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婚的是谢景臣,不是你!”
他眼底的冰凉冷冽如霜,冷笑道:“谢景臣就是我,我就是谢景臣。”
胃里忽然剧烈地收缩,她面色大变,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如秋风中的落叶。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目光冰凉,沉吟了半晌才道:“你还怀了他的孩子。”
淡漠的口吻,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阿九心头一沉,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双腿蜷起来护住腹部,面上写满了戒备和惊惶:“……你想干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伸手抚上她光裸平坦的小腹。她吓了一跳,双手出于本能地反抗推拒,他略皱眉,单手钳了她的手腕举过头顶,目含严霜:“别动,乖乖听我的话,否则我杀了他。”
拿孩子来威胁母亲,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顶用的招数了。阿九眼中震惊与愤怒相交织,仿佛心头也在天人交战。可是不消半会儿便又平静下来,身子放松了,头往一旁别过去,脸上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拿一个还未成形的婴孩来要挟人,这手段的确卑劣得有些下作,可是他别无他法了。爱情很多时候使人盲目,使人疯癫,他爱上她,像中了无药可解的毒。过去的那么多年,他大部分时候都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可是她出现了,一道光照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催生了他太多的念头与*。
他想要取代谢景臣,想要堂堂正正活在太阳底下,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他想起相府初见,想起花灯节她来拉他的手,那样温暖,尝过一次就再也割舍不下。然而造化弄人,他当初的救命之恩和夜潜皇宫,居然是替他人做了嫁衣。他让一个不会爱的人懂得了什么是爱,可她爱上的却是别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灰暗的面容上,从眉宇到下巴,一丝不落地细细打量,忽然道:“谢景臣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对他情有独钟?”
真是个滑稽的问题。阿九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夹杂一丝轻蔑,反问道:“我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对我情有独钟?”
“……”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掩盖了,喁喁的人声也逐渐趋于平静。四周很静,安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一室死寂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轻浅而规律,居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静好。
他复杂地望着她,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她却渐渐失了耐心,别过头望向窗外,压抑着寒声道:“你不就是想要我么?做你想做的吧。我欠你的救命之恩,今夜一气儿了结清楚,从此两不相干。”
胸腔的地方隐隐胀痛,她的话像无形的利刃,一刀刀都往人心口上招呼。他被她千刀万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沉声道:“话是你说的,可收不回去了。”
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徐徐抚上她纤细的小腿。不得不说,她的确很有魅惑男人的资本,肌肤白皙,丰臀细腰,足以令世上任何男人卸下防备为之沉沦。
细碎的吻印上她的颈窝,她口里溢出一声婉转妖媚的低吟,感受到他的薄唇唇微张,轻轻咬了上去。
就是这个时候。
阿九凛眸,两指在男人后颈的穴位上重重一摁,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下一瞬身子一软,靠在她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她长舒一口气,眸子怔怔地望着头顶,右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好睡一觉,没事的,没事的。”
第4章 。13o
冬日已经完全展露了风骨,飞雪寒风,人呼出的气息萦绕成一圈儿白雾。阿九在窗前仰头看,外头是皑皑白雪,铺天盖地的雪花在房檐上堆积成山。京都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地上原本有一片落叶,眨眼的功夫再去看,地上雪白剔透的一片,什么东西都被掩埋在底下了。
她对搓着双手呵了一口热气,微皱着眉,望着窗外几株迎风盛放的梅。艳丽的红,同满目莹白形成浓烈的对比,几片飞雪点落在上头,天太冷,半晌不化,远远看去就像一幅画儿。
丞相近日愈发地忙碌了。早出晚归,往往天不亮便要出门,夜里直到阿九睡下也瞧不见人。毕竟是个心思敏锐,即便他不说,她也隐约能够觉察到大凉朝的动荡与变化。她背倚上窗棂,目光定定落在远处的高檐上。
正思忖着,门外有丫鬟挑起珠帘进来了。她微微侧目,只见听兰垂着头走过来,到了跟前儿恭恭敬敬行个礼,双手往上呈,道:“夫人,过年购置的物什都在上头了,请您过目。”
阿九闻言一愣,半晌才想起来过下个月便是除夕。她唇畔勾起个淡淡的笑容,接过簿子随意翻了翻,口里道,“府里有你和管家操持,我放一万个心。除夕年年都要过,你们照着往年的惯例打点就是了,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过去奴婢和管家理应操持一切,全因府上没个能做主的主母。今时不同往日了,真神归位,奴婢们半分不敢僭越。”听兰垂着眸子恭恭敬敬道,一阵风起,她看一眼阿九微隆的小腹,几步上前关了窗,复回身搀她的手臂往里走,“天寒地冻,大人交代了不能让夫人吹冷风,奴婢扶您进去坐。”
阿九笑笑,由听兰扶着进内室坐下。屋子里烧了地龙,同外头的冰天雪地一比,简直温暖得像盛春。她坐在玫瑰椅上揉了揉腿,忽然觉得人生果然奇妙。当初她是谢景臣豢养的乾字号,如今再回来,却已经是这个地方的女主子。
她望向听兰,目光在那张清秀沉静的面容上细细打量。一点儿也没有变,仍旧是记忆中那样的淡漠冷静,不骄不躁,无悲无喜,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够自若以对。她身子微动,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忽而一笑,道:“这段日子我睡得早,大人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兰替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沉声道,“回夫人,大人这几日都是子时过后回府的。”
子时……阿九皱眉,接过茶也不喝,沉吟了一阵儿又说,“近日朝中可有什么异动?”
