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好不容易回来的夫人头也不曾抬一下,眉目之见满是愠色,惹得下人们屏声敛息小心侍奉着。
这般情形之下,也便只有杏桃敢凑近插上一句话。
见那杏桃神色慌张,急匆匆地说道:“公主您可算是回了!那大将军已经在房里侯了多时了。奴婢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公主还是赶紧过去看一眼吧!”
杏桃是作为随嫁丫鬟同她一起来的这将军府。也不知为何,她出嫁之后,这小丫头莫名对诸葛睿越看越不对眼,暗地里总爱埋汰他两句。
现下,杏桃忽然这么必恭必敬地喊他大将军,想必那厢定是发生了些要紧事。
赵清颜敛眸,沉吟片刻便往偏房走去。杏桃一见,忙不迭地上前扶持。
在古宅待久,看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忽然望见这片即使到了冬季依旧繁花似锦的院落,倒是落得有些不太习惯。
赵清颜扫了一眼寒风中傲然开放的一树梅花,倔强的样子像极了惹她恼怒的那人。她鼻间冷哼出一声,撇开眼,不多做逗留。
她步子迈得大,杏桃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不时便到了自个儿的厢房外,没有半分犹豫,一把将房门推开。
厢房的主人不在,暖炉没人烧起,室内与室外一样的冷。
赵清颜走进一看,诸葛睿果真如杏桃所言,早已在房内侯着了。
今年最冻人的几日已经过了,大清早的依旧是寒气迫人。那诸葛将军却只着一件单衣,连发也没冠,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匆忙赶来此处的模样。
赵清颜斜睨着自己的驸马将军,不轻不重地牵了牵唇角,“冬日寒凉,将军不在自个儿榻上歇息着,跑来妾身这里,所谓何意?”
诸葛睿此刻却是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握着的那张纸,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
他几步上前,攥住手中的那封信,咬着牙,伸向她。
“所谓何意?这话该是我问公主你的吧!”
眸光落向那熟悉的信封和字迹,她扬了扬眉。
“这封家书是什么意思!你要自请下堂?!你在我府中的这几年我何曾苛待过你?分房睡我允了,你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也应了。这几日你无故离府,我甚至特意下令所有人不许声张,替你掩人耳目。你究竟还有何不满?”
那与她行了拜堂之礼,名正言顺的驸马爷,此刻横眉瞪目,脸红筋涨。虽没穿戴戎装,周身的气势却不亚于战场上那个风声鹤唳的护国大将军。
诸葛睿怎么也说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他这一喝,不怒而威。同样在场的杏桃当下被吓得两腿直发颤,垂下头不敢再瞧。
而立在一侧的赵清颜却只是抬眸扫了他一眼,抿唇,不动声色地道了句:
“将军本就清楚妾身那日为何要嫁与你不是么。”
诸葛睿闻言一震,心头发冷,不禁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是啊,当年我这个大将军对你而言还有些许用处。如今大局已定,你利用完了,便要跑了是不是。”
赵清颜蹙起了眉,不语。
诸葛睿将那封书信用力一拧,蜷成一团,扔置地上,然后抬脚狠狠一踩。
“此事我便当没发生过!你依旧是护国将军府上的护国夫人。你若还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我定派人为你寻来。”
赵清颜凝视住他,许久,轻声一叹。“你这又是何必。”
她停顿了半晌,视线又落在他长靴下那已然破碎了的信纸,嗓音漠然。
“你我本就没有夫妻之情,五年之前没有,五年之后依旧——”
“胡说!我对你自然是喜爱的!”
诸葛睿猛地打断了赵清颜没说完的话,怒目圆瞪。
赵清颜愣了愣,下一瞬,唇边不知怎的竟溢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笑。“喜爱?将军确定自个儿对妾身是喜爱,而不是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不甘心?”
语落,赵清颜再次抬眼,淡漠地望着他。眸色平静,让人看不清情绪。
诸葛睿却神色突变。张开嘴正想反驳,又被赵清颜接下来的话一下子给堵住。
“若将军喜欢的是妾身,那么日日夜夜宠幸那名叫婉儿的姑娘又是何意?将军是大丈夫,三妻四妾并非什么稀罕事儿。妾身只是以为,将军陪着婉儿姑娘时,怕是连妾身长什么样都给忘了。”
忽然提到婉儿,诸葛睿面露复杂。脑海之中竟在一瞬间浮现出另一女子梨花带雨期期艾艾的模样。
他皱眉,有些僵硬地开口问她,“你莫不是因为我忽然纳妾,而气闷了?”
赵清颜敛眸,唇角动了下。“是或不是,将军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诸葛睿闻言,双拳一下子攥得更紧。半晌儿,像是魔障了一般,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是啊!他又怎会不清楚呢?
