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庄出来,一行人之后又去了剩下几家商铺。几位掌柜也是如此奇怪。听闻他们来意,像有难言之隐,却还是嘴角发苦地认下。答应过几日,会照着去年的商税,将价款补齐。也会重新做本账册,给户部送去。
第33章 挨揍
方拭非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回户部跟叶郎中汇报完毕之后; 脑海中也在回忆并重复几人的表情。越回味越觉得; 此事不简单。
她想起叶书良之前的种种反应。无论是初听到时的纵容默许; 还是后来应陛下要求补齐商税,都是一派淡定从容的表情。
这说明他原先已经知道这几家商铺账面亏空的原因。能帮忙隐瞒; 就顺手帮一把。帮不了了; 也不怕他们反口咬出真相。
一时间,方拭非脑海中浮现出了两种可能。
一,是几间商铺其实已交过足够的商税,然进了私人的腰包。出问题的不是他们; 而是户部。二,是商铺先前真的发生了一大笔支出,导致账面难以为继。而这笔支出,很可能是与朝中官员相关。叶书良是在帮忙遮掩贪污。
无论哪一种,都有些叫人失望了。
还好方拭非不是个莽撞冲动之人,否则为了刨根问底,已经冲进去找叶书良问个清楚。
方拭非坐在桌边,重新翻出锦绣布庄的账册; 开始仔细翻查。
仔细来看,锦绣布庄的账面做得实在不算高明。
她之前去问清楚了各样货物的价钱。布庄为了抹平账面,强行降低了各布匹的标价与利润; 又添加了几笔意外损失的帐,还有几条去向诡异的条目。
但是,从中除了可以看出对方账簿的确存在虚假以外; 却推断不出具体亏损的原因。
方拭非不信邪了。挽起袖子又去翻了宫市交易记录,从条目中就近找到锦绣布庄的名字。
陈主事见她不务正业,光揪着一件已经定论的事查个不停,急道:“方主事啊,你过来帮下忙吧!这边忙不开手。这么多账是要怎么办?”
另外一名严主事也道:“方主事,你看看你桌上的东西。这些事情还不处理,待会儿叶郎中该问起了,你得挨骂。少给郎中惹事了。”
方拭非一面“诶”了声,一面从中找到明细。
今年宫中向锦绣布庄进购了丝绸、刺绣、麻布不等,用作宫女与妃嫔的衣料。有些是成衣,有些是布匹。
她翻到后面一页,有描述关于高级布料的花样描述和工技描述。底下还记有几幅小画。
画里的花样有些熟悉,方拭非用手指在上边摩挲了一阵,肯定自己见过,却忽然想不起来。
她掏空脑子也想不清楚,便把本子放下,过去帮两位主事分担。
一直到户部散值,她踢了一路的石子,跟林行远回到了家,才终于想起来。
“锦绣山庄!”方拭非拍着脑门道,“他们卖给嫔妃的高等布料,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叫云缎。他跟我说过,那种布虽然色彩鲜艳,但品质不佳,容易撕裂,手感粗糙。其实是陈布,不是丝绸,只是色染得好,但是价格卖得很低廉。”
林行远听她忽然冒出这段话,心里还很茫然。仔细一想,串联起来了,才说道:“照你说,这种东西也敢拿去卖进宫里,还是进献给嫔妃?他是活着不耐烦了,想试试有多少种死法吗?”
方拭非:“我也觉得不会。他既然都敢在铺中低价售卖绸缎,还坦诚告诉往来的客人那东西品质不好。又岂会把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卖到宫里去?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宫里可没那么多甘心吃闷亏的人。而且那掌柜今日的表现,也不是会贪这种钱的人,倒是一个本分生意人呐。”
林行远:“这不就是了?不是,方拭非你究竟想查什么呢?”
林行远很想让方拭非把此事掀过放了,硬扯着算怎么?以卵击石呢?
