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槐方才的话确实过分了,连有意无视他的赵清颜也觉得他过于年轻气盛,做事说话不禁大脑。是该得些教训。
故虽然赵清颜早前便察觉十七神色不对,银牙被他咬得霍霍直响。十七浑身杀气地大步冲上前时,她也并未打算阻拦,只是冷眼立在一边,远远地观望。
“统统给朕住手!”
场面一派混乱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混着怒气的厉声喝斥。回头一看,却是瞧见少年天子脸色阴沉,在侍从的扶持之下,自御花园的后方缓缓走来。
赵黎身后的公公一边拖着衣摆紧,老胳膊老腿地紧跟在皇上身后,一边悄悄揩了揩额间的细汗。
皇上到了有些时候了,方才他扯着嗓子喊“皇上驾到”,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竟是谁都没注意到。
当时圣上的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了,直到凑近看清楚前面正闹着什么,眼见丞相府的公子竟是被人狠狠掐着脖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就要咽过气去。老公公眼皮直跳,皇上也果然不出所料地龙颜大怒。
御花园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赵黎还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时候,赵清颜在那端递了十七一个眼神,十七觉得这孙槐实在可恶,不愿轻易饶了他。
只是现下情势所迫,他用了七分力使劲收了收虎口,在孙槐憋得几乎窒息的时候,终于松开了手,放那孙槐弓身跪在地上拼命咳嗽。
等那皇帝在御花园席位中间站定,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起神色来叩首同他恭敬行礼。
皇帝神色肃穆,眸光扫了一眼垂头立在一侧,喘息声依旧剧烈的孙槐。又把视线冷冷落在十七身上:
“大胆刁民,朕传你过来御花园,是邀你一同赏花。你竟再次与朕的爱卿拳脚相向,你可知道,此事该当何罪!”
十七听了这句,却是紧紧抿着薄唇,面上无一丝情绪,立在原处,不声不响。
赵黎浓眉一皱,张嘴想要再沉声呵斥一些什么。这个时候却见那平阳公主轻移莲步,缓缓来到二人之间。
“此事本就不该是十七的过错,是这孙公子对本宫出言不逊,十七便只是替本宫出了口气罢了。何来治罪之说。更何况……”
赵清颜嗓音凉凉,顿了一会儿,眼神颇为幽深地淡淡瞥向赵黎。
“皇帝在这个时候,特意邀请十七同本宫一同参与这个宴席。发生方才那一桩闹剧,不也该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么。”
赵黎听了这话,面上不觉浮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窘然。
他心道皇姐的心思竟细腻至此。这场鸿门宴的确是他给这个男人设下的一个局。
这孙槐近几日得了些自己的器重,心绪有些浮躁。赵黎便是料定,若是孙槐在席上瞧见皇姐同十七一道前来,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只不过,赵黎原本预计的是,让这孙槐给十七一点难堪瞧瞧。怎料到,这十七也并非是什么任人欺压的软柿子,孙槐在他面前,丝毫讨不到什么好处。
赵黎干咳了一声,面上端的依旧是不怒而威的模样。他转过头去,沉声问向那边脸色稍微缓和一些的孙槐。
“朕的皇姐所言可是属实?你可是放在在皇姐之前有过什么不当的言辞,皇姐这才让十七来教训于你?”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孙槐不是傻子,自然不肯承认。他扯着还有些干哑的嗓子,扬声便道:
“自然不可能!在下怎会在公主面前出言不逊!都是这个男人,没有半分礼数教养,无半分缘由地便像只疯狗一般冲在下扑过来。殿下圣明,一定要替在下做主!”
