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药,十七突然又开始发起高热。墨云当下一惊,马上同另外几个下人端着水盆和布巾自偏房进进出出。赵清颜立在一边没有说话,面上也有一些沉。
不过好在,这次没过多久,烧便退下去了。不知是否是药效的关系,十七出了点汗,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了。
为此,整屋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折腾到现在,窗棂之外,天已擦黑。王大娘自火房端了晚膳过来,十七的那份依旧是煮得稀稀的米粥,简单掺了些鸡丝和葱花。
墨云上前,接过王大娘手中的托盘,点头道了声谢,便端着汤碗回到十七的榻边。
饶是那墨云如何仔细,大男人下手还是显得粗鲁了一些。再加上十七现下仍旧是昏睡状态,薄唇无意识地紧紧抿着,墨云试了几次,好不容易将勺子里的米粥喂进去些,又原数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本宫来吧。”
赵清颜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淡声道了这句。
杏桃站在赵清颜身后,听见自家主子这样说道,当下皱起了眉,脱口道:“公主,你也还未用过膳呢,先去用一些吧。这点小事,让奴婢来做便是了。”
赵清颜并未理会杏桃,径自抬步走去榻角站定。目光落在墨云的脸上,墨云顿了一会儿,转眸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十七,犹豫地将瓷碗递到赵清颜手上。
“公主你……小心一些,爷现在还没有意识,一次喝不进多少,得慢慢的来……”
墨云蹙着眉将位置腾给身旁的女人,他怀疑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是否真的知道该如何照顾人。只口中的话尚未说完整,赵清颜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一语不发地坐了下来。
赵清颜坐在床沿,手捏着汤匙,细细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鸡丝粥。
她把勺子凑近十七的唇边,正要喂他,却又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汤匙。她垂下头来轻轻吹了两下,才又送去他的嘴边。
赵清颜喂人吃食的动作也不熟练,却出奇的耐心。一旁原本来带了几分紧张的墨云见了,神色也慢慢松了下来,不再吭声。
只这一幕,望在了素来护主的杏桃眼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公主,身份何其尊贵,这些时日为了这十七却屡次做出一些降尊纡贵,有**份的事情。现下竟亲力亲为伺候起他用膳了,这成何体统?
杏桃圆润的脸蛋紧紧皱在一起,她看不下去了。绣鞋微移,她刚想出声,手臂却被一股力道突兀地钳制住。杏桃错愕地回眸,却瞥见墨云那张冷硬的面孔,此刻威胁一般地死死盯住自己。
杏桃未做任何准备,猝不及防被墨云恶狠狠的眼神给吓得身板止不住一抖。
正失神之际,攥住自己的那人忽然在这个时候加大了力道,另一只手及时探上前,捂住杏桃还来不及脱口的惊呼声,连拖带拽地就把她扯出了厢房。
墨云带着杏桃离开了,其余几个候在一边的下人见此,也识趣地各自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纷纷告退。屋内,便只剩下了赵清颜和至今昏迷不醒的十七。
便是赵清颜刻意小心轻柔了些,喂进去的米粥还是有部分没被十七咽下去。不过好在,这一勺一勺下去,进了他肚子的也有大半。
赵清颜将空了的瓷碗放回托盘上,寻来一片绢帕,坐在榻边,擦拭起十七被弄脏了的嘴角。
“你这人,这次这样麻烦了本宫。等你醒来,本宫定会好生责罚你一顿。”
赵清颜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并未抬眸,只口中低低沉沉地道出了这句。
房屋里除了她自己,便只有一个沉睡不醒的十七,这话也不知是道给谁听的。
半晌,擦拭干净之后,赵清颜将绢帕展开,与瓷碗一起放置一侧。
也许是用了一些热的吃食,又也许是药效确实有用,十七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又好了一些。唇片也不那样干涩,微微多了一点血色。
赵清颜低下头,仔细看着他。
十七现下的睡容显得安稳了一些。
那双浓黑的剑眉已经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再往下则是两道浓密的睫毛,随着他一深一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赵清颜伸出手,抚了抚他的侧脸。
不知是否睡梦中的人,身体仍会带有一些意识。赵清颜贴近十七时,十七紧闭着眼,微不可察地往她那边靠了靠。
十七的脸面向她,转动的瞬间,带着几分凉意的薄唇轻轻擦过她手心最柔软的位置。
赵清颜怔了怔。
手掌中心一片酥麻异样。她垂着头,瞥见贪恋地贴着自己的男人,刀削一般的薄唇似有若无地挽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十七还是没有醒来,但他的嘴角确实是弯了。
