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已经颇费了一番心力去了解胡骁了,但眼下,他要再查验一次。他可不想事到临头之时,胡骁拿出一块他不知道的免罪金牌一类的东西,把整件事变成一场闹剧。
他一直忙到深夜都没睡,苏吟鲜见地没有去催他就寝。于是当她去侧殿小歇的时候,田燕怡都觉得新鲜,好奇地问她:“姐姐怎么不催皇上睡觉了?”
苏吟从她手里接过芝麻糊吃了两口,淡笑道:“皇上今儿有要事,谁都别催。”
她顿了顿,又说:“你先去睡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我也不困,白天睡足了。”田燕怡说着觑了觑她的神色,苏吟斜眼一扫她:“卫湛晚上还当值?”
田燕怡红着脸不吭声了。
苏吟眉头一挑:“他们御前侍卫也是,哪有让人白天晚上连着当差的?明儿我跟他们统领说说,不能这么使唤人了。”
“您别……”田燕怡觉得不好意思,苏吟笑笑:“客气什么。我现在帮你安排安排,你赶紧嫁出去正好。日后怎么着,可就不好说了。”
打从沈玄宁开始着手办胡家之后,她心里就有点淡淡的……怅然若失?
因为虽说他并不是办完了胡家就立刻能娶她,却也是迈近了一大步,她感觉嫁给她的日子一下就近了。
当然,她很想嫁给他。可是想到住进坤宁宫,她心里又总有点说不清的愁绪。御前的人和事也让她有些放不下,她毕竟和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了,突然要跳开这个环境,大概总是有点舍不得的。
所以她最近都变得特别“体贴”。类似田燕怡这样的私事,只要不违规矩,她总愿意帮上一把,想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儿。
谈婚论嫁的话题说得田燕怡面红耳赤,苏吟嗤地一笑,就不拿她寻开心了,把剩下的芝麻糊放到了一边:“我进去瞧瞧。你上膳房要些绿豆汤,给御前侍卫们送去。”
“好……”田燕怡闷着头朝她一福,苏吟就先走了。走进殿门,她便看见沈玄宁一边拿着本册子正读,一边揉着太阳穴。
“有难处?”她走过去问,沈玄宁摇摇头,扯了个大哈欠:“困。这胡骁,单凭他害得朕不能睡觉,朕也不能轻饶了他。”
苏吟喷笑出声,到旁边的小柜里取了盒提神的清凉膏,用指尖蘸了点,绕到他身后帮他揉太阳穴。
“饿不饿,让膳房上份汤来?奴婢方才去瞧了,皇上那天夸过的山药……”她十分难得地又忘了回词,沈玄宁哈欠连天地顺口就接上了:“乳鸽汤?不用,朕现在没心思吃。”
他说着抓过了她的手,凑在唇前,边吻着边深吸了口气。
苏吟还是不习惯于在周遭有别的宫人时和他这么亲近,旋即一挣:“皇上!”
“朕是图你的清凉膏。”他没松手,反是又深吸了一口,沉肃道,“提神醒脑。”
第50章 京中事
黎明破晓十分,沈玄宁终于忙完了。他看了看时辰,估摸着还能小睡三刻工夫再去上朝,就进寝殿歇了下来。
和他一起熬了一夜的苏吟被他拽上了床,她本来想跑,但他按着她,把她头上的钗子一支支给卸了:“就在这儿睡,一会儿朕去上朝,你睡你的。”
苏吟眨了眨眼:“那皇上也赶紧睡,再说会儿话,时间就过去了。”
他嗤笑着应了声好,便闭了眼睛,苏吟也安然阖目,两个人都很快就睡得熟了。
三刻之后,冯深来叫沈玄宁起床。苏吟听见了动静,却实在睁不开眼,就沉沉地继续睡了。
早朝上,楚霁在上朝前提前得了信儿,知道胡家没什么能要挟朝廷的筹码了,上朝时就直接上了疏,道前几日在京中被匪人所劫。
沈玄宁便顺着他的话问,怎么被匪人劫了?楚霁就开始了一番绘声绘色地描述。
他说,自己照例去军营练兵,回来的晚了些,身边也没带几个人。
在离府不远的时候,突然杀出了一拨匪徒,个个蒙面,叫嚷着要抢劫钱财。多亏了他功夫好,才得以脱身。
他还顺便提了一句:“其中有一个用的兵器颇为厉害,不知是个铁爪还是钢爪。凌空甩来,亏得臣避得及时才没瞎了眼睛,但还是在脖子上留了伤了。”
他这么一说,这三两日里对他颈间抓伤颇有兴趣的朝臣都不约而同地低了头,心里皆想:对不住,把您想歪了。
沈玄宁艰难地憋着没笑,一脸冷肃地问:“既是三两天前的事,怎的今天才禀?”
楚霁揖道:“臣原以为不足一提,就自己差了手下去抓人。谁知这几日下来,竟一点线索也没找到,颇是蹊跷,臣才不敢不禀。”
沈玄宁接着递话茬:“怎么个蹊跷?”
