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上吩咐带回来的。”宦官躬了躬身,接着便把大姑姑如何如何找这小姑娘帮的忙、如何如何引出了一桩大案说给了皇后听。
皇后听得掩不住笑意,眉眼弯弯地赞道:“大姑姑真是聪明又心细。”
那宦官笑着应和:“可不是?就连赶去听差的大人们听说了,都道多亏有她,不然可就让那帮老狐狸得意了!”
皇后一脸的舒心,再看向那小姑娘时,简直有了一股爱屋及乌的心。
她便道:“让她先留在本宫这儿吧,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如何安排。”
皇后想在宫里添个人,不算个事儿。那宦官便轻轻松松地应了,捧着首饰施礼告退。
汤盈霜回思着他方才禀的话,自顾自地又笑了会儿,招手将那小姑娘叫到了跟前,柔声问她:“你见到苏吟了?她怎么样?”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脆生生道:“苏姐姐长得好漂亮!”
“对,她最漂亮!”汤盈霜心情很好。
小姑娘又说:“她煮的面也好吃。软软的,还有葱花!”
“……”汤盈霜哑了哑,啧嘴说,“本宫还没吃过她做的面呢。”
想来皇上肯定吃过。
她这般想着,心里竟然有点小小的嫉妒。
然后,她提笔写了封信,让宫人追上那宦官,给苏吟送去。
信里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我想吃你做的面,煮的软些,要葱花!
信的末尾,端端正正地盖了她的皇后宝印。
盖完印后她想了一会儿,又提笔另添了一句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待着,甚是无趣。
第34章 地头蛇
那宦官回宫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小姑娘,所以赶路赶得慢。眼下独自再往河南去,不必照顾别人,只快马加鞭地赶路,不过三两日就到了。
他到时,苏吟的病还没好利索,躺在床上不便起来。沈玄宁就随手打开匣子瞧了一眼。
然后他微吸了口凉气,笑说:“皇后出手够阔气。”
接着他便把那一匣子首饰捧到了她面前,又把信也递给了她:“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苏吟亲启”。苏吟接过来一瞧,就直接拆开看了。
而后她便看到了那两句话,莫名感到了一股……撒娇耍赖的味道?
尤其是第二句,皇后在明晃晃地表示思念,表示自己在宫中长日无聊。苏吟怎么想都觉得这信其实不是给她的,至少这后一句不是。
她便把信递给沈玄宁看,说:“皇后娘娘似是想您了。”
“?”沈玄宁疑惑地接来正看,苏吟细想想,觉得这事好像有点糟糕。
——皇后向皇帝表达思念,为什么要经她的手?皇后是不是在委婉地……提点她什么?
她斟酌了一下,状似随意道:“皇后娘娘贤惠,皇上赶紧回个信吧。”
沈玄宁正看信看得比她还感觉奇怪。
他倒不觉得皇后是对苏吟有什么意见,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奇怪。
他自己清楚跟皇后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皇后对他根本没那份儿心。所以,皇后这封信就是写给苏吟的。
……她们两个能处得来倒没什么不好,但,她们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想想苏吟方才意有所指的那句话,沈玄宁觉得明摆着没那么亲近。
那皇后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是哪儿不对劲。
默了半晌,他一咳:“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信就是给你的,要回你回。”
“?”苏吟怔了怔,“奴婢觉得皇后娘娘……”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一哂,“放心吧,不是那样。”
他当下,还不敢跟她说他与皇后之间的约定。他不想这种事给她的负担太重,反倒压得她不得不退让。
他会这么做,本来就是为让她不必退让。
苏吟略作思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大约是维持好一种平衡,也就是维持好本来的情分。
他们有多年来积累的默契。她此时将话题一绕,他自知她是什么心思。
她便伸手够向旁边的茶盏:“渴了……”
沈玄宁也正觉得有的话还是不多说的好,听言一笑,递了茶盏给她。
苏吟抿了口茶,缓了缓,又说:“皇上接下来还要去哪儿?”
“得去阳泉看看,听说那边地头蛇厉害得很。”他说着轻叹,继道,“朕已让老师先一步过去了。他会在民间查访几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
另一边,胡骁近来过得颇是不快。
皇帝让他随驾,看起来颇是器重,可这一路走来,他是少有的全无差事的人,甚至连圣驾也没见过几面。
一群文官忙里忙外无可厚非,武将里,风头倒全让楚霁等几个年轻人抢去了,这是从前从不曾有过的。
而且他还听说,他的女儿——宫里的仪妃娘娘,过得也颇不如意。
她早就告诉过他,皇帝自大婚起就只去坤宁宫,从不踏足她的万安宫,太后也不爱见她。
眼下日子渐渐地长了,那汤家出来的皇后似乎胆子也大了,愈发地爱给她脸色看。
胡氏一门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胡骁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睡不着觉。
夜半时分,他不耐地起了床,坐在床边沉重地一叹。
外头候着的小厮听到动静,立即掌着灯进了屋:“将军?”
