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之后也一直立在原地,直到身后的阿昱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十七这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石阶,
长宁殿外空荡荡的一片,而她不知何时,竟是早已拂袖离开。
赵清颜离开了,十七仍旧一脸怔忡。
十七的目光依稀还黏在不远处曲折幽深的长廊,似乎只要这样,他便还能望见那一抹逶迤的倩影。
阿昱狐疑顺着他的视线抬眸望去,自然是什么都没瞧见。
他暗自咕哝了几句,这个时候却又恍然回忆起,数月之前他们二人还在工棚一道儿充当苦力的时候,平阳公主特意留下十七,甚至还送十七一盒馨香软膏的那一幕。
当时阿昱自然而然地觉得十七与这个公主之前必定关系不浅,还忍不住羡慕了一下。可方才殿前这两人的这聊聊几句,客套生疏的一番谈话,似乎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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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二更!
第028章 公主遇险(二更)
阿昱心下很是疑惑,但瞧见中郎将现下这脸色,他也不敢多问。
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等十七站在原地终于看够了,阿昱松了口气,这才跟在十七身后一道儿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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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赵黎自几月之前拿下淮南王早年占领的四个城池之后,准备向外继续扩张,这一次竟是把主意直接打在了北疆领土这块肥肉之上,意欲借此机会,趁胜追击,顺带一统北方。
赵黎忽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剿灭淮南叛党,鼓舞了士气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原来那淮南王虽说已被新上任的中郎将十七一件射死,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消息,传闻淮南那边仍有同僚残党趁乱逃了出去,而后又有心怀不轨的邪魔歪教在一旁煽风点火,那些叛党竟一路逃去了北疆地带,意欲与其联手,迟早一雪前耻。
那少年天子,继承大典之后原本就野心勃勃。再加上心高气傲,一听说了这事,自然怒极,早朝之时便已放下话来,要驯养精兵,一举夷平北疆。
此话一撂下,全场哗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文武百官当下分作两派。
有人高歌皇帝圣明,有鸿鹄之志,北疆蛮夷猖獗,我军本就不该一再隐忍,就得让那群不开化的蛮人知晓究竟是孰强孰弱。
另有一方则是认为,虽说数年之前,护国将军率军戍守远疆,长达三年之久。总算是暂且镇压住了疆北之域。这么几年,虽然不时有些骚动,但两国关系还称得上算是和平友好。
北疆自当年领主交替,军队实力日益雄厚,就连先帝还在世时,也对其有所忌惮。现下便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句流言风声,这少年天子竟是打算撕破脸皮,破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维持的稳定和谐关系。这无疑是一步险棋,若是走得不好,恐怕莫说一统天下了,自身都难以保全。
两派各执一词,而那被赵黎意欲继续选作主力军的护国将军诸葛睿,此次竟也是站反对意见。
要知道护国将军从前与北疆那帮蛮夷便有过几次交锋,对于此,自然是最有发言权之人。但对于昔日最为重用宠幸的一再劝阻,赵黎本人却是不置一词。
赵黎现下心中气焰正旺,北疆那边他是如何不能再忍的。再加上他原本也就视“弑杀盟”这一邪教为眼中钉,若是能一并铲除,自然是最好。
原本若这讨伐北疆的号令是圣上下的,便是下面的人愿赞同,也得强迫自己赞同。谁知道那诸葛将军也是个倔脾气,执意认定若是孤注一掷,强行宣战,我军定讨不了好,竟是不愿出兵。
但那皇帝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赵黎见他的将军在朝堂之上公然竟敢挑衅自己的权威,这还如何能忍。一怒之下,当即冷笑,“便是你护国大将军统领众兵,不愿出军,朕的手下也不只你一人可用。”
这话落下,皇帝便算彻底和诸葛大将军闹僵了。
赵黎弃诸葛睿而不用,则是将念头打在了新册封的中郎将身上。
十七淮南一战,确实显露出其能征善战。可是便是他再英勇强悍,失了诸葛睿手下统领的三军,他一人单枪匹马,率领一帮杂兵,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十七并不知晓那日朝堂之上,众口云云,有多少人觉得皇帝是在以他的性命作为赌注,赌一步根本毫无胜算可言的险棋。那日十七被唤入长宁殿中,皇帝便是为了同他交代此事。
没错,交代。
赵黎委派十七代军前往北疆讨伐,并没有任何询问十七本人态度的意思。
但十七也并没有拒绝的打算,因为事实上,他当真是无所畏惧。
即便是十七只有寥寥无几的作战经历,对于边疆地带更可谓是一无所知了。皇上这次却将重任全部压在十七的肩上,让十七自己设法施用现有的杂兵,驯养出一批精锐部队,替他一统北方。
十七仅仅是沉默了半响,却还是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接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十七便真的是埋身于军营当中了。
到了白日,天还未亮,十七准时于校场训练兵士。皇帝分配给他的这一帮杂兵,多是些早年武举成绩不好,被安插在境内偏远之地,追剿流匪,没真正上过战场的散兵。
这些散兵的资质自然不如诸葛睿手下那些经过精挑细选,又常年进行集中封训的兵士们一半优秀。故而十七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来打磨他们。
