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后钦点的职位!理论上来说,太子将来也由皇后诞下,她为自己的孩子选的人,自然不会乱来。
她对张德的重视已经表露无疑,而之所以给这个位置的原因,之前也已经说过了,“宫中人员都满额了”,所以张德若是想往高处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坐在上面的人都拉下来。
而这很显然也是皇后的意思,虽然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但张德却已经领会了。
之后越罗就没有再管这件事了,而是开始张罗过年的种种准备。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边境没有大战,各种祭祀也就成了朝中头一等大事,而新旧交替之际,自然也免不了要大肆祭祀一番。无论朝堂还是后宫,都在为此做准备。除此之外,除旧迎新同样是十分吉庆的节日,自然免不了也有各种庆典,须得提前筹备。
再者,宫中每年都会往外派发赏赐,多是衣裳布料首饰和各种花样的宫钱,这些事也需要皇后盯着。
总而言之,越罗忙到了就连李定宸也不好意思问她那件事究竟准备得怎么样了。
何况他自己也很忙。
越罗本来以为,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年,却不曾想,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亡来宝。
天泰八年正月初四,西京忽降大雪。
雪是入夜的时候开始下的,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而且下起来就不停了,一直下了两天一夜,在地上积了将近三尺厚,压垮的民宅无数,至于冻死的人畜,一时竟无法统计完全。
年还没过完,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朝堂开始高速运作,尚未完全从过年的气氛之中抽离出来的官员们满面忧愁的准备着救灾赈灾事宜,朝堂上下一片凝重。
第14章 徐徐安排
随着救灾的推进,这场大雪所造成的种种损失也基本上统计出来了。
而面对纸面上的数据,朝堂上的气氛却是越发沉重。仅仅在那两天一夜之中,大雪就压垮了上百间房屋,冻死了十几人,冻伤者无数,至于财产方面的损失,更是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虽然朝廷的救援还算及时,后续的几天里,还是陆陆续续又死了十几个人。
在这个边关斩首十人以上就可算大胜,可以露布飞捷回报京师的年代,三十多条人命,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而且还是发生在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虽然大雪是天灾,但并不意味着别的地方不会出现。如果京师都能损失那么多,换成别处,救灾没有那么迅速灵活,又当如何?
不单是朝堂,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件事而气氛沉重,尤其是在灾民们进了城,被安置在城内后。就连李定宸,也停了每日的经筵,端坐在朝堂上听群臣商议救灾之事。
而随着救灾工作有条不紊的推行,接下来也就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首当其冲要被批评的,自然是李定宸这个天子。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哪怕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关系到几十条人命,一道罪己诏却是免不了的。
诏书是首相王霄亲自拟定,翰林院大学士亲笔所书,李定宸从头到尾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殿内添的炭火不够,他只觉得四肢僵硬,浑身冰凉。
对少年天子而言,这件事太沉重了,不是他稚弱的肩膀所能扛得起的。
直到朝事结束,乘着銮舆回到长安宫,推门入内,被热腾腾的暖气一扑,李定宸一直紧绷的情绪陡然一松,那种寒意才由里到外的散发出来,让他浑身发颤。
越罗一直在关注此事,自然知道李定宸此刻的压力有多大。她屏退了众人,亲自扶着李定宸在暖炕上坐了,又替他脱下靴子,用厚毯子将整个人裹住,又往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捂着。而后又灌了一大碗红糖姜茶下去。
李定宸抱着被子靠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渐渐暖和过来,发了一身的汗,寒意尽退。
“皇后……”他抿了抿唇,拉着越罗的手,神色间有些茫然,“当真是朕不肖,上天才会降下如此灾祸,以示警训吗?”
“这与陛下有什么关系?”越罗眉一扬,语气也难得褪去平日的温柔谦恭,而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尖锐,“这十多年来,政事控于王相一人之手,便是上天要降罪,该罚的也绝不会是陛下!”
李定宸分明已经暖和过来了,听到这番话,又激灵灵的打了个颤。
他想提醒皇后慎言,又想到这是长安宫,便闭了嘴。何况,越罗这番话,正好切中了他的心事,也迅速得到了他的认同。——虽然他是皇帝,但根本没有自主权,上天降罪与他有什么关系?
紧张过后,到了能够完全放松的地方,身体里的疲惫便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李定宸靠在枕头上,心想还是皇后知道自己。
然而越罗下一句话,便让他精神为之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何况,此事虽是天灾,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大雪,灾情如此严重,焉知其中没有别的缘故?”
