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光划过他的薄唇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眼睛再挪不开半分,着魔似的想亲他一口。
一个贪婪的声音在她心底说,就一下,偷偷的、悄悄的,不让任何人知道,连他都不会知道。
就一下,给自己珍藏一点点回忆。
就一下,日后他继续当坐拥天下的帝王,她乖乖地当她的女官。
这一点回忆,让她带到老、带到死。即便有幸在阴间再相会,她也不会告诉他,她曾这样无可遏制地喜欢过他。
苏吟这般想着,闭上眼睛,心弦紧绷地长缓了一口气。
然后,她如同要偷东西一般,小心地在他面前晃晃手,以确定他睡得还熟。
见他没有半分反应,她屏住呼吸,一分分地往前挪去。
短短的三两寸距离,她好像挪了几十年那么久。她的唇终于触上他的唇,但只是那么短促的一碰,她就如同触电般立刻弹开了。
她战栗着翻过身,背对着他紧缩一团。像是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坏事似的,面红耳赤到连脖子都发了烫。
而后,她几乎顷刻间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适才一定是着了心魔。
苏吟紧紧地捂着嘴,生怕自己下一刹就会哭出声。偏在这时,一只手从背后圈了过来,揽在了她的腰际。
他的声音中,含着温暖而愉悦的笑意:“苏吟,你也是喜欢朕的,是不是?”
第37章 情相悦
“是不是?”他轻言轻语的,又问了一次。
温热的鼻息在苏吟耳根处搔着,令她一阵轻栗。
她半晌都没有开口,沈玄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搂着她。
她会突然有这种举动,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原本想在她醒来前就悄悄起床,没料到她会这个时辰就突然醒来。
他睡觉素来很轻,她一动,他便也醒了,未免尴尬才一直没动。
他于是察觉到了她在他怀里的慌张,也察觉到她在他面前晃手。当时他还不知她要干什么,忍住了没笑,接着她却就那样凑了过来。
那份一直拿不准的感觉,随着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在他心底按实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大约也是喜欢他的。因为不论她怎样拒绝,她都从不曾说过不喜欢。可他同时也在想,她或许只是不敢那样说。
现下,他前所未有地清楚了,她确实是喜欢他的。
沈玄宁笑了笑,无声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苏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轻颤着出了声:“是。”
耳后便响起了温存的低笑声,令她骨酥。
他又问:“那朕说朕是真心喜欢你,你信不信?”
她平静地点点头:“信。”
她一直都信。
“可朕说朕会一辈子待你好、会一辈子只待你一个好,你就不信了。”他语中添了几分戏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她。
苏吟沉默了一会儿,翻过身来望着他,眼底平静得不像刚才的她,但又还是他所熟悉的她。
她轻声道:“皇上不该说这种话。”
沈玄宁笑意未变,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苏吟几乎要溺死在这份温柔里,好生定了定神,才又说:“仪妃嚣张,但皇后娘娘从未做错过什么。”
她是认真的。她无法想象这样贤惠端庄的皇后因为她而凄苦半世,她承受不了这样使人痛苦的爱。
他却只是短促一笑,长吁了口气,目光又重新定在她面上:“那朕如果能料理好这些呢,你愿不愿意给朕个机会?”
苏吟摇头叹息:“皇后娘娘当真……”
“她肯当皇后,就是因为朕承诺不宠她。”他截了她的话。
“……什么?”苏吟懵了,翻来覆去地理解了半天这句话,还是没太明白。
“朕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但总之,她不想承宠,朕想有朝一日娶你过门,所以和她一拍即合。”他边说边敛去了三分笑意,凝视着她,定定道,“原本不想告诉你的,怕你觉得朕在逼你。但既然你刚才……”他轻咳着略过了几个字,道,“那就不一样了。”
苏吟的双颊骤然再度翻红,死死低下了头,滞了一滞,又索性缩进了被子。
沈玄宁笑出声,手在被中捏了捏她的脸:“等朕把大权收回来,就放她走,她愿意另嫁旁人还是愿意自己过都随她。你就……给朕个机会吧?”
被子里的人没动静。他垂眸瞅瞅,又说:“那朕可自己找答案了。”
“?”苏吟正一愣,被子被人先开了。
他往下挪了挪,挪到了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她怔怔地和他对视着,他看似从容又不无忐忑地道:“你不躲,朕就当你答应了。”
“……”苏吟云里雾里地望着他,只见他一分分地凑近了。
她忽地明白了他要干什么,脖颈一下僵硬起来。而后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两分,却又讶然发觉,自己竟全然没有扭头躲闪的心。
他的薄唇便就按了过来,温柔地、有力地抵在了她的唇上。
这和方才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截然不同,他许久都没有挪开。苏吟不由得杏目圆睁,呼吸也停滞了,一切的思绪都在感受他这一个吻。
于是半晌过后,沈玄宁松开她,见到的便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呆滞模样。
他不由一笑,信手在她额上弹了一记响指:“你个傻丫头!”