“没事,我自己待一会儿。”胡骁摆摆手,让那小厮又退了下去,独自一人坐在满室黑暗里想着心事。
若说先前是他迟钝,现下再迟钝他也觉出来了,皇上不喜欢胡家。
所以他带他出来却不见、娶了他女儿却不宠。他似乎在粉饰太平,其实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长此以往,胡家还能有几日的风光?兵权、官位大概都迟早会保不住。
等到权没了,皇帝赐个爵位便能打发了他。可没了实权,爵位要来又有什么用?京里还会有人拿正眼看他?
胡骁越想越是头疼,最后又唤了那小厮进来:“去,把灯点上,给我备纸笔,我给江南徐家写封信。”
“是。”小厮忙去备了纸笔,又取了件衣服给他披上,然后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胡骁坐在案前沉吟了不知多久才落下笔,而后一字字地直写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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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三日,圣驾终于再度启程,往阳泉去了。
随驾官员们的脸上一度都挂着好奇。因为他们都听说,皇上其实没身体不适,前几日是大姑姑身体不适来着。
但当然了,没人敢把这一脸好奇直接呈到皇上跟前去。
两天后,圣驾到了离阳泉不远的官驿,翌日一早便能入城。
是夜,汤述仁匆匆赶到驿馆觐见。他到时沈玄宁刚要睡下,苏吟刚退到外屋,先一步听说了,就径自迎了出去,好让沈玄宁有时间更衣。
她出门一福,莞尔道:“大人辛苦。皇上不知大人会连夜赶来,正更衣呢,劳大人等一等。”
“不急,不急。”汤述仁摆摆手,接着就是疲乏叹息。
苏吟将他先请进了外屋,给他上了茶,又让人上了两道茶点。汤述仁颇有些坐立不安,一味地往里屋看。
“大人别急。”苏吟在旁欠了欠身,“皇上一会儿就出来。您有什么事,大约也不急着一小会儿是不是?您先喝着茶歇歇。”
汤述仁哑音笑了笑:“你说的是。”而后终于喝了口茶。
苏吟屈膝福了福,便折进了内屋。宦官刚重新为沈玄宁束好发,正取来直裾要给他穿上。苏吟抬眼一瞧,一把抄起直裾,随意地披在了他肩上。
然后她推着他便往外去,压音跟他说:“奴婢瞧着汤大人有些急。皇上别拘着这些虚的了,就当是师生的情分。”
沈玄宁一听,觉得也罢。就这么披着外衣直接出了屋,汤述仁立刻上前见礼:“皇上。”
“老师您坐。”沈玄宁忙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接着又道,“苏吟说老师来得着急,是出了什么事?”
“唉……”汤述仁长声叹息,心里竟突然不知该怎么说。好生踟蹰了一番,才从初来那日开始,一点点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都说了。
简而言之,阳泉一地的地头蛇确实厉害,不止欺压百姓,还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汤述仁说他们愚昧,没见过世面,对皇权没什么敬畏。不清楚天有多高,觉得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天下。
此番撤换当地官员后,新调来上任的官吏根本压不住他们。他们目无法纪,又有打手、有兵器,新来的官员也拿他们没辙。
“新来的几位官员,年纪也是轻了些。”汤述仁不住地摇头,“臣前两日在平定县衙门口亲眼所见,衙门里开堂审拐卖良家妇女的案,这几个地头蛇带着打手进了衙门,就要带犯人走,气焰嚣张至极。但地方衙门人手有限,也疏于操练……也或许得了好处,根本就是向着他们的,弄得县令手足无措,只得任由他们离去。”
沈玄宁锁眉:“那百姓们呢?”
“百姓们还能如何。”汤述仁沉叹,“官府都管不了他们,百姓们自然只能忍气吞声。臣在城中打听了一番,听闻这几县的地头蛇相互都有勾结,势力错综复杂得很,想除尽不容易。而且,百姓们根本信不过官府,觉得官府即便抓他们,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他们手眼通天,避过了风头便又能出来欺行霸市了。”
“这是先前无人好好收拾他们。”沈玄宁冷笑,“老师不必担忧。再大的势力,也不过是几条地头蛇。”
“话不是这么说的。”汤述仁摇头长叹,“皇上想来也听过一句话……”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沈玄宁眉心微跳。
“而且,最要紧的,只怕还不是除掉他们,而是让这一地再也生不出地头蛇。”汤述仁又道。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有地头蛇,但哪一地地头蛇盘踞,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是环境所致。不根除此地根本的症结,地头蛇只会办了一批又冒出一批。
换言之,在汤述仁看来,阳泉一地烂在根子里了。地头蛇只是其中的一个反应而已,真想让这地方好起来,很要费些力气。
沈玄宁点了点头:“老师觉得如何是好?”
