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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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荐河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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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是夸你,少蹬鼻子上脸。”青年失笑,“何兄他爹可是县令,你处处得罪他,我看你是这辈子都别想结业了。”
  方拭非哼道:“那可未必。瑕不掩瑜啊。何况这瑕又不在我身上。”
  青年说:“这瑕就是在你身上,没有官府给你发的文解,你还想科考?要整治你一小民,多得是办法。”
  几人说话功夫,何兴栋走过来。众学子担心他俩凑一起闹事,也跟出来,在旁边看着。
  何兴栋站到方拭非面前,哼了一声:“方拭非,你有本事。早告诉你识趣些,你非跟我过不去。怎样?你随我乖乖去找颖妹道歉,我就让先生给你结业,还让官府给你发放文解。这买卖合算着吧?”
  “你方爷我不屑!”方拭非笑道,“我问你,今日先生故意奚落我,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何兴栋昂头:“是又怎样?”
  方拭非一口恶气还憋着呢。闻言笑道:“不怎样,你敢向先生告我的状,我就敢向你爹告你的状。”
  何兴栋得意道:“有本事你去啊,你见得着我爹吗?”
  方拭非摇头:“我不必亲自见他,我可以让你给你爹带信啊。”
  “你想得美。”何兴栋道,“你当我是谁?”
  方拭非冲他勾唇一笑:“不是谁——”
  方拭非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将手捏成拳,直接对着他的脸揍了过去。
  众人都是惊了,赶忙过去扶住何兴栋。卢戈阳侧身挡在方拭非面前,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方方方——”何兴栋松开手,眼眶已经是青了。他气急败坏道:“——方拭非,你是疯了吗!你敢打我?”
  方拭非揉了揉手,甩开身后众人,说道:“你就顶着这张脸,回去见你爹,他一定什么都明白了。”
  卢戈阳不认同说:“方拭非,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岂能如此莽撞?”
  方拭非:“他先行不义之举,我还要同他讲君子?”
  何兴栋又要上前。众人忙拦住劝解。
  真是学不乖,方拭非那拳脚功夫,十个他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方拭非啊!
  一个手贱,一个心狠,这不存心找打吗?
  众人纷纷哄道:“何公子,方拭非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吗?何必来自讨没趣?”
  “罢了罢了,他粗人一个,不要与他计较。”
  何兴栋脸部一用力,眼睛就发痛,嘶嘶吸着凉气,怒道:“我要抓了你!”
  方拭非毫不在意:“抓吧,你把我抓进去,方颖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别忘了她是我三妹,她虽然讨厌我,可我爹喜欢我呀。只要你把我抓进去,我就让方老爷把她嫁给别人。”
  “我——”何兴栋跳脚,“你——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方拭非两手环胸:“你要真奈何得了我,也不用忍我这么些年了。”
  何兴栋要被气哭了。
  卢戈阳扯她袖子:“方拭非!”
  方拭非拂袖:“你扯我做什么?我一平民还能吓得住他?不是让他尽管来了吗?”
  何兴栋更气了。
  他直接甩袖离开,剩下的课也不上。
  众人无措站在原地,末了空叹一气。
  何兴栋不像个纨绔,委屈极了也不会动手打人。
  方拭非才是。
  卢戈阳推着她肩膀指责道:“方拭非,你过分了,都是同窗啊,说说也就罢了,你怎能动手打人呢?何况他……他爹还是县令!你不想活了吗?”
  方拭非:“反正我与他做不了朋友。客气什么?”
  卢戈阳:“天底下哪有解不开的仇。你二人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你若不故意耍他,他哪能处处针对你?”
  方拭非却是很认真道:“现在没有,指不定以后就有了呢?不在乎他多恨我一点。”
  卢戈阳愠怒道:“你二人真是——臭脾气。我不管了!”
  方拭非低头摸了下腰间的挂坠,也觉得没意思,干脆回家去。


第3章 书信
  方拭非打记事起,就跟着师父杜陵走南闯北,四处奔波。
  杜陵什么都知道。无论是天下大势,朝中官员党派,利益纠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连带着朝廷律法会如何推行,往前数年,他都能猜得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细细说给方拭非听。
  就这样一个天下奇人,却只能跟在她一个人身边,对她自然是很严厉的。习武念书,无一懈怠。
  她从不记得自己交过哪个朋友,哪怕是被他伏在背上,也在背书。所以没个谈话交心的伙伴,长久以来,让别人说,性格相当古怪,总喜欢得罪人。
  幼时不懂事,因此恨透了杜陵。满身逆骨,只想大了跟他做对。
  慢慢的,见得多了,心境沉下来了,才明白他的苦心。想再多学一点,可他的身体却不行了。
  将她送到水东县旧时的仆人方贵这里来,定居此处,鲜少出门。每日在药罐里泡着,让方贵帮他出去打探世情。
  如今他已经很少出面干涉方拭非,一天里有大半时间是睡着的,连方拭非也不由惋惜这位天纵奇才。
  在自己身上耗费了十八年,可自己能做到比他更好吗?值得吗?