听兰面上仍旧波澜不惊,摇着头说没有,“近日各方相安无事,夫人不必忧虑,安安心心养胎便是。”说着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柔声道:“大人吩咐过,若是夫人觉得闷,便让管家去请戏班子到府上来……”
“听兰,”阿九不待她说完便寒声打断,她面上仍然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淡淡道,“你对大人的确忠心耿耿,但凡他交代吩咐的事,你都会鞠躬尽瘁一一办好。可是你既然叫我一声夫人,便不能欺瞒我,这个道理你总该明白吧。”
听兰眸光微动,下一瞬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沉声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阿九蹙眉,“告诉我,朝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周国发兵来犯?”
听兰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她咬了咬牙,心知再瞒也瞒不住了,只好道,“夫人,不是奴婢有意瞒您,是大人有言在先,奴婢不敢抗令。”
不肯说,她也不能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迫。
相府众人对丞相的忌惮与惧怕深入骨髓,闻言,阿九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听兰应是,起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只剩下阿九一个人,她坐在玫瑰椅上神色凝重,扶着额头半眯着眼,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对劲,这段日子以来什么都不对劲。她发力地揉摁眉心,忽然想起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再见过谢木清。她心头一沉,左手在小腹前缓缓收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必定是紫禁城出了什么大事,以至已经出嫁的太后义女都急急召回宫中。
阿九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没有头绪,正烦闷不安,一阵脚步声却由远及近,她微怔,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眼望去,却见丞相一身风雪地进了内室。跳动的火光晕染他的脸,眉目含诗,美得震动心肠。
他走过来,眉宇间隐隐有一丝难掩的疲色,看见她的瞬间面上却浮起淡淡的笑,“还没睡么?”
阿九上前替他解流云披风,低声笑道:“没困,你今天回来得很早。”
“这些日子没好好陪你,是我不好。”他伸手抚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触上温暖的肌理,带起阵阵颤栗。
她却没有躲闪,抬起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笑盈盈地摇摇头,“我没有怪你。我如今帮不上你什么,心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再这样,我可真的无地自容了。”边说边将双手从他的腰间环过去解鸾带,声音忽然低下去,沉沉道:“若真要说你什么不好,那可不是这桩事。”
他顺势双臂一收将她抱进怀里来,垂着眸子望着她,眼中如缀星河,“怀孕的女人果然难伺候,你最近总是不高兴。”
阿九将头埋进他胸膛里,一阵阵清雅的淡香钻入肺腑,仿佛能使心神都得以安定。心头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开口问他,她其实很迟疑。自幼的经历几乎将她的好奇心磨砺殆尽,她以前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愿意告诉她的,她来者不拒,他不愿意说的,她也不会深究。
可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心如止水。
她沉吟着,窝在他怀里半晌也没开腔。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轻轻摇着她的肩问,“怎么了不说话了?”
阿九咬咬牙,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道:“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和所有人一起瞒着我?我们是夫妻,所有的事情都应该一起面对,不是吗?”
谢景臣的眼色微寒,指尖从她的鼻头划过,轻声道:“谁对你说了什么?”
这哪里需要谁来说什么,她不是个傻子,有眼睛有耳朵,会看也会听,再者说,天底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阿九摇头,抱着他的手臂道:“没有人对我说什么,是我自己觉得不对劲,你说,是不是宫里出事了你不想告诉我!”
丞相低声叹了口气,垂眸望着她道,“你这样耳聪目明,有时真让我无可奈何。”他牵着她的手在床沿上坐下来,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说的没错,这段日子的确风雨飘摇。”
果然!她唬了一跳,握紧了他的手道,“发生了什么事?”
“春意笑潜入周国皇城,偷梁换柱盗走了虎符,如今正在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只是燕楚叽似乎已有察觉,免不了是一场恶战。”他语调平淡,话到一半儿却合着眸子揉眉心,顿了顿才又道,“如今太后又重病卧床,实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重病卧床四个字仿佛一记闷雷,震得阿九满脑空白。她面色大变,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他面上来回打量,沉声道:“落英,太后重病,与你……”
“……”谢景臣睁开眸子望向她,声线疲乏,“你怀疑是我做的?”