这个女人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嫁入他府中五年,永远都是相敬如宾,连一丝发自内心的笑也不曾给过他。又怎会因为他纳别的女人作妾而吃醋妒忌。
第087章 和离
正可谓是气极反笑。
满腔的怒火被赵清颜的这番四两拨千斤下来,竟一下子消失殆尽,只剩得浓浓的失望和嘲讽。
这个女人,身在他的将军府,心却与他千里相隔。他们日日相见,却又宛如隔了层层雾霭,延绵山壑。
诸葛睿敛了笑意,一双眼直直地盯住赵清颜。眸底有暗光乍现,像是愤恨,却又参杂着其他一些什么。
他忽然迈步上前,猝不及防地逼向赵清颜。站在一边儿的杏桃瞧见了,心中虽有些害怕,却硬着头皮警惕着这将军驸马会欺负她的主子。
然而,诸葛睿在走去她面前时徒然停下了。眯起了眸子,意味深长地动了动嘴角,
“好!很好!那便依了你!”
摔下这句话,诸葛睿拂袖扬长而去。
离开时,厢房的雕花木门被他用力砸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脆弱的门扉在鼓鼓灌进的冷风中嗡鸣发颤。
诸葛睿这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杏桃有些傻眼,咽了口口水,愣愣地问她的主子。“公主,将军这是还在生气,还是气消了啊?”
赵清颜没有回答,径自蹲下身,将地上的纸了捡起来,细细摊平然后再折好。
再次站起身后,她抬眸望了杏桃一眼,淡淡道了句:
“准备准备收拾行囊吧。”
**
平阳公主与护国将军和离之事刚一传出,隔日,皇帝摆驾造访了将军府。
皇帝过了月末才满十五,再加上个头从前在皇子中也算是瘦小的,乍一看依旧是个小孩。
只是,早年变故,皇族的孩子又比常人家的早熟。赵黎这个时候早已能够不借助宰相的指点,独自处理奏章,把持朝政了。
赵清颜见自己年幼的皇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身上俨然已有了些少年天子的威仪之气,不觉欣慰一笑,“皇帝可是刚刚下了早朝?”
而那赵黎却是没半分心思与她寒暄这些。满心都是大清早觐见的大臣带来的那些消息,他蹙起眉,操着口因为变声,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道:
“皇姐为何忽然同诸葛将军和离?可是因为那将军待你不好?若真是如此,皇姐同黎儿但说无妨。黎儿定当为皇姐撑腰。”
赵黎的生母本是后宫之中的四品嫔妃,生下赵黎之后便难产而死。若是前面几个皇兄还在,是怎样也轮不上他接手皇位的。
登基之后,朝野之上背后说他什么闲话的都有。偌大的皇宫里,也便只有他这个长公主姐姐总是暗中照料着他。
虽然他这个皇姐素日心性清冷,若是没什么大事,也不会去常宁宫见他。但赵黎年纪虽小,几年间却已看透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自是认得清楚。
赵黎许久也不见姐姐说话,便有些急了。
“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慢着。”
赵清颜出声,抬眸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同你说了好些遍了。你现在已是一国之君,做事不可再如此冒冒失失,也切莫将儿时的称呼再挂在嘴边惹人笑话。”
赵黎被皇姐斥责,没生气,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上道儿地改口。
“朕这不也是关切皇姐,才心急了些。现在四下无人,若是皇姐不说出去,又有谁会知晓?”
赵清颜见赵黎压低了嗓音,神色狡黠地和她耍着赖皮,心肠是怎么也硬不起来。
她弯了弯唇角,索性打趣道,“本宫有你这个天子弟弟倚仗着,旁人见了不也都是吓得调头就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到本宫头上了?”
赵黎听了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想到皇姐与那将军驸马成婚以来,虽道不上伉俪情深,却也算是夫妻和睦。再加上诸葛将军一身正气,欺辱结发妻子之事,绝非他的作风。
但若非夫妻不和,他这皇姐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又为何与诸葛睿闹得如此地步?
尚且年轻的皇帝不能理解。
赵清颜看穿了赵黎眼中的困惑不解,却只是轻声道了句,
“皇帝日夜操劳国家大事,已是辛苦。本宫与将军的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皇帝操心了,皇帝只需多把心思放在黎民百姓身上。”
赵清颜的这番话细听淡漠疏离。口头上虽恭敬地唤着他一声皇帝,却依旧如几年前一般,只拿他当成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愿找他分担,惹得赵黎当下有些失落。
他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暗暗捏紧了双拳,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同已逝的先帝一样,在文武百官面前独当一面。届时也好让这皇姐姐能对他真正刮目相看起来才好。
第088章 酒后吐真言
“其实,这次前来,朕还有一事想要请教皇姐。”
赵黎忽然正色开口,赵清颜挑了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皇姐可还记得那名叫刘玥的婕妤?”
刘婕妤?