第196章 不过是个懦夫(三更)
在场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心中皆是暗道孙槐狡猾,在圣上面前竟还胆敢颠倒是非黑白。
所有人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是如何,但却无一人在这个时候道出实情。
毕竟说到底孙槐再怎么犯错也还是当今丞相的宝贝儿子,而另一方不过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小庶民罢了。这种情形之下,又有谁会为了一庶民的安危得罪最近盛受龙恩的宰相公子呢。
当时包括孙槐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料想的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清脆坚定的女声不合时宜地传来。
只见方才那个青衣少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直直站起身,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清亮杏眸,口中义愤填膺地大声嚷道:
“殿下!这个人在说谎!方才分明就是他先口出狂言,得罪了公主。”
这娇生生的一句话落下,孙槐的脸色骤变,可谓是精彩非常了。
孙槐原本心下笃定如若对象是那十七,仗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以及这少年天子近来对他的宠信,大抵皇上还是会站他这一方的。没想到这个缺根筋的女人会在这个时候摆自己一道。
孙槐心里因为愤恨,气得银牙死咬,他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不长眼的青衣少女,后者被他瞪得有些不明所以。
他转过头去,面露慌张地对着那一侧神色晦涩不定的皇帝急声辩解道:
“殿下莫要听这个女子的一派胡言。她方才连这十七和护国将军的样貌都分不清楚。显然神志上也有一些问题,她的话是万万不值得相信的。”
“她的话不值得信任,莫非本宫的话也不值得相信了吗。”
此时,赵清颜不紧不慢地开口。
孙槐身形一僵,赵清颜清冷的嗓音再度平平缓缓地传来,
“本宫也是亲耳听见你对本宫口出狂言。莫不是孙公子想说本宫的神志也不清楚,也是满嘴的胡言乱语吗。”
十七本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些,那个人胆敢出言侮辱了她,即便是现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是恨不得亲手直接断了那人的性命。所以,若是那皇帝想要治罪于他,他也不会说上半句。
只是他心下清楚,赵清颜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在向着他说话。胸口一暖,下意识回眸偷偷去望赵清颜,正想小声说点什么,那一端的皇帝却先一步沉声开口了。
“你们各有说辞,一边是朕的皇姐,一边是朕倚重的爱卿。朕也不知现下应该相信谁的话。好在孙爱卿并未出什么事,莫要为了这件事扰了朕赏花品酒的雅兴,此事就辞作罢,你们几人都莫要再提。”
孙槐在这件事上自认理亏,虽然心中有些不甘不愿。但好不容易皇上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此事再议论下去他必然占不了上风。只得脸色是十分难看地道了句“圣上英明”,便重新坐回了席位。
孙槐就此作罢,赵清颜自然也不会继续死咬着一较究竟。
因为闹出了这段愉快,今日的宴席并未持续很久。太阳还未落山,男男女女便三五成群地四下散去了。
宴席结束之后,几乎是意料之中地,赵清颜和十七又被皇帝一并留了下来。
“今日这赏花宴便让朕回忆起几年之前,父皇还在世时最后摆设的那次。当时朕年纪还小,同朕的奶娘坐在席位的最角落,便是瞧着皇姐同父皇在席上谈笑不断。如今想起,竟恍若一切都是刚刚发生一般。”
赵黎手中捏着一只酒樽,仿佛已经忘记了昨日还同赵清颜怒目相向的情景,面上挂着一派和睦的笑意。
赵清颜坐在对面,目光深沉地望着皇帝,却不言语。
“皇姐也尝尝宫里新酿的桂花酒。这桂花是秋收时节朕派人采摘下来的。酿好之后冰封了一季,这个时候开封品尝,味道最是好……”
“皇帝特意让本宫带着十七来这御花园,莫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品这桂花酒的吧。”
赵黎的话未说完,便被赵清颜出言打断。
他的浓眉微微一挑,深眸之中乍现一道暗光。
赵黎不说话,赵清颜也便跟着沉默不语,安静地等他。赵黎目光深沉地望了赵清颜一眼,停顿了半晌儿,忽然朗声笑了出来。
赵清颜微微蹙起了眉。
“果真!果真何事都瞒不过朕的皇姐……”
赵黎的笑意微敛,想起早间同玉文先生的谈话。他将视线似有若无地一移向赵清颜身后一直默不吭声挺身而立的十七,眼底划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皇姐昨日同朕说要将这十七留下,朕昨日想了一阵夜,再加上今日下了早朝,受了玉文先生的开导之后,现下竟是开始有一些想通了。”
这话刚一落下,席上的另外两人一齐将视线转向了他。
赵清颜神色微凝。赵黎今日的表现反常,她一时之间竟摸不清他的心思。
她看着赵黎,沉吟了片刻,启唇说道:“皇帝所言何意。”
“朕其实早有耳闻。现如今又被玉文先生提起,这才回想起,早年这十七兄弟不是在父皇面前立下奇功,他的功夫又是由先生亲自传授,朕自然是再信任不过的了。”
赵清颜颦眉。
赵黎的话让她内心渐渐升起了一个尚未成型念头。只是她还来不及深思,赵黎在那端,继续笑着开口道:
“皇姐想必你也清楚,自朕登基以来,一直苦于剿灭’弑杀盟’这一当年同淮南王里应外合妄想击垮朕赵氏的邪教,偏偏这群歹人行事狡猾,行踪更是神秘,让朕的军队无从下手。这几个月,淮南那片又开始动荡不安,朕仔细想来,也许便是当年那同一伙人开始按耐不住了。”
话说到这一步,赵清颜心下便已经开始了然了。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那边气定神闲的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皇帝莫不是想派十七替你剿灭这群逆贼。”
赵黎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
这个男人不但同他们一样亲眼目睹了当年那个时期,甚至早年与那弑杀盟有过些许接触。慕容玉文不提他尚意识不到,派他前去比派那个探不清底细的楼啸过去更加适合不过。
如若这个十七的武艺真如先生当时形容的那样高深莫测,到时他自有办法全身而退。但若是计划失败了么……
赵黎的唇角微勾,却是不再言语。
“此事本宫不同意。”
听赵清颜沉声撂下这句,赵黎眸色一凝,笑意霎时间滞在唇角。
“为何。”
为何?