苏吟低头去揉,他衔着笑起了身:“你再躺一会儿,朕先起,免得麻烦。”
在他能娶她之前,她到底还是宫女身份,他还是少给她招惹的好。
他便径自叫了宫人进来服侍盥洗,宫人们一瞧他连外衣都没脱,自然知道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出。至于大姑姑在他床上睡了一觉的事……
也不是头一回了,不值得惊讶。
苏吟于是在早膳端进来后才起床,田燕怡给她送了新的外衣进来,她躲到屏风后穿好了,盥洗之后坐到妆台前梳妆。
沈玄宁在案前吃着早膳,刚好能看到镜中的她。看了几眼他便坐不住了,拿了块应该合她口的微甜的发糕走过去,撕了一块喂到她嘴边:“喏。”
“……”苏吟从镜子里抬眸看看他,红着脸就过去把这口发糕吃了。
然后他便这么拿喂她发糕当幌子,戳在旁边跟她聊了起来。
田燕怡明显有点吓着了,苏吟也吓着了,几次都想跟他说这个幌子好像不太行,可九五之尊自己明显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把最后一小块喂给她后,他掸了掸手:“忙了两日了,今天好好歇一歇,一道四处走走。”
“……”苏吟扭过头,直勾勾地望着他说,“好,那皇上快去用膳吧。”
“?”沈玄宁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苏吟的意思,窘迫地咳了一下,就不再烦她了。
田燕怡在帮苏吟梳好妆后告了退,苏吟也先回房用了早膳,而后照常回来当值。
整整一天,皇帝的心情好到每个人都有所察觉。
他去逛了平定县的集市,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买上一点。官员们只道他是因收拾地头蛇首战告捷而高兴,也都附和着一道高兴,气氛中好一派欣欣向荣。
·
不远处的盂县,一方大宅里,十几个衣着华贵的乡绅聚在大堂里一筹莫展。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一个穿着枣红直裰的中年人袖手叹道,“平定县的孙家和郑家,前天进的大牢,昨天就人头落地了。听说如今法场边正修着台子,要把他们的人头泡在酒里摆在那儿,这算个什么结果!”
坐在主位上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听完这通牢骚,嘬了口烟斗,吐了口白烟:“朝廷来硬的了。”
“这倒不用您说。”那中年人嗤笑了一声,“我在各地的人手已经被抓了不少了。今儿个又听说刑部出了告示,说让咱自己投案去,投案的罪减一等。”
“投什么案!”堂里的人们嚷嚷起来,有人外强中干道:“这是山西阳泉,不是京城!”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中年人冷冷地笑着,“我祖上在这儿说一不二都有五代了,不能毁在我手里。再说,先前哪个官没吃过咱的好处,哪个官没借花献佛地往京里送过咱们的好处?如今朝廷想不认账了,想要咱们的命,咱不能等死。”
说着他看向老者,起身拱手说:“陈爷,您说是不是?”
陈爷起先没说话,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是。”
接着又问那中年人:“你有什么打算?”
中年人咂了两声嘴,道:“咱谁身上没几条人命?按着朝廷了律例,罪减一等咱也还是个死。要我说啊,如今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妨拼了!”
堂中倏然一静。
这些人都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平日里沾血的事没少干。目下他这么一说“不妨拼了”,所有人的都想到了同一个方向。
——圣驾,就在阳泉。
陈爷锁了锁眉头,又吐了口烟,接着叹道:“没到那个份儿上。”
中年人面露不满,强自沉下了口气:“那陈爷有何高见?”
“今上还年轻。能把他哄走,便把他哄走。若不能,敲山震虎也就是了。”陈爷幽幽道。
·
平定县,天又黑了。
行馆中安安静静,暖黄的光火从窗纸里偷出来,宫人几步一个地肃立着。半个时辰之前,膳房照例呈了宵夜进屋,但皇帝没顾上吃,一刻后就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苏吟于是又吩咐膳房备了盅汤,自己亲自给端了进去,没好气道:“皇上这是又准备着到后半夜才睡了?这一趟出来,十天里有八天都是这样,奴婢回去怎么跟太后交待?”
沈玄宁听得一笑,抬眼跟她说:“来坐。”
苏吟没坐,把汤放到他案头,又说:“皇上把汤喝了,就快睡吧。各位大人有条不紊地办着差呢,没什么事急到要您熬夜去办。”
“哎,坐下!”他硬拉着她坐到了一边,接着挽了挽袖口,端过汤说,“你在这儿好好坐着陪朕一会儿,朕便喝完汤就去睡。”
“……”苏吟脸红了,别开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而后她就听到他喝了口汤,又听到他嗤笑出来。
她一下子回过了神,水眸清凌凌地瞪了过去:“您又故意拿奴婢寻开心!”
他太知道怎样的话会让她不好意思了,他是故意的!