  叫她也惶惶不安起来。
  她到家中的时候,师父正在休息。林行远倒是不在。
  方拭非猜他也很难在这一小地方安静呆着。
  她拿过靠在墙角的锄头,从小院的角落里割了两颗白菜,放进篮子里,便拎着出门。
  本来想拿去米铺换点米,好给师父煮碗粥,结果路上碰到个背孩子出来干活的妇人,巴巴盯着她的白菜,见人实在不容易,就两钱银子卖给她了。
  两钱在往常是很多的。倒回三年前,起码能买到十升米,但如今也就能买一个馒头。自旱灾过后,粮价一年高于一年,至于今日翻了十番不止,竟比灾年还要昂贵。
  水东县真是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靠着米价大发横财,也有人因为米价三餐不济。
  这下卖了东西两手空空,方拭非又去扫了一篮子黄土带回去。
  等她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林行远也回来了。
  他递过去东西道:“你的信,驿站来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杜陵起来了,看见方拭非摇了摇头,知道她肯定又在书院惹事了。
  他这边没说什么呢,方拭非先把他卖了:“师父,林公子说想找你讨教讨教。”
  林行远:“??”
  他一武将子弟出生,对诗词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好讨教的?
  杜陵今日精神不错,听她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道:“你随我进来。”
  林行远对这长辈莫名有些发怵,不敢放肆。当他是要帮忙,就将剑靠在墙角,跟进去了。
  杜陵屋里充斥着药味,桌子跟地面擦得一尘不染,明明是老人,屋子却整洁非常。东西摆放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看得出他原本应该是个很讲究的人。
  杜陵盘腿在中间的榻上坐下,示意他也过来。然后问道:“一路在外边,学到什么了吗?”
  “我……学到许多。”林行远说,“学心境?”
  杜陵又问:“你想向我请教什么?”
  林行远:“……”
  他炯炯有神地看着杜陵,然后干笑一声。
  杜陵了然,也笑道:“行,我知道了。”
  他朝后面一指:“那是用衣柜改成的书柜,你可以过去挑点书看。被方拭非偷偷卖了几本,但我记得,同兵法军事相关的书,都应该还是在的。你喜欢吗?”
  林行远大为惊奇,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把衣柜前面的黑布拉开,果然看见成排的书册。
  这年头书可不便宜,尤其是一些传阅不广的书籍。这样一柜子书,太值钱了。
  他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查看。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笔势矫健,当真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状,书脚及空白处写着详细的注解,中间还夹着图示跟标注。
  林行远心情难以形容,又抽了几本,全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林行远回头颤颤问:“这是您抄的?”
  “这是我身体还康健时默出来的。书籍太重,南下时未曾带书,就记在脑子里。下边堆着的,是我口述,要方拭非记的。”杜陵说,“待我百年之后,也没什么可以留给你们,你喜欢,就都拿去吧。”
  林行远:“全您写的?那这批注?”
  杜陵说:“老夫写的。区区拙见,你随便看看吧。有一些,倒是你父亲年轻时的看法。你可以瞧瞧。”
  林行远将书抱回来,放在榻中的桌子上,低头道:“敢问,先生尊姓?”
  “哈哈。”杜陵笑道,“老夫杜陵,当年与你父亲在朝中多有不和。无奈他背面叫我老贼,当面还得叫我先生,叫我逮着机会就欺负。恐怕他现在还是很讨厌我的。”
  林行远也笑道:“哈哈,听闻多年之前,有一位天子之师,也叫杜陵。”
  杜陵点头:“嗯……”
  林行远:“……”
  林行远退了一步,满眼写着惊讶和无辜。
  杜陵当年在朝中可谓如日中天,深得陛下厚爱,纵是今日,陛下依旧留着他太傅的虚职。他的突然失踪,至今都是京城未解之谜。各式传奇皆有,还有人道他是被什么妖精勾走了魂。
  杜家上下多年一直在寻他的踪迹,却没有半点消息,整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原来是跑江南来了?还同方拭非在一起?
  那……
  林行远忐忑问:“那方拭非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自己去问她。”杜陵笑道,“其实你带她去上郡,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老夫是谁也不重要。忘了罢,今后好好过日子。”
  林行远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杜陵看他这模样,也觉得精神有些乏了,便道:“拿出去吧,你在我面前不自在,可以去找方拭非多聊聊。她不是什么骄纵或目光狭隘的女子,和你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念在我的面子上,多包容他一些。”
  林行远失魂落魄地点头,脚下磕磕绊绊退出去,顺带将房门给关上。
  杜陵看他一脸敛容屏气的模样,不由好笑。
  林行远出来,便迫不及待地掉头去找方拭非。
  对比起来,方拭非有什么好怕的?
  方拭非放他进来,过来人一样地安慰他说:“怎么?被敲打了?习惯就好,我师父也时常敲打我。”
  林行远气若游丝般地吐出一句话:“我有点怕。”
  方拭非说:“没事儿,我以前也怕!但怕他做什么?你看他现在老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林行远挫败道:“……你真是,算了。”
  林行远见她铺陈的信纸下压着一本书,粗粗瞥去一眼,透出一行小字。
  林行远惊道:“变态伍子胥?!”