“臣细细想了,一是那兵器不像中原人爱用的东西。二是……臣的府邸周围,都是朝廷命官,没有寻常百姓,寻常匪徒断不敢去那里作案。臣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为钱而来。”
——说到这儿,满朝好一阵哗然。
楚霁才刚打完一场仗。虽说战事本也不大,几个土司也都伏了法,但有不怕死的来寻仇、或者来朝中刺探,也并非不可能。
于是不及沈玄宁发话,兵部就有人按捺不住先开了口:“将军可认得出是什么人?若是藏地来的……”
“这还真说不好。”楚霁笑了一声,模棱两可地道,“月黑风高的,又都蒙着面,哪里看得清楚?不过也许是吧,体格都很强壮。”
朝中顿时议论四起,沈玄宁任由着议论持续了半晌,才开口打断:“此事,确实不可掉以轻心。”
殿中唰地一静。沈玄宁顿了一顿,又说:“伤及朝中大员,若不彻查,有损国威。传旨下去,封城搜查,查到任何端倪,刑部直接到乾清宫回话。”
刑部尚书赶忙上前领旨,想了想,又迟疑道:“可此事已过了三天,若这伙匪人已然离京……”
“他们如是真的包藏祸心,并非只为钱财,尚未得手自不会这样轻易离京。如不是……”沈玄宁看向楚霁。
楚霁苦笑叹息:“如当真只是一伙普通的匪徒,臣便只得自认倒霉了。”
就这么着,京城顺利地封了城了。朝上议事的整个经过,胡骁都在场,也没觉出什么不对。
两日后,沈玄宁把查办胡家的事安排了下去。顷刻之间,京城便陷入了震荡不安。
他到底还是杀了胡家一个措手不及,但胡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外头私兵来不及调,他们府中也还有不少人马。
于是胡家的数处宅子中都与官兵起了打斗,难免刀光四起,血流成河。
这样的权力斗争,总是令人生畏的。百姓们一时都不敢出门,热闹的街市变得无比冷清。
宫中,汤盈霜因此而彻夜未眠。因为这事是她父亲在主理,她真怕父亲出点什么闪失。
可她也不好去乾清宫问。单是遥望乾清宫的灯火通明,她也知道皇帝现在够忙的了。
汤盈霜便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宿,最后一点耐心被烦躁冲开之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坐起身一把揭开了幔帐。
“娘娘?”一个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汤盈霜定睛看了看掌着灯站在门边的人,锁起眉头:“你今天不是白日当值?怎的晚上还在?”
宋薇回说:“奴婢看娘娘心神不宁的,心里不安生,便和别人调了值。”
“你有心了。”汤盈霜笑了笑,疲惫地又躺了回去。宋薇说:“奴婢去给您沏盏安神茶来?”
“不必了。”汤盈霜没心思喝,便摇头拒绝了她。但宋薇还是去沏了一盏,晾至温热后端了进来。
汤盈霜长吁了口气,坐起身接过了茶盏。
她抿了口安神茶后,睇了睇床边,示意宋薇坐。宋薇微微一怔,有些忐忑地坐了下来,汤盈霜道:“等胡家的事儿了了,本宫就放你回家去。本宫知道你不是个糊涂人,你也要跟你父亲说清楚,有些糊涂是不能犯的。”
宋薇哑了哑,却说:“奴婢不急着回家。”
“?”汤盈霜挑眉,“这什么话。你在宫里,你爹娘总是要担心的。再说,你也到了嫁龄了,赶紧回家去,别在宫里平白耽误了。”
“……奴婢在坤宁宫,又不是浣衣局,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宋薇嗫嚅着,顿了顿,“而且,奴婢也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
似曾相识的想法令汤盈霜一愣。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宋薇来,宋薇死死低着头,又说:“奴婢倒羡慕大姑姑,在宫里过得逍遥,还有娘娘记挂着。”
汤盈霜蓦地窒息,震惊地看了宋薇好半晌。
然后,她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措:“你……说什么?”
·
宫外,楚霁也忙了一整日。这事有汤述仁一揽大局,但如何抓这些人交到了他手里。
胡家势力不小,在京中宅邸众多,他从天明一直忙到了深夜才终于回了府,等在府门口的雨竹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
说罢她就跟着他进了院儿,一边给他备水盥洗一边挑些趣事来说。她说的主要是那个西藏女奴的事情,女奴的全名太复杂了,他们都只记住了最后的卓玛两个字,这几天也都这么叫她。
于是楚霁便听到她说:“卓玛真是对什么都新鲜,奴婢今儿陪她放了好一会儿风筝,她可高兴了。”
“卓玛爱吃桃子,连这个词都学会了,说得还挺准。”
“卓玛这两天不那么紧张了,总是笑着,奴婢觉得……”
歪在躺椅上小歇的楚霁锁着眉头睁开了眼:“怎么总是说她?”
雨竹一滞,扭头看过去,他又说:“你怎么了?”
