坚硬不折的东西,越是易碎啊。
    锦月抬手,侍立一旁的秋棠及时递上个包袱。
    “弘允哥哥,我知道你在牵挂皇后娘娘。你不能去送,但我可以偷偷去。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在你身上。”锦月道,“这一趟,我代你去。”
    弘允回头来,眼光烁烁,他刚才确实在担心废后,一个人自裁上路,那是如何的凄清。
    “而今人人提起‘废后’避之如蛇蝎,锦儿,也唯有你不嫌弃忌讳了。”
    弘允看着锦月走出殿去,双眸如黑曜石般深黑而闪烁起微光,渐渐转深,变成深刻的决心。
    他一定要走出这泥沼,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她。若他死了,这宫阙深深,谁来保护她。
    雷鸣汹汹,大雨如瓢泼。冷宫的残破墙垣似要被暴雨冲垮,墙面斑驳,泥水横流,涓涓在方艾宫大殿外汇集成小溪。
    皇帝的銮驾从未到过暴室外的僻静长巷,这条狭窄的、被视为不吉的甬道时而可见几片草叶。明黄尊贵的一队人停在方艾宫破陋的大门外,骤然有蓬荜生辉之感。
    杨桂安小心躬身对明黄龙辇中的天子问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先进去让废后收拾收拾仪容?这是废后最后一次见皇上了,奴才思量,废后应当想走得体面些。”
    斜风冷雨牵开华帐一角,露出皇帝病弱的脸。他眼窝青黑,脸色蜡黄,神态间具是孱弱病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只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容颜。
    “去吧。”
    杨桂安是大太监,负责传唤旨意的内谒者令,手下还有一名内谒者,是个年轻些的公公,叫李贵。
    杨桂安提着拂尘窸窸窣窣进殿后,唯有李贵伺候在辇旁。
    此时又是连连两个惊雷劈在方艾宫顶上,银红的闪电落在宫阙犄角的剑脊兽上,电闪雷鸣的场面让皇帝略略不安。
    “废后的双手可给她送去了,朕说过,要给她个全尸……”
    李贵道:“禀皇上,废后的手早在月前就给她送去了,不过她并不太领情。”
    皇帝嗯了一声,但看宫门前泥水横流脏乱破败,和栖凤台的金碧辉煌不能相比,心中莫名不畅快,唇蠕了蠕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事到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不能说了。
    李贵小心观察了皇帝的神色,谄媚道:“皇上仁慈,废后毒杀瑶华皇后和太皇太后,犯下滔天大罪还能得全尸,已是陛下大大的恩赐了,何况陛下还没有动太子,废后已是愧对陛下。”
    听闻此,皇帝敛眉冷下脸。“对,你说得是。”
    是,是恩赐了,他不是“不必”、“不能”,而是他“不需要”说。
    此时杨桂安出来,一行宫人簇拥着皇帝的銮驾入冷宫。
    尘封的殿门骤然迎来了光亮和人影,皇帝入殿才见殿中地上怕这个人鬼莫辨的女人,蓬头垢面趴在地上。
    李贵抢声斥道:“大胆废后,陛下圣旨令你收拾仪容,你却抗旨不遵陋面相对,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杨公公不悦的瞟了眼李贵,李贵才奄奄住口。
    姜瑶兰恍恍惚惚抬起脸来,她已哭瞎了眼睛,狼狈却不低头求饶,冷冷笑了声:“臣妾身残,无手可梳妆。”
    姜瑶兰眼睛明明不能视物,却似能看见皇帝一般,一下就找到了皇帝的方向。或许是对于深爱过的男人,早已不需要眼睛,凭着他呼吸和脚步的节拍,就能觉察他的所在。
    毕竟,爱这个东西,一旦深了,便可入骨入髓。
    皇帝抬了抬手,让闲杂人等都下去了。
    小太监轻声问:“皇上,这金剪白绫和鸩酒……诺。”他依皇帝的眼色放在地上,屋中没有长几可放物品。
    姜瑶兰听见剪子摩擦的清脆声,冷笑连连,却不知笑谁。
    皇帝见她如此,又恨又有些莫名的纠葛。“你毒杀瑶华,又害死太皇太后,罪恶滔天万死不足惜。朕准你全尸而死,算是对你后宫操劳多年的恩赐。”
    “臣妾谢皇上恩宠眷顾!”
    姜瑶兰言不由衷道,说话都有些懒懒不想理会。皇帝不知道自己还不走是为什么,只是,莫名就想多留一会儿,这辈子除了将眼前这个女人当做姜瑶华的时候,他从未想主动留下过。
    “朕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其实,朕不恨你。毕竟你为朕和朕的子嗣付出了二十多年,朕知道你也有付出。”
    “陛下不恨,可是臣妾恨,臣妾对陛下,恨之入骨!”
