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粗粗一数……可真是厉害了,竟然来了有六七人。
侍卫忽然问:“他们怎么进来的?”
林行远怔了下,然后说道:“谁要是敢凿了县衙的墙,我就在他身上凿个坑!”
侍卫呲声:“人家都已经凿了,你现在吓他们有什么用?”
林行远抽剑出鞘。匆忙下都没来得及系腰带,衣角随着他动作向后扬开,扑了过来的方拭非一脸。
对面潜进来的恶徒见状连忙抵挡,从后腰抽出一把大刀横在胸前,也不顾是否会暴露,直接喊话提醒道:“小心!他们发现了!”
这些人平素做事干活,最多只是手劲大,哪里比得上在边关厮杀血战出来的林行远?
刀剑相碰,本该刚硬的刀身,却被震得一晃,斜开角度,被迫砍上一旁的门柱。剑顺着力道,沿刀刃向下,最后劈在刀鞘上。
对方手腕一抖,武器直接脱手。
林行远勾臂收剑,又一次贴向他的脖颈。
冰凉的剑身乍一贴上皮肤,那人寒毛皆竖,周身一震。他不敢动弹,眼神中似有惊涛骇浪,恐惧与震惊接连翻涌,瞪大着眼盯住林行远。
林行远问:“能杀吗?”
方拭非冷哼道:“胆敢夜入县衙行刺,反正杀了无罪,看你怎么办。”
林行远说:“哦,那我先暂时留他一命。”
那人神色一喜,正想说“大侠饶命!”,却见寒光闪过,肩膀跟大腿处都被刺了一剑。
那剑身轻薄,剑收回去之后,血液都没飚出,过了几息,身体才反应过来。
“啊——”
那人厉声尖叫,侧身倒了下去。
林行远手心一转,将剑对准另外一人,挑眉笑了两声。
旁观的人脸色惨白道:“跑!”
就近几人是跑不掉,已被侍卫压下。可听动静,脚步声层层传去,似乎县衙外面还有不少人。
方拭非上前喝道:“追!”
林行远:“嗯。”
两人紧跟着人群夺门而出,侍卫死守在院内。他们还要保护叶书良跟顾泽长,职责所在,这个还真推卸不得。
第56章
何山县夜里的街道空荡荡的; 只有寥寥几人。
虽然再没有县衙管辖; 可百姓还是习惯了晚上不出门。
方拭非跟林行远脚程快; 一路追上两个; 绑到树上去了。冲出门的时候还看见几个人影消失在街口。
“抓到一个是一个。”方拭非说,“拆了县衙的门; 怎么也得赔。多抓几个才赔得起; 免得他们说没钱。”
林行远深有同感。
然而那群哗哗而散的闹事恶徒,不知道有几人,还全分成几路跑了。二人分身乏术,随意选了条小道跟过去; 就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走的这边。
对方呼吸声沉重,似不止一人,方拭非听见了,知道他们正躲在小巷的墙后。
她警惕地伸出一只脚,探出去,晃出身影叫对方看见后,又迅速拉着身体后撤。
迎面的壮汉满脸横肉,白色的衣服在月光下还是显眼的; 他扫见衣角,便一拳挥去,结果打空; 朝前趔趄一扑,被方拭非一棍扫开。
那人捂着腹部倒下,翻来滚去不敢起来。
后面的人补位上来喝道:“怕他们做甚!不过就是一群不能打的草包而已!”
他手里举着一块石头; 就要发狠朝方拭非砸来。
方拭非又是一棍,敲在他的石头上
一声闷响,石块从他手中滑落,沉沉下坠,砸到了他的脚。
“啊!啊——!”
