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虽然轻柔,但却带着一种不可反驳的力量。叶梧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迟迟身上,竟连一丝生气都没用。他是习武之人,对各种气最是敏感,也是之前大意,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迟迟心如死水,早已经放弃了求生的信念。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面前,劝道,“你还有孩子呢,你不走,孩子怎么办?”
迟迟抬起头来,“我知道你来救我,是受了当日流泪所托。但是叶大侠,我既然国已亡,又何谈有家?我的孩子我把他托付给了我的贴身侍女梧桐,你若是有心,孩子劳烦你多去看看。”她说完,站起身来,给叶梧行了一个大礼。
叶梧怔在原地,连迟迟给他行礼,一时之间都忘了退开。直到迟迟站起身来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你……当真不走吗?”
迟迟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的老管家,“他们,就拜托你了。”
叶梧叹了口气,她已怀死志,纵然救出去也是身不死心死,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现在遂了她的心愿。他点了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安排妥当的。”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的孩子,我会找到他,然后收他为徒。叶梧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保全一个小孩子,还是做得到的。”
听到他这么说,迟迟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再一次给他行了一礼。
叶梧带着老管家和若松离开之后,整个公主府除了迟迟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她把沈清扬的牌位取出来,跟刚刚做好的李湛的牌位抱在怀里,等着何清晏的人到来。
晚上的时候,他的人终于来了。
门推开,就看到昏黄的烛光下端坐着一个素衣白衫的美人,容色姝丽,眉宇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洁。先前还嘻哈说笑的兵士们见到迟迟,不自觉地收了声,收敛了自己的动作。
领头那个看到如此镇定的帝女也是一怔。之前他们去到其他府中,那些公主们无不是吓得犹如惊弓之鸟,连话也说不出一句,迟迟这样淡然,还真是少见。
见到她这样,那个领头的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敬重,朝她行了一个礼,说道,“可是荥阳长公主?”
“是本宫。”迟迟站起身来,“可是你们皇帝要见本宫?”
何清晏之前在江南已经自立为王,称他为“皇帝”并不失礼。见她如此明白,那个领头的一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迟迟不再言语,抱着两个牌位走了出去。
宫中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迟迟透过帘子朝外面看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异常熟悉的,如今再进宫来,也没见怎么变过位置,但就是不一样了。
原来,心境影响,竟是这样大。
何清晏已经入主了掌乾殿,迟迟也是被直接送到了那里。里面点着几盏青铜做的十二连枝灯,年轻的帝王就坐在案前,整个人好像一丛蓬勃的剑草,焕发着勃勃生机。
迟迟进殿来,一来就发现这里的装饰已经变完了。李湛喜欢诗书,殿中多是诗文,他喜欢看的东西都被他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但这里,入目的便是一柄长剑,旁边的墙壁上更有许多刀枪剑戟,一看便知道是武人房间。
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何清晏微微一笑,说道,“可是与你皇兄以前有所不一样?”
“是。”迟迟垂眸答道,“陛下武人心性,本宫皇兄原本是文人喜好,自然是不一样。”
旁边带她进来的那个领头的一声轻喝,“大胆,见到陛下居然不行礼!”