赵清颜又看了一会儿,红润的唇瓣微勾,浅浅的笑意在唇边荡漾开来。
削葱般的玉指轻轻蹭了蹭十七的嘴角。她的嗓音低柔,似乎又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都睡着了,还这样不老实……”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清颜才起身离开。
推开房门的时候,赵清颜在门外看见杏桃和墨云正在门外争吵什么的模样。似乎是害怕吵着房内熟睡的人,他们嗓音压得很低。
但赵清颜还是大致上听清楚这两人在争执一些什么。
杏桃不愿赵清颜留在里面’伺候’十七,觉得这样有**份。而墨云则看十七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下,执意拦着杏桃不让她冲进去。
现下赵清颜出来了,两个人也不吵了。杏桃眼眸一亮,凑到赵清颜跟前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墨云立在原地,沉默着同赵清颜对视了片刻,嘴唇微启,他忽然低声道了句:
“谢谢。”
这个时候,墨云方才眼底的那抹踌躇和怀疑已经不见了。赵清颜知晓面前这人是在感谢自己照顾十七的事,又或者是愿意为了十七向那楼啸寻来解药。
但赵清颜却并不觉得墨云有任何向她答谢的必要。
她并非是为了谁,才想治好十七。她自己不想再瞧见十七病怏怏的模样罢了。
赵清颜站在石阶上,看了墨云一眼。她只轻点了下头,便带着杏桃回南苑去了。
**
听说十七那日到了夜里,烧便已经完全退了。这个时候便可以确定楼啸给的药方确实有效。
为此赵清颜感到颇为庆幸,幸好这宅邸之中还有一个楼啸,也是冥冥之中,十七给他提供了一个避身之处,否则他们定然此刻依旧拿着十七身上的病症一筹莫展。
赵清颜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自然记得当初同那楼啸允诺了一些什么。
在收到十七的身子逐渐好转的消息后。南苑内,赵清颜寻来了纸张,提笔便写了一封密函,次日送去宫中慕容玉文手上。
又过去两日,十七的气色愈来愈好,手脚抽搐的状况也减轻了许多。期间十七断断续续清醒了一两次,虽然意识还不清明,但已是大喜事了。
若是依楼啸那日所言,十七再过不久便可以完全醒来了。
但是赵清颜并没有等到十七醒来的那一天。
大概是有一日赵清颜用完早膳,在杏桃的扶持下正沿着长廊朝偏房的方向走,一队身着戎服甲胄的皇宫侍卫,神色肃穆地朝她走来。
领头的侍卫身形最为高壮,甲胄下衣袍的颜色同后面几名也略有不同。他弓身一揖,恭恭敬敬道了声:“公主金安。”
赵清颜微微眯起美眸,依稀记起面前这个年不过三旬的男子似乎是赵黎继位以来,钦点的御前统领。年纪轻轻便独当一面,率领了宫中三四个小队,便是那慕容先生也曾经对他赏识有佳。
“圣上下旨,请平阳公主同在下回宫一趟。”
这话乍一听,似乎恭敬有礼。但实则男人说出口的时候,面上冷硬肃穆,嗓音低沉平稳,没半分问询的意味。
赵清颜神色微凝。
赵清颜不吭声,那统领便弓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等着。
站在赵清颜身后的杏桃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心道不妙。她见领头那个身披铠甲的男人靠近了自家主子,自家主子面色也有些不对。
杏桃咬着下唇,硬着头皮想着冲上前护着公主。却被赵清颜回眸淡淡扫了一下,压了回去。
赵清颜此刻心底却是明镜,
看来那赵黎现下是执意要让她回宫了,甚至这般大费周章寻来了一队精兵便是为了掳她回去。
十七身子尚未康复,连宅邸里看上去最靠得住的墨云也不知去向。但凭她自己一人,自然是强不过面前五大三粗的御前侍卫。
赵清颜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眸底清清冷冷的一片。
半晌儿,红唇微启,她淡淡道了一句:“那便劳烦统领大人了。”
**
她被软禁了。
锦绣阁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被紧紧实实地围了个密不透风。
而那小王爷旭儿,也被暂时接到后宫淑妃娘娘那里暂住一阵,避免他知晓自己皇姐姐被困在锦绣阁,又闹到长宁殿大哭小叫。
听闻此事的人,皆感到诧异不已。
要知道无论是先帝,还是赵黎,对这个平阳公主皆是爱护有佳。比起先帝,赵黎这个做皇帝的更甚。
道是成年礼那一年,宫内按照规矩为皇帝选了一批品行皆为端庄上乘的秀女。层层考核之后,有三名脱颖而出被带到了圣上面前。
在其中,赵黎颇为喜爱礼部尚书的小女郭婉儿。那女子面相或是才艺都是绝佳,皇上对其宠爱有佳,甚至当场赐予了郭婉儿美人的封号。
怎料,许是那郭美人年幼不懂事,竟在***好之后,头脑发昏,不知怎的便念叨了句平阳公主如何如何。
倒也不是什么尖酸的刻薄话,便只是随口评论了一番公主同那大将军大婚之后,日子过得似乎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甜蜜和睦。也是知晓枕边之人对自己皇姐素来爱戴,这才特意提醒圣上要挪空多关注一下此事。
谁知道,也不知是这句的哪里触怒了龙威。赵黎当下面色就黑了,冷冷地撂下一句’朕的皇姐可是能由你这等低贱之辈妄加评论的。’,然后便换人把身上还一丝不挂的郭美人给赶出了寝宫。
那郭美人虽说不是长女,却也是来自礼部尚书府上的千金小姐。这样的身份被赵黎称为“低贱之辈”,这不但使得刚受了几天隆恩的美人一下子成了后宫中议论最多的大笑话,更无疑是扫了礼部尚书的门面。