他们也在一起很多年了,谁有什么异样,对方总是很容易察觉出来。雨竹一时愣住,楚霁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走向她:“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雨竹的笑容发了僵,局促地撑了会儿,便泄了气,“奴婢只是觉得将军喜欢她,所以多说说她的事情……”
但事实上,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说不清到底是为了让他开心,还是为了让自己接受他喜欢卓玛的事实。
她在他身边很久了,最初是婢女,后来是侍妾。
这个身份,她心里有数,算是个名分,也不算是正经的名分。他以后还会有妻子、会纳妾,她对这一切都很清楚。
她也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可不能接受的。早几年他与宫里的大姑姑情投意合时,她的心情都很平静。后来大姑姑因为她的存在跟他翻了脸,她反倒觉得有些诧异。
但这几天,她突然发现不是那样的,她发现她会因为他另有新欢而感到难过。
几年前那会儿,她没怎么见过大姑姑的面,所以这个人的存在于她而言一直不算真切。可现下,卓玛就在府里,他对卓玛笑一下她都难过极了,她一下明白了大姑姑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自私,自私到令自己诧异。
这些心事,她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更不敢设想他听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楚霁目不转睛地看了她片刻,道了一句:“我不喜欢她。”
雨竹一愣,他一脸的好笑:“我只是觉得她很有意思。但她连汉语都不会说,我怎么喜欢她?”
“那她……”雨竹哑了一会儿,“将军您打算……”
“先养着她就是了,也让她学学中原的这些东西,日后另寻个好人家把她嫁了。你也上上心,我没工夫管这些。”他轻描淡写道。
雨竹一下子有了笑意,旋即福身应了声是,接着又心无旁骛地继续给他往铜盆里兑起了热水。
楚霁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她几眼,最终也没说什么,盥洗之后就让她回去睡觉去了。
·
宗人府所辖的院子里,沈玄宗心惊胆战地听完了宦官打探来的消息,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而后,他又在一弹指间变得无比清醒。
“胡家二小姐呢?”他忐忑不安地问那宦官,“胡菁,胡菁怎么样了?”
第51章 胡家倒
街面上闹闹哄哄地折腾了三天,事情基本了了。
胡骁和三个儿子都入了狱,由刑部会审。妻女也都先押了起来,家中而想而知是被抄了。
事情起得太突然,胡骁自是没那么轻易认罪。几天后,刑部上了道折子,说胡骁抵死不认,只说自己有功于朝廷,和怒斥皇帝过河拆桥。
沈玄宁看完这奏章没说什么,也没急着批复,只吩咐楚霁:“带兵去,把他养的私兵办了。”
豢养私兵,在本朝一直是重罪,参与私兵的同罪。但沈玄宁思量之后,特意开了个恩,跟楚霁说:“平头百姓不懂那么多道理,胡骁许以厚禄,他们想养家糊口,便去了。你去了之后,抵抗者自是要就地问斩,但余下的人,把他们招进军中抵罪便是。”
——当然,这是指被胡骁蛊惑去了的寻常百姓。军中主事的就不能轻饶了,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抄家。
楚霁领了命,第二日一早就带兵出了城,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这一回,罪证确凿了,谋逆的大罪胡骁不认也没认。
夜色深深,沈玄宁坐在罗汉床上批折子,苏吟在旁边哈欠连天的,又不想去睡。他想了想,说服她到对面坐下,好伏在榻桌上睡一觉,她听了话。
她睡着后,他就悄悄地也坐到了那一侧,把她搂进了怀里。
然后,他还低头亲了亲她。
他如果想直接让她歪到怀里睡,她肯定不干,会担心耽误他料理正事。沈玄宁对此颇有点气,觉得她很多时候过于贤惠,可又没法跟她说。
——嫌弃她过于贤惠,他可就成了昏君了。他成了昏君,她日后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妖后?
所以他只能偷偷地这么干。其实这样也没有多耽误正事,他觉得她在怀里,他看得还快了一些呢。
苏吟就这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转醒,她迷迷瞪瞪地睁睁眼,很快就看清了眼前。
“……皇上讨厌。”她打着哈欠呢喃道,沈玄宁短促一笑,搂在她肩头的手轻拍了拍:“我就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你怎么一睁眼就骂我?”
“……”苏吟不吭声了,也没动,歪在他怀里静静地缓着神。
她也是喜欢跟他一起待着的,所以才不愿意回房睡觉。说起这个,她心里还有点愁,因为来日当了皇后,她肯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待在乾清宫里了,看到他的时间会少很多。
诚然她也可以自己找些乐子,并不至于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了就活不了。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然习惯了想和他说话时随时都能跟他说的日子,想到日后不得不把话都留到见了他的面再一起说,她就觉得满心都不适应。
于是,沈玄宁看着看着折子,就感觉左臂被她紧紧地抱住了。
他侧首看看她,她侧颊在他胳膊上蹭着。
“怎么了?”他嗤地一笑,苏吟的语气里透着点小委屈:“我想你了。”
“?”沈玄宁一怔,“我不是就在这儿?”
“是。”她点点头,又说,“但我想到日后要住去坤宁宫,不能再在御前待着,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她鲜少说这么甜的话,弄得沈玄宁望着她好生愣了会儿。
苏吟自己却没察觉,见他不开口,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他:“怎么了?”
他忽地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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