先前险些被罢职的教训还没吃够?他们这样的小人物,生死前程,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她不知道此事背后牵扯的人有多大,
方拭非站起来,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说道:“可是,宫市的记录上就是这样写的,说明了什么?大概是他原本不知从哪里买了这批货,以为是高档的绸缎,可以卖进宫里讨好诸位后妃,没料到那布出了问题,连忙换了另外一种布。所以宫市上还这样写着的。”
林行远摇头:“锦绣布庄这么大一商铺,能做到如今这规模,怎么会犯下此等大错,看走眼,买一批劣质的布匹?而且买就买了罢,谁胆子这般大,敢骗他们?布庄又为何要吃这闷亏,不找人索赔,甚至还不惜账簿造假,来为对方开脱?这种事情,你敢说,都没人会信。”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方拭非缓缓坐下,皱眉道:“嘶……是谁呢?如果不是这次有人在陛下揭穿西市的事,可能都要这样蒙混过去了……”
方拭非不解自语道:“诶,话说,这个人是谁啊?险些我就被他害了。”
大早,李恪守穿好官服,拉好衣领,端正戴上官帽,对着镜子确认无误,转身出门。
他心情不愉快。原本以为户部知情不报,欺上瞒下,陛下就算不惩治王声远,也会敷衍地罚罚叶书良。可是结果没罚到叶书良,只是不疼不痒地找了个主事来担责。甚至到了最后,连那主事都没罚到,反而把与自己交好的两人给换下去了。
呵,不就是因为一个顾琰吗?陛下竟然偏心至此。
李恪守撇撇嘴,却也是无奈。脑子里转过各种坏主意,又被一一否决。
下次要小心些了,这次是自己太急切。本来仔细想想,连叶书良和王声远都刻意遮掩,账簿造假一事肯定不简单。应该先仔细查查,查出结果再说出来才对。
他走在去官署的路上,独自懊悔。行至半道,忽然思路被打断,眼前一黑,被人套上麻袋,拽进无人的小巷,好一顿暴打。
李恪守当下放声大叫,可不知被带了哪里,无人来救。他想再喊第二声,刚一开口,被一脚重重踢在胸口,倒抽一气,声音被迫憋了回去,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来人下手够狠,李恪守的脑袋和脸都被打到了好几次,头晕目眩的,他终于不想着呼救,只管先护住头。
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来人又忽然散了。
李恪守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道,颤颤巍巍地钻出麻袋,朝四周巡视,寻找人犯。
可关于犯人是谁,有多少人,长什么样,他半点头绪都没有。对方极其老练,连声音都没透露一句。
这样的话,他只能认栽。
李恪守坐在地上,小心摸了摸嘴角的红肿,立即疼得抽气。忿忿将麻袋掷到地上,用力踢了一脚。
坐了半晌,气不过,委屈蹬腿。
他艰难爬起,准备回家。扶墙走了两步,实在不甘心,反正距离已经不远,转道继续去户部。
户部同僚见他这一张青青紫紫的脸,都被吓懵了。上前帮忙扶着他,问他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李恪守道,“去金部,去金部那头看看。”
李恪守去金部,喊了方拭非出来。
他左思右想,近日跟他有仇的,恨不得打他一顿的,可不就是方拭非了吗?
他,可惜青肿的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方拭非,你今天早上在做什么?”
他凑近来,在方拭非近处咬牙道:“你是不是携私报复,找人殴打本官?”
“我为何要打你?”方拭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认出他是谁来:“你是谁啊?”
旁边官员提醒说:“这位是李侍郎。”
方拭非忽然明白过来:“哦……是你!是你向陛下告我的状。李侍郎!下官跟你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害我!”
李恪守一愣,分辨她语气里的真假。
真不知道?
叶书良和王声远竟然没告诉他?叶书良是那样的人吗?他——他……是吗?