因为此,之后的很多日早朝上,礼部尚书的脸色都有一点僵。赵黎却没有一丝悔意。
从此可见,这个平阳公主在圣上心里重量有多大。
而这次,赵黎竟有意软禁了公主,并下令,若无口谕,闲杂人等不可踏入锦绣阁半步。这事一传出来,宫内无疑是议论纷纷,每每有人路过公主府,都会忍不住驻足小心瞧看一眼,或是同身旁的人指指点点,论上两句。
不过对于自己被禁足在了锦绣阁,赵清颜本人从被那御前统领接回来的路上,便隐隐约约有一些预料到了。
她起初只是有一些不解为何赵黎忽然改了心思。要知道,即便是之前他看不惯自己出宫在十七住处待了这么久,却也是暗自里找上十七,而绝不是像这般把她不由分说地直接掳回来。
直到今日下了早朝,慕容玉文神色肃穆地前来。告知她说,她那日书写的密函,不知怎的落入了皇帝手里。
他从在跟前伺候的公公口里得知,当时赵黎一读完那信,盛怒之下,将桌案上的奏折砚台全数一把扫到了地上。
赵清颜这才明白过来。
“清颜妹妹,你现今被皇上软禁在此。按理旁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在下之所以现在可以过来,也是方才在殿外求了许久,允诺了皇上要好生劝戒你一番,才得了这么些空。”
第190章 如果是十七(求首订!)
赵清颜垂眸坐在一边,听了玉文先生的话,也不多言。
慕容玉文眉峰紧蹙,清俊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些烦愁之色。
“若是旁的事,无论清颜妹妹要求什么,以你我昔日的交情,在下也定当竭力而为。可清颜妹妹此次可是要包庇朝廷命犯,莫说是皇上了。便是在下本人,也觉得此事并不妥帖,还需从长计议。”
赵清颜抬眸望着这皇宫之内最了解自己的好友,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下。
“本宫自然知道此事不妥,但如若不这样做,本宫便要眼睁睁看着那人永远醒不来了。”
赵清颜不说,慕容玉文心里也知晓她口中的’那人’指的是谁。
慕容玉文眸色加深,他看着赵清颜,许久,低低一叹。
“天下与你相称男子众多,你皆不放在眼底。那个人……在你的心底,已经这样重要了么。”
赵清颜淡笑不语。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坐在案边,都未再说话。
慕容玉文神色复杂地望着赵清颜。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却是已然有些摸透,以她固执的性子,怕是不愿退步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徐徐开口道:
“若真如清颜妹妹信中所说,楼啸犯下的乃是死罪。且不说他放走天牢极恶不赦的死囚,光盗走皇上玉玺这一条,便足以让他死上千回百回。在下便是愿意帮你,也只能在皇上面前劝说几句,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减轻对他的惩处。至于那弑杀盟……若是那楼啸愿意配合调查,朝廷派一些人暗中保护着他,倒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赵清颜听也便知,如此棘手的事,慕容玉文愿意帮她,几乎是堵上了自己下半辈子的仕途和官职了。
这样想来,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似乎一直都是慕容玉文在宫内对她有求必应。那赵黎之所以能忍到现在,大抵也有几分慕容玉文劝说的功劳在里面。
她由心感谢面前这个男人。只,赵清颜口中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对面的玉文先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你莫要谢在下,在下能做的便只有这些,而且无法同你保证什么。”
说到这里,慕容玉文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显得愈发严肃,
“倒是皇上……他下旨将你软禁此处,以他的性子,这次必然气得不轻。他现今虽还做不到先帝那般贤明稳重,但他到底是一国天子,手握重权。他早已不是当年在你身后和旭儿一道争宠的皇子了,他如若想做什么,即便是你,也无法阻止。”
慕容玉文离开后,赵清颜犹自坐在椅上。
杏桃端着一碗白凤玉笋羹走进来的时候,赵清颜垂眸仍回想着玉文先生临走前的那番话,若有所思。
玉文先生同她说的这一席话,便是忠告了。
但便是慕容玉文不说,赵清颜又怎会未曾想过。
她与赵黎本就是姐弟,再处理某些事情时,脾性甚至都略有相似。赵黎爱戴她,是念及她从前对他有恩,又有血缘关系。
但赵黎对她的宽容总有止处,何况此事涉及到的是一桩朝廷命案,捉人的告示至今还张贴在长安城大街小巷。
更重要的是,她身为赵国长公主,拜托玉文先生保护一个本该沦为死囚的罪人。出发点却又是因为十七,那个赵黎本就厌恶至极的人。
这让他,如何能忍?
此时此刻,那杏桃便立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一对柳眉愈蹙愈紧,面上满是忧色。
杏桃知晓公主现下内心一定烦闷,定然不是自己开口打扰的好时机。但公主回锦绣阁,这一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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