而这一天,十七结束了白日的操练,回到营帐,草拟了一份训练期间表现优异突出的名单表,准备拿去给皇帝瞧看。
然前去御书房的途中,他意外地望见护城河边,熙熙攘攘地围了一圈的人。人群拥挤,但十七生得高大,还是一眼瞥见平静无澜的河畔,停靠了不少高篷小舟。
十七见此,开始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入了六月,天气逐渐回暖。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便是喜爱趁着这个节气,出来泛舟纳凉,沿着护城河畔欣赏美景。
就在他转过头去,欲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妇人饱含艳羡的一句:
“公主同世子当真是鹣鲽情深,公主都已身怀六甲,还能有这般情趣。若是我家夫君能也如世子一样包下这护城河堤陪我泛舟赏玩,我做梦都笑醒了。”
随后便是一阵哄笑声,该是与那夫人同行的,笑她白日作梦,她家那位如何能同堂堂世子爷相提并论。
而那原本准备离去的十七,听了这句,硬生生地止住双足。
他下意识侧目一看,果然瞧见河面正中,最为华贵显眼的那一只精致船舶。船舶平稳缓慢地向前驶进,船尾则是安静立着一对璧人。
湖面清风依依,岸上杨柳低垂。船尾之上,两个背影并肩而立,男的身形修颀,一席白袍,俊逸洒脱。女的乌发如缎,绣衫罗裙,纤柔秀美。
目光相对,两人相视一笑。微风拂过,吹得这对璧人衣袂飞舞,不时纠结缠绕在一块儿,何其的亲密和谐。
长宁殿前那一别,他们又已半月未见。
他整日苦练军士,试图借以身上的疲乏忘却内心的怅然艰涩。但她似乎同那世子两人,依旧过得极好。
十七默默立在暗处,眼前的这副画面如此和谐,落入他的眼底。他只觉得胸臆发涩,心口那处再一次闷痛难抑。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握紧双拳。他艰难地回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他转身,抬步欲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惊声尖叫。十七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待十七看清了那边发生了什么之后,他霎时间瞪大了双眼,面色倏然煞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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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风大,平阳公主现下又怀了身孕,世子爷怕她凉了身子。便回了船舱欲要亲自替公主取她的披风过来。
之后赵清颜独自一人安静立在船尾,望着平静的河面,似乎在想着什么,看上去目光有些出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体型颇为强壮,肤色偏黝的婢女,趁着下人们没注意悄悄溜出船舱,她一见着平阳公主,忽然呲牙咧嘴地俯身向前冲来。一个用力,两个人竟是齐齐落入水中。
平阳公主突然遇害,岸上围观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而船舶之上,那些原本应当仔细守着平阳公主的一票随从,见了这阵仗竟是一时间吓得愣在原地。
终于缓过神来,等那群侍卫慌慌张张地准备下水救人的时候。却是只听“噗通”一声,耳畔传来一道男人撕心的怒吼,竟已经有人先一步跃入河中了。
岸上有几个眼尖的辨认出方才跃入水中的不是那前些日子刚立下头功,凯旋归来的中郎将还能是谁?当有人开始疑惑,平阳公主遇难,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中郎将为何会慌成这般模样?跳水的时候,瞧上去脸都白得发青了。
后又有人爆出这中郎将早年曾是平阳公主府中的一个家奴,这是不忘旧恩,舍身护着昔日的主子呢。
正当岸上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之际。浑身湿透的中郎将,已经颤抖着抱着同样浑身湿漉漉的平阳公主上了岸。
公主府的随从们也已经纷纷赶到了,远远瞧见中郎将身上除了湿嗒嗒的水迹,似乎还沾染着些其他的东西。定睛一看,霎时间大惊失色。
中郎将的衣衫,袖摆,甚至手上,脸上,赫然都是鲜红的血迹。
而毫无生气地躺在中郎将怀里的平阳公主更甚。不断从身下股股淌出的鲜血,已将公主月牙色的裙衫染成令人胆寒发怵的殷红颜色。
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随从立即蜂拥而上,一边声音发抖地大声喊着传唤太医去府上侯着,一边手脚慌乱地就要自中郎将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公主。
谁料那中郎将双手死命护着怀里的人儿,发了疯似地眦目怒吼:
“都给我滚开——”
那几个身形也算高大的随从,硬生生被十七脸色狰狞骇人的模样给吓的两腿发抖。一个个面面相觑,竟是真的都不敢再靠近半步了。
第029章 母女平安(一更)
十七被产婆骂着赶出来之后,鼻息间仿佛还能闻到屋子里那一股闷热的血腥气味。
听着屋内不断传出一阵阵几不可闻的呜咽呼痛声,十七只觉得浑身不受控制地发冷打颤,胸口窒闷难耐,便像是有人正用重拳一下一下锤击着他的心脏。
而等那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褪下的皇帝得了禀报,火急火燎地自长宁殿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十七浑身血污,脸上头发都还在滴着水。一身狼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门扉,面色苍白如纸的那副模样。
皇帝的目光在十七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正准备向一旁同样浓眉紧锁的世子询问方才出事的经过。屋内这个时候却又传来一道隐忍压抑的呻吟。
皇帝神色大变,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揪起恰巧恰巧推门而出的,老太医的衣襟,怒声便问:
“出了何事?朕的皇姐为何声音听上去如此痛苦?!”