迟迟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淡然说道,“本宫乃前朝旧人,要行礼也是跟本宫的皇帝行礼。你们的皇帝,行礼那是你们的事情。”
那个领头的还要说什么,何清晏却朝他摆了摆手,他便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何清晏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着她。她虽然做了妇人打扮,但眉目间还是一副少女模样,只是以前的那种轻灵可爱,变成了如今的端庄温柔。何清晏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迟迟抬眸看向他,她不明白何清晏为什么要这样吩咐。那是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却又不失俊朗,但她知道,何清晏叫她看自己,肯定不是要她来夸他长得好看的。
看到迟迟眼中不见半分动容,何清晏轻叹一声,自嘲道,“果然啊,你已经忘了我。”
第89章 终章
终章
何清晏转头看向她,“当年护国寺中,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没想到,经年之后,你我再见,居然会是这样的情状。”
久远的记忆被慢慢唤醒,眼前的这个人,逐渐跟当年那个深夜刺杀姜赋淳的黑衣少年联系起来。曾经的孤勇成了现在的睿智,果然时光才是磨砺一个人最好的法宝。只是让人唏嘘的是,曾经迟迟是那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如今世事变迁,她成了阶下囚,曾经那个少年已经是一国新帝,即将带领着他的下属们走向一个更加开阔的未来。
迟迟笑了笑,为这无常的世事,也为这弄人的老天。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何清晏声音轻轻的,他知道迟迟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她一个亡国公主,也没有其他地方去。“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你认作义妹,你依旧是你的长公主。若你觉得不好,我可以在后宫中将你原本的宫殿还给你,就像以前一样。”你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谁也没办法来打扰你。
迟迟微笑,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她目光转向外面苍茫的天空,第一次,她在皇城中看到了这么高远的夜空,“如果只是为了报当年救命之恩,你大可不必如此。”她转头看向何清晏,“我听说,你身边有一个跟你一起携手风雨的皇后。”何清晏点了点头,提到邰离合,他连目光都温柔了几分。迟迟看着这个男人神色一点儿一点儿地变软,心也变得柔软起来,她又想起了曾经她和沈清扬,微笑道,“你们感情那么好,这一路走来一定也颇不容易,还是不要因为我这个外人,再起什么波澜了。”
话音刚落,殿门外面就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何大哥。”不等何清晏叫她进来,她自己就进来了。迟迟看到那张脸,愣了愣,她没想到,这新皇朝的帝后,自己都救过。
邰离合见到迟迟,也微微一愣,却并不多惊讶,笑道,“原来长公主殿下也在这里啊。”察觉到她声音中若有若无的敌意,迟迟笑了笑没有作声,只是将手中的牌位又抱紧了些。
邰离合目光移到她手中的牌位,目光闪了闪,转头看向何清晏,说道,“既然何大哥在跟长公主说话,那我还是先出去了。”说完也不等何清晏叫她,转身就走。
迟迟知道,被邰离合这样一打岔,何清晏要把她放进宫中的心思已经去了大半。果然,他转过身来,再也不提之前的建议,看向迟迟的眼睛中有着他们两个人都明了的淡然,问她,“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办到。”
“我有个问题要问陛下,还请陛下如实回答。”见何清晏点头,迟迟问道,“陛下之前跟纪无咎,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杀了我皇兄?”
何清晏微愣,虽然有些没想到,但还是告诉了迟迟。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讥诮的笑容,半是讽刺半是落寞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跪了下来,俯首道,“我有一个愿望,还请陛下帮我完成。”
“你说。”
。。。。。。
听她把最后的愿望说完,何清晏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这是何必。”她原本有更好的去处的。
迟迟默然不语,她一个亡国公主,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殿中夜凉如水,何清晏是武人,身体好不需要地龙,但迟迟一个弱女子,跪在地上底下却是一片冰凉。她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拖在地上好像在述说着她这一段即将完结的锦绣年华。
过了许久,何清晏站起身来,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佩,轻轻地放到迟迟身边。
那是当年迟迟送他出去时留给他的,被他带在身边那么多年,如今也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日子了。
那个少女,随着一片月光照进他干涸的心田,滋润了他整个少年时代。长公主、沈夫人,无论是哪个身份,在他心底的,她永远都是曾经那个娇俏动人的少女,为了一个幼稚的理由,就可以救人性命。这世间的种种,好像从来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她曾经是这个世上他最向往的存在:天真善良,纯净娇俏,自由自在。这世间的所有恶与罪跟她都没有分毫的关系,从一开始她便拥有了整个世界,她这样的人,原本也是值得众生羡慕的。然而世事变迁,她手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离开她,所幸,心中的善意从来没有被抛弃。
何清晏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是他少年时代梦中永远的期盼啊,纵然后来他有了可以一生携手的人,面对迟迟,还是免不了要生出几分孺慕。见到她一如既往,他心中也是欢喜不胜。
他走到门外,邰离合还在那里等他,见他出来,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片,好像有繁星如眼。何清晏跨出殿门。身后,是他整个少年时代最绮丽的梦,眼前,却是他往后岁月中最充实的温暖。
他淡然与过去的虚幻挥手作别,要感谢此刻殿中的那个女子,能够给他一个人的梦有个完美的收梢;更要感谢眼前的女子,可以将他的空虚用现实的温暖填满。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因为站在殿外已经有些冰凉的手,低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纪无咎一早便收到小太监传来的信息,说长公主殿下约他在清凉台见面。虽然何清晏已经入主皇宫,但并未限制纪无咎的行动。他也知道昨天晚上何清晏把迟迟带进了宫中,所以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未怀疑。
纪无咎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清凉台的时候,迟迟已经划了一叶扁舟,到了湖上。纪无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赶紧跑到岸边,打算用轻功越过去,可他刚要动,迟迟就在船上大喊道,“你站住。”她说着伸出一只脚在外面,如果纪无咎要上来,她就从船上跳下去。纪无咎见她如此,只得作罢,提起内力问她,“你想做什么?”