李定宸睁大了眼睛,“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事发之后,我让文兴和武宁去查问了一番,却是另有所得。”越罗道,“灾情最重的那十几个村子,都在京城西郊。而且那一片土地,好几年前就已经被一家大户买去,这些村子里住着的村民,都是租着田地的佃户。”
说到这里,她看向李定宸,面上也露出几分冷色,“这家大户姓张,祖祖辈辈都是商人,在京城一带也颇有名望。但这些土地却不是他们自己置办,而是旁人所赠。只因……他家女儿生得美貌动人,被京城首屈一指的九千岁看中,聘做正房夫人。”
“此事当真?”李定宸顿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面色严肃的看向越罗。
“朝堂诸公一时半会儿虽然顾不上,但早晚都能查到这上头来。”越罗道,“我不过是赶了个早罢了。陛下若是不信,也可以派人去查。”
“来宝!”李定宸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有些不解,“即便那片土地是张家的,但又与今次的天灾有什么关系?”
“虽然今年雪下得大,但陛下试想,这场雪覆盖了整个京畿路,怎么别处的屋子都没塌,只有那一带的屋子受损严重?难不成老天爷看准了一处下雪不成?”
李定宸年轻,经历的事少,又没在宫外生活过,一时想不到,但他也很聪明,一点就通,“他们的屋子有问题?”
“年久失修,便不是大雪,只怕早晚都要塌。”越罗道,“张家待下苛刻,别处的佃户只需交三成租子,到他们家就要收五成,百姓们一年的收成连果腹都难,又哪有闲钱修缮房屋?”
李定宸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即便如此,只怕要治罪也难。”
其实这也不单是张家的问题,毕竟这些土地被送给他们家才几年时间,而房屋年久失修,肯定是由来已久。张家完全可以推脱说不知情,至于多收租子,虽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顶多申斥一番,根本算不上什么罪名,无非是让张家名声变坏罢了。但他们依附阉宦,又怎么可能在意名声?
但想到自己那一道罪己诏竟是代这样的人受过,李定宸便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定罪自然是不能。”越罗附和了一句,在李定宸身边坐下,有些感慨的看向他,“说起来此事还真有些玄妙。连陛下都下了罪己诏,那么此事一旦查出来,来宝也不可能安坐,必定会过来请罪,届时……”
她附到李定宸耳边,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来,又交代他到时候应该怎么做。李定宸听着她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开,双目之中也渐渐现出光彩,不停点头,等越罗说完了,才郑重的道,“朕记下了。”
跟越罗推断的一样,两天之后,这件事就被捅了出来。
来宝听说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他事先当真不知此事与自己有关,此刻再想要将消息瞒下,却是已经迟了。他甚至顾不得训斥妻子和前来求助的丈人舅子,匆忙换了衣裳进宫。
他得在消息送进去之前,去两宫跟前请罪,将此事分说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两宫明白,此事他毫不知情,也是被人蒙在鼓里。然后再保证回去之后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请两宫看在多年侍奉的份上开恩,或许还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然而李定宸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让下头的人盯着,汇报此事的奏折才送进宫门,他就以两宫的名义派人去要了过来。
被派去要这份奏折的,正是张德。他虽然已经几年不在宫中,但毕竟从前的根基还在,如今复得两宫信任,又被皇后看重,自然有的是不想忍受来宝的人依附过来,其中自然也有负责整理传递奏折的内侍。因为来宝那边没有送信过来,轻而易举便拿到了奏折。
然后李定宸沉着脸,亲自将这奏折往两宫跟前一递。
因为皇帝下罪己诏这件事,两宫的心情都很不痛快。小皇帝甚至还没亲政,此事有他什么过错?这道罪己诏一下,他小小年纪,就得担上个平庸昏聩的评语,往后还如何主政,如何令朝臣膺服?
结果好么,居然是下头奴婢们惹出来的事!
自古以来,只有下头的宦官内侍替帝王承担过错,何曾见过身边的人犯了错,最后却由皇帝来承担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李定宸按照皇后教导,三言两语就挑动得两宫又是愤怒又是后悔。
她们当初怎么会认为来宝是个好的,还将看护皇帝的重任交给了他?
第15章 环环相扣
来宝有些不安的跪在地上。
他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这几年来,他当着殿中省的差,实际上做着整个后宫的主,陛下和两宫面前无需叩拜,朝臣见了都要避让三分,称一声“大总管”,真正是风光荣耀无限。
然而此时此刻,跪在这里,来宝才发现,自己所以为的身份地位,实则并没有那么牢靠。
内侍和朝臣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朝臣多以科举晋身,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与皇权分庭抗礼,纵然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处置,而内侍却是荣辱皆系于一人之手。
甚至他对皇宫的掌控,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严密。
来宝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躬身立于赵太后身侧的张德,咬着牙想,若自家见弃于两宫,只怕宫中有的是迫不及待要踩着自己上位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是什么下场。
这个念头让来宝背上一阵发寒,越发将身子匍匐下去,“奴婢知罪,请两位娘娘责罚。”
他紧赶慢赶入宫,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让两宫先得了消息,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辩解,只能见机行事了。
“来宝,”片刻后,江太后沉声开口,“你是世宗皇帝都夸赞过的聪明稳重,哀家和赵姐姐这才将陛下托付给你,你便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娘娘息怒!此事是奴婢失察之过,愧对两位娘娘的信任,娘娘如何责罚奴婢都没有二话,只求娘娘莫为了奴婢的错处气坏身子。”来宝掐了一把手心,带着哭腔道。
“责罚?”江太后闻言冷笑,“哀家怎么敢罚你!你在外头行事无忌,坏的却是陛下的名声,你让哀家如何罚你!”