好像是。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恪守拂袖一挥,潇洒转身离去。
方拭非追了上去,说道:“若非陛下仁慈,只说将我罢职,是不是我事情都没弄清楚,脑袋就掉了?”
李恪守甩开扶他的官员,加快脚步跑了。方拭非还喋喋不休道:“李侍郎,您是侍郎,下官不过区区主事,可您屡次三番同下官过不去,是不是该给下官一个解释?”
李恪守火冒三丈:“你赶紧去做事!”
他快步去找叶书良,推门进去,不成想顾琰也在这里。
顾琰看他一眼,也是怔了下,随后万分嫌弃说:“谁把一头猪放进户部里来了?”
李恪守今日受够委屈了,当下怒不可遏,指着他道:“是不是你找人打的我?你我同是户部侍郎,同四品官阶,你莫欺人太甚!”
顾琰手里的扇子一顿,拍在桌上,朝他勾勾手指。
李恪守真走上前。
顾琰抬手用力一推,打到李恪守的痛处,对方哀嚎着摔了下去。
李恪守捂着屁股,气到发抖:“你——!”
顾琰冷笑道:“呵,我就是告诉你,我要打你,当面就能打你,何必留你面子,还找别人打?你未免太看得你自己了!”
这话说得太霸气了,方拭非站在门口仔细品味了一下,觉得竟然很有道理。
第34章
方拭非趁着里面的人没注意到自己; 偷偷溜走。
回了自己金部这边; 林行远拿着个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扫落叶。方拭非提着衣角跑过去问:“你打那个李侍郎了吗?”
“我打他做什么?”林行远手上动作一停; 看着方拭非眨眨眼; 忽然就明白了。恶意道:“要不我再补一顿?”
方拭非好笑道:“算了,我看他挺委屈的。被顾侍郎教训的; 都快哭出来了。”
林行远也是笑出来:“他好歹也是一侍郎; 我说他这人……哈,这次定是要吃哑巴亏了。”
不是方拭非,也不是顾琰,能打他的人屈指可数。
当然李恪守还是怀疑他们两个; 而且这次连叶书良都怀疑进去了。
都是一群黑心肠的,不错!
李恪守坐在王声远的前面,拿手擦着伤口。时不时抽口气。
王声远看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李恪守这人,整天就想着做件大事。他要是安安分分在户部挂个虚职,估计人人还会敬他一分,毕竟是个侍郎。可他偏偏总是不安分,还去招惹顾琰,结果反被奚落; 成了笑话。
这都算什么事呐?
李恪守还是怂,不敢直说顾琰的不对,旁敲侧击地指责户部上下不齐心; 各司行事懈怠,就连今日自己受伤,几位也同僚不予宽慰; 实在叫人心寒。
王声远憋着不问,陪他推诿了一个上午,单单应和着他的话。
李恪守坐了半天,气得七窍生烟,呼吸粗重。偏偏又不能直白言语,得自己憋住,表情好不精彩。
将脚勾缩起来,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好似整个户部的人都在欺负他一样。
……的确是都在欺负他。可谁让他是自找的?
李恪守骚扰了王声远之后就告假回去,王声远才放下东西去找顾琰。
王声远意味深长道:“顾侍郎,大家都是同僚,往后尚要共事。可打人岂可打脸?”
顾琰:“……”
“我说了不是我,他还诬陷我?”顾琰黑着脸道,“这样说,我不打他一顿,岂不是要亏了?”
王声远:“……”
两位都是祖宗,他就不该管。
正午休息的时间刚到,叶书良起身出了官署,身边未带一名官员。
林行远过来告诉方拭非,方拭非放下笔便说:“跟着他!”
“跟着他做什么?”林行远道,“你叫我盯着他做什么?”