即使隔了那么远,他还是看到迟迟脸上露出一个相当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白色的裙摆在寒风中跟着她头上的绒花一起摇摆,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纪无咎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没有来由的慌乱,他吵迟迟大喊道,“你先回来,有什么我们好商量。”
迟迟朝他笑了笑,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她声音低低的,但是纪无咎是习武之人,还是听得分外清楚。他听见她说,纪无咎,如果时光停在那一日我们从护国寺上下来该多好。
那个时候,是他们身上最没有枷锁的时候。那时她不是长公主,他也不是纪大人,他们只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为了实现相守的愿望奔向远方。
纪无咎心中一松,他知道迟迟这样说,心里一定是原谅了他一部分,要不然不会松口。他正想说,让她下来,他们两个从此之后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往后的日子,哪怕迟迟还是恨他,但他也不怕,只要她愿意,想怎么报复都可以。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迟迟弯腰下去,点燃了船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接着一阵浓烟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遮住,纪无咎目眦欲裂,还没有来得及叫住她,耳畔就传来一声可以震天动地的响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小船瞬间被爆成碎片,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瞬间掀起几人高的巨浪。再看时,那个白衣女子,见也不见了。
“不。。。。。。”浑身的力气都在那一刻抽离掉,纪无咎只来得及轻轻说出一个字,就觉得胸口一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眼前一阵昏暗,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跳下水朝刚才迟迟小船停下的地方游过去,希望能找到一点儿她的痕迹。
他刚刚跳下,旁边就多了一个人,春寿一把抱住他,把他往回拉,“师父,师父,你先回去,让我去找好不好?”可是纪无咎哪里听得下去这些,一把挥开春寿,奋力向前游去。等到游到了那里,他看着面前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终于怔怔地落下泪来。
上面什么都没有了啊,什么都没有了。。。。。。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留来。他才知道,原来迟迟这样狠心,前一刻才给了他希望,后一刻就亲手将他的希望弄得粉碎。他尚且还在痴痴地做着与她相守到老的梦,她却宁愿粉身碎骨,也不给他留下半分念想。
纪无咎闭上眼睛,许久未语。既然她不想跟他一起,那他就跟着她一起去吧。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迟迟主动,这次换成他来了。
纪无咎运足内力,打算就这样在她死去的地方自我了断,刚刚一动,旁边的春寿就察觉到了他的举动,一把抱住他,哭道,“师父,师父你不能这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说道,“殿下,殿下的孩子还在,他还在。殿下临走之前,把孩子托付给你了。”
他的话像是给木偶注入了一丝灵气,纪无咎听到他的话,眼珠愣愣地动了动,转过脸来看他。春寿见他有反应了,连忙点头说道,“是这样的,不是我胡说。殿下把年年送出去之前跟梧桐吩咐了,说将来你要是去找她,就让年年跟着你。”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他后怕般地抱住纪无咎的腰,哭道,“师父,年年还在,你不要。。。。。。不要想不开啊。。。。。。”
“哈。”纪无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就忍不住飞了出来。她多狠心,又是多恨自己,就是死也不想他跟着一起。她明知道,她明知道,有了年年,他一定不会跟着一起死的。。。。。。她也知道,年年是他最不能拒绝的人了。。。。。。
她狠起心来,再没有人比她更狠心了。
旁边飘来一朵白色的绒花,正是她临死之前戴的那朵,纪无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鲜红点点,有血迹喷到那朵白花上面,显得分外分明。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飘在水上的那朵白花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像是插到她鬓间一样,放到自己的怀里。
只是。。。。。。他从怀里摸出前几天春寿拿过来的那个盒子,讥诮地笑了一声,把盒子放到春寿手中,“我再也不需要这东西了。”
他转身,背影决绝而凄凉,从今往后,不管上穷碧落还是下黄泉,他总要找到她的。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