男人眼前发黑,直接栽下去,抱住脚趾发出连声哀嚎,都不带喘气的。
那石头块大,高高落下,估计是出血了。
几人的喊声惊扰了周边的住民。附近的窗户被打开,又悄悄合上,终究无人敢出门查探。
方拭非堵住他的嘴。对方挣扎着双手还不肯就范,结果挨了一巴掌,才总算消停。
林行远把里面的两个人也提出来,四人堆到一起。
方拭非直接扒了一人的外衣,撕成长条当绳子使。把众人手脚都绑了,以防他们再做小动作。
林行远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方拭非拍拍手道:“把这群人拖回去。你在这儿先看着,我回去拿捆绳子来。明天……”
她话说到一半,顿住。
暗中似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耳边有细微的金属震颤的嗡嗡声。
是宝刀出窍了。
逃避危险的本能让两人火速回头,看向后方。
空气被撕开一条裂缝,刀身倾斜,映出半空的圆月。银色的冷光从刀刃上反过,打在方拭非的脸上。
那把刀从她鼻尖上方刺过,横在胸前的长棍下意识地往前倾斜,将刀向外推了一分。
她从将将掠过的白刃上看见了自己略带惊讶的眼神。
“方拭非——!”
林行远一把长剑挑了过来。电光火石间,三人已呈对立之势重新站位。
那人乍一靠近,方拭非便出了身冷汗。
悄无声息的轻功,利落果决的身手,如果不是最后泄出的杀气,让她有了防备,可能鼻子就没了。
可对方似乎又不想杀她,要是刚才对准的是她的心口,那现在起码起码能削伤她的手臂。
杀人,自然是以致命为先。
对方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身材挺拔,握刀的姿势蓄满力量。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上钩,双目中满是寒光。
林行远小步挪了一下,估算二人的距离,随后率先冲上去。
对方手腕一动,与他正面交锋。
林行远虽然执的是剑,却更喜欢用刀法。所以他的剑术不似常人柔软多变,直来直往,更多是介于刀与剑之间。
对方的武功看不出特别花样,与他一身衣服一样,很是简朴。
人来他出招,人走他追击。举手间一招一式明明都很清楚,却步步紧逼,叫人躲闪不及。而对方的眼神,至始至终都像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似乎未将林行远放在眼里。
此人绝对不是凡人。
林行远心中暗惊。这样的高手,即便是历数天下,也没几个。
林行远尚在分心,不防,被他一刀击退。
他下意识地抬肩防守。可剑毕竟比不上刀,在防守上趋于劣势。
一退后再退,对方的刀已经到了他眼前。那寒光直刺他的眼球,林行远心跳不由慢了一拍。
他!是!谁!
娘的这身手真像他爹!
林行远后腰发力,上身后仰,方拭非参入。
她一根长棍从侧面敲去,迎上刀身。
今日救它两次,这东西可以荣誉身退了。
木棍断裂,三人趁机重新拉开距离。
林行远如临大敌,手臂被划伤了一小道。再次认真打量对方,而对方还是淡淡地站着不远处。
何山县哪里来的此等高手?
他抬起刀,左手两指顺着刀身滑到底部,将上面的血渍擦拭干净。
林行远皱眉道:“我生平最讨厌比耳朵装聋的人。”
方拭非丢下手里只剩半截的木棍,揶揄道:“好过装傻吧?你?天下第一高手?”
林行远把剑插入地下,开始重新系腰带,把衣服下摆也扎紧,哼道:“没准备好而已。你看看他穿的什么衣服,我穿的什么衣服。”
他收拾好了,一把抽起剑。将剑归鞘,拿来当刀使。
方拭非:“再上!”
林行远:“当然!”
两人一起攻前。方拭非没了武器,打的是拳,只伺机在侧面偷袭。
这样打了一圈,三人招式间,竟隐隐都有些相似的地方,仿佛师出同门。
这就非常尴尬了。
那灰衣的杀手也察觉到了这点,招式中带上了些许犹豫,动作放缓,攻击的地方也开始偏移。
林行远眉毛一跳,接连旋身横批砍下。先是震在他的刀柄,再是手腕,最后对着他的胸口一刺。
灰衣人后撤。
林行远得意道:“怎样!”