听见这个名字,赵清颜一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那是自然。”
便是因为这表里不一的女子,迷惑了先帝,才使得先帝早逝。刘婕妤的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赵清颜此生此世恐怕都难以忘却。
“左丞相府内的影卫几日前抓住一个打扮颇为怪异的探子。天牢里关押三日后,那探子嘴里曾出现过刘婕妤的名字。”
说到这,赵黎的神色一冷,一抹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戾气乍现在他的脸上。
自淮南王仓促败逃,鼓舞了赵国士气。长安城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潮涌动。
特别是最近一年,朝中官臣屡屡遭人刺杀,尸首皆在三四日后在护城河堤打捞上岸。方式和手法与五年之前那些失踪的皇子皇女如出一辙,这让人不由联想是否这一切皆是由同一人暗中谋划。
而这次,那人的如意算盘竟打在了左丞相的身上。
要知道左丞相在朝中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心腹一般的存在,这下让他再无法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
“朕听说那刘婕妤当年曾与皇姐打过几次照面,不知皇姐对此事作何看法?”
赵清颜凝眸,沉吟片刻道:“那刘婕妤绝非善类,但以本宫看来,仅凭她一己之力还成不了大事。”
赵黎闻言,暗暗皱眉,神色里一片凝重。
“皇姐的意思是,这背后,另有其人?”
赵清颜颔首,回想起往年发生的种种与左宰相府中发现的探子一作联想,心下愈发沉重。
许久,她附耳低言道了句,
“本宫也是早年前听玉文先生提起,皇帝可曾听说过那‘弑杀盟’?”
**
自那小姐离开已过去十日。
柳衣还未踏进门槛儿便闻见一股子熏人的酒气。
待走近一些了,发现房内宛如狂风过境,早已一片狼藉。数不清的酒壶东倒西歪,里面的液体撒了一地。
而始作俑者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怀里牢牢抱着一只绣花枕头,面色潮红,喘着粗气。
柳衣吓了一跳,惊声一呼。忙放下手中的食篮,跑到十七边上蹲下。
“爷!”
地上寒凉,柳衣怕他冻着想扶他起来。可是男人生得高壮,试了好几次也未能成功。她便只能出声唤他,莹莹水眸溢满担忧。
十七在醉眼惺忪间,恍惚瞧见一缕白色倩影。随即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味扑鼻而来,与记忆中的那抹有些相似,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有些迟钝地抬眸,模糊间望见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如凝似脂,那眉那眼,那熟悉的轮廓,早已在心头刻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喉头哽咽,有些狼狈地匍匐向前,将那双洁白柔荑一把攥在手心。
手忽然被男人钳住,柳衣只觉得握住自己的大手,炽热有力,把她的一颗心都给熨烫了。
她任他握着,脸羞答答地泛红。就在她忍不住想回握住他时,男人痛苦地蹙起眉,低声喃喃:
“平阳……”
心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冰川。柳衣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咬着嘴唇,忍住胸口的酸涩支起耳朵安静听着男人口中细微粗哑的零星字句。
费了点力,柳衣却是听清了,他前前后后念的不过只是那一句:‘别跟他走,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柳衣知道爷嘴中念着的那人必定是小姐。那小姐在他心中的位置何其重要,就连着酒醉半醒半梦之间,依旧不忘挂念着她。
手被男人握得生疼,柳衣望向他,那双布满血丝,却柔情款款、沉得腻人的黑眸。
他盯着她,像是盯住一个好不容易得到收的稀世珍宝。可是那瞳仁深处,映着的,却并非她的面孔。
柳衣沉痛地闭上眼,自嘲的笑溢出唇瓣。
她又怎会不知晓,爷为何将她错认成小姐。
也许见到小姐之前她还曾抱有一丝幻想,现如今,所有的期望早已灰飞烟灭,只剩得无尽凄凉。
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他都命她穿着一席白裙。他不允她梳丫鬟髻,甚至不惜撒下重金聘来长安城最好的乐师画师教她抚琴作画……
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当初将她买下留在身边,都是因为她的五官与小姐有四五分的相似!
是的,也就是因为这几分的相似,爷每每望向她时,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两分深意。
而从一开始便无可救药地眷恋着爷的她,她柳衣,仅仅是一可悲可笑至极的替代品罢了。
------题外话------
你……你们别吓着,虽然作者恶俗,但酒后乱性的狗血戏码本文是不存在的。【哭唧唧】
昂~知道你萌不喜欢柳衣~请乃们多多在评论区抒发你们的不满吧~来~告诉窝,你萌想咋虐她~笑嘻嘻。
第089章 一枕黄梁梦
何其讽刺!
即便是清楚爷只是在透过她的脸看向另外一名女子,她对爷的爱慕却未曾减去过一丝一毫。
她想要留下来!
无论何种方法,她都想留在这位爷的身边!
眸底划过一抹诡异的寒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柳衣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覆上十七的手背。
十七凝目望着眼前的女子,却见她粉颊酡红,唇瓣牵起的弧度玉般温润,浅笑的眉眼间带了几分道不出的妩媚。
柳衣被他盯得两腮红潮愈发浓郁。男人半眯着眼,嘴里又溢出了一声低喃,念着的依旧是那个名字
她抿了抿唇,这次却没有犹豫,马上道了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