她一怔,“我……”
他唇角挑起一个苦笑,摇着头道:“在你心中我如此歹毒么,连亲生母亲也能下杀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忽然有些语塞,支吾了半晌才咬咬唇,道,“太后一直都很讨厌我,我担心你为了我……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怀疑你的,是我不好……”
他别过头看向窗外,声音出口,似乎沾染几分隆冬的雪凉,“不用说对不起。我在天下人眼中原本就丧尽天良,你这么想,无可厚非。”
听他这么说,阿九眼眶霎时间红了,抱着他的手臂惊慌道,“你不要生气,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就算丧尽天良也很好……”
谢景臣无言以对,这丫头的嘴皮子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听听这话,有她这么安慰人的么?他回过身来看她,一眼瞧见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心头的火气霎时间烟消云散了。他无奈,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来,柔声道,“我没生气没生气,乖,别伤心了。”
“我不伤心,我就是心疼你……”她红着鼻头在他怀里蹭蹭,吸了吸鼻子又道,“太后福泽绵长,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古怪,闷闷的,听着有些莫名的脆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别胡思乱想,我很好。”
这个男人,有时候真是倔强得让人心疼,他对太后的情感其实很复杂吧。毕竟是母子,虽然两个人的相处古怪而极端,可是血脉相连,如何也难以割舍吧!
她无声地叹息,双臂用力将他抱得更紧,点头道,“嗯,我知道你很好。”
他微微颔首,将头深深埋进她的乌亮的长发间,“小九,我有你就够了。”
第4章 。13m
太后垂危,庞大宏伟的紫禁城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风雨中的一叶舟,雨打浮萍,飘摇无定。
各处佛殿都响彻梵音,诵经祈福的经纶声绵绵延延荡气回肠。回溯往事,当今太后其实并不是圣上的生母。高程熹是个身世可怜的皇帝,他的母亲出生低微,乃是一个县令家的庶女,加之相貌平平,入宫三年也只是个选侍,一直不得圣宠。能生下他,也全仰仗了先帝酒后的一场偶然偶然。后来其母早逝,留下一个皇子孤苦无依,便过给了贵妃葛氏为子。
有了一位貌美聪慧手腕强硬的母亲,高程熹之后的人生可谓翻天覆地,荣登大宝,君临天下。换言之,若没有葛太后,便万万不会有皇帝的今日。
自太后欠安以来,皇帝几乎将大凉境内所有的高僧大德都请入了宫中,由此看来,高程熹无疑是个知恩图报的孝子。
只可惜,皇帝的孝心并没有使滿天神佛动容,太后的身子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黄昏时分慈宁宫传出来消息,说已停了药食。合宫震动,仿佛五雷轰顶,宫人们惶惶不宁,一个个几乎难以接受。
老祖宗在凉人心中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女人,既然是传奇,便该寿与天齐。众人不敢置信,太后的身子骨向来硬朗,前不久才送了宁国公主出嫁,这才多久,怎么会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道理总是能出其不意地给人迎头一击。皇帝守在病榻前,合着眸子揉摁眉心,良久的沉默后睁开眼,吩咐苏长贵将一众皇亲们请来。
皇室的惯例如此,老辈的要走了,嫡亲的子子孙孙都要来送最后一程。说来也可悲,高程熹膝下子嗣零丁,两个女儿一个甍逝一个和亲,小儿子尚在咿呀学语,元成皇子生性顽劣,将来也难成气候。他沉沉地叹口气,大凉的江山不稳了,将来高家的命数如何,恐怕只能全听天意了。
忽然病榻上传来个声音,竟然出奇地中气十足,喊了声“秦嬷嬷”。
边儿上的宫人原在抹眼泪,听了这声音霎时一愣,然而也只是片刻,琢磨了会子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么?
秦嬷嬷老泪纵横,闻言连忙应声是,吸了吸鼻子去扶太后起身,哽咽道,“老祖宗,奴婢在这儿,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吧。要什么,想见什么人,都跟奴婢说……”
皇帝往胸腔里吸了口气,矮身在床沿上坐下来,声音低闷,朝葛太后道:“老祖宗,儿子已经派人去请皇亲了。您别着急,人都在宫里候着。苏长贵腿脚麻利,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孰料葛太后却皱着眉摆手,不耐道:“都走都走,哀家谁与不想见,秦嬷嬷陪着哀家就行了。”边说边挣扎着下榻穿鞋,口里还念念有词,“我的笛子呢,秦嬷嬷,去找找我的笛子……”
人到了这时候,说什么都不能忤逆,否则胸口里怄了气,就是去了也魂魄不宁。皇帝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退了出去。
慈宁宫的宫门合上了,两扇雕花的菱门朱色已沉,扣在一起,发出阵沉闷的声响,隔绝开隆冬的最后一丝日光。
太