“此事最早,就是由叶郎中插手。如今陛下要求补齐商税,户部补齐了,免了幕后之人的后患之忧,是不是得去跟那人说一声?就算此事不用,可那谁今早竟然还派人去打李侍郎,此举幼稚可笑,后患无穷,叶郎中若是有心,可不得去提点一下?”方拭非将扎上去的袖子放下来,跃跃欲试道:“先跟着他看看,指不定就碰上了?”
林行远:“人家或许只是出去吃顿饭。”
方拭非:“那我也只是出去吃顿饭!”
二人拉拉扯扯地往前走着。林行远有些抗拒,奈何敌不过方拭非,半推半就地嘀咕说:“别吧?还是不要了吧?这样叫人瞧见多不好?”
李恪守在门口正好撞见二人,倒抽一气,指着骂道:“不成体统!”
一激动,脸上的肉又开始疼了。
叶书良还真不是去吃饭。他一路慢悠悠地走,走过一条长街。
方拭非掐算了下时间,预测他今日下午是得告假了。
方拭非自进入户部起,就未曾见过叶书良告假,此人甚至连平日三餐都不在意,沉迷政事不可自拔。如今西市一案尚不明确,他不予理会,却独自来了这白云山。
近两年来佛教兴起,佛道两家竞争激烈。争观、庙修建,争信众信徒。是以那边开庙会的时候,另外一家也会前来“行像”,即用花车挑着自家神像巡行,供众人瞻仰膜拜。
白云山本是白云观的地盘,可因为道观建在山顶,从山脚去山顶,有上千级的阶梯,还有一段平缓的山路。山下发生什么事,他们不好下来插手,也怕对方诬陷他们无容人之量,就默许下来了。
方拭非听着那边呼声不断,一队杂役走在最前边,后面是一尊佛像,队伍带着叫好的人群朝这边走来。
两人匆忙退到路边,给他们腾让位置。
紧跟着又有一队道观的花车从另外一条街过来了。
“怎么?”方拭非困惑道,“最近京城里的事我没在意,这边有庙会吗?”
林行远:“没有吧?不过白云观在京师赫赫有名,平日里也有不少人会来。”
二人等这两拨花车过去,才重新追叶书良。
叶郎中正在辛苦爬山。
他爬得太慢,两人怕脚程跑得太快超过了他叫他发现,可慢慢一步一停的又太累,就坐在不远处的地方休息一会儿,然后才开始追赶。
这一路健步如飞地小跑,跑到过半山的时候终于发觉不对劲。往前远眺,都看不见疑似叶书良的身影,他们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给错过了,又绕回去找人。
白云山中途会错落着许多小凉亭,此处环境幽静,不少文人来此,就是为了坐下欣赏下美景。
二人逐个找下去,终于在某个树木遮掩背后的小凉亭里,发现叶书良安安稳稳地坐着。
他的确是来见人的,可见的或许不是什么幕后主使,而是一位佳人。
旁边侍女抱着把琴拨弦,两人对坐着下棋,说说笑笑,宛然一双登对璧人,叫人惊羡。
林行远失望地拍了下方拭非的脑袋,说道:“人家是来幽会的,瞧瞧你都做了什么!方拭非你好好反省反省!”
方拭非道:“……哪里是幽会?人这是正大光明的。”
此处来来往往,免不得会被人看见,幽会哪会选这种地方?
她也觉得没意思,拍了下树干道:“走吧。”
他们正待往下走,一位女仆走过来拦住道:“公子请您二位过去,说既然都来了,不妨喝杯茶再走。”
方拭非顿觉尴尬。
恰巧叶书良望过来,还朝他们招了招手。
方拭非与林行远相伴走进凉亭,朝叶书良告罪。
那女子好笑地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晚了姐姐该担心了。”
叶书良:“慢走。”
女子带着两位侍女走出凉亭,即将转入山道之前,回过头一看。对着几人颔首轻笑。
她一身水蓝色的长衫,细缕青丝被微风拂过脸颊。
这姑娘样貌说不出哪里出彩,但气质五官让人莫名的亲和喜爱。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