“皇上要差一位手腕硬些的钦差,在阳泉一地坐镇些时日。”汤述仁道。
沈玄宁沉吟着,思量起可用的人来。不经意间一抬眼,扫见苏吟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你想到什么了?”他笑问。
苏吟又忖度了一下,道:“奴婢在想,钦差要选,但皇上不如自己也在阳泉多待几日,先亲自整治一场,振奋民心。”
汤述仁说了,百姓现在信不过官府,觉得官府整治地头蛇也只是做样子。
那指一个钦差过来,办案想来也阻力重重。
他需要花心力与地头蛇较量,还得慢慢换来百姓的信任。可夜长梦多,会不会拖出些别的事,谁也说不准。
皇帝先亲自惩治一场就不一样了。自古以来,民间总说“官商勾结”,但可曾有说“帝商勾结”的?百姓再怎么信不过官府,也不至于觉得连一国之君都向着地头蛇说话。
这是个多好既能博民心、又能免去麻烦的时候?
年轻的君王,大概总需要民间慢慢传颂他的美名吧。
沈玄宁觉得此事可行,点点头,看向汤述仁:“老师觉得如何?”
汤述仁斟酌半晌,最终摇头:“圣驾此行,带的兵马实在不多,在此地又人生地不熟。这些人虽是无名小卒,却阴狠得很,皇上实在不必为了惩办他们亲自涉险,还是找个钦差办了便是。”
汤述仁心里清楚,他们这些朝中大员对天子敬重,不敢有分毫不敬,是因为他们看得到大局。
而在这些小地方,地头蛇作威作福惯了,素来觉得天老大他们老二。若此时压下来一个天子,他们或许会觉得收拾了天子,他们便又是老大。
愚蠢,但是不失为一种可怕。
第35章 人头酒
沈玄宁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先办一场。主要是派钦差过来也还要加派人手,又不能直接把随驾的人马给他留下,倒不如自己先立一场威,同时让钦差带着人从京城带着人慢慢过来便是。
至于他身边的人手也不太够这事,倒是好解决。山西的官府刚换了血,新调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可以向他们先行借调。
于是圣驾次日一早,就按原本的计划向眼前的县城去了。苏吟从他昨晚拿了这主意起,话就变得不太多,旁人没觉出来,沈玄宁倒看出来了。
上了马车,他便问她:“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奴婢觉得……”她滞了滞,一喟,“唉,奴婢觉得您不该听奴婢的。汤大人足智多谋,必定想的比奴婢明白。”
“有时想的明白的、最周全的,未必是最好的。”他边说边拉开旁边的小抽屉,摸出两颗话梅来跟她一人一颗,免得被马车颠得反胃。
苏吟把话梅含进口中,默了一会儿,又呢喃说:“奴婢只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噗——哈哈哈哈哈,你别这么想。”他也把话梅丢进嘴,“你说的没错,这是个立威的时候。朕也不止想当个明君,朕想当个说一不二的明君。”
明君和明君,也是不一样的。若是贤明在外但威严不够,他日后怎么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说罢他想了想,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又半开玩笑道:“你放心吧,朕不敢拿错主意。再怎么样,朕也不能让你背惑君惑主的骂名啊?”
“……”苏吟脸上蹿红,抬眸狠一瞪他,就揭帘出去了,“奴婢到外头坐着!”
“哎……别生气!”沈玄宁赶忙劝她,但她还是出去了。
车帘在眼前落下来,沈玄宁兀自想了会儿,噗地又笑了一声。
面子薄的苏吟真好玩,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欺负她。
他也就欺负欺负她了。除了她,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冷脸,欺负起来也没劲啊。
当日下午,圣驾进了平定县的行馆。阳泉一地的知府、平定县的知县都来面了圣。沈玄宁知道他们都是刚调来的官员,觉不可能已跟那些个地头蛇勾结在一起,便开诚布公地张口就问:“朕的老师早过来了几日,回禀说此地地头蛇作恶多端、目无法纪,你们也压不住他们,是不是?”
知府和知县嚯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二人梗着脖子相视一望,扑通扑通都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臣等也是刚来山西,所以……”
“别这么多废话,朕不治你们的罪。”沈玄宁笑了一声,“你们只说,是不是真的?”
“……”知府磕了个头,“是真的。那些人当真嚣张至极,而且在这一地可谓无孔不入。他们四处雇佣地痞做打手,欺行霸市,刚走马上任的寿阳县令甚至在回家路上被这伙人打了一顿,只因他说要重审几桩民间交口相传的冤案。”
这也太嚣张了,苏吟在旁边听得心都惊了。他们这帮久在宫中的人,谁也想不到官员会被地痞报复。
沈玄宁沉声一叹:“你们起来。”
苏吟忙上前扶了一把。两个官员见有宫女来扶,便知皇上没真在生他们的气,都稍稍地安了些心。
沈玄宁吩咐苏吟说:“去备纸笔给他们。”接着跟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