十七刚刚脱离虎穴。身上因那邪门歪道染上的怪症至今不知是否真的痊愈了。这般情势之下,赵清颜自然不愿十七以身犯险。
然这个理由赵清颜并不会说给赵黎听。
她敛眸,只是淡声回道:
“本宫不觉事情会如同皇帝料想得那般顺利,十七即便是先生亲手调教出来的,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验,若是皇帝执意派他过去,怕是会拖了其他人的后腿。”
赵黎的目光一动,神色深远难懂。
赵清颜见赵黎头低低垂下,似乎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又启唇出声道:
“皇帝的意思本宫已经知晓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宫也有些乏了,今日便先回府上歇息了。”
十七见赵清颜已从椅上起身,自然而然地伸出长臂,向前扶持。
只是,待他们还未走上两步,另一端,席上许久不作声的人,忽然再度开了口,
“那么你呢,你也不愿意替朕上一次战场吗。”
赵黎抬眸看着远方,并没有起身,更没有回头看他们所在的位置。但十七心里却明白,皇帝的这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垂眸,看被自己搀着的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脚步顿了下来,并未言语。
一时之间,气氛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十七的答案。
十七踌躇了一会儿,抿了抿薄唇,盯着赵清颜的侧脸,出声道:
“我……一切都听公主的意思。”
“呵……”
赵黎忽然低笑出声。
这个时候,赵黎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他从席上站起身,一边往前走,目光灼灼地逼向十七,讽刺地笑了下,
“好一个一切都听公主,堂堂七尺男儿落得你这般窝囊,朕当真是无话可说。”
他说完了这句,堪堪在十七的跟前站定。
赵黎的身高在成年男子中便已算不矮,但与十七相比还是差了半头有余。
他微微昂首,细细眯起眸子,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
“便是你从前欺骗了朕,朕可以不同你计较。原本父皇和玉文先生都如此器重于你,朕还以为你至少可以为朕所用,现下才只,站在朕眼前的,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这话一落下,赵黎清楚地瞧见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扯了扯唇角,说出来的字句依旧是丝毫不留情面:
“便像是今日。你受那孙槐的诬陷,还需朕的皇姐为你撑腰说话。整日躲在女子的背后,你良心可是觉得安稳。朕从前果然是没有瞧错,你的存在果真只是用来做皇姐的累赘而已。”
第001章 十七从军
现下,赵清颜倒是有些清楚赵黎设下这场鸿门宴的真正意图为何了。
她抬眸望向十七,见那十七听完赵黎的话之后低头敛目,虽没有言语,身形却紧紧绷着,像是在压抑着一些什么。
赵清颜神色一凝。
而后赵黎开口,说出来的话愈发的不堪入耳。赵清颜见那十七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数落的模样,眸光扫向皇帝,皱眉打断,
“皇帝的意思已传达到,本宫既不同意十七参军的事情,如今再继续谈这些又有何意义。”
说完这句,赵清颜朝皇帝微微行了个礼,便带着十七洋洋洒洒地离去。
赵黎负手立在原地,并未打算上前阻止,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不管有无意义,他如若不按照朕的意思去做,朕是绝不允许他继续留在你身边的。”
**
十七步入公主寝房的时候,赵清颜已将早间赴宴时身上那件反复的宫服褪下。
曼妙的身躯只裹了一件素色绸裙,如云黑发松散地挽了个髻。此刻她敛眸半倚在床榻上,杏桃立在一侧笑盈盈地讲一些俏皮话逗她开心。
十七想着准备同赵清颜道的那一番话,脚步在门槛边顿住,他有了一些踌躇。直到雕镂屏风里侧赵清颜出声唤他,十七抿了抿薄唇,还是迈步踏了进去。
杏桃见十七来了,会意一,她机灵地立刻将最靠近公主的位置留给他。自己将方才公主用剩下的食盘飞快地收拾好之后一一撤走,识趣地默默退下了。
屏风背后,香炉上缓缓升起白色的薄雾,轻烟袅袅之中,隐隐约约混着那股熟悉的淡雅幽香味。十七在香气最为浓郁之处驻下脚步,他还没出声,榻上美眸半睁半掩之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方才本宫便吩咐人唤你了,你怎的现在才过来?”
凑近一些了,十七垂眸才瞧见赵清颜一双黛眉微微颦着,嗓音里似乎也透了一股倦意。
十七剑眉一皱,却是记起赵清颜向来都坐不惯车轿这类。
从前每逢要出远门,府里总会备上最柔软舒适的车轿给公主乘坐。连那轿奴也被是精挑细选,小心谨慎地吩咐再三,得放缓速度就怕引起公主的不适应。
今日赴宴之时,那软轿是皇帝派来接驾的,驾车的人也是宫里没见过的小厮。来回路上奔波,她想来会觉得晕眩。
十七在赵清颜榻边坐下,没有言语,只是伸手默默搭在她的后脑,食指小心抚在赵清颜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十七的动作让赵清颜顿了下,但只在半晌儿,感受到温温热热的舒适感透过十七略微粗糙干燥的指腹不轻不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