    姜瑶兰咬牙切齿道,可是没有双手可以钻紧拳头,也没有双眼可以怒瞪发泄,一腔恨、一辈子的怨,郁积在胸口发泄不出,比死更难受。
    姜瑶兰话不多,向来温顺得逆来顺受,从未这样狰狞过,皇帝一时怔怔动容,他身体孱弱承受不住,猛烈咳嗽起来,连喘气都困难。
    皇帝难受之余,却见地上爬着的那丑陋的残疾女人,眉目露出了担忧,那双柳叶似的细眉皱拢,有了皱纹,不再如年轻时那样美丽动人,却仿佛有一些东西从未改变,他却至这一刻,才看明了。
    咳嗽声止,殿中凝结无声。皇帝与废后谁都没说话。
    许久,皇帝道:“金剪,白绫,鸩酒,朕准你选一个上路。”
    两行泪从眼角落下,姜瑶兰平静道:“自在姜府臣妾开始思慕陛下,便悄悄为陛下缝衣纳鞋,二十几年下来手上都磨了一层薄茧。今日,陛下就用金剪,剪断臣妾这条死不足惜的性命吧。”
    “……好。”
    皇帝颤颤拿起剪子,走近姜瑶兰,剪尖对上她胸口。
    “你死后,朕会命人将你葬在凤凰山下百丈之处。上路吧。”
    姜瑶兰怔怔。原来他还记得,他还记得。
    剧痛没入胸口的时候,姜瑶兰脑海里晃过多年前的回忆,那是一二十年前了。彼时弘允才几岁,她风华正茂。
    皇族宗亲去凤凰山清居寺祭拜,浩荡的队伍气派非凡,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龙凤合欢辇上她见凤凰山风光旖旎撒娇央求说:“陛下,臣妾死后想葬在这里。”
    皇帝那日心情很好,难得道:“你的请求朕没有不许的,但后妃死后要如皇陵,朕不能应你。”
    入皇陵是后妃的归宿,是荣耀,那时的她娇嗔而笑,心中却甜丝丝……
    回忆尽头,成了眼前执剪的模模糊糊的男人影子。
    彼时戏言,不想,一语成谶。
    姜瑶兰嘴角涌出鲜血,断断续续道:“谢主,隆恩……”
    巨雷滚滚似要将方艾宫的宫阙击垮,闪电将漆黑的天地刹那间晃得明若白昼。
    锦月与秋棠主仆二人撑着一把纸伞,躲在方艾宫外人高的宫灯石柱后。
    宫门处停着皇帝的銮驾,灯笼攒攒,随风摇动,得似雨夜中的流萤上下沉浮。
    片刻皇帝就被左右内监杨桂安和李贵扶着出来了,他精神恍惚不济,比之锦月上次看见更糟糕,仿似强弩之末。
    那一行人匆匆离去,锦月赶紧钻进方艾宫去,只见殿中姜瑶兰已倒在血泊里,只存一息。
    “娘娘,锦月来了,太子让锦月来送您了。”
    锦月轻轻扶她,双手沾满姜瑶兰滚烫的鲜血。
    姜瑶兰堪堪睁开条眼缝。“是你,是弘允让你,来的……”
    锦月含泪点头嗯声。
    姜瑶兰血泪和流。“本宫……没有白疼这个,孩子。”
    “太子一直牵挂着娘娘,只是皇宫中无数眼睛看着不能来送,锦月代太子一片孝心,来送娘娘。”
    姜瑶兰脸上没有太多悲凉,反而有些许的笑容,手指松松握住锦月袖子,虚弱道:
    “曾经,我以为,我的爱早已在深宫争斗中被磨灭。自诩一颗心,如止水,可是……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不是的……”
    锦月手心的鲜血越聚越多,怎么也堵不住姜瑶兰流血的胸口。“娘娘不要说话,保存体力要紧。”
    姜瑶兰却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她的眼睛从未有过的干净和清澈,没了因为性格内向不讨喜的自卑,抑或仇恨、阴暗,只有心满意足,和惋惜的泪痕。
    这双眼睛让锦月怔住,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
    姜瑶兰呢喃: “……原来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只要,还活……活着……”
    姜瑶兰瞳孔猛地一阵阵紧缩,映着冷宫破陋的屋舍,风撩动纱帘如迎接鬼魅的大门,而后她眼睛骤然失了焦虑,灵魂似飘远。
    气绝。
    锦月望了眼不远处那卷等待裹尸的席子,忍不住落泪。
    崔景早在一旁侍立,等待送完废后自裁一并归去,泪水涟涟上前对废后磕了几个头:“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随后就来。”
    而后她对锦月道:“请太子妃转告太子,不要难过,娘娘是圆了心愿而去的。”
    “心愿?”
    崔景拭泪答:“娘娘曾戏言想要葬在凤凰山,陛下刚刚恩准了,一二十年前的事陛下竟还记得,娘娘,娘娘是甘心而去的……”
    锦月才想起了刚才姜瑶兰所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
    送别了废后主仆,锦月由秋棠扶着从方艾宫后门出来,走在暴室外狭长僻静的甬道上。
    雨水湿了鞋子,寒凉从足起,浑身都冷冷的。锦月有些恍然。
    “娘娘怎么突然停下了,可是风寒未愈,身子不适?”秋棠问。
    锦月侧目看暴室那两扇破落的尖刺木门,那里头是土坯的茅屋。
    “犹记从前在暴室,一到下暴雨的天茅屋便止不住漏雨,屋中也积满水坑,总有人染风寒,然后不堪沉重劳作而丢了性命,其中不乏曾经的后宫宠妃。”
    “后宫中飞上枝头的不在少数,一夜从云端跌入尘泥的,也不胜枚举。君王宠爱易改,哪个女子能专宠一生一世,失了宠,也就失了活下去的本事。”
    “你说得正是我所想。”锦月顿了顿,“只是我有些不懂,废后临终对我说的那句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我曾记得她说,争斗了一辈子什么爱恨都已麻木,只有权力和孩子才是她所在乎,我也深以为然,可是她临终这句话却让我想不透。”
    冷风吹斜雨丝,秋棠执伞靠近了些,才发现锦月的身子冷得厉害,刚才那样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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