沈玄宁抿着汤,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苏吟说着就要起身,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他笑意深深地望着她:“朕就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你别生气。”
……讨厌。
苏吟愈发羞赧起来,深缓了一息,抬手就捂住了自己的脸:“快喝快睡,不然奴婢打明儿个起就缩在屋子里,不给看了!”
“哎……别啊。”沈玄宁立刻认了怂,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大口汤。
苏吟从指缝里偷偷看他,看他喝得急,扑哧笑了出来。
第38章 芹之毒
又过几日,阳泉知府上疏禀奏说,有当地乡绅走了门路想给他塞好处,让他帮忙往御前进献美女。
他把人拒在了门外,但觉得此事不能隐瞒,还是想请圣上定夺。
沈玄宁看了折子,自然对他的做法没意见,在朱批里夸了他两句,然后把这事当笑话跟苏吟说了。
他轻笑道:“现在想起来讨好朕了,也不想想自己做了多少恶事。”
苏吟抿唇一哂,瞧了眼他手边砚台里剩得不多的朱砂,便上前研起了新的:“皇上不必理他们。这些人十恶不赦,而且朝廷又不是办不动,左不过是要花些工夫,不必平白给他面子。”
“朕当然不理他们。”他把那本折子放到了一边,笑眼便看向了她,“收了这些美女,那是有人要不高兴的,朕可舍不得。”
“……”苏吟羞赧地一睨他,低头接着磨朱砂。沈玄宁颇有几分邪意地笑了一下,便也不再逗她了,叫了冯深进来把看完的折子送出去。
如此又过了三五天,查办地头蛇的事进行得有条不紊,平定县已经基本料理干净,很快就能查到盂县了。
不过事情再顺利,沈玄宁也还是照样要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不仅这一件事要他过目,举国的折子也都每日送到他案头。他因此近来都睡得很少,午膳晚膳也鲜少能按时用。尤其晚膳,常是宫人们都轮着吃完了,他桌上的菜却还没动,旁人还不敢贸然来扰他,总要靠着苏吟催。
这日又是如此。酉时末刻,最后一拨当值的宫人也轮着去用膳了,沈玄宁才终于觉出了饿。
然而他当坐到桌前拿起筷子要夹菜,冯深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进屋就扑通跪了:“皇上别动!”
他一怔,锁着眉又将筷子搁了回去,问冯深:“怎么了?”
冯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有几个宫人,用完膳不多时,就出了呕吐、痉挛、晕厥等状,太医道是中毒之状,但是什么毒尚且不知。皇上您稳妥起见,稍等一等……”
沈玄宁不觉提了心弦,想了一想,却又觉得奇怪:“朕这里是有试毒的宦官的。”
“是。”冯深磕了个头,“可这毒发得不算快,下奴也去膳房将各道菜都以银针验了,没能验出什么,所以……”
没人敢打包票说这毒在御膳里一定没有。万一他在这儿吃出个好歹,这一干人就都得在此陪葬。
沈玄宁的面色一分分冷了下去。毒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对于是谁下的手,他有些猜测。
他挥手让冯深退下,冯深正往外退着,一个宦官一个宫女又先后急奔了进来。
那宦官进门就磕头,哆嗦着朝沈玄宁和冯深道:“皇上、师父,有两个宫女……咽、咽了气了……”
话音刚落定,那宫女进了屋,一听见他的话,整个人就都傻了。
沈玄宁定睛看是她,也懵住了,声音止不住地打颤:“……燕怡。”
“皇上……”田燕怡丢了魂一般,趔趄地跪地,“苏姐姐她……”
她话还没说出口,皇帝已如同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出了屋。田燕怡还懵着,冯深一把将她拉起来,急得声都嘶了:“苏吟怎么了?!”
田燕怡是片刻前听到苏吟叫她的。她和苏吟的屋子紧挨着,听见叫声就赶紧跑了过去。
而后她便看到苏吟身形不稳地扶着桌子,嘴唇发白,呼吸似也有些不畅。
田燕怡吓坏了,赶忙扶苏吟上了床,接着就要去喊太医。但苏吟刚躺下,就控制不住地痉挛了起来,吓得田燕怡连叫太医都顾不上了,径直奔来了御前。
沈玄宁拎着御医一道走进苏吟屋中时,苏吟的情形倒已稳定了些。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有些不正常的青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御医上前给她诊脉,她直勾勾地盯着沈玄宁,沈玄宁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也看着她。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苏吟无声地哭了。
时隔八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绝望。
上次出现这样的感觉,还是给他当药引的时候。那时她的日子暗无天日,唯一的盼头就是或许他的病好了她还能活着出去,亦或是有机会逃出去。
眼下似乎比当年更绝望一些。她毫无准备地就成了这样,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从行馆中的混乱里隐约得知应该是中了毒。
很多人都中了毒,而且,已经有人死了。
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每一个同样中了毒的人,现下大概都在这样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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