来宝心下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江太后旁的事情上都可通融,只一颗心扑在陛下身上,如今出了这件事,罪己诏都下了,岂是自己能够含混过去的?
而且,张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回到了宫中,这一次的事,有他从中作梗,只怕不会让自己轻易脱罪。
若再拖延下去,对自己不会有好处。
这么想着,来宝一咬牙,直起身将头冠摘了下来,复又叩头道,“奴婢有负两位娘娘的信任,没有管束好下头的人,以致陛下名誉有损,奴婢惶恐不安,不敢求娘娘恕罪,自愿卸去中常侍之职,为先帝看守皇陵,以赎己罪。”
他已经想通了,这一回是他大意,让人拿着了把柄。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先将此事揭过去,余者只能等出宫之后从长计议。他这么多年培植起来的党羽无数,朝中还有王霄为奥援,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甚至索性推个人出来顶上,自己隐于幕后,或许反而比如今更好。
只要离开了皇宫……两宫和如今尚未掌握朝政的陛下,又能奈自己何?
“既是你自己所求……”江太后闻言,一拍桌案,正要将事情定下,却突然被人出声打断。
“娘娘。”开口的是坐在一旁的小皇帝,“朕有一言。”
来宝一进来就跪下了,还真没看到他,若不是这会儿开口,几乎不知他也在这里,但此刻听见李定宸开口,心下不知为何陡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不等他仔细思量,李定宸已然道,“虽然此事与来总管有关,但听其所言却也是不知情的,只是被下头的人蒙蔽。他固然有错,但最可恨的还是那起仗着势便胡作非为之人。来总管侍奉先帝和两位娘娘多年,劳苦功高,此事还需先查清了,再做计较。”
“我儿此言有理。”江太后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道,“既如此,便命下头的人彻查此事。”
来宝一愣,没想到李定宸竟会为他说话,但江太后已经做出决定,他也只好磕头谢恩。
出了万年宫,来宝便琢磨着要赶快出宫,安排好下面的事。然而才往前走了没多久,张德便带着几个身强体健的内侍跟了上来,“来总管,两位娘娘体谅总管,并未撤职,只是毕竟发生了这种事,在事情查清之前,还请总管留在宫中暂住一段时日。”
“什么?”来宝怒视张德,“两位娘娘的懿旨为何方才没说?咱家要回去问个明白!”
“两位娘娘此刻可不想见你。”张德一摆手,“带走。”
你几个内侍立刻上前来,将来宝扭了,嘴巴塞住,两边挟住他的胳膊就带着人往前走,任由来宝挣扎不休,也也没有半点用处。
来宝“暂住”的地方,自然不能是他自己的地盘,张德在前面领路,很快来到一处偏僻宫殿,把人关了进去。如今后宫空虚,这些宫殿等闲没有人来,正是秘密关押的好地方。
命人在此好生看守,张德这才转身去了长安宫复命。
越罗得了消息,便将薛进叫了过来,“如今来宝被扣在宫中,剩下的该怎么做,不必本宫教你吧?”
张家欺压佃户、致使今次雪灾死人的消息,早就已经在有心人的纵容之下散布出去了。九千岁及其党羽行事并不低调,自然也就有更多的风言风语流传起来。
十五都没过,京兆府的衙门就被无数苦主给围住了,都是要来伸冤的。结果仔细一查,就发现这些事居然都跟中常侍来宝及其亲眷党羽关系密切。
京兆尹入仕几十年,早已人老成精,自然能够看得出此事蹊跷。然而一来来宝在朝臣之中并不得人心,二来才处理完几十条人命的雪灾,京兆尹更明白此事恐怕不会轻易压下去。
再一看所告的罪行,桩桩件件都是大罪,其中涉及人命的居然也不少。他不敢做主,一面接了状子让人回去等消息,一面派人将此事禀报给了王霄。
李定宸登基之初,王霄和来宝自然也有一段精诚合作的时期,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将朝堂后宫都抹得平平整整。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一个是能逼凌皇权的首相,一个是代行皇权的奸宦,彼此之间的矛盾自然越来越多。
尤其王霄为人方正,眼中容不得沙子,来宝却行事无所顾忌,几次三番惹下大篓子,让王霄不得不替他收尾。
不过真正触犯到王霄底线的,却是来宝在朝中各处安插党羽,隐隐有夺权之意。
之前皇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