那太医本就年迈,这个时候看见皇帝面上阴沉狠戾的表情,早已经吓得双腿发抖。等到脖子被皇帝掐得快要窒息了,他老脸憋得通红,哆哆嗦嗦地小心回道:
“公主身子骨柔弱,胎气之前就不是太稳……方才不慎落水羊水已破,现下不得不早产,恐怕是……恐怕是……”
太医的这一句,说得婉转吞吐,但屋外站着的人皆是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皇帝闻声面色霎时间黑了。而僵站在不远处,一直竖耳聆听的十七更是猛地咬紧牙关,身形一颤,险些站不稳脚。
“恐怕是什么?”皇帝的双眸危险地眯起,他攥住太医衣襟的手愈发收紧了几分。
皇帝盯着太医年迈的一张老脸,却是冷声笑道:“朕不管你恐怕什么,你必须想办法保全朕的皇姐。若是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今日公主府所有人都休想活着出去!”
皇帝放下了这话,太医一听吓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里不禁懊悔为什么今日要接下这个苦差事,面上却不敢显露。
老太医不敢继续耽搁,满头冷汗,慌慌张张地急忙恭声应了个是。待皇帝终于将他松开,连滚带爬地重新回了里屋。
门被合上,屋外皇帝朝世子问询了方才船舶上的事发经过之后。目光森冷地扫向一旁不知已经跪地多久的那群失职侍卫。
“你们皆是朕精心挑选过来保护公主安全的,如今竟懈怠如此,竟连一个发了疯的女子也拦不住吗?!”
侍卫们低头,冷汗直冒,默不敢言。
皇帝望着脚边诚惶诚恐,欲要昏厥的侍卫们,冷笑一声:“去查,查清楚那个婢女是由谁指派而来!若是查不清楚……你们便以性命相抵吧——”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仿佛凝聚了全身气力的惊声尖叫声所打断。皇帝神色一紧,在一旁煎熬了快几个时辰的十七则是几乎忍不住挤进嗓子眼的心跳,便要夺门而入。
却是在下一刻,屋内忽然又传出一道嘹亮的啼哭声。门被推开,产婆眉梢带喜,怀里托着个绣红烫金的襁褓,扬声朝皇帝世子爷恭贺道:“恭喜皇帝!恭喜世子爷!公主诞下一名小郡主!母女平安!”
皇帝一听这话,面色才稍稍松缓了一些。候在一旁的世子爷伸手接过产婆怀中已经被擦拭干净仔细包裹了的小郡主,瞧这襁褓之中肉呼呼的温热一团,甚是惹人怜爱。
一旁的十七在产婆出来道喜的那一瞬,眼睛便直直黏在了微微敞开一些的那道门缝之中。
十七隐约似乎能看到一点,她就躺在床榻上,头发汗湿一片,水藻一般地黏在脸颊边。杏桃正坐在榻前仔细帮她拭汗。
她现下瞧上去还是十分虚弱,但神色已不像他刚抱着她回来时那般痛苦了。
十七心底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将视线慢慢落向世子爷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婴身上。
好小的一团,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产的关系,看上去就真的便只有他的两个拳头大小。
她的眼睛现在还睁不开,脸蛋粉粉鼓鼓的,嘴巴瘪着,时不时会不高兴地呜咽吭唧两声。
这就是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只不过……想必这孩子从一出生开始,便已注定永远不会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想到这里,十七苦涩一笑,终是将视线默默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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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寝房内收拾稳妥,杏桃又给公主擦拭了身子,换了一套松软的干净衣衫之后,便出来唤世子爷和皇上进屋。
世子爷见赵清颜自门开启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直追随着自己手里的红锦襁褓,马上会意,将刚诞生的小郡主小心放置于她母亲的枕边。
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赵清颜自见了这小家伙的第一眼起,便也喜欢的紧。见小家伙老老实实地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赵清颜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她柔软微卷的胎发。
世子爷见此,笑着便道:“小郡主如今能够顺利诞下,公主可是要好好感谢,一直守在外面替公主忧心许久的圣上才是。”
赵清颜闻声,微微将视线意向皇帝那边。手肘一用力,便要起身,皇帝一见,赶忙大步上前,慌张地一把扶住。
“皇姐的孩儿便是朕的亲外甥,朕疼朕的外甥女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皇姐无需多礼。”
方才赵清颜在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