方拭非问道:“你是谁?你是为了冥思教来的,还是为了我?你的武功是从哪里学的?大家或许还有些渊源,为何要斩尽杀绝?”
对方手上一旋,将武器归鞘,背到身后。终于开口说:“我今日,杀不了你们。”
他的声音同兵器,清脆而冷冽。
林行远叫嚣道:“加个今日做什么?来日你也杀不了我们!”
方拭非:“诶,因为他只有今日,没有来日了。”
林行远:“哦——原来如此。”
对方并不为他们激怒。
“你师父是谁?”他问,“你的武功是谁教的?将军,还是太傅?”
方拭非:“与你何干?告诉你,你又想做什么?”
他说:“我今日先不杀你。”
“你方才还说是杀不了我。”方拭非问,“你非杀我不可吗?冥思教有什么好的,要你这样卖命?”
对方并不多说,干脆地转身离开。
林行远见他走远,才松了口气,说:“他跑了。”
方拭非哼道:“得亏他跑得早。”
林行远以为她下句是放大话,结果方拭非道:“不然就是我先跑了。”
林行远:“……”
他认识的是什么人呐!
方拭非回衙门,找了捆绳子出来,把几人绑回衙门。
叶书良和顾泽长自然是睡不着了,也穿了衣服出来,在大堂里等着。
他们一共抓了十来人,全押在大堂下。
有的受了轻伤,血淌到地面上,染湿了一片。
几位侍卫高大的身影,抱着武器在前方威慑,这群人便一个接一个地说了。
林行远的手臂也被划了一道。
两人未向叶书良提及那神秘杀手的事情,怕惹他们担心。可方拭非又时常听说杀手都喜欢往剑上抹毒,所以用清水给他洗了两遍,第二天大早带他出去就医。
所幸,那杀手没这爱好。只是普通的伤口而已。
可他一口一个地强调今日,方拭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找自己。
方拭非让大夫把林行远的伤口包得极其严重,从手腕一路缠到了手臂,打了厚厚一层,尤其是手肘的包围,导致他动作都不方便。
林行远甚感丢人,抵触道:“我没有!我这伤马上就好了,你看连血都没有!”
方拭非:“你乖一点,我就不亲自动手给你放血了。出来,有人来了你就喊疼。”
林行远:“我一大男人!”
“见到棺材也是要落泪的。”方拭非说,“走,找冥思教算账去。多伤多赔。你那小口子,想只混碗饭吗?”
林行远被迫沉着脸。
侍卫把昨夜来袭的人全都拎了出来,又架出个牛车,能走的就让自己走,不能走的就叠到车上。
方拭非从后堂角落翻出个铜锣来,一下一下地敲着前去寺庙。
昨夜动静本就不小,在声响消去后,便有人出来查看。如今天亮,更多人聚集到县衙门口刺探风声。见他们如此阵仗,都跟在后面。
第57章
方拭非边走边喊道:“你冥思教欺人太甚!我昨日不过是无心提问; 是你寺庙僧人自己学识短浅; 回答不出; 才失了面子。你才疏学浅也罢; 竟阴险至此,命人深夜潜入我衙中; 岂非欺我衙门无人?”
“若非我等高手林云; 今日恐怕命丧黄泉。”方拭非喝着重重敲了一声,“冥思教的人,来给我兄弟一个说法!”
铜锣框框地响,众人跟在她身后听了一路; 也不舍得离开。
这是他们此生第一次看到——不,准确说是闻所未闻,想必今后也不会有——衙门敲着铜锣去找寺庙申冤的场景。
实在是……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传扬开去,究竟是谁的面子没地方搁?亏他们这好意思。
林行远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好在顾泽长被叶书良拉在后面,隐在人群中一面露脸。侍卫们一脸幸灾乐祸,方拭非越喊越有兴致。
“你冥思教欺人太甚,给我兄弟说法!否则朝廷今日绝不善罢甘休!”