  方拭非:“……”
  “是伍子胥变文!!你——”方拭非吐出一口气说,“没关系,我就喜欢你不学无术的样子。”
  林行远:“……”
  够够的了。
  方拭非提笔疾书,林行远好奇问道:“你在写什么?”
  方拭非:“写信。”
  她没挡着,林行远就走近去看了。
  这信是写给新任命派遣来的长史的。
  王长东原在户部度支司,任度支郎中,本司掌管天下租赋,水路道途之利等。为人也算清廉,因办事不力,如今被任调为中州长史。该官职也属从五品上,却没有实权。看似平调,实为下贬。
  方拭非写到:
  “水东县外,有一片无名冢,也可称之为乱葬岗。自旱灾灾年起,近万灾民尸骨无人认领,埋于此处。凡雨水冲刷,便露出森森白骨,林中风声鹤唳,阴气沉沉,平日鬼神不近。”
  林行远看了方拭非一眼,将信拿到眼前。
  “后人总说秦祖繁刑重赋,急敛暴征,实则不然。
  战国时期,百姓的各式税赋约有七成,一千斤粮食要交七百斤。秦祖当政后,减至五成,一千斤粮食可以少交两百斤。朝廷征徭役,依旧是一年二十天,并未加重,可百姓不堪其苦,叫苦连天,是为何也?因为征收徭役的地方是在咸阳,咸阳附近的黔首自然不会受其影响,然秦王一扫六合,一统天下,那些离得远的南方,光是赶路去咸阳,带着沉重的被褥干粮,一趟路程得走八个月的时间。他们背着自己的行囊,告别故土,在这八个月里,只有老弱妇孺留在家中耕作。八个月后,征完徭役,过不了数月,又是新的一年。家中劳丁常年不得归家,永远都在行役的路上。良田只剩老弱妇孺在家耕种。是以,称其繁刑重赋,急敛暴征。”
  写到这里,后边就没了。
  “这与水东县有何关系?”林行远说,“如今已非秦祖时期,徭役何须再去京城?”
  方拭非说:“何县令,数次以各种名目招收力役,却实为私人牟利。除却朝廷规定的时役,一年征役有四至五月之久,所建城楼,修路,皆为商户所需,用以挣取暴利。比秦祖在世,更为恶劣。”
  方拭非拿过他手中的纸,继续往下写。
  “是言,罢马不畏鞭箠,罢民不畏刑法。如此教训,当以谨记。陛下宽仁,体恤旱情,先是免征田赋,又是押送粮米安抚灾民。可水东县令却巧立名目,欺压百姓!前倨后恭,让万民误解陛下爱民之心,灾民水深火热却难以自救,这等人也能任一方县令,简直叫人脊骨发寒!”
  林行远:“你有证据吗?他会信你?”
  方拭非说:“王长史曾为度支郎中,司掌天下租赋,自然对财政颇为了解。免田赋,赈灾粮,三年已过,风调雨顺,米价却始终高涨十倍不降,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方拭非顿了下,继续说到:“朝廷运送来的赈灾粮根本就没多少到百姓的手上。按理,县衙本该以常平仓的大米调低米价,可本地县令,却同城中米商私相授受,中饱私囊。常平仓空了大半,都是他私下售卖给富商。这早已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林行远是从上郡一路过来的,未经历过江南的灾情,但也有所耳闻。
  京师河道被官家占用不得开放,所有从船上运过来的都是高价米。旱情出现后,洪州刺史不开城门,严查灾民,不予接济,致使城门饿死者无数。
  这倒不能说错,若是灾民大量涌进,原本存粮就不多的普通县城,也会受其牵连,只怕洪州会更乱。
  只是有走投无路的灾民,前去劫持官船,被白刃生生斩杀。
  水东县这一带还算好,原先地方富庶,各家各户皆有余粮,可不曾想,也是这番凄惨。
  林行远叹道:“不是我奚落你,你未免太天真。官字两张口,上下通吃,沆瀣一气。你同他讲情义,没用的。唯有财锦动人心。何况,你确定换了一个人,就能比他好了吗?天下人皆是大同小异,唯有利益不同而已。”
  方拭非说:“我自然知道。”
  林行远怕她不知道,是自作聪明,提醒到:“你问过你师父了吗?他同意?长史一职并无实权。你不能光看品阶大小,他管不了水东县。”
  方拭非说:“王长东是被贬职了,可他姓王。他叔父是朝中三品大臣,他姑母是后宫陛下宠妃,他在户部有同僚好友无数,京中的关系比何县令稳固多,别说他现在还是一名五品官员,就算他只是一介布衣,凭何洺的风格,人来了也得尊尊敬敬地供着。何况——”
  方拭非转过头,看着他道:“江南贪腐早已深入骨髓,陛下定然知情,只是无从下手。如今这就是他立功的机会。整个江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若是他能处理好水东县的事情,虚职就可以变成实职,再过个两年,让他叔父替他求情,调回京城也不是难事,甚至还可能官升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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