这世间从来都是成王败寇。韩信胯下之辱都能成为美谈; 争一时光鲜毫无用处,所谓的门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只看谁能笑到最后。
等官府把他们坑倒,那就叫忍辱负重、思谋深远。
一行人很快就到达寺庙。
庙内僧人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着急商量对策。方拭非出现在阶梯前的时候,慧恩已经带着师兄师弟一起出来。
“给个解释!”方拭非把手里的铜锣丢到地方,拿着捶指向林行远道:“看他都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
众和尚看了看躺在地上哀嚎; 面无血色的暴徒们。又看了眼面色红润,垂着只手的林行远,一时间有些凌乱。
方拭非走过去,扶着林行远站起来。林行远勉为其难,配合着她虚弱。
慧恩问道:“施主,您的腿也受伤了?”
林行远怔了下。该说是崴了吗?
方拭非低下视线说:“没有,他腿软,站不住了。”
林行远一脚踹过去。
挺有劲儿的。
慧恩师弟:“……”
“啧。”后面的和尚见状不屑说,“你们还要不要脸?这究竟是谁打谁?讨个公道?这公道你们不都是自己讨回来了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冥思教的人打不过我,夜闯衙门行凶就是对的了?哪来的道理?”方拭非冷笑道,“我只听说过有人恃强凌弱,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恃弱凌强,真是新鲜,换了个位,就连是非也不分了,你这和尚不仅纵容信众为非作歹,还试图包庇他们的罪行,哪里配称是渡人渡世的神佛信徒!”
那和尚疾步走下阶梯,站到方拭非面前道:“你出口狂妄辱灭神佛,屡次在我寺庙面前放肆,你又岂非是欺我冥思教无人?嚣张小儿,你今日休想作罢!我就教教你,什么才是脸面!”
方拭非直接动手,按着他肩膀他一推,对方受力退了几步,所幸被后面的师兄接住,一甩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是辱灭神佛吗?我是在辱灭你!”方拭非侧身直指着他,一字一句有力道:“莫非你自认神佛?说你一句不是,就是说佛祖的不是。天下间我还没见过如此嚣张的高僧,也没见过如此霸道的教派,佛教更不会有你这样的异教徒!礼佛是为向善,你若已洞真理,再无过错,怎么还不登天成佛?”
慧恩走出来,挡在前面,制止后面僧人的话:“阿弥陀佛。师兄并非此意,施主何必曲解。”
“大师不必多说,我知道你能言善辩,最擅粉饰太平。可今日纵你能掩尽天下耳目,也说服不了我。”方拭非狞笑着勾起唇角,叉腰道:“我也算见识到了,你冥思教的人真是好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
方拭非转回去,抓住林行远道:“他受伤是真,昨夜有人行刺也是真,人证物证俱在眼前,本是抵赖不得,即便如此,人来了你寺庙,几人不问缘由,也不质问凶犯,反而先来质疑我们!为何?凭我们是官府的人,凭我们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开口便说我不敬神佛,给我戴了好大一顶帽子!哪担得起?你们平日做错事,也是这样高帽压人,逼人哑口无言,再说自己以理服人的吗?”
“什么理?我看你是野蛮之理!”方拭非嗤笑,“是哪条佛理这样教的你?有本事你就说出来!”
最擅无事生非,顾左右而言他的,不正是你方拭非吗?
他师兄果然远不过方拭非会诡辩,再修炼几年,也从她这里辨不出一分理。
纵然你说千百句,对方抓着你的错处死命打,众人记住的就是你错的地方,且显得你没有道理。
方拭非身后是成群的人。
有看热闹的,有担忧的,也有虎视眈眈的。大早全聚在这里,且有壮大之势。
这时一人朝前面丢了片菜叶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